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正文 ------------ 第一章我,李承乾! “该死!全都该死!” 大唐,太极宫,甘露殿。 当朝皇帝李世民气的满眼通红,狠狠的将手中奏折摔在大殿之上。 “该死的东西,朕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他们的条件!” 看着盛怒的李世民,殿中站着的长孙无忌、房玄龄与杜如晦三人皆是面露苦色,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当朝皇后长孙无垢也是满脸愁容,站在李世民的身后,轻轻安抚着李世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李世民。 因为现在,正是贞观初期! 自当年玄武门之变,李世民登基之后,整个大唐,便一直处于多事之秋。 关内与拢右旱灾大降,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难民绵延千里。 河东与河南生了水灾,地龙翻身,致使灾情遍野,粮食颗粒无收。 而如今,更是在山内道爆发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择粮而噬,这且不算,早在贞观初年(626年),突厥趁着李世民刚刚登基立足未稳,率兵攻打,直接打到距离长安四十里之外的泾阳县。 李世民布置疑兵之计,与颉利可汗达成渭水之盟。 结果就是大唐年年需要白白送给突厥大量粮草布帛。 加上这几年天灾,对于大唐贞观初期来说,真可谓是雪上加霜! 国库之中,早已没有粒米。 而如今那些世家门阀,更是趁火打劫,联名上奏,声称可以帮李世民提供粮食。 但是代价,则是需要让出一批官员的位置给世家子弟! 上到六部尚书,下到县令县丞,早已为李世民安排妥当! 若是李世民就此妥协,只怕世家门阀直接就能掀翻整个大唐! 这也难怪李世民会如此震怒! 只不过,震怒之后,便是深深的无力! 现在的大唐可以用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来形容。 作为大唐的君主,眼睁睁看着遍地灾民朝着长安城汇聚而来,希望能在长安城讨到一条活路,这种心情难过的无以复加。 “你们说,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怒气发泄过后,李世民红着眼睛,喘着粗气开口问道。 底下三人是他的心腹之臣,当年反隋大业能成功,跟这三人的帮助离不开关系。 如今大唐有难,李世民也只能指望他们三个了。 然而,长孙无忌三人此刻也是无能为力。 毕竟他们不是神仙,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来。 如今天下经过连年战乱,百姓手中本就无粮,难道还要再向天下的百姓征收? 如果真的这样做,天下必然大乱! “罢了,你们,退下吧……” 看着三人的神色,李世民也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三人退下。 明明是正值壮年的君王,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苍老。 “观音婢……” 空荡荡的甘露殿内,随着长孙无忌三人的退去,便只剩下李世民和长孙无垢二人。 “你说,这当真是老天对朕的惩罚吗?” 李世民无力的颓然坐在龙椅上,双眸空洞的喃喃说道。 事实上,在李世民登基之后,随着大唐国内各种灾乱,谣言也是四起。 谣言的内容,自然便是因为李世民杀兄囚父得位不正,招来天谴! “陛下……” 长孙无垢紧紧的抱住李世民,刚想出言安慰,却见李世民伸手扶着长孙无垢,缓缓站起身子。 随后,走下龙椅,附身捡起刚才被扔在地上的奏折。 “罢了,终究是朕的过错,不能令百姓子民受朕牵连,若当真没有办法……朕,自去求他们!” 高傲的君主说话之时,声音都在颤抖! 因为他明白,一旦向这些世家门阀低头,他的雄心壮志,很可能也会随之消逝。 “陛下……” 长孙无垢作为李世民的枕边人,自然也知道李世民心中的难受。 而李世民则是深吸一口气,扭头换上笑脸:“无妨,观音婢,暂且不说这个了,承乾最近怎么样?” 他不想令长孙无垢也跟着自己着急。 而长孙无垢听到李世民询问李承乾,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承乾他……自上次从马上摔下来,醒来之后,便一直处于胡言乱语的状态,口中时常呢喃着什么‘穿越’‘下水道’,陛下,是不是再请太医院的人过去给承乾诊治一番?” “这帮废物!” 李世民重重叹了口气,起身道:“罢了,你我一同到东宫,去看看承乾,一国储君,万不能出了差错。” …… 而此刻在东宫之中。 锦衣华服的青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水湖,内心之中,久久无法平静。 这青年名叫高明,原本是二十一世纪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上班族。 这一天,晚上熬夜到十二点终于把老板交代的任务完成之后,骑着自己的小电驴往家赶。 谁知在经过一条偏僻小巷的时候,一头栽进一个丢了盖子的下水道中,就此穿越,成为大唐储君,李承乾! 经过这两天脑海之中的记忆冲击,他也算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摆在他的面前。 好消息是,他再也不用受到那个狗老板的剥削! 除非那狗老板能够通过时空穿梭器把他抓回去加班。 想到这一点,李承乾很淡定,老板毕竟只是老板,不是机器猫。 而坏消息是,虽然身为储君,但是还不如回去被那狗老板剥削呢! 李承乾,字高明,大唐储君,自小谦逊有礼,受封中山郡王,李世民登基之后,便被册封为太子,但是随着年龄增长,一次骑马之时摔伤导致腿疾不良于行。 而魏王李泰素有夺嫡之心,加上李世民对李泰渐渐也是宠爱有加,导致历史上的李承乾心性渐渐狂悖焦躁,不敬师长,最终试图暗杀李泰失败之后,率人谋反,被李世民便为庶民,流放黔州。 这一生可谓是悲剧的一生,本该是一个忠厚贤明的君主,结果一步走错铸成千古恨。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李承乾摔下马,而我穿越而来,也并没有留下什么腿疾,看来上天注定是要让我在大唐开创一番盛世。” 李承乾盯着眼前水湖之中不时跳动的鱼儿,眼神之中渐渐坚定。 ------------ 第二章天灾人祸 “陛下驾到!” 传话太监的一声尖喝,将李承乾的思绪从沉思之中,拉了回来。 没过多久,就见一大队人群走进院中。 当先一人身穿明黄常服,身形挺拔高大,刚毅周正的面庞上,留着英挺的八字胡须,看上去十分精神。 不是李世民还能是谁。 而在李世民身后,雍容华贵的长孙皇后紧随其后,表情祥和,气态高雅慧洁,让人看了一眼,便心生敬慕之心。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李承乾上前一步,垂首躬身,揖了一礼。 那李世民低了低头,上下打量了李承乾两眼,微一抬手,便将李承乾扶了起来。 “承乾,恢复的如何了?” 说着,李世民也不等李承乾回应,便偏头对身后的一个老者道:“胡太医,速速为太子殿下瞧一瞧。” 看着眼前的李世民,李承乾心中也是不由一暖。 作为李世民嫡长子,大唐正儿八经的储君,李世民是向来对他疼爱有加。 根据脑海之中的记忆,李承乾记得李世民时常教导他,大唐立足之后,所需者是守成之君,而非纵马扬鞭行那开国之君所做之事。 也正是李世民的宠爱,才使得原本的李承乾恣肆胡闹,不擅马术还非要骑马,结果摔了下来,将腿摔断。 在这个时代,医术并没有那么发达,所以也就造就了李承乾一生的腿疾不良于行。 而历史上的李世民在得知李承乾一辈子都腿疾缠身之时,依旧没有放弃他,反而是更加耐心的派大儒教导。 怪只怪历史上的李承乾自己不争气,疑心生暗鬼,认为李世民有了易储之心,所以性子逐渐变得乖张,自己作死。 若非如此,自小接受良好教育的李承乾说不得也能成为一代明君。 而在这时,那老太医在李承乾头前脑后查看了一圈,又是号脉又是望舌,最终将身子一躬:“禀陛下、皇后,太子殿下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李承乾顺势说道:“父皇、母后,儿臣身子已然康复了。” 见李承乾身体无恙,长孙皇后面露喜色:“太好了,陛下,上天保佑,承乾的身子总算无碍了。” 李世民“嗯”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心头也是松了口气。 他的神色仍是凝重,语气也很深沉:“你既是国储,行事须得稳重,切不可乖张骄纵。” 他这话算是敲打了,李承乾总不能说这事与自己无关,只能含冤将这锅被在背上:“儿臣知道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又接着教训道:“这打天下易,守天下难的道理,你该是知道的。往后那骑马胡闹的事儿,便不要再做了……” 他一连叮嘱了几句,便背着手离了去。 虽然看似训斥,但是拳拳爱护之心溢于言表。 倒是长孙皇后担心李承乾误会,上来安慰了两句:“承乾,你切莫埋怨你父皇,他近些日子心情不好,你做太子的,当为君分忧。” 对于这位母后,李承乾是一百个满意的,长孙皇后看起来果真温婉娴婌,话里话外都是亲慈关爱,让李承乾心里很是熨贴。 将手一拱,李承乾老老实实道:“儿臣知道了,自不会埋怨父皇。”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近日来各地天灾不断,致使民怨沸腾,你父皇支撑朝堂,也委实辛苦。” “天灾?”李承乾这时已想起来,历史上贞观初始,的确遭遇了不少大灾。 先是旱灾,又是蝗灾,再到洪涝灾患,整个贞观早期,李世民一直在和老天爷作斗争。 这么想来,李承乾倒是有些心疼自己这位父皇了。 难怪刚才李世民说话之时,眉心愁色一直不曾散去。 “那如今局面,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呢?”李承乾好奇道。 “唉!” 长孙皇后摇了摇头,无奈道:“各大世家门阀倒是上奏要提供粮食,只是……他们的粮食可是烫手得很啊!” 长孙皇后将世家门阀如何索要官职,意图把控朝政的计划说了出来,听得李承乾心头火起。 借助天灾,要挟帝王,为自己的家族牟利,这种行为,实在叫人不齿。 “那父皇,要答应他们的奏疏吗?”李承乾道。 长孙皇后面露难色:“你父皇也不愿答应,只是……只是……眼下的局面,他又能支撑多久呢?只怕……”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李承乾已能猜到后面的结局。 这等情形下,李世民多半会为了消弥灾情,同意世家的要求。 想到世家把持朝政,让大唐天子政令不畅,给天下民生带来诸多苦难,李承乾心中气愤难当。 这天下固然是李世民的,但他李承乾可是储君啊! 往后这江山可是要传到自己手里的。 长孙皇后念叨两句,便也离了去。 而独自待在东宫前院的李承乾,则陷入了沉思之中。 按说穿越至大唐,拥有领先时代的学识,李承乾理应能想出办法来,替李世民解决这粮食危机。 但他这时候能干什么呢? 搞发明创造,搞政治改革? 饭都吃不饱,这些玩意儿能有用吗? 当前最大的麻烦,就是缺粮。 而要想解决这个麻烦,只能是尽快弄出粮食来。 李承乾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现在派人前往南美大陆,将那土豆、玉米等高产作物找出来,而后在大唐培育开来。 但这法子显然行不通。 不说远渡大洋在当前的技术条件下几无可能,便是找来的高产作物,等种好粮食,少说也得几个月时间了。 等到那时,灾民们早就饿死了! “怎么办呢?”李承乾抓耳挠腮,难道自己穿越而来,面对这等天灾人祸,竟一点办法也没有么? “嗡!” 正当这时,李承乾的眼前突然一花,而后,他眼前的一切全都变了样。 东宫的小院、花园、小湖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而又空洞的世界。 他仿佛身处宇宙星空中一般,身周飘荡着无数星云。 这一个又一个星云仿佛离他极近,近得触手可及。 这时,耳边一个冷冰冰的提示声响起: “欢迎来到交易空间,在这里,你可以与任意交易对象,交易任何物品。” “交易空间?” 李承乾满心疑惑,随即,在他眼前,浮现出无数交易列表。 随意看了看这些交易列表,李承乾大吃一惊。 这列表中的交易物品,都是一千多年之后那个新时代的产品。 这时候,李承乾的耳边再度传来提示声:“请发布交易需求,系统会为您匹配卖家。” 李承乾心念一动,默默在心中念道:“我需要大量米面粮食……” 冰冷的提示声再度响起:“交易申请已发起,系统将为您匹配卖家,请等候系统提示。” ------------ 第三章和千年之后的交易 “叮!系统提示,已为宿主匹配到交易对象,请宿主选择是否交易!” 片刻之后,交易空间的提示声在脑中响起。 随即,心中大喜的李承乾便看见自己身旁出现了一大团闪亮的星云。 这团星云明显与周边其他星云大为不同,李承乾带着疑惑,伸手探向那星云。 只一触碰,他周边的环境再度改变,这会儿,变成了一个密闭空旷的房间。 而李承乾自己,似乎也在发生变化。 他的衣着、打扮,统统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他又变回了那个苦逼的加班狗! “这是怎么回事?”李承乾大感好奇。 但这时,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现代人。 或者说,出现了一个后世人。 这是个中年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带着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颇为精明。 “你要粮食?”那人开口说话了。 李承乾心中惊疑不定,但还是沉下心来,压着嗓子回道:“不错!你能提供多少粮食?” 那中年人愣了片刻,而后哈哈大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缺粮食吗?” 说着,他笑声停下:“你要多少粮食?” 李承乾看他打扮,便已猜出,这中年人来自自己穿越之前的那个时代。 “有多少要多少,至少先来个几十万斤吧!最好有米有面,还有土豆玉米……”李承乾道。 “这都不是问题,不过……你能提供我想要的东西吗?”中年人道。 李承乾这才想起来,这里叫交易空间,既是交易,自然得拿东西和人家交换。 “你想要的东西?”他问道。 “我是一个古董商人,自然要古董文玩了。”中年人道。 “古董……”李承乾愣住了。 “怎么?没有吗?”这男人皱了皱眉,“嗤”了一声,“看你这副打扮就知道没有了,真是白白浪费我的时间……” “你急个什么劲?你要什么样的古董,我这里多着呢!” 李承乾没想到,这笔交易,竟然这么轻松。 对方要古董文玩,而自己的东宫大殿里,随便取一件,不就是古董吗? 反正对于这些后世人来说,唐朝的任何东西,不都是古董…… “这样……我给你一件唐朝的三彩碗碟,来交换五十万斤粮食,米、面、土豆、红薯、玉米,各十万斤,你看怎么样?”李承乾说道。 “唐朝三彩碗碟?” 那中年人扶了扶眼镜:“你说的是真的?” 李承乾道:“自然是真的。” “这……这可是唐朝的古董,你确定你能拿来?”那中年人面上露出狐疑之色。 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李承乾这时已摸出这交易空间的尿性来。 敢情,对方是不知道自己身处唐朝的。 这下好了,自己身为大唐人,光靠贩卖古董文玩,便能在这交易空间中吃得开了。 东宫里那么多宝贝,随便拿出几套来 ,便能换得后世的大量货品。 那他李承乾不发了么? 想到这里,李承乾立马说道:“你若不信,我拿来给你看看不就行了?” 说着,李承乾悄然撤回意识,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的东宫大殿。 到得殿内,扭头随意看了一眼,李承乾抬手就从殿中拿了一个茶碗,回到了交易空间。 那中年人仍在空间中等候,李承乾将那茶碗亮了出来:“你既然是古董商人,应该能看出真伪来!” 这本是一件稀松平常的茶盏儿,这东西,他东宫里少说有几百件。 但那中年人一看见这茶盏,眼睛便直了:“这……这是……大唐年间的……” 他已走了上来,探出手来,想要触碰这茶盏。 但李承乾已收回了茶盏:“先别急,你的粮食还没到位,这东西可不能给你!” 那中年人这才讪讪缩回了手,点了点头:“好,你要的粮食,我能提供……不过……” 说话间,他眼中精光一闪:“不过你这东西,看起来似乎不像是真的啊?” “哦?不是真的?”李承乾淡淡一笑,“你的意思是?” “你这东西看起来像是高仿品……不过嘛……仿得的确不错。” 中年人笑了起来,将手背到身后:“我是实诚人,不愿你吃这个亏。这样……你将这仿品卖给我,我按原定粮食的一成付给你,算是照顾你,怎么样?” “哦?” 李承乾呵呵一笑,将那唐三彩茶盏拿在手中把玩一遭,而后收回身后。 “既然你不识货,那这东西就不能卖给你了!”他冷冷说道。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去。 自己这东西乃是货真价实的古董,这人睁着眼说瞎话,无非是当自己是小白,想多捞些好处罢了。 老子大唐太子李承乾,能拿假古董来骗你吗? “慢着!” 正当李承乾想要离开时,那中年人却又突然叫出声来…… “慢……慢着!” 那中年人疾步走上前来,拉着李承乾的胳膊:“你……你再把这三彩瓷碗儿给我看看。兴许是我刚才看花眼了……” “哦?” 李承乾嗤笑一声,冷冷道:“你不是说这个瓷碗是假的吗?” 将手一甩,李承乾作势要走:“既然你不识货,我去找识货的,反正米面粮食到处都是,我这唐三彩可是稀缺东西。” “别,别,别!我……我要!” 这会儿,那中年人已完全变了脸色,换了副谄媚嘴脸。 他哪里不知道这唐三彩乃是真货,只是看李承乾年纪轻轻,拿出这么珍贵的唐三彩,却拿来换那没什么价值的米面粮食,心想这李承乾怕是不识货,故意讹诈人家呢! 李承乾却是将脸一板:“刚刚你还说不要,现在还想要?晚了!” “别,别,做生意总要讨价还价的嘛……这唐三彩我刚刚仔细看了,货真价实……” “你要五十万斤粮食是吧,我这就给你调来,咱们约定好时间交货!” 中年人一脸焦急道。 这会儿轮到李承乾摆架子了,他将手里的三彩茶盏儿拿到胸前,把玩一番,看得那中年人垂涎三尺。 中年人直伸着手:“哎哟,我的小祖宗,可拿稳了,别摔咯!” 把玩一遭,李承乾这才沉声道:“既然你要讨价还价,那咱们就掰扯掰扯。” ------------ 第四章粮食到手 “这唐三彩的价值,想必你是清楚的,拿到市场上,少说也值个大几百万。” “我现在想来,原先提出的五十万斤粮食,好像有些太少了。” 原本李承乾压根没想过和这人细掰价格,只想快些完成交易,换来粮食救急。 既然这中年人不老实,他倒是要和人家算算细帐了。 “那……那你要多少?”中年人愣了愣,龇牙咧嘴,一副肉疼的模样。 “好说,翻一倍,百万斤粮食,这东西你就拿走!”李承乾将手中的茶盏儿扬了扬。 这东西对李承乾来说,自然是不值什么钱的,即便拿到长安市面上卖了,也顶多卖个几十贯大钱。 但对于千年之后的人来说,保存这般完好的古董,那可是稀世珍宝。 这买卖交易,讲究的就是个市场稀缺,对李承乾并不值钱的唐宫茶盏,对这交易空间的大部分买家来说,可是价值巨大的稀缺品。 中年人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这时候还在犹豫着。 李承乾也不惯着他,将茶盏收了起来:“既然你不愿意,那这交易就取消吧!我这就找别人……” “别,别!我答应你!” 不待李承乾将话说完,那中年人已凑了近来。 他作了副极其为难的嘴脸,似是吃了好大的亏一般:“一百万斤粮食,成交!” 李承乾当真不愿意与这人做买卖,一百万斤粮食换这价值连城的唐三彩,这中年人绝对有得赚。 不过这是第一次做交易,他也不想再生事端。 叹了口气,李承乾点点头:“好吧,那咱们就约定好时间,你看需要几天时间筹备粮食?” “越快越好,我最多一天时间,就将你要的粮食凑齐!”中年人赶忙道。 看来这唐三彩的确是稀缺物品,李承乾心中偷笑:“那好,等你凑齐粮食,咱们就交易!” 说罢,李承乾不再啰嗦,退出了交易空间。 回到东宫,李承乾心中大爽。 就拿一个茶盏儿,就换得这么多粮食,解决了大唐目前的粮食危机,实在也太轻松了。 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周,这满屋子的琉璃瓷器,要都拿到交易空间去,能换得多少东西啊? 再说,换回来的,还都是后世的货品,那些经过千年技术变革制造出来的货品,可比这大唐的东西值钱多了。 一番思虑,李承乾已开始构思着,先换来些什么货品,好改善改善自己的生活。 这大唐太子的生活虽然优渥,但毕竟他来自后世,还是有很多东西不大习惯。 别的不说,这大唐的茶叶,他喝着就觉得不得劲,又加葱又加姜的,还非得拿水煮着喝,实在呛得很,得赶紧到交易空间中换他几百斤茶叶来。 当然,现在最要紧的,是想想法子腾出个仓库来,好将换来的粮食先存起来。 他总不能当着李世民的面,凭空将交易空间的东西拿出来吧! 起身走出寝殿,一声高呼召来身边的理事太监。 这小太监名叫刘全,生得胖乎乎圆滚滚,看上去颇为机敏。 “去,给我找两间库房来。” 他总不能当着李世民的面,将这一堆米面粮食凭空搬出来,自然是要找个地方先存储起来。 至于理由,也得现编一个。 这一次,他还买了些玉米、土豆、红薯这样的高产作物,准备往后在大唐推广开来。 这样新奇的东西,自然得编个借口糊弄过去。 李承乾稍一思虑,便有了主意。 他的这位前身,不是有传闻说是喜好胡风,还曾因为此事,受到李世民的申斥么? 咱就用这个理由,给搪塞过去。 胡人走南闯北,常在各国游商,便将这粮食之事,推脱到他们头上便是了。 到了库房中,将身边人摒退,李承乾迅速调动时空穿梭空间,从中与那中年人交易之后,从里面将粮食调了出来。 一百万斤粮食,换了个唐三彩,二人各取所需,倒是皆大欢喜。 两个空阔的库房,瞬间便被这些粮食填得满满当当。 好不容易关上库房大门,李承乾累了个够呛。 喘匀了气,他一擦额头的汗:“总算是妥当了!” 接下来,就该去见一见那位,被饥荒问题闹得焦头烂额的父皇了! …… 太极宫,甘露殿中,李世民正与长孙无忌及房、杜二人商议政事。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最大难题,就是如何解决各地天灾造成的粮食短缺。 “灾民越来越多,各地粮仓皆已告罄,诸位可有良策?”李世民脸色暗沉,这些天他一直未曾睡过一个踏实觉。 殿内,长孙无忌及房玄龄、杜如晦几人也都是一脸难色。 一片沉寂之后,杜如晦抬起头来:“几大世家提出,愿意向灾区运调粮食……” “此计怕是不妥啊……” 不待杜如晦说完,房玄龄已摇着头打断了他:“那些世家大族,可不会白白提供粮食……” 世家大族提供粮食的代价,就是李世民需要将朝中重要职位,交到世家子弟手中。 这对于新立不久的大唐来说,可算得上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在这个时代,世家大族把控仕林,几乎大多数读书人,都是这些门阀出身。 这大唐的官场,已被这些门阀大族掌控了大半。 李世民虽然苦苦抵抗,但他能做的,也仅仅是保住中枢朝堂,不让世家子弟进入大唐的政治中心。 但诸多地方官员,基层官员,都要仰仗着这些世家的人才。 若这些大家族趁着这时候,再将势力延伸到朝堂中枢,那整个大唐,怕是都要落入世家掌控之中了。 “唉!” 杜如晦叹了口气:“我又岂会不知此举遗弊颇多,只是如今天下有难,难不成要眼看着百姓流离失所吗?” “或许……或许还有其他办法,我等再作思虑……兴许……”房玄龄犹有不甘。 “时间不等人……如今关内、陇右,乃至河东诸地,皆是饿殍遍野,再拖下去,唯恐生乱啊……”杜如晦焦急道。 大灾之后,定有大难,历史上诸多民变,其根源不就是百姓吃不饱饭导致的么? 世家与百姓,既是相辅相依,又是天然的对立者。 世家掌控大量田地、财富,他们雇用普通百姓为其劳作,给普通百姓提供了生存之路。 ------------ 第五章 这是你收集的粮食? 世家与百姓,既是相辅相依,又是天然的对立者。 世家掌控大量田地、财富,他们雇用普通百姓为其劳作,给普通百姓提供了生存之路。 但换句话说,这些世家的财富,多半来自对寻常百姓的压榨。 一旦让这些人把持了朝政,往后的朝堂政令,怕多是会对那些普通百姓不利的举措。 李世民立志称为千古一帝,自然不会甘心将国家交于这些门阀手中。 看着房杜二人争辩不下,李世民心中也是纠结万分。 看了看长孙无忌,李世民问道:“辅机,你可有良策?” 长孙无忌沉吟片刻:“如今情况危急,要想解决问题,唯有拿出粮食来。” 他皱了皱眉:“我大唐良田无数,但多被世家所掌握,普通百姓手中余粮不多,指望他们,怕是绝无可能。” “你的意思……也是向这些世家低头?”李世民已蹙了眉头,颇有不满道。 长孙无忌没有说下去,但沉默已是最好的态度。 甘露殿又陷入死寂,君臣几人纷纷凝眉不语。 甘露殿外,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躬身候立,他不时望向殿内,脸上流露出焦虑神色。 这人乃是内侍省主事,总管太监王德,即是负责管理宫廷内部事宜的陛下近臣。 老太监王德跟随李世民多年,在宫中威望甚高,便是寻常的皇子皇妃,对他也颇为客气。 此时的王德,也在担忧大唐的朝堂危机。 看着殿中君臣几人个个面露难色,王德怎能不知道,这一回,李世民算是被世家拿捏住死穴了。 幽幽叹了口气,王德无奈呢喃:“看来……这大唐又要变天了……” “王公公,父皇在里面吗?” 正在这时,却见一个清朗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王德抬起头来。 出现在王德眼前的,正是大唐的太子殿下,李承乾。 “见过太子殿下,陛下正在殿中,与几位大人议事呢!”王德恭敬一礼,提醒李承乾道。 “议事?我有事要禀告父皇,麻烦王公公帮我通禀一声。”李承乾神色淡然道。 “这……” 王德却迟疑了,按理说太子要晋见,他是该给通传的。 但李世民勤于政事,早就颁下诏令,君臣议事时,非有紧急要务,不得干扰。 这李承乾虽是太子,但他向来不务正业,这时候来甘露殿,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太子殿下,陛下这会儿正忙于政事,您看……要不要老奴待会儿再进去通传?” 王德尴尬一笑,吞吞吐吐道。 “哦?这样么?那我去找母后好了……”李承乾摆了摆手,便朝后走去。 这次来甘露殿,李承乾本是要将自己已掌握大笔粮食的好消息告知于李世民。 既然李世民没空,他索性去找长孙皇后,先将这事告知于她。 长孙皇后平日住在立政殿,离甘露殿还有段距离,李承乾到了甘露殿中,便看见长孙皇后正在殿中凝神静思。 “母后!” 一进到殿中,李承乾便大步走到长孙皇后身边:“孩儿有事要告知母后。” 长孙皇后站起身来,她的脸色有些难看:“什么事儿?” “咦?母后这是在忧虑何事?”李承乾好奇道。 长孙皇后微一叹气:“各地大灾不断,你父皇忧心不已,母后这几日也睡不踏实……” “你快说说,找母后又有何事?该不会是又想溜出宫去,想纵马游玩吧?” 李承乾这是出了名的贪玩成性,见他来找自己,长孙皇后自然有此猜想。 “不是,我来找母后,是为了那缺粮之事……”李承乾淡淡笑道。 “缺粮?”长孙皇后一愣。 李承乾躬身说道:“孩儿眼见父皇忧劳,心中感念不已,于是便思虑着,托人在民间收集些粮食,帮助父皇渡过难关。” “哦?” 长孙皇后心中一暖,这孩子总算是长大了。 她温言道:“你有这个心,母后心中甚慰。不过你父皇所缺的,乃是天下百姓口中的粮食。天下百姓弥弥众多,所短缺的粮食数以万石计,只怕咱们是帮不上忙的……” 李承乾正要反驳,却又听长孙皇后道:“不过你有这份心,已属难得,母后便替父皇收下你这份孝心了。” 李承乾淡淡一笑:“母后要替父皇收下粮食吗?那便带人去我宫中运粮吧!” 长孙皇后点了点头,起身唤了两个太监内侍:“走吧,母后就去你东宫一趟。” 她刚迈开步子,却见李承乾看着那两个内侍愣了一下,而后道:“母后就喊这几个人去运粮?怕是要运到猴年马月了。” 长孙皇后一笑:“你这小子,难不成还能凑到多少粮食吗?母后先陪你去瞧一瞧,若是人手不足,让你东宫的人搭把手便是了……” 说着,她也不理会李承乾,迈步就向东宫而去。 一路到了东宫,李承乾将长孙皇后引至那库房门口。 “母后,这里面的就是粮食了。”李承乾道。 说着,李承乾唤了一声,刘全已从殿内蹿了出来。 “去,打开库房大门,小心着点,别将粮食倒轧出来。”李承乾一挥手,刘全便屁颠屁颠地凑到门边。 刘全掏出钥匙,将门锁打开,而后轻轻拉动大门。 刘全的动作很是缓慢,似是担心动作太大,将库房中的粮食拉倒了下来。 饶是这样,李承乾还是上前扶着库房大门:“慢点,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粮食,弄塌了可不好收拾。” 长孙皇后站在后方,静静看着李承乾一主一奴二人慢悠悠拉动大门,心中苦笑。 这小子,竟真弄得像回事儿一般。 这库房高大宏阔,若粮食真将这么大的库房堆满,那得多少粮食啊? “吱吖~”一声,大门缓缓打开,长孙皇后这才探出头,向那库房瞧去。 只一眼,她便愣了住。 在原地怔怔站了许久,她才慢慢迈开步子,向那库房走去。 一直走到近处,愣愣地看着库房大门许久,长孙皇后才伸出手来,颤巍巍指着库房: “承乾……这……这些粮食……都是你收集来的?” ------------ 第六章 这能解决天下饥荒? 高大宽阔的库房,这时候已被堆得满满当当,大门一打开,里面的粮食便漫了出来。 长孙皇后已嗅到了谷物的芬芳,登时间便呆住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李承乾居然能凑出这么多粮食来。 “这……这是稻米?还有……白面?” 她走到门口,抬手触摸着一袋袋粮食:“这白面竟有这么细嫩白滑?这都是上好的粮食啊!” 李承乾笑道:“不止这些呢,还有土豆、玉米,这些东西母后怕是没有吃过,好吃着呢!” “这……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长孙皇后觉得眼前如同梦境一般,太不真实了。 “这些米面是从各地民间运调而来的,还有这些土豆、玉米、红薯,这些是孩儿的胡人朋友从海外运来的。” 李承乾笑道:“孩儿此前常与胡人朋友相交,正是想让他们帮我收集粮食……” “哦?” 长孙皇后心中一震。 李承乾喜好胡风,常与胡人往来,这事在宫中并不是秘密。 她与李世民,常常为此事头疼,对李承乾多有斥责。 如今想来,李承乾结交胡人,竟是为了大唐储备粮食。 再一想到自己两口子对此还颇有微辞,长孙皇后心头一酸。 敢情李承乾才是心忧百姓,以前他们两口子都错怪他了。 “你……你怎么不早说呢!累得你父皇常常责骂于你……”长孙皇后心疼道。 “额……这个……孩儿总想将事情办妥当了,才好向父皇母后禀报……”李承乾讪讪一笑。 前身与胡人结交,哪里是为了筹备粮食啊? 不过,李承乾当然要将这个谎话给圆过去。 自己弄来的这些粮食,多是大唐压根就没有的,他便想到用前身与胡人来往之事遮掩过去。 胡人从海外搜集运来的,这般说法,虽算不上天衣无缝,但总归能忽悠过去。 这时候,长孙皇后已抽泣起来:“可苦了你了,承乾……” 她哭得泪眼婆娑,倒叫李承乾有些不忍了,自己毕竟是说了谎话。 “母后,且莫哭了,那边还有一个库房呢,咱们再过去瞧瞧。”李承乾指着旁边的库房道。 “什么?还有粮食?” 长孙皇后彻底惊住了,只这一个库房的粮食,便已叫她大吃一惊了,若再添上满满一仓库,那该有多少粮食啊? 难道……李承乾仅凭一人之力,便能彻底解决大唐粮食短缺的难题? 跟着李承乾到了第二个库房,大门一打开,眼前又是一片黄澄澄的麻袋。 “看,母后,这些便是土豆,还有这些,是红薯……” 李承乾指着口袋里的粮食,一一为长孙皇后介绍。 “这些东西……真的能当粮食吗?”长孙皇后颤声说道。 “当然能了,儿臣早已试吃过了,香甜软糯,比普通百姓吃的粟米要好吃多了!”李承乾得瑟道。 虽说宫中有从南方进贡的大米,但如今的关中,百姓们通常吃的,无非是粟、黍、高粱等杂粮,比起土豆这些东西,口感要差多了。 见长孙皇后仍是呆呆愣着,李承乾凑上去提醒道:“母后,你带来的人看样子是搬不动这些粮食的,不如母后让人去通知父皇,让父皇遣宫中卫士来搬吧!” 这些东西最终还是要交到李世民手中,才能发挥出作用。 “对……对……”长孙皇后这才晃过神来,连忙吩咐身旁的宫人,前往甘露殿通知李世民去。 …… 甘露殿中,一番争辩之后,君臣四人仍是没能得出结论。 当长孙无忌与房、杜几人一脸苦涩地离去之后,李世民独自一人坐在殿中发愁。 照这个局势下去,再不过几天,各地就要生乱了。 在这之前,若还想不到办法,他便不得不接受世家大族的提议了。 而这,对于刚刚经受突厥侵扰,每年要缴纳大笔岁贡的大唐王朝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 “陛下……” 这时候,老太监王德走进殿中,轻声开口:“方才……太子殿下来了,说是有要事要向您禀报……” “哦?” 李世民抬起头来,微微蹙了蹙眉:“这孩子又有什么事?难不成身子刚好,又要请命出宫游玩?” 摔伤之后,李世民已下了命令,严禁太子殿下出宫,是以李承乾主动来找,李世民立马想到这上面去了。 “老奴也不知道,要不要派个人去问一问?”王德躬身道。 “不了……他若真有事,定还会再来甘露殿的。”李世民挥了挥手,吩咐王德退下。 他需得安静一片,好好思虑,该如何解决当前的困境。 “陛下……” 没一会儿,王德却又走回殿中。 “又有何事?”李世民不耐烦道。 王德脸色尴尬,拱了手道:“皇后殿下遣人来邀,说是邀陛下前往东宫,有大事要向陛下汇报?” 李世民眉头锁得更深:“怎么观音婢也这般没规矩了?” 身为皇后,但凡有事,自是亲自来甘露殿求见,怎么好好地邀他去东宫呢? 既是去东宫,那自然是为了李承乾的事了。 不过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向来恩爱,既是长孙皇后相邀,他定是要过去一趟的。 “罢了,摆驾东宫吧,朕便亲去看一看……”挥了挥手,李世民站起身来。 …… 东宫前院,浓烈的香气飘散开来,李承乾正在煮玉米。 “母后,您先尝尝,看看这东西吃起来口感如何!” 趁着等候李世民的当口,李承乾从库房中摘了两根玉米,吩咐宫人煮了送了上来。 长孙皇后轻轻嗅了一口,提起玉米,小小地咬了一口。 咬下几粒玉米,轻轻嚼了两口,她的脸色突然一亮。 “这玉米,怎地这般软糯?”长孙皇后惊喜道。 “怎么样?孩儿说得不错吧!这东西,用来赈济灾民,该是足够了吧!”李承乾笑道。 长孙皇后摇了摇头:“可不光是赈济灾民,这玉米,我大唐应该搜集粮种,推广开来。照你方才所说,这玉米、土豆的产量极高,又这般美味,若推广开来,我大唐的百姓,不都能填饱肚子了吗?” 李承乾点头:“母亲说的是,孩儿也有此打算!” 大唐虽是农耕社会,但其作物产量不高,若能将这些高产作物推广开来,便能让大唐再无饥饿贫蔽了。 “陛下驾到!” 正当这时,传话太监高声一呼,李世民已大步迈入东宫。 ------------ 第七章 扬名天下 “这是什么味道,这般香甜?” 李世民大步走入前院,他已凑了鼻子向院中闻来。 母子二人赶忙前去见礼。 “陛下,这是承乾从海外弄来的玉米,您快尝尝!”长孙皇后已将手中玉米送了上去。 李世民一愣,抬手接过去,轻咬了一口。 只这一口,他便连连点头:“不错,此物清甜可口,着实美味。” “不过……”李世民又微一蹙眉,“你母子将朕邀来,不会就为了叫朕尝这吃食吧?” 长孙皇后莞尔一笑:“自然不是了,承乾今日是要向陛下献粮。” “献粮?” 一听到粮食,李世民身子便晃了晃。 他这段时间,可被粮食二字,给逼得有些头疼了。 李承乾赶忙补充道:“儿臣从各地筹了些粮食,想助父皇渡过难关。” 李世民眉头一展,点了点头道:“好,你有这份心,也算是长大了。” 他虽言语上夸了一遭,但却并没有露出多大的喜悦,想也知道,李世民压根就没想过,李承乾能凑出多少粮食来。 “陛下,承乾此番筹措到不少粮食,想来,咱们大唐的粮食危机,能顺利渡过了。”长孙皇后这时已迎了上去,一脸喜悦道。 “渡过难关?”李世民摇了摇头,苦笑道,“观音婢怎生和孩子一般,你当知晓,我大唐短缺的粮食,不在少数。各地都有大灾,只怕……” 他的话说了一半,人已被长孙皇后拉住了:“陛下,您跟我来瞧一瞧……” 迫不及待地将李世民拉到那库房跟前,长孙皇后指着库房,微笑道:“陛下,您先看看承乾给您筹备的粮食……” 李世民也朝那库房方向望了一眼,而后便呆住了。 “这……”他手指前方,张着大口,却说不出话来。 “陛下,这里边,还有前方那个库房,满满两大库房的粮食。这些都是承乾费了好大的工夫筹措而来的。”长孙皇后笑道。 “这么多粮食?”李世民怔怔走到库房前,抬起手来,往那堆积成山的粮食里触了触。 只碰了一下,他猛地缩回手来,像是害怕这粮食会随他的触碰而消失一般。 再慢慢的伸出手,向前探了探。 一把将大米抓在手里,李世民瞪大眼睛,慢慢将手抽了回来。 他的手中,还攥着一把大米。 “这是……这是……籼米?这……这可都是上好的米啊……” 李世民将那稻米放在眼前,凝神看了许久。 顿了片刻,他才仰起脖子,大笑起来:“哈哈哈……” 他笑得近乎癫狂,笑到最后,近乎在哭嚎一般,看得李承乾心里一震。 “你……你父皇……”长孙皇后也在抹泪,“他近些日子,常为这粮食问题长吁短叹,已有好几天都没睡好过觉了……” “父皇……心忧天下苍生,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皇帝……”李承乾不禁心中一酸。 他不得不承认,李世民算是个千古难得的好皇帝,文治武功,皆是世所罕见。 “承乾,这些粮食,当真都是你凑来的?”李世民笑了许久,这才回过头来。 李承乾赶忙上前,向他解释了一遭。 “胡人……海外?”李世民听完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朕此前还怪罪你喜好胡风,现在想来,的确是冤枉你了。” 他一番唏嘘感慨,听得李承乾老脸一红。 不过,紧接着,李承乾心中的愧疚便一扫而空。 因为李世民这时已大手一挥:“来人啊,将这些粮食,全都给我运出去!朕要一举解决各地饥荒!” 他随即大笑着离去,看得李承乾心中一愣。 这老小子,也太强盗了吧!虽说是我主动献上去的,但你总得赏些什么东西,好补偿我一番吧! 别的不说,那唐三彩,那透明琉璃瓶儿,那各色彩瓷,一样给我来一些就好了…… 这些东西,我还能拿去交易空间里换些宝贝回来呢! 很快就有大量兵士们到了东宫,连抬带驮的,将整整两大仓粮食全部搬空了。 虽说没能换回宝贝来,但李承乾也并非一无所获。 第二天一早,甘露殿就发下圣旨,通传天下,朝廷已凑齐了粮食,不日便会下发各地,解决饥荒。 圣旨中还特意注明:太子李承乾,辛苦筹措粮食,为解决大唐饥荒,立下大功。 这封圣旨,很快经由各地官府,通传整个大唐。 各地受灾的百姓们,这时候还在苦苦支撑。 有不少地区,已开始有灾民忍不住,准备生乱了。 但这圣旨一下,百姓们看到希望,顿时群情激奋,欢腾起来。 “听说了吗……是太子殿下,辛苦为咱们筹措的粮食。” “是啊!原先还道太子殿下贪玩成性,没想到人家竟还有这般善念呢!” “瞎说什么呢?说什么贪玩成性?人家结交胡人,可不是为了贪玩。听说这次朝廷将要下发胡人粮食,这些新奇的粮食,可都是太子殿下从胡人那里弄来的。” “这么说来……咱们不是误会太子了?人家这是为大唐苍生忍辱负重啊!” “可不是嘛!要我说,大唐有这样的太子,可算是一大幸事呢!” …… 事情一传开,李承乾的名声突然好了起来。 百姓们很是淳朴,你对他好,他便会拿赞美来回报你。 而朝堂之上的反应,则更大一些。 官员们感叹的,并非是李承乾的仁念善举,而是他极强的筹措能力。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措到这么多的粮食,这样的手段,可称得上是雷厉风行。 别的不说,这么多朝廷官员,再加一个当朝天子,不也被这粮食问题给难倒了么? 于是乎,李承乾的名号,突然在朝堂上传念起来。 原先在百官心中,李承乾不过占了嫡位的好处,才坐得上这太子之位。 现在看来,他们得改变对李承乾的固有观念了。 但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忧愁。 世家门阀们的阴谋被这突然杀出来的李承乾给破坏了,他们已将这位太子,给记在了心里。 ------------ 第八章 灾后重建 自从得到李承乾送上的粮食,李世民松了一大口气。 粮食运往各地,将几大灾区的饥民安稳住,阻止了饥民变作乱民的可能,暂时稳住了大唐江山。 但接下来,李世民又面临了一些难题。 灾后重建,也是个极大的麻烦。 天灾祸害的不止是百姓,还有田地。 经历过洪水干旱,这些田地能否如往昔一般耕种产粮,目前还要打个问号。 李世民正在甘露殿中,与几位谋臣筹谋解决之道。 “经此天灾,百姓们流离失所,那干旱之地,以及洪水肆虐之所,究竟该如何恢复农事,当是眼下施政要务,诸位有何看法?” 李世民的问题一提出来,几大朝臣便陷入苦思。 长孙无忌顿了顿,率先开口:“要不……先将灾地百姓移至旁处,等过两年,土地恢复肥力,再移回来?” 这提议一出,房玄龄立马摇头:“此举不妥,要知百姓安土难迁,叫他们远离故土,如何能做到?再说,数十万受灾百姓,要转移至他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长孙无忌耸了耸肩:“那你的意思是?” 房玄龄沉吟片刻:“倒不如,朝廷发下粮种,助其在原地恢复生产。反正现在各地灾情已缓和下来,田地也能有所产出。” “哼,你怕是没种过地。”长孙无忌一吹胡子,“且不说那河东地区受了洪灾,现在田地压根无法耕种。便是那些干旱地带,如今稍有缓和,但土地水分流失,作物产量极低,发下去粮种有何用?” “再说,朝廷所剩粮种不多,若是都供给灾民,其他百姓怎么办?” 房玄龄垂下头来:“那……那也不能肆意迁移灾民,这么多人口,肆意迁徙,怕会引起动乱。” 李世民叹了口气:“争来争去,还是没有个解决之道。” 他看了看一直未曾说话的杜如晦:“克明,你有何建言?” 杜如晦缓缓抬起头来:“陛下,臣在想,能不能让百姓们改种其他作物,不再种植粟、黍、麦等作物……” 李世民心中疑惑:“改种其他作物?” “不错。”杜如晦点了点头,“田地肥力不够,种植粮食恐怕是不行了。但是改种那些对田地要求不高的作物,或许能有所产出。” 房玄龄立马反驳:“没有粮食,来年百姓们如何能填饱肚子?” 今年,灾区百姓还能依靠李承乾送来的粮食熬过去,但来年,没有粮食产出,灾区生产还是不能恢复。 被房玄龄一堵,杜如晦也缩回头去:“唉,要是有一种粮食,对田地要求不高,还能有不差于粟麦等作物的产出,那便好了。” 李世民不禁苦笑:“若当真有这等作物,我大唐也不至于一有灾情,便生民乱了。” 大唐的农事,如今只能堪堪满足温饱,一有个天灾人祸,百姓们定然要忍饥挨饿的。 一旦闹出饥荒,自然就要生出乱子。这也是前些日子,李世民焦虑担忧的原因。 李承乾带来的粮食治了标,但治不了本。 众人想到灾区百姓还要忍受来年饥苦,心中难免茫然。 正在这时,一阵小声的“咕咕”声响起,这是有人肚子在叫。 李世民抬起头来,见长孙无忌捂着肚子一脸苦笑,便知方才那声响是从他那发出的。 李世民笑道:“辅机,你这堂堂国公,宰辅大臣,不会也吃不饱饭吧?” 长孙无忌讪讪笑着:“并非如此,只是……方才嗅到一阵香味,不知是从哪里飘来的,诱得臣腹中馋虫闹腾起来。” “香味?”李世民也抬起头来嗅了一嗅,不禁皱起了眉,“这堂堂太极宫,怎么会有这么浓烈的香味?” 如今并非开宴的时辰,但这时候,空中却飘起了香气。 他再仔细一分辨,登时想了起来,这味道,自己似乎曾经闻到过。 “咕~” 又是一阵馋虫叫声,这一次讪笑的是房玄龄。 “罢了罢了!”李世民一挥手,哭笑不得道,“既然咱们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朕带你们去做一回灾民,兴许体会过后,便能想出法子来……” 说着,他站起身来,引着几位心腹大臣朝那香味飘来的地方走去。 …… 东宫的生活虽然优渥,但时间长了,渐渐地便有些枯燥了。 李承乾一直寻思着,什么时候出宫去转一转。 大唐的长安城,据说是当世最繁华雄伟的城市,来此一趟,总要出宫游览一番。 但不巧的是,因为前身坠马摔伤一事,李世民给他下了禁令,一直不许他出宫。 本以为,送了粮食过去,李世民一高兴,也该将这禁令取消了,但结果却并不如人意。李世民像是忘记此事一般,压根就没提过解除禁令的事。 无聊之下,他只好想方设法地给这东宫生活添些滋味来。 于是,东宫前院池塘里的鱼,就遭了秧。 他命小太监从池塘里捞些鱼,而后在院中支上火架,再将抓来的观赏鱼烤了吃。 他本以为这皇宫里的鱼,有专人喂养,应该又肥又香,烤起来味道该是不错。 但只吃了一口,便觉得实在无味。 这观赏的鱼类,吃起来果真不咋样,刺多不说,肉质也干涩发苦,实在不好下咽。 但支了火,不烤些东西来吃,实在有些浪费。 好在仓库里还剩了些土豆、红薯,拿来烤了,也是一番美味。 “太子殿下,您这是在烤什么呢?怎么这么香啊?” 一旁的胖太监刘全将口水咽了咽,一脸馋相。 李承乾将烤好的红薯撕了一半,递了过去:“叫你们尝尝鲜!” “多谢殿下!” 那刘全喜滋滋地接了过去,立时被烫得龇牙咧嘴。 他用衣服包了红薯,小小地撕了小块,放进嘴里,立马露出满足的笑容。 “殿下,您烤的这东西,实在美味,又香又甜,软糯无比!”刘全举着大拇指恭维着。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烤的……” 李承乾自己也挑了个红薯,小小地尝了一口:“嗯,熟了……” 正乐滋滋地将剩下的红薯往嘴里送,却听到身边有人一声叫唤:“承乾,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声音,李承乾再熟悉不过了,来人正是大唐天子李世民。 ------------ 第九章 治标又治本 “咦?父皇,你怎么来了?” 见李世民前来,李承乾赶忙站起身来,稍一躬身,揖了一礼。 他这时才注意到,李世民身后,还跟着三个中年男人。 这三人看上去一副公卿大臣扮相,想来是朝中重臣。 李世民身边的大臣,在历史上那也是赫赫有名,李承乾迅速调动前身记忆,探明了这几人的身份。 嚯,居然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房、杜二相,剩下的一人,居然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这不是自己的舅父么? 他立马再朝几人微一施礼:“承乾见过舅父,见过两位相公。” 长孙无忌已捋须笑了起来:“承乾这是在做什么,怎地生出如此香气?” 他说话间,眼神一直盯着李承乾手里的红薯,那副表情,就差将“快送来给我尝尝”写在脸上了。 李承乾心领神会,转身将烤好的红薯、玉米等物呈了上去:“今日天气不错,我在院中烤些吃食。” 他率先递给李世民,但李世民却没有接,只是嗔了句:“胡闹!这堂堂东宫,何时变了尚食局了?” 他这话责备的意味并不重,毕竟李承乾刚立了大功,这点小事,自然是无需计较的。 嗔骂了一句,李世民才接过那烤红薯,而后递给身后的长孙无忌等人:“来,诸卿尝尝!” 长孙无忌等人接过食物,皱着眉看了两眼,又闻了闻,才放进口中。 “嗯?” 刚吃第一口,长孙无忌眉眼便是一抬,而后又眯了起来。 “这是何物,竟有如此美味?”他笑着问道。 “舅父手中的,乃是红薯,房相公手中的,名叫玉米,而杜相公手中的,是土豆。这些都是我从胡人手中寻得的粮食。”李承乾老老实实解释着。 “哦?红薯?” 长孙无忌又看了看那烤红薯,又轻咬了一小口,接着便是眯眼点头,露出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此物口感极佳,又能裹腹,当得是少有的美味。”三两口将那不大的红薯咽了下去,长孙无忌赞道。 这是自然,这玩意儿比大唐的粗粮好吃多了,李承乾心中暗道。 李世民这会儿也在埋头开吃,囫囵吞下一小块红薯,他才空出嘴来:“这些……就是承乾送来的粮食。朕已吩咐人,将这些粮食送至灾区,灾民们就要靠这些东西熬过去了。” “原来如此,方才陛下说要咱们体会灾民生活,说的就是这红薯、玉米等物。”房玄龄道。 “不错!”李世民点了点头。 他擦了擦嘴,又赞道:“承乾,今日这般做法,比你前两日送上来的红薯,似乎要更加美味。” 李承乾点了点头:“这些作物,既能煮食,也能火烤,做法简单,也能裹腹,算是最好的赈灾粮食了。” “确实不错。”李世民又看了看地上火架上烤着的玉米,皱眉问道:“那么……此物能否移植到我大唐来种植呢?” “当然能!这些东西产量极高,对土地要求也简单,比起稻谷小麦来,种植难度要低得多呢!”李承乾回道。 他本是想着将这几样高产作物推广开来,当初购买粮食时,还特意留了些粮种。 但这两天李世民忙着处置灾民之事,一直未曾得见,而且李承乾也存着担忧,自己贸然说让百姓换种新作物,怕是不好实施。 这时候李世民问起来,他自然是要大力宣扬这些作物的好处来,最好是让李世民赶紧找一块地试验一番,而后推广全国。 反正这些作物,生长周期都不长,几个月时间就能成熟结果。 只要一经试验,李世民一定能看出这些东西的好处来。 到那时,大唐的百姓都能吃饱肚子,也算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历史上,我国人口的几次大增长,不都与这粮食改革有极大关联吗? “殿下的意思是……这东西,不挑田地,很适合在荒地耕种吗?” 这时候,一直埋着头吃着土豆的杜如晦站了出来,一脸喜色道。 “不错!这东西若能推广开来,我大唐的百姓,便不缺粮食了。”李承乾点头道。 怕李世民不应允,李承乾补充道:“儿臣已备下粮种,父皇可先挑一块荒地,先将这几种作物种下去,试验一番。待……”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世民已抬起手来,摇头道:“不用!” “额?” 李承乾一愣,却听李世民又开口道:“如此良种作物,直接推广开来便是,有何试验的必要?” 他说着,便已回头与那几位谋臣笑了起来。 李承乾一头雾水,却见房玄龄也站了出来,捋须笑着:“咱们先前还在忧心,如何寻找合适粮种,解决那灾区田地失肥的问题。现在,太子殿下献上的作物,不正适合在那些地方耕种吗?” 李世民轻轻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朕正有此意!” 一般来说,换种新型作物,需得仔细筛选验证,方能施行。 但灾区此刻田地荒芜,最需要这些易于耕种,产量又高的作物。 是以,李世民压根无需试验,也没有时间试验,他只需将这些粮种发送到灾区,赶紧催促百姓耕种便是。 李承乾这时候献上来的高产作物,正能解决他心头难题。 他们君臣四人,窝在甘露殿中苦思良久,却得不出个答案来。没想到,到了这东宫一趟,竟找到了破解灾荒的关键。 将李承乾夸耀一番,李世民又问道:“承乾方才所说,这些作物,产量远高于普通稻谷小麦,此话当真?” 李承乾拍了拍胸脯:“自然为真,这些作物,都是几个月便有产出,且产量远高于我大唐现今的作物。” “好!”李世民振声道,“那朕便将这几大灾区作为试点,先行将这些作物投产下去。若来年能得丰收,朕定要将这些高产作物推广至全国,让我大唐百姓,都能享受承乾你带来的恩泽!” 李世民此刻心中大为欣喜,李承乾一举解决他两大难题,将天灾化于无形,还能从根本上解决百姓缺粮的难题。 这等功劳,往大了说,可是利在千秋的事啊! 此刻,那立了旷世大功的李承乾又站了出来,他搓着手,一脸的笑容:“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万望父皇应允……” ------------ 第十章 突发疫症 趁着现在进献粮种的功劳,李承乾自然是要李世民解除自己的禁足令,好让他出宫游玩一番。 好不容易做了太子,不能出宫逛逛,这不是锦衣夜行么? 虽然自己不做那欺男霸女的勾当,体会不了做一个纨绔的快感,但出得宫去,感受感受这长安城的繁华,也是极有趣的。 “你有何请求,但说无妨!”听了李承乾的话,李世民笑着问道。 看李世民的和悦表情,李承乾心中大喜,看来这番请求,定是能获批准了。 “父皇,儿臣是打算……” 李承乾的话只说了一半,却听得远远有一个声音传来:“陛下,大事不好了……” 稍一错愕,李承乾向来人望去,这是一个中年人,一身朝服。 那人三两步已走至近前,他一脸凝肃道:“陛下,出事了!” “哦?魏卿,出了何事?”李世民已扭脸望向来人。 从前身记忆中,李承乾已探明,此人乃是秘书监魏征。 这也是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诤臣,以犯颜直谏闻名。 那魏征道:“陛下,河东诸州水患刚退,又遇大疫,并州、汾州等地,皆有疫症出现。” “什么?”李世民面色大变,“走,回甘露殿!” 他不再停留,立马带着长孙无忌,房、杜等人离开东宫。 看着李世民远去,李承乾呆呆立在原地,心情晦黯。 他所担忧的,自然不是自己没能提出解除禁令之事,而是河东的疫病。 自古以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那河东地区刚刚经受水患,这才刚退了大水,运了粮食过去救急,但又遇到疫病,可算是不小的麻烦。 以大唐的医疗水平,恐怕难以对付这样的疫病。 才来到大唐没几天,连外面世界长什么样都没见过,老实说,李承乾对如今的大唐,还没有那么强的归属感。 但人之本性,自是不愿见到大量百姓无辜遭受苦难。 这也是他此前愿意利用时空交易的本事,为灾民争取粮食的原因。 低头沉吟片刻,李承乾随手吩咐身边太监:“将院中的东西都收了吧!” 说着,他大步走回寝殿,一刻也没有耽搁。 …… 回到甘露殿中,李世民立马问道:“魏卿,快说说,并、汾两州如今状况怎么样了?” 魏征连忙从袖中掏出两份奏折,递了上去:“确切的情形,这奏折中已写明了。” 李世民接过奏折一看,这是并、汾两州刺史发来的紧急奏疏。 并、汾两州,如今疫病已相当严重。 据说得疫的百姓,会上吐下泻,高烧不止,身体稍差的,顶不过几日,便会一命呜呼。 而这疫症又传播得极快,一旦有人得了疫症,周边的人多半会感染上。 现在,这两州之地,已有不少人感染上了,死伤者不少,偶有年轻力壮的才能扛过,年老者得上,几乎便已宣告死亡。 现如今,两州加起来,已死了几百人了。 更恐怖的是,得病的人数,已迅速攀升,死亡人数还会越来越多。 “竟有这般厉害?”李世民看完奏折,心中颇感震惊。 “陛下,应尽快下令调集我大唐名医,前往河东救治患病百姓,扫除疫症!”杜如晦开口道。 李世民立马点头:“此事,就交给克明去办,越快越好!” “陛下,疫症传播极快,还请赶快封锁两座城池,勿要放疾病传播到其他地方!”房玄龄道。 李世民稍一思虑,立马道:“速速拟旨,着令并、汾二州刺史,关闭城门,并将患病百姓看管隔离,勿要使病情流传开来。” 一番吩咐,很快房、杜、魏征几人走出甘露殿,各自安排事宜。 看着他们远去,长孙无忌这才站出身来,他面露担忧:“陛下,此番疫病,又是一大灾难……我大唐,怎生如此多灾多难……” “唉!”李世民叹气道,“疫病一旦传播开来,也不知要死伤多少百姓。只怕百姓又要议论纷纷,将那几年前的事情,再搬弄出来了……” 李世民得位不正,所以贞观初年,一旦国家出现困顿,便有百姓站出来,贬驳斥责李世民,说他逆天势而行,必遭天谴。 这样的言论,前些天已甚嚣尘上,幸亏李承乾送来粮食,才将这些言论压了下去。 如今疫症袭来,他又该如何应对,才能止住天下悠悠之口? 自然是尽快控制住疫症,恢复百姓生产。 但历朝历代皆有疫症,又有几个君王,敢放言说控制住疫症? 不都是苦苦煎熬,熬到死伤者众多,疫症才悄然退去的吗? …… 这一夜,李世民整宿没有合眼,第二天一早,他便紧急召见诸位大臣,询问疫症情形。 “陛下,并州昨夜送来紧急公文,说城内疫症愈演愈烈,死伤者又增多近百人……” 魏征的话,让李世民心中愈发冰寒。 杜如晦道:“陛下,臣已向各州下发公文,令各州召集医者,赶往并、汾二州,参与治疫。” 李世民点了点头:“再催一催,此事经不得耽搁!” 他又看向房玄龄,房玄龄立马道:“两州城门业已关闭,但城中百姓颇有微辞……” “有不少富户想要逃离州城,躲避疫症,如今他们被困在城中,对陛下此举,大为不满。” 李世民稍一思虑,断然道:“此举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放任疫症传播到其他地方。百姓有怨言,便也由着他们吧!” “可是……”房玄龄眉头深锁,“若疫症持续下去,城中怕是会生乱。” 李世民无奈道:“朕自是知道后果,但若不封城,我大唐其他州县又该如何?” 他随即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希望这疫症能快些过去,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一场祸端了……” 殿中诸人皆是默然不语,正在这里,老太监王德走了进来。 “陛下,太子殿下觐见。”王德走到李世民身边,轻声道。 “承乾,他来何事?”李世民稍一错愕,问道。 王德摇了摇头:“殿下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陛下进言。” ------------ 第十一章 防治手段 通常情况下,李世民召集大臣议事时,是不会接见皇子的。 即便来人是当朝太子。 按理说,太子与普通皇子不同,太子有监国之责,是需要参议政事的。 但如今的这位太子殿下,对于国事实在不怎么关心,整日只知道玩乐。 所以,此前一次李承乾求见,老太监王德并没有放他进去。 但这一次,王德擅作主张,亲自到甘露殿中,前去询问了一遭。 其原因倒很简单,太子殿下,如今已不是曾经那个只知道玩闹的贪玩皇子了。 此前进献粮食一事,让王德对李承乾刮目相看,所以此番求见,陈诉厉害,王德立马前往通报。 “让他进来吧!” 李世民心中隐隐抱着些期望,他期望李承乾能再给自己一次惊喜。 前两次,在艰难状况之下,都是李承乾替他解了燃眉之急,李世民自然会有所期盼。 片刻之后,李承乾已走进殿中。 一番见礼之后,李世民开口问道:“承乾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李承乾拱手:“父皇,此番觐见,乃是为了并、汾二州疫症之事!” “哦?” 李世民心中一喜,难不成李承乾又想出了解决疫症的办法来? 他期待道:“你知道如何救治这患症的病人?” 但出乎李世民意料地,李承乾摇了摇头:“儿臣并不知晓如何救治病人。” 李世民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迅速熄灭下去。 他苦笑一声,暗道自己实在太过儿戏。如此国家大事,岂可将希望放在李承乾身上? 李世民泄了气:“你既不能解决疫症,你到甘露殿有何事?” 李承乾又道:“父皇,儿臣虽然无法救治疫症,但也有一些方法,能防止疫症传播开来!” “防止疫症传播?” 李世民有些好奇:“你说来听听!” 他当然对李承乾的话,不抱多大的信心。 疫症传播,自古以来都是这般难以控制。 很多疫症,到最后传遍数个州郡,最后祸害得整片地区死伤大半。 李承乾将腰一弯:“父皇,要想遏制疫症传播,先得控制人员交流,当得先将那些患病的人,隔离起来!” 听得这话,李世民苦涩一笑:“朕早已吩咐下去,让并、汾两州关闭城门,同时也将患病的人集中在一处,单独隔开。” 李承乾点点头:“父皇此举,确能控制疫症传播。” 李世民微一叹气,这样的举措,历朝历代的君王都曾采纳,但又有几人能完全控制住疫症? 李承乾又开口了:“但是,只这样做,还远远不够!” “不够?” 李世民一愣,他看了看殿中其他几人。 此前李世民所采取的举措,是根据前朝经历,总结出来的遏制疫症的最好方法。 长孙无忌等人也是一脸懵逼,怔怔摇了摇头。 李承乾又道:“父皇,若要控制疫症,那些患病的人,得分患病轻重程度隔离。轻症与重症分开,年老者与年轻者分开,身体孱弱的,与身体强健的,也要分开。而且,还得对他们所处的地方,进行消毒!” “消……毒?”李世民傻眼了,“消毒是什么?如何消毒?” 李承乾变戏法一般,从兜里掏出几样物事:“父皇请看,这是消毒药水,这是隔离口罩。要想彻底将病人隔离开来,得需要这两样物品。” 说着,他又将那药水打开,一股刺鼻味道立时逸散开来。 李世民皱着眉头,捂了鼻子:“承乾,你说的这东西,当真能控制疫症?” “自然能!”李承乾又将那口罩戴上,演示了一番,“父皇请看,这东西,能保护人不被空中飘散的病毒所感染。” “空中飘散?病毒?”李世民彻底呆了。 “额……就是疫症会飘散到空中,藉由人的呼吸喘气,进入身体内……” 李承乾尽自己的一切能力,向其他几人解释着。 要想将现代医学的概念知识,向这些古人说清楚,实在太难了。 虽然他还不清楚那并、汾两州的疫症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考虑到那两处地方都是刚刚经历过水灾,这些消毒水和口罩,肯定能派上用场。 自己对医学的了解,也不比现在的大夫强多少,他自然无法找到合适的药物来治疗疫症。 但只是预防扩散传播,还是能尽一些力的。 那消毒水,是用来消毒的,不光能用于病房中,还可以对洪水退去的沟渠等地进行消毒。 大水之后,往往有疫症传播,其原因,多半来自这些沟渠滋生的病菌。 只要将卫生状况料理好,这类疫症,多半能不药自愈。 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大唐的大夫,和那些患者自身的免疫力了。 “承乾,你说的这些东西,当真有用?”李世民犹是一脸疑惑,显然对李承乾的建言,无法理解。 李承乾赶忙道:“这些都是儿臣的胡人朋友教给儿臣的,他们曾经经历过疫症,就是用这样的办法,将疫症赶走的,其效果远强于我大唐的方法。” 得让他们尽快采用自己的方法,避免更多死伤出现。 李世民低了头,独自思虑了会儿,他眉头紧锁,显然对李承乾的办法,还有诸多质疑。 “你们怎么看?”望了望长孙无忌等人,李世民问道。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还在思虑,但杜如晦已站起来道:“陛下,尽可一试。两州情况危急,咱们可等不及了。再说,这些手段,即便无用,又能有多大危害呢?” 李世民再作沉吟,终是点头:“好!那便按承乾的提议,向并、汾两州推广过去!” 见此情形,李承乾松了口气。 他立马再上前去,将消毒水与口罩的诸多使用方法及禁忌交代过去,让李世民通告下去。 走出甘露殿,李承乾长长地一叹。 自从得到疫症的消息后,他便借助时空交易换了成批的防疫设施。 接着又忙着将药水重新分灌整理。 而后,才带着样品,来到甘露殿中,向李世民建言。 对能否解决这疫症,他并无十分的把握。 但作为大唐太子,面临大疫,辛苦跑这一趟,总是值得的。 ------------ 第十二章 政治投资 长安城东,毗邻东市的平康坊,秦楼楚馆林立,向来是豪门富户聚饮欢宴的场所。 在这平康坊中,最大的一家酒楼,名叫富丽居。 这富丽居楼如其名,装饰得富丽堂皇,一看便知,这酒楼背后的主人家财力雄厚。 此刻,在富丽居的顶楼包房内,一场宴会正在上演。 与寻常宴会不同的是,宽大奢华的厢房内,竟然只有男人,没一个女人。 这场景,在平康坊的酒楼里,可不算常见。 来到这里,谁不点几个莺莺燕燕的姑娘,不请上歌舞伎人,将那丝竹管弦,靡靡之音奏起来? 此刻,厢房里的气氛并不热烈,一群朱袍玉带的富户们安坐其间,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若是有眼力见的人一走进这厢房中扫一眼,定会被吓得瞠目结舌,因为,这厢房之中坐着的几个中年男人,全都是大唐各大世家的主事人。 在大唐,最有盛名的几大世家,当属五姓七望。 崔、李、卢、郑、王,五姓七大家族,掌握了大唐近小半的财富、田地,在大唐颇有势力。 此刻,这七大家族的人都聚到了一起,这本是一场难得的盛会,但此刻席上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众人都是铁青着脸,缄口不言,更有甚者,还有两人咬牙切齿,做盛怒状。 “哼,咱们这位圣上可真是了得,当真给他找到粮食了。”首先说话打破僵局的,是陇西李氏的家主,他一脸怒容,拍了桌子叫骂道。 有人开口,气氛稍稍活泛了些,众人有人摇头,有人举杯独自饮酒,皆是一副垂丧模样。 众人骂了几句,便将话题引到最重要的粮食上去了,有人已开始询问,李世民是如何弄来粮食的。 “据说,是当今太子,从胡人手中买来粮食,才解了天子的燃眉之急。” “这话不假,天子诏令已下,确是太子李承乾献上的粮食。” 终于有人将话题引到李承乾身上。 这时候,坐在主座之上的清河崔氏家主清了清嗓子,他脸上略带了些疑惑:“这位太子殿下,我听家中人说起过。据说……他的风评,不是很好……” 他一面说话,一面摇头,脸上的表情,由疑惑变为苦涩的笑容:“只是不知道……这太子殿下,如今怎么转性了。” 这话一出,立刻也有人附和:“是啊!我族中有人接触过这位太子殿下,说是整日玩物丧志。当今天子对其很不满意,还曾起过废其太子之位,改立魏王的想法呢!” 他说得煞有介事,立马有人点头应承:“的确如此,这消息来得不假。” 这些人都是世家大族的家主,他们的家族中,多的是人在各地为官。 便是这京城长安,各部门衙司,也有五姓七望的人身居要职。 本来,这些世家凭借着其财力与在仕林的地位,轻而易举地便能掌控朝堂,执掌各部堂堂官。 但李世民早有警觉,一直将这几大世家出身的官员,排除在朝堂核心之外。 是以,几大实权部门,加上中书门下等要职,仍没被这些世家门阀渗透进去。 此番藉由天灾,他们已有把握,能用粮食叩开李世民的封锁,将手伸到政治权力的中心地带。 但现如今,这个企图已然告败了。 在了解到此事干系到当朝太子之后,世家们立马出动人手,四下打探收集太子殿下的消息。 要让普通人接触太子,自然是不容易,但这些世家门阀想要搜集到太子的讯息,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可是他们收到的消息,这太子殿下,乃是个贪玩成性,品行不佳的人,这大大出乎众人的预料。 “砰!” 这时候,有人拍了桌子,让各自私语,杂乱无章的宴会又恢复宁静。 拍桌子的是最先开口的陇西李氏家主:“不管这当朝太子品性如何,既然他摆明了要与我几大家族为敌,咱们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对!太子又如何?凭我五姓七望的根基,还奈何不了一个太子么?” “这太子平日如何贪玩咱们不管,现如今他惹了咱们世家门阀,咱们就叫他这太子做不下去。” 众口纷纭,一时间又批斗起李承乾来。 清河崔氏的家主抬了抬手:“少安毋躁。且听我说。” 待大家安静下来,崔氏家主才冷冷道:“当今天子一向遏制我五姓七望发展,如今再来个太子与咱们作对,这可不是件好事儿!” “咱们几大家族,哪一家不是传承几百年的大家族,但若是接连被两任帝王打压,这权势能否保存,总是个未知数啊!” 他的话,让气氛又回归凝重,大家又凝眉思索起来。 李世民与世家不对付,这已是摆在桌面上的事实了。 但世家在民间和基层的底蕴太足,李世民一时也难以削弱世家的权势。 但若将来这李世民殡天,接替登位的新君仍是贯彻打压世家的政策,那形势该如何发展,又是件未知数了。 一连两任帝王,加起来就是几十年的时间,便是慢慢磨,也能将几大家族的财势权力,磨得消耗无几了。 “对,决不能让这种局面发生!” “咱们扳不动李世民,难道还扳不动一个太子么?” “不错,绝对不能让这李承乾登上大宝,继续打压咱们世家。” 崔氏家主又继续道:“诸位有所不知,陛下曾经有夺嫡改贤的打算,只不过房、李等人强行阻挠,这李承乾的太子之位才保了下来。” “咱们既然不想助这李承乾上位,何不在政治上多作投资,助其他皇子,登上嫡位?” 他的话,让众人眼前一亮。 有人已开口了:“那咱们改助哪位皇子上位,才能与这李承乾相争?他李承乾,可是嫡长子啊!” 储君之位,向来是由嫡长子担任,这是千年来的传统,若非嫡子品行上有极大疏失,其他皇子是没有机会的。 李承乾乃是长孙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就这一点,他在争夺储君之位上,已占据了绝对优势。 崔氏家主幽幽一笑:“要说当朝皇子,论地位,论才学,论在天子眼里的受宠程度,自然只有魏王李泰有此资格了。” “魏王李泰……”众人口里呢喃着,已有人露出阴冷笑容。 写在末尾:历史上的李承乾年少时期其实温文尔雅勤学好问,是个好太子,到了后边才开始玩物丧志瞎鸡儿整,不过为了剧情连贯性和冲突性,就设定李承乾少年时期就开始作死了,大家不要过度考究。谢谢。 ------------ 第十三章 挣钱良方 李承乾这两日的心情不错。 献上防疫物资之后,他顺势提出解除禁足令,而李世民也当着几位心腹大臣的面答应,只要并、汾两州疫症得以缓解,便答应李承乾的要求。 是以,这两日,他便静候河东疫症缓解,自己便能出宫,一览长安风貌了。 他已规划好了行程,一旦禁足令解除,第一时间便要乔装打扮,到东西二市去游览一番,而后再到那赫赫有名的平康坊去走一遭,体察体察民情。 “刘全,都说那平康坊热闹,究竟是怎么个热闹法?” 靠在软榻上,李承乾随口问向一旁伺候的胖太监刘全。 “平康坊?” 一听得这个名字,刘全的眉眼便扬了起来。 他抹了抹嘴角,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样:“这平康坊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啊!听说长安城里的高门富户,多爱往那儿跑呢!那里的歌舞伎人,还有那秦楼楚馆的美人儿,那腰肢软得……” 这小太监越说越猥琐,听得李承乾心中一阵恶寒,这刘全一个太监,怎么对那花红酒绿的事儿这么熟稔。 踢了一脚过去,李承乾笑骂道:“你倒是对平康坊很熟悉啊!” “嘿嘿……”刘全讪讪笑了笑,凑了过来恭敬道,“东宫里其实有不少侍卫平时没事儿的时候……” 李承乾眉头抽了抽:“东宫有侍卫经常去?” 刘全忙点头应了是,凑上来眉飞色舞道:“殿下什么时候去那平康坊,咱也想去看看热闹呢!” 不过随即他又苦着脸:“不过咱们东宫的帐上可没什么钱了,殿下如果想去,怕是得再想想法子了……” “啥?”李承乾一愣,“本宫堂堂太子,还能缺钱?” 刘全点了点头:“是啊!咱们东宫的例钱本就不多,殿下前些日子又是买马又是饮宴,能花的钱财都花出去了,现在账上也不过几十贯钱了。” 几十贯钱,若是在平常百姓看来,可算是一笔巨款了,但他东宫用度开支不小,这么些钱,支撑起来也是捉襟见肘。 “这么说来,本太子还得自己去挣钱……”李承乾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不过弄钱倒也简单,自己宫里大把的瓷器玉石,珍奇异宝,随便拿出去几样,也能换来不少钱财。 他的粮食、消毒水、口罩,不都是用那些东西换来的么? 虽然在大唐,这些东西的价值肯定比不过在后世那般珍贵,但他太子东宫的宝贝,拿出去总该能换些钱的。 向那刘全招了招手,李承乾道:“你去将宫里那些个宝贝,随意拿几件东西,先换些钱来……” “啊?” 刘全本是一脸喜色地凑了上来,一听这话,瞪时睁大了眼:“殿下,这些东西都是宫里的珍宝,外头的人哪里敢收?” 他又缩着脖子:“再说干这事儿,一旦被察出来,小的可得掉脑袋的……” “不收?”李承乾这才想起,如今可是在大唐,谁敢擅自买卖宫中珍宝? 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那……咱们东宫的瓷器茶盏儿,也能拿出去换些钱的吧?”李承乾又问道。 这些东西不起眼,旁人总该察觉不出的吧! 刘全还是摇头:“可不敢哩!那都是官窑烧出来的东西,明眼人一看便知来由。” “那……”李承乾泄了气,难不成自己还得先跑一趟,将这些东西拿到后世去换成其他货品,再拿到大唐来贩卖? 换什么东西,才能在这大唐卖上价钱呢? 他立时想到,贩卖酒水,先挣他几个小目标来。 这大唐的酒水品质低劣,自己在后世运来的酒水,定能在这里卖上价钱。 心中稍一思虑,李承乾便有了主意,先从后世弄他一大批高度酒来,再想办法销出去。 至于往哪里卖,那自然是得找长安城中的大酒楼来收购了。 而长安城中的酒楼,大多集中在平康坊一带。 这般说来,自己就更得到那平康坊去转一转了。 心中大定之后,李承乾立刻吩咐那刘全找来几个没用的瓷碗儿,拎着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之中。 一番折腾,将这瓷碗儿换来了几百斤高度酒,藏在自己的时空仓库里,李承乾心中大定。 接下来,就是等着禁足令解除,自己好出去大干一场,将酒水换成钱财了。 “太子哥哥!” 刚刚走出寝殿,一声娇啼声却又传来,紧接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钻进殿中,其后还跟着一个胖乎乎的少年。 这小丫头乃是李世民最为宠爱的嫡女,长乐公主李丽质。 自李承乾穿越来之后,这李丽质已前来探视过几次,两人已相当熟稔。 “长乐,今日不会又是来吃烤玉米的吧?”李承乾打趣着。 这丫头自从第一天来品尝过烤玉米之后,一连来了几天,整日缠着李承乾要吃玉米。 “才不是呢!长乐才不贪嘴呢!” 长乐吐了吐舌头,作了个鬼脸,而后指着她身后的胖青年:“今日在御花园遇见青雀哥哥,长乐是陪着兄长来探视太子哥哥的!” “哦?”李承乾这才打量了长乐身后的那个少年。 这少年五官倒是周正,气度也是不凡,看上去温文尔雅,美中不足的就是身材实在过于肥胖了。 至于此人的身份,青雀乃是李世民给李泰所起的小名,不需探查前身的记忆,李承乾也能猜到,这人就是自己日后最大的竞争对手,魏王李泰了。 不过李泰这时候表情倒很和善,两步走了上来,微一躬身:“臣弟向太子兄长问好,兄长前些日子摔落下马,当真叫臣弟心惊肉跳!” 他说得倒是诚恳,表情动作也十分到位,一副关怀备至的作态。 但李承乾心里直泛了恶心,我都摔了好些天了,也没见你过来探视。 这会儿自己都好得差不多了,又在李世民那里立下大功,你这倒是想起来探望了。 只怕这李泰心里头,是盼着自己摔出个好歹来吧! 与李泰寒暄了几句,李承乾对其的第一印象就是,虚伪。 这死胖子看起来和颜悦色,说话间也斯文得很,但话里话外老是透着股假模假样的味道。 ------------ 第十四章 发展大计 与李泰寒暄了几句,李承乾对其的第一印象就是,虚伪。 这死胖子看起来和颜悦色,说话间也斯文得很,但话里话外老是透着股假模假样的味道。 他说自己为李承乾担忧许久,又在自己宫里整日祈祷,祈求上苍保佑李承乾。 但这么些天来,宫里的皇子皇女都前来探视过一遭,这李泰同为长孙皇后嫡子,竟不来探视自己这个同父同母的兄长,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再者他一开口便是家国大事,便是诗书礼义,常作一副感怀家国的姿态,但前些日子各地遭灾,也没见这小子为大唐百姓做什么贡献。 与之交谈,对于李承乾来说,实在是一场折磨。 再加上自己了解往后历史,知道这李泰与李承乾争夺储君之位,闹得是不可开交,他就更没办法喜欢上自己的这位皇弟了。 好不容易听他唠叨完,李承乾终于将这小子给送走。 看着这小子胖乎乎挪动出了东宫,他终于长叹口气。 “唉,总算是走了……” 见一旁的小太监刘全也怒目对着那李泰的背影,李承乾好奇问道:“怎么,你很讨厌那魏王吗?” “啊?”刘全愣了片刻,才赶忙躬身,“小的可不敢……” 他回身扫了周边两眼,又凑了上来,小声道:“不过宫里人都清楚,魏王殿下与太子之间,那关系可僵着呢!他这会儿来虚情假意,殿下可得提着点醒儿。” “哦?” 李承乾倒并不知晓自己与李泰现在就有不睦了,他与李泰的争斗,那至少也得再过上好些年呢! 刘全小声絮叨着:“谁不知道,除了咱太子殿下之外,封了王的皇子,都是要被遣往各地的。可是陛下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非得留着魏王殿下在京中,叫人实在琢磨不透。” 李承乾无奈苦笑,李世民的心思,他大致也能想得明白。 自己先前顽劣,李世民自然是要留个李泰在京中,好敲打敲打自己。 不过现在他连立两功,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定是节节拔高。 不过这下,李泰的地位便尴尬了,他本就是用于敲打太子之用,现在作用没了,也该灰溜溜离开长安了吧! 看了看刘全,李承乾又问道:“父皇对这魏王的态度,究竟如何?” “唉……” 刘全叹了口气:“这魏王好像是很有些才学,咱们陛下就好这一口,对他自然是多加关爱了。听闻陛下还给他弄了个什么‘文学馆’,供这魏王招贤纳士呢!” “文学馆?” 听到这里,李承乾不得不将前身的记忆调出来了。 刘全说得不明不白,但多少也阐明了,如今这李泰在李世民的心里,地位颇高。 他李承乾虽是太子,但因为此前的坠马劣迹,不见得比李泰更受宠。 从前身的记忆里,李承乾找出了关于李泰的记忆。 原来这李泰在封王之后,便有大臣上书,建议将李泰发往封地。 但李世民因为偏爱,特准其留在长安,并在长安城中的延康坊给其开衙建府。 另外,还准其在府邸中特设“文学馆”,允其招纳有学之士,探究学问。 这所谓的“文学馆”,说是用来研究学术的,但想也知道,那李泰吸纳了大批人才,大可以筹建一套班底,用以谋求储君之位。 “这么说来,自己这太子之位,坐得还不太牢靠啊!” 李承乾长叹口气,苦苦一笑。 自己倒并不害怕会重塑历史,将储君之位丢掉。 毕竟他与前身已大不一样,况且他还有时空穿交易加身,对付区区一个魏王,不在话下。 只是两位皇子相争,于国于民并无好处。 况且李世民此人自玄武门之变后,对于兄弟阋墙的问题很是敏感,两兄弟相争,怕是会招致李世民的不满。 稍一思虑,李承乾已有了对策。 反正自己如今太子之位并无隐患,只要这李泰不招惹自己,自己也懒得主动出击,对其大加打压。 但是,他不得不多加心眼,对这李泰有所提防。 政治斗争,一旦输了,动辄便是身败名裂,搞不好还要掉脑袋的。 想到这里,李承乾更加坚定了自己要挣些钱财傍身的打算。 自己前阵子进献粮食,破坏了世家门阀的计划,现在又多了李泰这个强敌,若再不积攒自己的势力,将来这太子之位能否坐得安稳,还得两说了。 想到这里,他立马将那刘全召了过来,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 “你放心吧,小的办事绝对牢靠!”刘全听完之后,将头重重点下,而后一溜身,抹出了大殿。 …… 宫内的太监,通常情况下是不得出宫的,但有一类人除外。 皇宫中有内侍省,其中专门有负责采买的宫人,每月可出宫一趟,到市集上采买物品,支撑宫中用度。 而李承乾所在的太子东宫,也有类似于内侍省的部门,唤作太子内坊局。 这内坊局里负责采买的小太监,名唤刘安,与那刘全乃是同一批进宫的,两人关系熟稔。 小太监刘全从李承乾那里走出之后,径直到了太子内坊局,找到了刘安。 “喂,太子殿下有令,要你再出宫一趟!”刘全凑到刘安身边。 “这回又是采买什么物事?”刘安问道。 这刘安比刘全稍长一些,但因其身形瘦弱矮小,站在刘全身边,倒显得更年轻一些。 “还是和上回一样,采买些瓶瓶罐罐,不过这一回,要买些稍大些的坛子。”刘全吩咐道。 “咋地,咱们殿下是和这些瓶瓶罐罐杠上了?”刘安嘟囔着。 “你管得那么多事?让你去你便依吩咐做便是,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刘全骂了句。 “那……殿下要这些坛子做什么用的?”刘安问道。 若是寻常人,刘安自然不敢擅自打听太子的消息,不过刘全与刘安两人关系不差,说话间自然随意了些。 “不知道……”刘全将胖脑袋一摇,“殿下也没明说,只说这事是咱们东宫的大事儿,须得办仔细了……” “好吧!左右明日便是出宫采买的日子,我定给太子殿下将这差事办妥!”刘安点头应下。 ------------ 第十五章 喜从天降 第二日午间,刘全便将那几百号坛子弄来了。 看着这一堆家伙,李承乾心中大喜。 他要去外头兜售高度酒,自然得给这些酒换个包装。 否则那奇怪的玻璃瓶和标签纸,就够大唐的人吓个半死了。 将自己收来的高度酒灌入这些坛子中,存在东宫的库房里,李承乾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接下来,就是等着并、汾两州的疫症消除,李世民给他解除禁足令了。 到那时,他便带个几坛子烈酒出宫,将这酒水往外销出去。 第一笔生意,他并非全为了挣钱,主要是将这烈酒的名头给打出去,往后自己好开展业务。 只需这烈酒在长安打响名头,他便能自己开店售卖,好好地挣上一大笔钱。 掌控了烈酒市场,他李承乾也算是有产业的人了,到那时,想扩张自己的势力,自然也有路可循。 …… 甘露殿内,李世民刚刚将手头上的奏章批阅完,他伸了伸懒腰,抬头望了一眼一旁侍立的太监王德。 “并州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李世民沉声问了一句。 大太监王德苦着脸摇头:“还没有……” 王德实在有些无奈,这些天来,李世民几乎每一日都要问一问并、汾两州的情况。 但两地呈上来的奏章寥寥,疫症并无实质好转。 “按说,承乾送来的东西,也都下发了过去,怎地还不见好转?”李世民皱了皱眉,略带疑惑道。 王德恭敬道:“陛下,太子殿下送去的药品,从长安送至并、汾两州,也需得一段时间,只怕这会儿,才送过去没两天呢!” “唉!”李世民苦笑一声,摇着头叹道,“是啊!是朕太心急了。” 王德赶忙安慰:“陛下心忧百姓,此乃天下之福。只不过……太子殿下的法子再妙,也需得数日之后,方能见到成效。” “嗯。”李世民点点头,“那依你之见,还得需要多长时间,疫症才能缓解?” 王德思虑片刻:“寻常疫症,至少得要数月时间,才会慢慢消除。太子殿下的法子再妙,怕也是要费上一两个月的吧!” “一两个月……”李世民的眉头锁得更紧,“这么长的时间,怕是又要死伤不少百姓了……” 王德宽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疫症猛于虎啊!哪朝哪代,只有出了疫症,不都是如此么?” 李世民又叹一口气,将拳头稍稍攥住,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才松了拳头,无奈苦笑:“朕本指望着,承乾此法,能涤清疫症,一举还我大唐百姓安宁。现在看来,的确是朕异想天开了……” 王德垂眉耷眼:“陛下仁德……”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却听门外突然有小太监急急闯了进来。 这小太监一身红袍,走得很是急切,刚一进甘露殿,便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到了地上。 “哎哟!” 王德一见状,赶忙走了上去,骂了一句:“怎生这般没规矩?” 他是内侍省主事,这些太监,自然都归他统领,见手下人无状,失了分寸,他上去骂一句,其实也是变相在保护这小太监。 否则轮到李世民来处置此人,就不是骂一句这么简单了。 但李世民这会儿却没有功夫责骂这小太监,因为他从这太监身上的衣袍已能看出,这小太监乃是政事堂的理事太监,平日负责帮助大臣们处置文书,兼替大臣们向甘露殿传递奏疏的。 这样的小太监急匆匆赶过来,自然是政事堂那边有消息传递过来。 这小太监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顾不上拍打身上,从袖中抽出一道奏章来,举了起来:“陛下,并……并州那边……来了……” 他的话说到一半,李世民已抢先道:“快呈上来!” 并州正是疫症最严重的地区,那边送来奏章,想是有关疫症的。 王德听得李世民这般紧张,马上伸手从那小太监手里接过奏章,恭恭敬敬递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接了过去,低头看了起来。 他看得很是仔细,眉头越发蹙紧。 见李世民神情庄肃,王德心中一沉,难不成,并州那边的情况更危急了? 王德有心要问上一问,但这会儿李世民仍在仔细阅览奏章,他又将心中的急切给摁了下去。 过得许久,李世民仍是低头阅览,他仿佛呆住了一般,双眼死死盯着那奏章。 王德心中好奇,刚凑了上去,却见李世民眼眶已渗出泪花来。 “这……”王德心中大骇。 李世民可是位刚毅如铁的帝王,当年渭水之盟时,也未曾露出如此一面,这会儿怎么会落泪呢? 难道……并州疫症已然蔓延开来,祸至周边州县了? 王德心里思虑一周,终于鼓了胆气,轻声开口:“陛下……您且保重身子……切勿过于伤怀!” 这时候,李世民才抬起头来,他的表情,又叫得王德心中大惊。 李世民的眼眶仍擒着泪,但他的嘴角,已微微上扬。 他是在笑! “哼哼……哈哈哈……” 起先是颤声的轻笑,慢慢地,又演化成仰头大笑。 大笑几声之后,李世民将那奏章往桌上使劲一掼,长长地喘了几口气。 他双目圆睁,嘴角含笑,胸口上下起伏,鼻息沉重而有力…… 这般姿态,仿佛是一个被压抑了许久的人,终于得以解脱之时的表现。 “并州大疫……终于……被遏止住了!” 李世民的声量并不大,但王德已从这浅浅的一句话中,听出了万分豪迈。 而当王德听明白话中内容,他心中更是大感震惊。 一时间失了分寸,王德竟欣喜地从桌上,直接拿起那奏章来,自己看了起来。 即便他是李世民的心腹内侍,这样的举动,也算得上是大大的不敬。 但这会儿李世民哪里有心思理会这些虚礼?他只是笑,直到笑得眼里泪花渗出眼眶。 “陛下……这……这是真的吗?” 看完奏章之后,王德欣喜若狂,这奏章中分明写着,太子殿下的防疫物资过去,并州按照太子嘱托,严控病人,清理各处水渠。几日之间,新增病患从一开始的每日几十上百人,降至每日只有三两人。 而且,早先得病的人,因为太子殿下的诸多举措,病情也慢慢得以控制。 ------------ 第十六章 长安盛景 “按说已过去近十天了,这疫症也该好转了吧?” 东宫大殿里,李承乾正自抱怨着。 自己送了不少消毒物资过去,又辛辛苦苦整理了一堆条陈,帮助李世民救治疫症,总该见些效果。 这并、汾两州疫症,干系着无数百姓生命,同时也关系到他李承乾能否解除禁足令,这令他不得不忧心。 刘全凑上来:“殿下,从长安送到河东地区,也需要一些时日。您还是再等等吧!” 李承乾将头一耷,无奈叹道:“还要等到何时?” 虽说酒水摆再久不会坏,但自己一番豪情壮志,准备了这么些烈酒,还等着到那平康坊售卖呢! 看了看刘全,李承乾又问道:“你和那王德熟不熟,要不你去找他问一问?” 王德是李世民近侍,有什么消息,找他打探,最是方便。 李承乾本想着刘全也是太监,与那王德份属同僚,说话也该方便些。 谁知刘全一听王德大名,吓得脸都白了,连摇着手道:“殿下,您可饶了小的吧!咱一到了王总管跟前,只怕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现官不如现管,想到这刘全在自己跟前,都尚能大大方方,却这般畏惧太监总管王德,李承乾无奈苦笑。 “陛下驾到!” 正当李承乾准备拿话儿吓唬吓唬刘全时,却听得外面一声阴柔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犹如天籁,李承乾从来没觉得王德的声音这般美妙。 赶忙走出大殿,还没到前院,便在回廊处瞧见王德那一张老脸。 王德笑得很是灿烂,一张老脸上褶子横生:“太子殿下,有喜事了。” 李承乾赶忙问道:“是不是河东那边?” 王德赶忙点头:“不错!疫症已被控制了住,殿下的法子,有成效了!” “好!”李承乾也情不自禁跳了起来。 疫症祸乱百姓,于国于民,于他李承乾自身,都算得上是一场灾难。 将之遏止住,算得上是功德一件。 正自欢欣跳跃,又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承乾,怎生这般失态?” 说话的是李世民,他这会儿已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李承乾赶忙迎了过去,喜滋滋道:“父皇,疫症解除了?” 李世民眉头一抖,嘴角微扬,但很快又垂了下去,他像是在强压喜色。 微微点了点头,李世民沉声道:“嗯……” 李承乾心里腹诽,这位圣人陛下当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明明心里头高兴得很,却非要在自己面前摆了副天家威严。 李承乾可顾不上许多,立马追问:“那……儿臣那禁足令?” 李世民这会儿终于微笑了起来:“便解除了吧!” “太好咯!”李承乾大喜,连忙迎着李世民回到自己东宫殿中。 待身子坐定,李世民这才开口:“此番承乾你建言有功,又提供防疫奇药,算是首功之人。朕依先前承诺,解除你禁足令,并论功行赏。” 说着,他轻一扬手,那王德身后的小太监便端着几个盘子走了上来。 李承乾心中一喜,赶忙上前看了看。 一看之下,他难免失望。 这些赏赐之物,多是各地的珍奇物事,无外乎珊瑚玛瑙,琉璃玉石之类。 东西倒是多,但李承乾最缺的那一样,却是没有。 他缺钱…… 这些东西,虽然都价值连城,但不能当作通行货币,拿去长安城中潇洒。 而寻常人家,若是得了这些宝贝,拿到铺子里,还能换些钱财来。 但他李承乾得的宝贝,都是皇家御赐之物,拿到外头,怕是还没有人敢用钱来买。 换不了钱,这东西的价值,也就没那么大了。 虽说自己也能拿去后世,去换回旁的货品,但一来一回,麻烦不说,还不一定能换回值钱的东西。 不过有些赏赐,总比没有来得强,躬身谢礼之后,李承乾再三保证,自己出宫之后绝不会沉溺于享乐游玩,这才将李世民送出东宫。 …… 既然解除禁足令,李承乾一刻也不想耽搁。 他立即通知刘全,带了三两个侍卫,出了皇宫。 坐在马车之中,通过宫门的守卫,李承乾已迫不及待地拉开车帘。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道。 这条大道一眼望不到头,宽阔无比,比起李承乾在后世所见的任何一条道路,都要宽上数倍。 “朱雀大街,原来是这般模样!” 他心中生出无限感慨,这就是当世第一城的气魄吗? 一路驶向东市,人便越来越多了,到得东市之中,便见无数店铺摊贩。 这里管理得当,有专门的店铺区,也划出区域,供各地行商在这里临时架设摊铺,临时售卖货品。 货品琳琅满目,各处新奇物事,都能买得到。 蜀地的丝绸布匹,江南的文房四宝,北方的皮毛骡马,西域的香料瓜果…… 李承乾看花了眼,看到最后,竟气鼓鼓地将车帘一拉:“离开这里!” 对于没钱的人来说,多看几眼这东市的景象,简直就是受罪。 他到了这里,一来是体会长安民情,感受长安繁华。这一点,从刚才东市里见到的一切,都已感受得极为真切了。 第二个目的,则是找一找有无贩酒的店铺。 自己要售卖美酒,除了找酒楼之外,直接找售卖酒水的店铺,也是一条门路。 但东市之中,什么东西都有得卖,就是没有酒水售卖。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那西域的三勒浆,就见有不少胡商提着酒壶在售卖。 但那些商人都是胡人,李承乾自然不会想与胡人做这烈酒的买卖。 自己的烈酒,可是稀罕东西,利润丰厚,自己当然不能便宜了胡人了。 离了东市,没走一会儿,便听得周遭又热闹起来。 李承乾打开车帘,已看得四周又是一大片的店铺。 这时候,长安城中其他坊内,都是不许开设店铺的,除了平康坊外。 “殿下,到了平康坊了!”胖太监刘全兴奋道。 “我知道!”李承乾白了刘全一眼,“在外头可别再叫殿下了。” 为保安全,自然要改名换姓方便一些,李承乾想了想,又吩咐道:“遇着外人,你便唤我高公子。记住,公子我叫高明!” ------------ 第十七章 差点上了贼船 “公子,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李成乾稍作思虑,问道:“平康坊里,最大的酒楼是哪一家?” 要卖酒,自然得找一家最大的酒楼,这样打出的名头,才最响亮。 刘全道:“这平康坊里,最大的酒楼,自然是那富丽居了,就在前面不远呢!” 李承乾点点头:“那咱们就去那里吧!” 刘全有些迟疑:“可是那富丽居可贵着哩!咱们手头上的钱可不多了。” 李承乾轻笑一声,不在乎道:“怕个什么?只要公子我进得酒楼,见到那酒楼掌柜,咱们这顿饭,就不需要花费一文钱了。” 说着,他便吩咐车夫,径直向那富丽居而去。 到得富丽居门前,撩起车帘,李承乾不禁咋舌。 这富丽居是一处三层楼阁,楼阁雕梁画栋,修建得美轮美奂,恢弘气派。 楼阁之后,还围了个极其宽敞的院落,这院落正依着一池水塘,依着水塘,还修有水榭亭台,端得是秀美异常。 “嚯!好气派的酒楼!” 感叹一声,李承乾立时吩咐,先进去看一看。 这富丽居的侧方开有一处后门,后门直通后院一处马厩,李承乾的马车直通马厩。 下了马车,便能瞧见一处回廊,回廊直通富丽居酒楼。 李承乾朝前一指,带着刘全径直向那回廊而去。 这时已是用餐时间,来往的客人不少。 李承乾走到那回廊之前,迈步便要向里走去。 “站住!” 正在这时,却听得一声叫唤,有两个像是店中伙计的人站在前方拦了住李承乾。 “怎么回事?”李承乾大感好奇,自己前来这里吃饭,怎么还不许人进去么? 那两人中,有一个稍年长些,他站了出来,指着李承乾身后的刘全:“他不能进去!” “啥?” 李承乾彻底迷糊了,这富丽居……还有不许太监入内的说法吗? 再说了,刘全虽说面白无须,但寻常人真能瞧出他是太监吗? 李承乾只好朝那伙计问道:“为何不许他进入?” 那伙计指着刘全手里抱着的坛子:“他抱着酒坛子,是要作甚?” 李承乾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酒楼不许自带酒水。 他不禁苦笑,原以为,不许自带酒水,是后世才有的陋习,居然千年之前,就有这般说法了。 他解释道:“这酒水,并非是带进去喝的。我是要与你们掌柜的谈一笔买卖!” 本想着凑上去与那人解释一遭,但那伙计却一摆手:“去去去,谈什么买卖?咱们掌柜的每日可忙着呢!” “唉?你这贼厮,怎生这般无礼?”刘全这时候已经指着那伙计骂了。 李承乾拍了拍刘全,朝他摇了摇头。 这一趟前来,是做买卖的,与这些伙计犯不着动怒。 上前一步,李承乾朗声道:“本公子有事与你们掌柜的商量,你们去通传一声。” 那年长的伙计眉头一皱:“商量个甚?我们掌柜的没有空,不会见你的。” “嘿……你这人……” 李承乾没想到大唐的酒楼伙计有这么嚣张,自己虽然没有亮明太子身份,但一身锦袍已表明了自己起码也是个世家公子,富庶人家,可这俩伙计竟连基本的客气都做不到。 “吵个什么?吵个什么?” 正在这时,一个身着灰色锦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这中年人看起来有些身份,又厉声朝两个伙计吩咐,李承乾立马猜测,这人兴许是这酒楼的掌柜。 果真不假,那两个伙计被骂了两句,立马朝那中年人低头拱手:“赵掌柜!” 这赵掌柜骂了两句,而后低头朝李承乾看了看。 他生得瘦长,个头与李承乾相当,但因为站在回廊之上,地势稍高一些,固而高李承乾半个头。 李承乾要做买卖,也懒得与这店中伙计计较,直接朝那赵掌柜拱了拱手:“这位是富丽居的掌柜吗?” 赵掌柜蹙着眉打量着李承乾,他那眼神带着审视的意味,看得李承乾很不舒服。 他终是开口:“是我不错!你是何人?” 李承乾淡淡一笑:“我是何人不重要,我来到你店里来,是要谈一笔买卖的。” 他的话刚一说完,那赵掌柜又将脖子一缩,侧着眼睨了来:“买卖?整日都有人到我富丽居来,求着与咱们做买卖。” 他鼻孔里哼出一声:“你也不打听打听,咱们富丽居背后是什么人,想与咱们合作的商贾,至少得有世家在后撑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与咱们做买卖的。” 他话语里的鄙夷之态尽显无疑,听得李承乾不禁嗤笑一声。 他哑然失笑道:“我倒是真不知道,你们富丽居背后的东家是哪位?” 赵掌柜将头一扬,拿鼻孔说话:“哼!听好了!咱们的东家,可是陇西李家!” 这话一出,李承乾一呆,稍愣片刻之后,他这才摇着头苦笑:“你早说啊!” 不待那赵掌柜再开口说话,他径自转身,带着那刘全回到马车上。 坐上马车,李承乾才暗自苦笑,自己的准备实在做得不充分,竟然没事先调查交易对象,就傻乎乎跑来要和人家做生意。 这陇西李家,可是五姓七望之一,大唐最鼎盛的门阀世家。 与这样的人做买卖,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李承乾前些日子,才刚刚提供了粮食,摧毁了世家门阀进驻朝堂的计划,现在那些世家,指不定有多恨他这个太子呢! 要与这些人做成了买卖,这不是给那些世家送钱来对付自己这个太子么? 坐上马车,李承乾立马吩咐车夫离开富丽居。 马车启动之后,他又看向一脸无辜的刘全:“除了这富丽居,平康坊里,还有哪些大酒楼?” 刘全苦着脸摇头:“咱也不常来这平康坊,知道得不多。” 李承乾气得无奈摇头,马车这时已驶了出去,他打开车帘,正瞧见富丽居正对门,也有一家看上去不算小的酒楼。 那酒楼比起富丽居,自然是小了点,但与周边的几家酒楼比,还算得上是有些规模的。 指了那酒楼,李承乾道:“就那儿了,先去瞧瞧吧!” ------------ 第十八章 水云间 “水云间?” 马车到得这酒楼门口,李承乾揭开车帘,向上望了望。 这酒楼门脸儿倒是干净清爽,除了楠木招牌两旁雕有水云纹饰外,再无其他修饰。 与正对门的富丽居一比,风格迥异。 富丽居是极尽富贵堂皇之能事,而这水云间,显得素雅清淡不少。 但看这酒楼的格局规模,比之富丽居稍差,但也算是上等的酒楼了。 至少李承乾一路逛进平康坊,还没见几家酒楼的规模大过它。 想来这水云间也是家不小的酒楼,要是能将烈酒卖到这里来,定也能打响名头。 想到这里,李承乾轻敲车窗:“走,先进去再说!” 这水云间也有个后院,不过比之那富丽居的水榭亭台就差得远了,只围了个院子,院角布置了小小一方窝棚。 马车停下,李承乾与刘全二人下了车,朝酒楼内走去。 一下马车,李承乾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现在已是用餐时间,这后院的车马也太少了。 方才在那富丽居,可是停了一大溜的马车,不时有人在后院朝那酒楼走动。 但这水云间里,只停了稀稀落落三两架马车,而且看那马车的形制,实在小得可怜,一看便知这客人并非富贵人。 抬布走到酒楼后门,便有一个半大小子哑着嗓子吼了声:“有客到!” 这小孩儿许是正在变声,那公鸭嗓门吼起来难听至极,不过他劲头儿倒是十足,这会儿已凑了近来。 “客官,里面请!” 随着这小伙计走进店中,李承乾登时便愣住了。 这店中装修布置倒不算差,清爽简洁,别有一番风味。 但店中居然空无一人! 除了正堆着笑脸迎过来的掌柜外,这大堂内,连一个活物都没有。 李承乾顿了顿脚步,他已准备往回撤身了。 到这酒楼来,是想推销酒水的,他还指望着自己的烈酒一炮而响,彻底占据长安酒水市场呢! 那么好的酒水,放到这种门可罗雀的酒楼里卖,还怎么一炮而红? 但他的脚步还未扭转之际,那掌柜的已小步赶了近来:“客官是到楼上雅间,还是在这大堂用餐?” 李承乾愣了愣,人家这般客气,他实在有些抹不开面儿硬退回去。 想这掌柜的也是倒霉,好不容易盼来了笔生意,自己再扭头就走,怕是太伤人了。 朝那掌柜笑了笑,李承乾抬眼扫了大堂一圈:“这坐大堂与上雅间,有区别么?” 大堂中也是空无一人,清静得很,的确和雅间一般了。 那掌柜尴尬地赔着笑,不时点头将李承乾向堂内引。 罢了……李承乾心下一叹,迈步跟着那掌柜到得大堂一角。 坐定了下来,李承乾吩咐道:“弄几个拿手的小菜,再上一壶酒来。” 本就没打算与这家店做生意,他只当是来体察民情了。 看这店铺装修并不差,李承乾倒是想见识见识,这酒楼的菜,究竟得做得有多难吃,才致得生意这般惨淡。 酒菜很快上来,李承乾尝了一口菜,又抿了口酒。 令他意外的是,这菜倒还不差,虽然清淡了些,但色味俱佳。 只是这酒水嘛……的确是清淡了些。 “咦?我就纳闷了,你这里的酒菜并不差,为何店中这般生意这般惨淡呢?” 见那掌柜的亲自送菜上来,李承乾好奇看了看他。 这掌柜面相周正,闻言赧笑一声,搓了搓手:“叫客官见笑了,咱们店里,也只有这么几个菜了……” “哦?”李承乾数了数,他们桌上不过三两个清淡小菜,连盘鱼肉都没见着。 他正自好奇,却见楼上走下来几个文士打扮的人,该是先前在二楼雅间用餐的客人。 那小伙计正张罗着给这几个客人结账,客人朝掌柜这边笑了笑:“我说周掌柜,你们家咋还不招厨子呢?再这样下去,这水云间可撑不下去了。” 这周掌柜朝客人笑了笑,拱了拱手:“就快了,就快招到了……” 李承乾心下一奇:“我说掌柜的,你们好好的酒楼,不会连个正经的厨子都没有吧?” 这周掌柜将手拢到袖中,苦着脸,一副可怜兮兮模样:“实不相瞒,客官桌上的菜,也是我那小伙计做的,店里的厨子是一个都没剩下了……” “一个都没剩下?” 李承乾大感好奇,他敲了敲桌子,示意周掌柜坐下:“这是个什么道理?你这掌柜是怎么当的?” 说话间,李承乾已随手将个空酒杯推到了周掌柜身前,而后给一旁的刘全使了个眼色。 这周掌柜叹了口气:“客官也该看得出来,我这水云间,在这条街上,也算得上有名有号的酒楼了……” 李承乾点了点头,这一条街上,除了那对门的富丽居,就是水云间最是气派了。 虽说平康坊内还有不少街道,肯定有不差似这一家的酒楼,但水云间也该排得进中上等的酒楼。 周掌柜又道:“可惜……这酒楼的位置选得太差了……” “位置差?” 李承乾一愣,此处位于街陌交叉的市口,可算得上是开酒楼的好位置了。 再说,即便是位置差,这又和店中厨子跑路有什么关系? 李承乾问道:“这位置,究竟差在哪里?” 周掌柜哀声一叹:“差就差在,咱们这水云间,开在富丽居的对门了。” “富丽居?”李承乾脑中一转,不禁猜道,“难不成你店中生意惨淡,与那富丽居有关?” 人说同行是冤家,这富丽居开在对面,两家酒楼互有竞争,也属正常。 不过即便这水云间比不过富丽居,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吧? “唉!客官你有所不知……” 这周掌柜欲言又止,顿了许久终是一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这些生意场上的龃龉事,免得污了尊客的耳……” 他说着,就将自己身前的酒杯往前一推,人已站了起身。 这是要离席回到柜台了。 “哎!周掌柜且莫走……” 李承乾抬手要拦,可这周掌柜一脸落寞,却好似没听见他说话一般,这时已转过身去。 “少爷,拿来了!” 这时候,刘全终于抱着酒坛子从后院杀过来了,他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放,拍开封口,便给李承乾斟上了酒。 坛口一开,酒香顿时溢散开来。 而那正准备离开的周掌柜,忽地身子一震。 他缓缓地回过身来…… ------------ 第十九章 商业竞争 在富丽居吃了个亏,所以到这水云间的时候,李承乾并未将烈酒抱下马车。 他原是打算先与掌柜相商,再将烈酒拿出来。 进来一看,店中如此境况,李承乾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刚才与这周掌柜一番交谈,听得兴致正浓,李承乾便又给刘全使了个眼色,叫他把酒拿过来。 既然人周掌柜有故事要讲,李承乾自然要以好酒相陪了。 这会儿周掌柜人刚一离席,烈酒就送上来了,李承乾只好独享美酒了。 烈酒倒入酒杯,李承乾端起杯来,轻嗅一口。 酒香漫进鼻中,芳醇无比,李承乾正要往嘴里灌酒。 忽地,他觉得自己耳边似乎不大对劲。 隐隐地,感觉耳边一热,似乎是有人贴到了自己身边。 再一回头,他才发现,原来是那周掌柜,不知何时又转回身来,凑上来盯着他的酒杯张望。 李承乾一笑:“怎么?周掌柜要尝一尝?” 那周掌柜咽了口唾沫,抿了抿嘴,也不答话,只兀自坐了下来,盯着李承乾手中烈酒。 李承乾再将那空杯推过去,朝刘全递了个眼色。 烈酒倒入杯中,又溅得酒气四溢。 周掌柜吃吃望着自己身前的酒杯,闭了眼,使劲嗅了一嗅。 他脸上的表情,极其夸张,像是这一嗅,便已得到了世间最舒泰的享受。 再睁开眼,周掌柜才端起酒杯来,仔细观望了会儿:“这位公子,不知您这酒……” 李承乾淡淡一笑:“自家酿的,见笑了!” 周掌柜微一张口,惊疑一声,而后才轻轻地抿了一小口酒。 他的动作很是斯文,这在唐人饮酒时并不常见。 如今的酒水度数不高,唐人又崇尚狂放,是以饮酒时多是狂饮,不像周掌柜这般细品。 咂摸咂摸嘴,这周掌柜又突然一怔,他的双眼猛地放大,整个人呆了住。 李承乾笑而不语,自己的烈酒度数颇高,第一次喝会有这等反应,实属正常。 呆坐了许久,周掌柜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李承乾:“公子这酒水,怎……” 李承乾已打断他道:“这是我亲自酿制的高度酒,小口慢品,最是香醇。” 说着,他又将碗筷架好:“来,周掌柜,左右你这店中生意不济,不妨与我同饮几杯。我也好听你说说,你与那富丽居的故事。” 刚刚在富丽居吃了瘪,又听闻其背后的东家乃是世家门阀,李承乾对这家富丽居还是很感兴趣的。 周掌柜这时又抿了两小口,他的脸色已稍稍泛了红。 李承乾顺势将酒杯一举,敬了他一杯:“周掌柜再细说说,你这店中生意惨淡,是否是那富丽居从中作梗?” 周掌柜这回吞了一大口酒,皱着眉头咽了下去,“啊”地一声吐出口酒气,像是将胸中郁闷全都吐了出来一般。 放下酒杯,他才缓缓开口:“客官说得不错,我这水云间,本来生意是不差的。虽说比不上富丽居,但凭借着素雅风味,在这条街上,也算是有些名号。” “本来这生意蒸蒸日上,我便做主,将这酒楼扩建加盖,想将生意做得更大些。” “只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兀自将杯中酒都喝干,这才接着道:“只是投了本钱,将酒楼扩充完成,却不想,对门的富丽居却使了坏心眼,对我使了那般恶劣手段……” 李承乾挥手吩咐刘全替周掌柜添酒,问道:“究竟是何手段,能害得你店中生意一落千丈?” 周掌柜咬了咬牙,恨声道:“他们找人与我店中厨子接恰了上,暗中挖了我店里所有厨子……” “哦?”听到这里,李承乾心中疑惑稍解,这厨子乃是酒楼的灵魂,换了厨子,酒楼口味一变,生意是要差些的。 “那你为何不再招些厨子来呢?”李承乾又追问道。 既然下了本钱扩建酒楼,再花些钱请几个好些的厨子,总不至于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吧? 听得这话,周掌柜摆了摆手:“请了,又没了……” “又……”李承乾愕然道,“对门又给挖走了?” 周掌柜点了点头:“一连请了三拨厨子,工钱越开越高,但这些人全都被对门给挖了去……” 他又喝了口酒,苦着脸道:“本来扩建酒楼,我就花尽了本钱,还向官家借了几十贯的外债……如今生意做不下去,我正愁着如何还钱,已拿不出钱再请厨子了……” 听到这里,李承乾已明白了大概,对面仗着财大势粗,强行将酒楼的核心员工给挖走,逼得这水云间倒闭关张。 他很想问这周掌柜为何不告官,但稍一思虑,便将这话头给摁下了。 且不说官府会不会受理这种商业竞争的案子,便是告上官去,这周掌柜又怎么能告得赢那陇西李氏呢? “唉!所以我才说,只怪我这酒楼位置太差,开在了富丽居的对门啊!”周掌柜叹气道。 李承乾心中不忿,这周掌柜看样子也是个老实人,被人欺负到了头上,还默不敢言。 要不是今日喝了烈酒,壮了胆气,怕他还不敢说人家的坏话呢! 心中思虑一番,李承乾道:“如今你这般境况,周掌柜要作何打算呢?” 周掌柜双眼迷离,他撑着脑袋冷笑一声:“作何打算?如今之计,只有将这酒楼给盘出去,好将欠下的债务先偿清了……” “卖酒楼?”李承乾一愣,“这酒楼是你自家产业吗?” 周掌柜似是喝得有些懵了,迷糊了半晌没有答话,等得李承乾心中发焦。 又推了推他,李承乾追问道:“我来问你……这水云间,是你自家产业吗?” 眯着眼睛,周掌柜点了点头:“自然是我周家产业,我周某人自从考举无望,便苦心经营祖上传下的小酒楼,将这水云间一点一点拉扯到如今地步。竟不想……” 这个回答,听得李承乾心中暗自佩服。 像水云间这么大的规模,李承乾原先还道背后该有些中小世家撑腰。 没想到这周掌柜竟是单打独斗,靠自家本钱便开起这么大个酒楼来。 再看这水云间,规模不小,且清雅的风格在平康坊也算是独树一帜,这周掌柜当真是有些经营手段的。 ------------ 第二十章 送上门的买卖 一场酒喝得不省人事,周掌柜第二天早上还觉得头有些发沉。 颤巍巍爬了起来,他竟发觉自己居然睡在了守店的小伙计那草榻上。 心中一惊,周掌柜忙走到店内大堂,喊了声:“周齐,周齐!” 没多久,那小伙计从后院跑了过来,咧着嘴道:“掌柜的,您醒了!” 这小伙计乃是昔年战乱时候,周掌柜从长安城郊捡回来的,一直收养在身边。 周掌柜便依着自己的姓,给这小伙计取了周齐之名。 周掌柜看着自家小伙计,问道:“我怎么在店中睡了?夫人没来问?” 周齐咧了咧嘴,点头道:“自是来问的,不过见掌柜的你趴在桌上说酒话,便气得扭身回了,说让你就睡在店中了……” 周掌柜连拍了拍自己脑袋,就要往店外走:“得赶紧回去陪个不是,否则夫人是要生气的。” “唉?你可别走,店里有生意来了!”小伙计周齐连连拉住周掌柜。 “生意?”周掌柜愣了一愣,“咱们店里,这么大早上,能有啥生意?” 现在并不是饭点,再说他水云间如今的惨淡模样,也不像是会有客人急吼吼抢上门的。 小伙计周齐将嘴一咧:“昨日那富家公子哥儿,他又来了,还带了那宝贝坛子呢!” “昨日?” 周掌柜立马想起来,昨天他正是醉倒在那富家公子的那坛子美酒上。 但他又生好奇,这富家公子,怎生看上自己酒楼这清淡小菜了么?竟一连两天跑来,而且来得这么早。 思虑间,李承乾已走进了店中。 “周掌柜,昨日那顿酒,喝得怎么样啊?”李承乾笑道。 周掌柜赧然笑了笑:“实在是叫公子见笑了,周某人凭白品尝了世间难得的美酒,心中感念万分……” 李承乾将手轻摆,已找了个座儿坐了下来:“实不相瞒,今日到周掌柜这里来,是有笔买卖,要与周掌柜相商的。” “买卖?”周掌柜愣了愣,“不知公子要与我做什么买卖?” 李承乾吩咐刘全将烈酒放在桌上,幽幽一笑道:“我来问你,昨日你喝了我这烈酒,觉得怎么样?” 周掌柜看了看那坛子,将拇指一竖,摇着头感慨道:“实不相瞒,周某人经营酒楼数年,也算是有些见识,但从未喝过如此美味的酒。便是那西域过来的三勒浆,比公子的美酒,也要差上不少的。” “哦?” 李承乾心中大喜,伸手一引,邀那周掌柜坐下:“这就是了,今日我来你水云间,正是要与你谈一谈这烈酒的买卖的!” 原先,李承乾没打算将这烈酒卖到水云间来,这里的生意实在太差了,不利于烈酒打响名头。 但昨日听了这水云间与富丽居之间的竞争旧事,李承乾心中大感不忿,直想替这周掌柜找补回来。 他虽身为太子,但显然不适合亮明身份干预到民间事务上。 再说那陇西李氏,家底殷厚,势力极大,想要对其动手,怕也不很轻松。 于是,李承乾便想到,先将烈酒卖到这水云间来。 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这烈酒有足够的吸引力,即便在生意不济的水云间,也能打响一片名号。 只要这水云间生意上来了,那富丽居处心积虑使出的阴谋手段,便算是告败了。 将烈酒坛子一拍,李承乾笑道:“这烈酒,乃是本公子私人酿造,本公子愿拿出来,供你酒楼售卖,我付你一成费用,你看如何?” 这笔交易,水云间不需要出一文钱本钱,独独出个售酒的场所而已,拿一成收益,已算是极赚了。 再加上烈酒一旦扬名,他水云间生意自然也好起来,这于周掌柜来说,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 李承乾料想这周掌柜听得自己的话,定是欣喜若狂,立马要捧着自己的手大呼救命祖宗了。 但令他失望的是,周掌柜却并无反应。 他只是呆呆地坐在一旁,张着嘴一言不发。 李承乾正自好奇,周掌柜这才扭过头来。 他拱了拱手,脸上现出感激之色:“周某惭愧,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李承乾心中一定,原来这老小子是被自己感动了,不过想也正常,自己这也算是舍了本钱来帮他,若是换家更好些的酒楼,这烈酒可是要卖得更好呢! 幽幽一笑,李承乾将头一扬,作了副潇洒不羁的任侠风范:“在下姓高,单名一个明字!” 高明,这是他前世的名字,也是李承乾的表字。 “原来是高公子!” 周掌柜一脸感慨地笑了笑:“高公子的烈酒实在是甘醇浓烈无比,若是能拿到我店中来卖,我水云间定是能东山再起,说不准还要更胜从前……” 李承乾心中大喜:“那么……周掌柜是答应我提的这笔买卖了?” 他这时已在心中计划着,自己的烈酒该卖什么价码了。 这水云间那清淡如水的酒,都能卖上大近百文一斗,自己这酒,总该卖个几百文吧! 这么说来,一升酒,便有大几贯钱了…… 自己这几百斤酒,怎么地也要挣个上千贯钱…… 心中这般思虑,他这才抬起太来,看了一眼周掌柜。 周掌柜这时的笑脸却已收了起来,他轻轻捋着须,摇着头道:“高公子,咱们这笔买卖,只怕是做不成的……” 李承乾:“……” 再看了看那周掌柜,他脸上表情凝肃端正,看上去不像是在说笑。 李承乾大感好奇:“我说周掌柜,本公子将这笔生意送上门,可是念着你被富丽居欺压得实在可怜。你怎么还拿捏起架子来了?” “难不成是你觉得我这酒太烈,百姓们不爱喝?” 周掌柜伸了手摆了摆:“不,不,高公子的烈酒绝对是世间极品!” “那是……”李承乾再一思虑,“难不成你担心你酒楼没了厨子,开不下去了?” 他又拍了胸脯道:“这个你放心,我虽然手头上也不宽裕,一点小钱还是能拿得出来的……我可以先借钱与你,将厨子找好……” 他一连说了一大串,一旁的周掌柜早就将头摆得拨浪鼓一般:“高公子,您会错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 第二十一章 打扰了 “那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为何不愿做这送上门的买卖呢?”李承乾被气笑了。 “唉!”周掌柜叹了口气,而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李承乾。 “高公子,想来……你是没有做过买卖的吧?”他开口问道。 李承乾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但只能点头承认:“这又如何?” 周掌柜又是一叹:“那你可知道,我大唐粮食短缺,先皇高祖在世时,便定下了禁酒之法,不允百姓私相售卖酒水……” “啥?禁酒令?”李承乾一愣,他压根没听说过这般禁令。 不过仔细一想,酒水是用粮食酿制的,大唐粮食短缺,前些日子李世民不还被粮食给折腾得头疼,这么推演下来,朝廷颁下禁酒令来,也属正常。 但他随即察觉出不对来:“那……你们这些酒楼,不照常营业,售卖酒水么?” 周掌柜点了点头:“这禁酒令,禁的是开设酒肆,大量沽卖酒水。咱们这种酒楼,只要是自家酿制的酒水,不过量售卖,也是没事的……” 说着,他又讪讪一笑:“不过,咱们这些酒楼,常有逾禁贩酒,常常超过朝廷规定的售卖限额的。只是……朝廷对咱们管得不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李承乾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些酒楼售卖的酒水,都是自己家酿制的。 这么说来,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昨日在东市里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售卖酒水的酒肆了。 敢情直接贩卖酒水,是犯法的! 再看了看讪讪苦笑的周掌柜,李承乾心中暗暗腹诽,这朝廷也当真胡闹,真要禁酒,索性禁个干脆,居然允许这些酒楼酿酒卖酒,却不许开设酒坊酒肆。 那周掌柜兴是看穿了李承乾的想法,这又尴尬解释道:“常来酒楼饮宴的,多是达官贵人,高门富户……” 话只点了一半,李承乾已彻底通透了。 原来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有权有钱的,想喝酒,上得酒楼就能喝。寻常人,想买酒喝,那得看自己兜里的银子够不够上酒楼的。 也难怪朝廷对酒楼售酒管理并不严格,反正能上酒楼的,都是有权有势的,谁敢阻挠大老爷们喝个爽快? “那……既然朝廷管得不严,咱们便私相收售,你就直接说这酒水是你自家酿的不就成了?”李承乾立马想到投机取巧的办法。 周掌柜将手直摆:“可不敢哟!” 他叹气道:“若是对门的富丽居,在外头买多少酒来充数,那都好说,左右无人敢查他家的酒。可咱们水云间,唉!自从招上了富丽居,官老爷可是整日盯着呢!” 李承乾无奈摇头:“敢情你还是重点审查对象呢!” 周掌柜又补充道:“再说高公子这美酒,一旦拿出来,便是要扬名长安城的。这么新奇的美酒,官老爷可不要死死盯上嘛!周某人可不敢顶风作案,试探那官老爷的手够不够黑呢!” “罢了罢了!”李承乾连番摆手。 本来还想拉你周掌柜一把,既然这一条路走不通,那便只能放弃这笔买卖了。 他心中沮丧,便自顾将那坛子拍了,自己斟了杯酒,喝了起来。 连喝了几口,李承乾又开始筹谋计划起来。 自己原先是想直接找酒楼批发,让酒楼给自己代售烈酒,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是行不通了。 那他库房里的那么多烈酒,该如何处置? 东宫账上的钱财可是不多了,自己又与世家大族结了仇,再加上李泰…… 心中越想越乱,他索性揉了把脸,叫自己清醒一些。 再抬起头时,发现周边几双眼睛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坛中的美酒,李承乾不由苦笑。 招了招手:“你们都尝一尝吧!” 还没开张,这笔买卖就已告败,这坛子酒不如让几个人都开开荤。 那刘全、小伙计周齐,两人一听得李承乾的话,立马凑到了桌边。 有人拿杯,有人斟酒,两人分工倒也明确,很快就各自捧着杯子美酌起来。 唯独周掌柜脸色仍有些凝重,他抿了抿嘴,似是在犹豫着。 李承乾替他拿了杯子:“周掌柜为何不饮?” 周掌柜淡淡一笑:“昨日已品过美酒,这烈酒销愁,的确能叫人忘却烦恼。只是……” 话说一半,他摇了摇头,脸上笑容凝成了一个“苦”字。 李承乾笑着将他的话补齐:“只是烈酒能叫人忘却烦恼,却不能消弥烦恼!” 替周掌柜斟满酒,递了上去,李承乾又问道:“你这水云间,还是要卖吗?” 周掌柜端起酒杯,放在眼前,却并不急着饮,他轻轻嗅着酒香,点头道:“当初加盖酒楼,欠了些公廨钱,这朝廷的钱,想赖也赖不掉,只能将酒楼卖了,好将官家的钱给还上。” “公廨?”李承乾想这应该算是债务的一种,但听周掌柜的意思,这债务,似乎是朝廷发放的。 他凑向刘全打听了下,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公廨”,正是朝廷经营的官方贷款。 朝廷…… 他心中一思虑,自己要不要替这周掌柜去打个招呼,让有司缓一缓催收,容这周掌柜再支撑一阵儿。 但一想这水云间如今的境况,即便是容周掌柜再撑下去,他也无法东山再起了。 与其苦苦支撑,倒不如卖了酒楼,将那债务给还上了。 “卖酒楼?” 一想到这,李承乾脑中突然闪了个激灵,自己为何不将这水云间给买下来呢? “你这酒楼找到买主了吗?准备作价多少?”他立马问道。 周掌柜点了点头:“有了两个买家,不过给的价都不高,连酒楼加院子一起,不过能作到两百五十贯钱……” “两百五十贯……” 李承乾张了张口,却再没说话了。 听周掌柜的意思,这两百五十贯,他还不太愿意卖呢,那他的心理价位,肯定更高。 而李承乾东宫的账上,好像都没到一百贯钱呢! 买不起,打扰了…… ------------ 第二十二章 收购酒楼 刘全与那周齐两人已为了抢酒,争打了起来。周掌柜在哀叹自酌,李承乾在凝眉苦思。 他在思索,自己该怎么将手头上的烈酒,售卖出去。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买个酒楼下来。 这样一来,自己坐拥酒楼,便可安然售卖自己“酿制”的烈酒,不用受朝廷监管。 但这水云间,他肯定是买不起的。 但若换一家小点的酒楼呢? 思虑一番,李承乾打消了这个念头。 换一家小酒楼,怕也需要上百贯钱,他一时也拿不出来。 再说自己没有经营经验,身边一时也找不到可用的人手。 这么一想,还是水云间比较合适。 这周掌柜虽说将水云间带到这般田地,但那毕竟是因为富丽居从中作梗,周掌柜本人能将水云间从小酒楼拉扯到这么大规模,想是有些本事的。 再说这周掌柜看上去,也比较老实本分,算得上是可靠的人。 只是这价格……两百五十贯…… 他贵为太子,手上却拿不出两百五十贯现钱来。 要是能拿宫里的瓷器珍宝来抵账就好了…… 又或者,像后世一样,来个分期付款,那也能成。 他对自己的烈酒,还是很有把握的。只要上了市,定会受万人追捧。 “欸?” 一想到分期付款,李承乾豁然开朗。 李承乾兴奋叫道:“周掌柜,我来与你谈另一项买卖!” 周掌柜抬起头来,李承乾立马道:“我来将你这水云间给盘下来,如何?” “高公子要买我的酒楼?”周掌柜一惊,而后便低头打量着李承乾。 李承乾一身锦袍,看穿着打扮,定是富贵之家无疑。 这般富贵人家,说话自然可信度更高,周掌柜问道:“高公子当真要盘下水云间?” 李承乾点头道:“不错,我要盘下你的水云间,来售卖我这烈酒……” 思虑片刻,李承乾又补充道:“旁人给你二百五十贯,这价格不好,我出到三百贯钱,收购你水云间。” “三百贯?”周掌柜心中大喜,这价格,比起另外的两个买家,要高出不少。 周掌柜正要点头答应,李承乾又一抬手:“但是……我现在拿不出现钱来……” 周掌柜微张的嘴角抽了抽,愣了住。 没过多久,他才一蹙眉:“拿不出钱来,如何盘下水云间?” 李承乾笑道:“我分一年偿清这三百贯大钱,每月付你二十五贯,如何?” 一下子拿三百贯,他自然拿不出来,但拿二十五贯钱,那便轻松多了。 卖个十来斤酒,这二十五贯钱便能凑上。 周掌柜这时已低头思虑起来。 李承乾怕他不答应,又补充道:“这酒楼就立在这里,左右也跑不掉。咱们立下契约,倘若我付不起钱,这酒楼便还给你就是!” 周掌柜这时才又发问道:“高公子……这是当真要买我的水云间?” “不错!”李承乾点头道。 “那……”周掌柜再一低头,这会儿他想得很快,“那……那我得和我家夫人商量一二……” 李承乾无奈一笑:“怎地一个大男人,做事这般婆婆妈妈,还得问过夫人?” 他揶揄道:“你该不会是……惧内吧?” 周掌柜将胸脯一拍:“好!我这便答应你!” “说定了?”李承乾试探道,他想了想,又道,“你还是先回去问一问夫人吧!毕竟是家中大事,也该叫家中人……” “不用问过夫人了!”周掌柜将胡子一吹,挺直胸膛道,一副豪迈气派,“家中大小事务,我周某人向来是说一不二!” 李承乾哈哈一笑:“痛……” 他嘴里“快”字还没说出口,周掌柜又将挺直的胸膛收了回来:“但是……还有一事,需得和高公子商量。” 李承乾问道:“什么事?” 周掌柜蹙了蹙眉:“我欠那朝廷的公廨钱,下个月就要偿还了。高公子第一个月,能不能多拿些钱出来……” 李承乾稍一思虑,问道:“你需要多少?” 周掌柜道:“本利加一起是四十贯。” 李承乾听后松了口气,立马拍了胸脯:“如此第一个月便偿你四十贯钱,待第二个月,再付你十贯。如此可好?” “好好好!”周掌柜脸上笑开了花,“只要能将公廨钱偿上,我便安心了……” 李承乾点了点头,立马吩咐周掌柜拿来纸笔,双方草拟了个契约。 虽说第一个月四十贯钱不算少,但李承乾却并不担心,烈酒上市之后,定能挣到钱财来。 再说,他东宫账上还是有一笔钱的,加上每月太子例钱,绝不会偿不起这区区四十贯来。 拟好契约,约定好改日到县衙办妥手续,李承乾心中大定。 “好了,只要咱们到衙门签字画押,这水云间,便归你高公子了……” 商量好一切交割细节,周掌柜长舒口气。 这酒楼在他手里半死不活,如今交托出去,也算是解了一桩心事。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他这么些年倾注了不少心血在酒楼之上,此后便与自己无关了。 心头一酸,周掌柜叮嘱道:“高公子,你可一定要将这水云间经营好。” “经营?”李承乾愣了一愣,又笑着道,“这酒楼的经营,可还得周掌柜亲自来抓的!” “我?”周掌柜迷茫道。 李承乾已点了头:“我只负责提供烈酒,每月过一过账,这水云间的掌柜,还得你周大掌柜亲自担任的。” “我仍作掌柜的?”周掌柜心中一喜。 “不错,每月给你一贯大钱,另外按酒楼收入给你一成分红。” 一贯钱的钱财,在普通人家自然算不低的收入了,但周掌柜毕竟是经营这么大的酒楼,这笔钱实在不高。 但那多出的一成分红,可就不少了。 李承乾估计着每月少说有几十贯收入,落到周掌柜手里,也能分到几贯大钱。 “好,一言为定!”周掌柜连忙将头重重点下,“那咱们这笔买卖,就算是谈成了?” 李承乾轻轻一笑:“自然是成了!” 离开水云间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今日定下了收购酒楼之事,李承乾心情大好,往后,他也算是有自己产业的人了。 只要自己的烈酒能在大唐打开市场,源源不断的财富便会滚滚而来,而他也能依着这财富,稳固自己的储君之位。 马车驶出水云间后院,很快上了大道,李承乾今日饮了些酒,他撩开车帘,给自己透一透气。 正无意间朝那富丽居瞧了一眼,他居然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胖乎乎的身影,好像是……魏王李泰? ------------ 第二十三章 酒楼开业 富丽居的金字招牌之侧,乃是一个侧门,侧门通往后院。 此刻,侧门边上,刚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胖子,正是李承乾的皇弟,魏王李泰。 李泰一身常服,所乘的马驾也只是寻常规制,显然他现在也是微服来访。 李承乾有些好奇,敢情这大唐的皇族贵胄们,都和自己一样,爱体察民情么? 吩咐车夫停下来,李承乾偷偷打量着那李泰。 李泰现在显然是在等人,寻常客人显然是不会在这里下车驻足的,他们多会将马车驱到后院,再从后院步入酒楼。 果然,没等片刻,酒楼之中已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来,那中年人一身团花锦服,顶着个软脚幞头,看起来还有些身份。 中年男人一走出来,便一直朝李泰拱手,而李泰也以礼还之。 两人的礼节很简单,随后那中年男人伸手一引,一行人便径直进了侧院。 李承乾很是留心地观察了一番,他发现,先前拒绝自己进这富丽居的所谓“赵掌柜”,也跟在那中年人身后。 这就引得李承乾颇感好奇了。 要知道这赵掌柜,乃是陇西李家的下人,是替陇西李氏经营这富丽居的。 眼下这赵掌柜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中年男人身后,态度很是恭敬。 这中年男人,会否是陇西李家的人呢? 现如今,世家门阀与皇族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 李世民需要世家替其稳住民间和基层,但世家渴求更多的政治利益,与李世民之间暗暗较着劲。 李世民显然不希望皇子们私下结交世家门阀。 而李泰此人,向来以李世民的喜恶为行事准则,他本是不该与世家门阀接洽的。 指了指那中年人,李承乾问向刘全:“那人是谁?” 小太监刘全眨了眨眼,拢着手道:“殿下,您这可就难为咱了,这市井中的人物,咱可不认识的。” 李承乾叹了口气,也是,刘全看起来机灵,但他的活动范围,也主要集中在宫内。看他平日像是个万事通,对长安城多有了解,但也多是道听途说,没什么谱儿的。 看来,还是得多搜集些心腹人才,替自己打探消息才是。 见再无其他收获,他也不再耽搁,索性挥了手,径自回到宫中。 第二日一大早,李承乾便亲自带着烈酒上了门。 带了几辆牛车,将几百斤烈酒全都安置到了后院,他才进到店中。 今日要与周掌柜一起,去衙门将转让文书办妥,而后再召来大厨。 一进店中,便见到那小伙计周齐,李承乾笑问道:“周掌柜呢?” 周齐咧嘴一笑,而后指着身后。 再朝前一看,周掌柜正向这边走来:“高公子……哦,往后要叫东家了,咱们今日便办妥一切,赶明日休沐时间正式开业!” 大唐每十日有一天休沐时间,这一天公门放假,平康坊里最是热闹。 定在这天开业,生意定是最好,也算是开个好头。 李承乾连连点头,而后看了看周掌柜,不禁感叹:“周掌柜为了这酒楼之事,彻夜劳累,连眼睛都熬红了,当真叫高某汗颜啊!” 那周掌柜顶了两熊猫眼赧然一笑:“这……这自是应该的……” 却不想那小伙计周齐凑上来,挤眉弄眼道:“掌柜的怕是没事先告知夫人,叫夫人好一顿收拾吧!” “额……”李承乾一愣,看向周掌柜,“那……这酒楼……还卖么?” “卖,当然卖了!”周掌柜将衣袖一挥,“我周某人乃一家之主,这酒楼如何处置,自然是我说了算,岂能叫那母大虫做主?” 他说话间,龇牙咧嘴,显然是昨晚挨了顿削,留了隐伤。 李承乾抽了抽嘴角:“那……那便好吧!咱们赶紧将正事办妥,准备明日开张!” 平康坊地处万年县,到万年县衙办妥了文书,再托周掌柜找了厨子,李承乾便开始规划起来。 他今日顺道带了几口铁锅来,并根据自己的烈酒,制定了几道下酒菜。 这些菜品,都是极其简单的炒菜,饶是唐人不擅使铁锅,稍一教学,便也能使得有模有样。 一番折腾之后,总算是完成了开业前的一应事务,只等着第二日正式开业了。 …… 第二日正值饭点,富丽居门前已挤满了马车。 今日是休沐,诸多官吏仕子都挣得一天空闲,到这平康坊来放松放松。 有些玩得较花的,自然是直接奔那秦楼楚馆去了。 而稍文雅一些的,多会来这富丽居,点上些酒菜,再唤些歌舞伎人,畅怀饮宴一番。 富户们正聚于富丽居前,准备进入楼子里好好享乐一番,却突然听得不远处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这一番动静可算是不小,众人都被吓了一惊,就连那富丽居的赵掌柜,也被惊得跑了出来。 “这……这是要做什么?大白日的吵吵什么?” 赵掌柜揉着耳朵从富丽居里走出,朝外头探了一眼。 立时便有熟客与赵掌柜见礼打招呼,有好事者已从那响动声发起处走了回来。 “听说,这是对门的水云间重新开业了!”有人说道。 “啥?水云间?”赵掌柜眉头一皱,一脸敌意地望了对面一眼。 “嚯!这是什么东西,怎地这般响亮?”有人对那噼里啪啦的声响感兴趣。 “这不就是爆竹么?这有甚新奇?” “才不是呢!这东西可比爆竹响亮……” 开业第一天,总得弄些动静出来,才好吸引得他人注意,李承乾便想到了烟花炮仗。 这贞观年间,百姓们也燃爆竹,但那爆竹,可是用真正的竹子爆烤,烤出爆裂声,用以在婚丧嫁娶,节庆时燃放。 而李承乾所使的这炮仗,乃是从后世用火药制成的,其效果自然要好上很多。 这不,一轮炮仗放完,水云间门前已聚满了人了。 赵掌柜好不容易才挤了上前,冷眼看着那水云间的周掌柜走上前来。 “诸位,今日我水云间重新开业,特别准备了上好的美酒。还望众人赏光驾临……” 周掌柜满面红光,唾沫横飞地说了一大通,而人群之中的赵掌柜,则暗暗将牙关咬紧了起来。 ------------ 第二十四章 生意火爆 水云间开在富丽居正对门,虽说规模档次都比不上富丽居,但这样一家酒楼的存在,已让赵掌柜心中难安。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是赵掌柜心中所想。 是以,整条街第二大的酒楼水云间,便成了赵掌柜心头大患。 仗着幕后东家的势力,赵掌柜使了一番手段,将这水云间给彻底打垮。 他本想着,水云间从此没落,定是要倒闭关门的。 赵掌柜乃是精明的生意人,他知道水云间的地理位置不差,而自己富丽居生意正红火,也需要再开一家分店。 于是乎,赵掌柜向东家陇西李氏请命之后,背后安排了人,前去找那水云间的周掌柜商议收购店铺。 二百五十贯,虽然不算小钱,但若能盘下水云间这么大的店铺,定是划算的。 盘下这家店铺,对赵掌柜可算是一举两得,既彻底打垮了竞争对手,还在富丽居正对门,开起了一家分店。 自此以后,富丽居一旦客满,便能分些客流到对门,这生意不是越做越大了么? 这算盘打得精妙,却不想临时却出了岔子。 周掌柜不知为何,突然不卖这店铺了,反而又重新招了厨子,想要东山再起。 这不,一顿噼里啪啦的炮仗声,正式宣告了水云间重新开业。 “走,咱们也去瞧瞧!” 这时候,已有不少客人抱着看新鲜的态度,走到了这水云间中。 看着周边不时有人往水云间走去,赵掌柜心头怒意升腾。 这水云间要是再红火起来,他这么些天所做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那高价挖走厨子,打点官员,这可都是要花钱的。 费了这么大心力,还没折腾死水云间,那他怎么向背后的东家,陇西李氏家族交代? 心中思虑一番,赵掌柜终是恨恨朝回走去。 且先看看局势,看看这水云间能否起死回生,若是当真红火起来,他再作打算。 客人们三三两两进得店中,已有人发现这水云间处处都透着不同。 惯常见到的菜牌没了,换成了一张张菜单,而那菜单之上的菜品,也透着些邪乎。 有人拿菜单一看,便傻眼了:“你这爆炒花生米,是个什么玩意儿?” 店伙计上前解释:“这是小店最新研制的下酒菜,配上咱们店中独有的千日醉,那可是一绝!” “千日醉?这是你们的酒水吗?” “不错!这千日醉,乃是我们酒楼的招牌酒水,这酒可厉害着呢!”小伙计尽情吹嘘着。 客人又拿起菜单,看了看那千日醉,在菜单之上,已标注了价码。 “什么?五百钱一升?你这酒水,怎么这么贵?” 寻常酒楼的酒水,不过百文左右,便是那富丽居,最贵的酒水,也不过两百文一升。 这千日醉的价格,已超了普通酒水几倍,实在叫人咋舌。 这客人正骂骂咧咧,却听那小伙计这时又拍着胸脯道:“咱们店里的酒水,可不是外头那些马尿能比的。我敢保证,你喝了这酒,外头那些酒水,便再也瞧不上了……” “那……那也不能这么贵啊!” 这客人正要抱怨,他身边人已笑了起来:“左右不过五百文,今日咱们便尝它一尝,若当真是神仙佳酿,那这五百文也是值的。” “那好,咱们便先尝一尝。我可告诉你,要是这酒没你说得那般好喝,我可是要向同僚们大肆宣扬的,那你水云间的招牌,可就砸了!” 能进到酒楼的客人,多是官吏仕子,豪绅权贵,这些人也不差这几百文钱。 既然店家将这酒吹得天上有地上无,那自然是要试一试的。 很快,烈酒一摆上桌,这些人已闻到了酒香漫了上来。 “嗯?” 轻轻一嗅,这客人便愣了愣:“只闻这酒香,倒真是比寻常酒楼的酒要醇香不少,倒是值这五百大钱。” “哈哈哈!先尝他一尝!” 那身旁的同僚已抢先斟了一小杯,径自要往肚子里倒。 “客官且慢!” 却不想,那小伙计却抬手止住客人,阻止他喝酒。 几位客人不解,又听那小伙计解释道:“咱们这里的酒,可比外头的酒水烈了不少。这千日醉,只能小口慢酌,若是整杯咽了,多半是要立马倒下的。” “啥?还有这种酒水?” 喝酒这种事,经不得人劝,越有人劝,客人们反倒越上头了。 已有人举了杯子,往嘴里倒酒:“我自是酒中高手,这点酒,还能醉得倒我?” 一整杯吞了下去,身旁人已凑上去问道:“怎么样?这酒,香吗?” 喝酒的人往往都说不出话来了,只见他们脸色涨红,双眼已经迷离:“好喝是……好喝的……就是……有些……辣……” “噗通”声响,那牛饮的客人已倒了下去,身旁的同伴皆感震惊。 这时候,才有人听从伙计的话,小口小口抿了起来。 酒一入口,立时便感觉到嘴里一凉,而后便传来微辣的口感。 再入了喉,一路吞进肚中,又能感觉到胸口突然发热,而后这热辣的感觉,一路顺着腹中,又漫回到喉间。 “啊……爽快!” 一声高呼,已有人兴奋地站了起身。 “这才叫酒啊,以前喝的那些东西,那哪能叫酒?” “与这千日醉比起来,那可不就是马尿吗?” 众人称赞声中,小伙计又递上了各色小炒,用以佐酒。 有这美酒打底,众人不再怀疑,纷纷伸出筷子,夹起菜来尝一尝。 这花生米酥脆,配上口美酒,果真是天下一绝。 还有那清炒的土豆丝,用香醋滑过,一入嘴便让人口齿生香。 “妙!当真是妙!” “掌柜的,再给咱们桌上打一升酒!” “还有我们这里,也再来半升!” “快给咱们楼上再送上两升酒来,还有那花生米,给爷多炒两碟送进来。这么一小盘,怎能吃得爽利?” 一时间,整个水云间开始忙碌起来,小伙计周齐可给忙坏了。 看着客人们对这美酒交口称赞,靠在柜台后的周掌柜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水云间,终于是救活了! ------------ 第二十五章 献宝 这几天,水云间的开业,成了长安城中热议的话题。 尤其是那水云间的招牌酒水千日醉,被奉为神仙佳酿,将平康坊里其他酒楼的酒水,都给比下去了。 据说,这千日醉价格不菲,但售卖情况却异常火爆,但凡前往水云间的客人,定是要点上一壶烈酒,品尝这神仙佳酿的。 在开业几天之后,水云间的名号彻底打响,一跃成为长安城中最红火的酒楼。 即便是比起老牌酒楼富丽居来,其红火程度,也不遑多让。 稍有懂行的人便能知道,能有这么红火的成就,可不算容易。 那富丽居开业已久,向来是平康坊里最大的酒楼,况且酒楼里还配有歌舞伎师;而水云间徒有酒菜,其他什么余兴节目却都没有,客人到了那里,只能饮酒。 先天已存了劣势,但只凭着酒水千日醉,便已能与富丽居并驾齐驱,这可算是了不得了。 有明眼人再一合计,若是这水云间再稍加整顿,在楼子里添置些歌舞美人,那定是要取代富丽居的位置,成为长安城最热闹的酒楼了。 看着水云间生意见好,周掌柜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开业之前,他可是被家中的悍妻,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是有现成的两百五十贯不要,非将酒楼卖给一个两手空空的高公子,还上赶着替人家干活,给人家操持酒楼。 周掌柜那几日,在家中的地位是一落千丈。 这下好了,水云间一炮而红,钱财如水一般流进账上。 这些钱,他周掌柜可都是有一成分红的。 这么算来,他每月的收入,竟比此前把持酒楼时还要高。 况且,水云间如今风头正盛,京中权贵都抢着过来品尝美酒,他周掌柜一跃成为同业中的红人了。 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对他周掌柜又是大加赞扬,周掌柜也感觉面上颇为光彩。 这面子和钱财都有了,家中的恶婆娘自然也温顺了许多。 这几日,周掌柜可算是体会到从未有过的男儿雄风,将那母大虫压制得服服帖帖。 …… 此刻心情好的人,并不止周掌柜一人。 甘露殿内,李世民看着并、汾两州发来的奏章,正朗声大笑着。 “并、汾两州疫患已彻底扫除,当真是太好了。” “如今各地灾情都已过去,新型粮种也都种上了,我大唐日渐承平,果真是上苍眷顾啊!” 前些日子,李世民被各地灾情折腾得头昏脑涨,幸得李承乾相助,将这些问题一一化解。 各地饥荒已被解决,新型粮食也已在灾区种上了,据说长势都还不错。 而最后一个麻烦,便是并、汾两州的疫症。 现如今,两州疫症也已被扫除,整个大唐都焕然一新,大有欣欣向荣之相。 而李世民,也终于能放下心中忧虑,长舒口气了。 一闲下来,李世民终于得出空子,好好回溯了下近来的诸多事情。 仔细一想,他突地发觉,原来这些事务,竟都是李承乾在后立下大功。 李世民不免好奇,原先的李承乾,那可是贪玩成性,向来不愿料理国事的。 如今他不但对国家大事极其上心,还屡立奇功,帮大唐解决了几大难题。 最难得的,是这新型粮种,据说效果极好,眼见着就能解决灾区的粮食危机。 李世民已做了打算,一旦土豆、红薯等物在灾区试种成功,他便要将这些粮食推广到全大唐。 有了这样高产的作物,他大唐的缺粮问题,便能得以彻底解决。 能一举解决粮食问题,这算得上是旷世奇功了,这是秦皇汉武都没办法做到的功绩啊! 心下一高兴,李世民高声呼道:“王德,准备一下,摆驾东宫!” 他要去看看李承乾,好好地夸赞一番。 “陛下,陛下!” 正当这时,甘露殿外窜进来一个黑影,老太监王德已跟着这个黑影跑进了殿里。 “程将军,您慢些,且待老奴去知会陛下一声……” 王德跟着那黑影直叫嚷,可这黑乎乎的汉子压根就不听王德的话,径自朝大殿内闯来。 李世民无奈苦笑,随手一挥:“王德,就由着他吧!你且先退下。” 进来的黝黑汉子,正是大唐猛将程咬金,这位可是个混不吝的粗汉子,向来不理会宫中礼节的。 李世民打下江山,靠的就是这帮子武将,所以对他们也一向宽容。 程咬金这会儿穿了一身武将常服,大摇大摆走进殿中,手里还抱着个葫芦罐儿。 “知节,你今日到我甘露殿,又是要闹哪样啊?”李世民安坐下来,笑问道。 程咬金大步走了近来:“陛下,俺老程可是来给您献宝贝的!” 他一阵风般靠近,裹挟着浓烈的酒气,一闻便知这程咬金又喝高了。 李世民没好气道:“我说,你这憨货,又在哪里喝了酒水,便要来撒泼了?” “嘿嘿……” 程咬金红着脸傻笑两声,献宝一般将他那葫芦托了上来:“陛下,这……嗝……这是俺老程献上的宝贝,俺老程今日到那平康坊里耍玩,可算是喝着神仙佳酿了……嗝!” 他一张嘴便是一阵酒气,不住地打着嗝儿。 李世民大感好奇,将那葫芦接了过来,看了一眼:“你这是什么宝贝?” “酒……酒啊!”程咬金摇了摇脑袋,似乎是清醒了一些,“陛下,这可是真正的神仙佳酿啊!” “酒?”李世民轻轻摇了摇葫芦,里面的确盛了液体。 程咬金又道:“自打喝了这千日醉,俺老程可算是知道了,以往喝的那些美酒,那……那都是马尿一般的破烂货……” 他又指着那葫芦:“这……这才是真正的好酒啊!” 李世民笑着摇了摇头:“你这憨货,当真是没点见识,改日朕将西域进贡的那葡萄美酒给你尝一尝,你定是……” 他话说到一半,却又顿住了。 因为这时候,他已将那葫芦罐儿,给打开了。 酒气上涌,瞬间弥散开来,遍布整个甘露殿。 轻轻一嗅,李世民顿觉得胸中一股热血在上涌,万般豪情伴着热血在激荡。 ------------ 第二十六章 密谋生事 “这……这是什么酒?” 李世民抱着那葫芦猛嗅一口,只觉得酒意浓烈香醇。 程咬金嘿嘿傻笑:“千日醉,这是长安城里最时兴的烈酒,京里的达官贵人可都抢着喝呢!” 说着,他又盯着那葫芦罐儿:“也就是俺老程,还惦记着陛下,知道省下点美酒送到宫里来。那尉迟恭和李世绩几个小子,这会儿还醉倒在水云间呢!” 他一通邀功,说得李世民一头雾水:“水云间?这又是什么东西?” 程咬金大大咧咧往榻边一坐:“水云间是长安城中的一家酒楼,这千日醉,就是水云间最近推出的美酒。这酒可是千金难得,俺们几个国公爷过去,卖了脸面,才换了五升烈酒。那几个老小子已经被俺放倒了,俺这才从他们口中,抢得这么些酒水来,送到宫里献给陛下呢!” 李世民直觉得眉头直跳,敢情这酒……还是你们喝剩下的。 他现在已将情形听出个大概,原来是京中最近新出了好酒,他们几个武将前去品尝。 后来发觉这酒果真浓烈,几个武将都被灌趴下,唯独这程咬金还能支撑着,他便跑到宫里来献宝了。 闻着这浓烈的酒香,李世民倒是能理解,为何那几个国公都没能扛住了。 带着期待,李世民轻轻抿了一小口,顿时便觉得喉间一热。 再抿一小口,他又觉得血气上涌,心中激荡起来。 他仿佛感觉自己回到了沙场杀敌的时候,血脉喷张,胸中豪情万丈蒸腾而起。 “好酒!”李世民情不自禁赞叹一句。 “嘿嘿,陛下,这……这酒可厉害吧!这等烈酒,才是最适合我等沙场武将喝的酒嘛!”程咬金道。 “不错!”李世民点了点头,初饮此酒,他便已感觉到了肃杀暴烈之气自胸中激扬,这酒的确是最适合粗猛男儿喝的酒。 情不自禁又品了几小口,李世民忍不住开怀大笑。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深受灾情困扰,如今大灾已去,又乍饮烈酒,顿觉豪气横生,胸中块垒尽扫。 “爽快!”李世民高呼道。 程咬金这会儿又凑了上来:“嘿嘿,陛下,让俺也尝一口。” “嗯?”李世民将手中葫芦一收,“你不是刚从酒楼里出来吗?还没喝够?” 程咬金搓着手:“嘿嘿,这般好酒,哪里能喝够呢?只可惜那酒楼怕客人喝醉,每桌只给两升,俺们搬出国公的身份,最多也只给了咱们五升,当真是不够喝的!” 李世民无奈地笑了笑,大手一挥:“也罢,冲着知节献上美酒,今日便与尔共饮!” 他这时已忘却了要去东宫的事儿,吩咐王德备上些下酒菜,与程咬金两人在甘露殿里,尽情畅饮起来。 …… 富丽居的赵掌柜近日挨了顿骂,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水云间的突然爆火。 水云间几乎是以一飞冲天的气势,突然在长安城中爆火了。 重新开业十多天,就已有赶超富丽居之势,成为长安城中最红火的酒楼。 这般火爆,自然引得富丽居的幕后东家,陇西李氏的注意。 那李家家主已亲自到了店里,将赵掌柜劈头盖脸一顿怒骂,并吩咐他尽快料理此事,免得水云间被比了下去。 五姓七望,在大唐乃是最顶级的权贵,他们可不会容忍一个无名之辈,压上自己一头。 万般无奈,李掌柜只好再想些法子,去对付那水云间。 再使出原先的招数,高价去挖水云间的大厨? 这一招显然已不好使了,谁都知道那水云间重新起势,靠的是那千日醉。 可赵掌柜心中也清楚,自己是酿不出那等烈酒的。 唯今之计,只有寻求他人相助了。 这不,雅座厢房之中,他已请来了万年县的刘县丞。 “刘大人亲临我富丽居,实在叫我富丽居蓬荜生辉啊!” 一番吃喝之后,赵掌柜遣退了陪同的伴坐,凑到了刘县丞身边。 刘县丞这会儿刚刚吃饱,微眯满意的双眼笑道:“赵掌柜哪里的话?谁不知道你富丽居背后,是那位李家……咱们虽说在京中做个小小的县丞,可比起你们东家……那实在不过是草芥一般的小人物……” 比起五姓七望来,刘县丞自然算不上数。 但这话也就刘县丞自己说,赵掌柜可不敢托大,他自己也不过是李家下人,与刘县丞只能算是地位相当。 赵掌柜讪笑两声,直切话题道:“刘县丞实在客气,不知道刘县丞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我托你关照过的那水云间……” “水云间?” 刘县丞稍一愣神,而后露出淡淡笑容:“自然记得,之前我二人合力,将那水云间给打压下去,倒算是合作顺利。” 听得刘县丞自吹自擂,赵掌柜心头泛起一阵厌烦。 前些日子,他的确曾委托赵县丞帮忙打压水云间,但事实上,水云间之前的衰败,与这刘县丞压根没一点关系。 真正起到作用的,是他赵掌柜自己花了大价钱从人家店中挖走了几个大厨。 这些地方官僚多是如此,拿了钱不办事,邀功的时候却从不手软。 不过现在他当真要用到这刘县丞,只能好言相陪:“是是,刘县丞此前帮了大忙,这一点,我是记得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水云间最近又有东山再起之势,不知刘县丞能否再加一把力,将之彻底打趴下呢?” “这……” 刘县丞稍作犹豫,蹙了眉头道:“此事我已有所耳闻,水云间最近可是红火得很啊!” 他语带推诿:“这水云间风头正盛,轻易打压,怕是会惹上麻烦啊!” 他这话倒说得不错,如今京中权贵人物,全都盯着水云间,这时候想使阴招,确实不容易。 “我知道此事不容易……”赵掌柜叹了口气,他随即站起身来,从身后掏出个小包囊来,摆在了桌上,“还望刘县丞搭一把手,咱们李家,可是很好好感谢刘县丞的。” 不待刘县丞说话,赵掌柜已将那包囊打开。 登时,厢房内金光一闪,财气冲天。 ------------ 第二十七章 恰逢其会 包囊里十多锭金元宝绽放着耀眼的光芒,刘县丞两眼已经直了。 “刘县丞,您看……要不要帮咱们李家这个忙?”赵掌柜适时提醒道。 刘县丞低头沉吟片刻,似是下了多大的狠心一般,将牙一咬:“那……我便舍命陪君子,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他的手已探上了那包囊之上。 赵掌柜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稍稍宽慰。 紧接着,他凑到刘县丞耳边,嘟囔几句。 “如此这般,定能叫那水云间彻底倒台!” “那一切便看刘县丞了!” 低语之后,两个中年人相视而笑。 …… 水云间里热闹非凡,周掌柜刚刚回到柜台,他抱起自己的小碗,猛罐了几口水。 这两日生意大好,水云间几乎是桌桌爆满,周掌柜也给忙得够呛。 对于如今的周掌柜来说,最麻烦的事儿,就是劝退多余的客人。 一旦客满,自然无法容纳其他客人。 可这千日醉的名头太响,常常引得客人们驻足等候,大排长队。 这可是个麻烦事儿,谁都知道,千日醉酒性极烈,一旦上了桌,多半是要躺着离席的。 那些客人在店外等候,多半都是徒劳的,所以周掌柜通常只能道声抱歉,叮嘱客人下次再来。 这不,说干了口舌,好不容易才劝退了一拨等候的客人。 可这两口水还没咽下去,又来了一拨客人。 来人是从后院进来的,两个中年男人,一黑一白,生得都很魁梧刚健。 “掌柜的,快给俺们弄一个厢房!” 这两人还没靠近,那黑皮肤,生得更粗壮些的男人叫道。 见这两人衣服华贵,周掌柜心中大苦,这又是不好劝的主儿。 他赶忙迎上前去,拱着手作揖:“实在是不好意思,小店如今客满了,还请客官下次再来。” “什么?客满?” 那黑肤汉子声音高了八度,叫嚷起来。 周掌柜正要解释,却见那稍白些的男人皱了皱眉,回身朝那黝黑的莽汉摇头。 这是个斯文人,周掌柜心中大喜,赶忙对那男人拱手:“实在抱歉,怠慢贵客了。” 这中年人轻轻一笑:“我们二人听闻你水云间千日醉的大名,特地赶来品尝佳酿,倘若周掌柜留有空房,还望行个方便。” 寻常酒楼,都是会留有专门的客房,以防临时有极其显贵的客人驾临。 但周掌柜心里苦,他水云间近来生意太好,这样的空置包房,也早已被人占了去。 他唯有再度拱手,但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得小伙计周齐大叫:“二号桌结账!” 这一声叫嚷声极其响亮,那两个中年人也听着了,扭头看了过去。 周掌柜只好开口道:“两位贵客,眼下只有大堂里还剩一个空桌,要不,二位纡尊降贵,就在大堂用餐?” “这像是什么话来?我们可是……” 那黝黑汉子又叫嚷起来,自然引得另一个白肤中年人一顿白眼。 被瞪了一眼之后,黝黑汉子这才瑟瑟缩了缩身子,凑到白肤中年人耳旁:“陛下,咱们总得找个楼上雅座,这在大堂里喝酒,实在不像话的……” 这黝黑汉子,自然是大唐的左威卫大将军程咬金,而另一个英伟的中年人,正是天子李世民。 李世民白了程咬金一眼,骂了句:“既然是来体察民情,自然是在大堂用餐,你再多言,朕便赶你出去,朕自享美酒……” 程咬金赶忙缩了脖子:“好,大堂便大堂,俺依陛下的。” 前两日程咬金送上了千日醉,君臣二人喝了个半酣,那是既快活,又难受。 快活的是,这烈酒实在美味,但酒只喝一半,实在勾得人心痒难耐。 这不,今日抽出空来,李世民便叫来程咬金,打着体察民情的旗号,来这水云间再品尝一番千日醉。 小伙计已将桌子收拾干净,李世民二人安坐下来。 这桌子虽然是在大堂,不过好在靠着一角,倒也还算安静。 周掌柜这时已亲自送上了菜单:“怠慢两位贵客了,两位吃些什么?” 李世民大感好奇,拿起那菜单看了一眼,上面都是些奇怪的菜品。 看了一圈,李世民看不明白,索性将菜单扔在桌上:“先上两壶千日醉,再随意上些拿手菜……” 周掌柜很快点头应下,没过多久,一盘花生米和两壶美酒已送了上来。 程咬金早已迫不及待,立马替二人斟了酒。 “陛……李先生,这是花生米,这可是好东西……”程咬金指着那花生米解释道,他毕竟已经来过一次,自然知道这是上等的下酒菜。 “花生米?” 李世民捡起筷子,夹了一粒。 放进口中一嚼,顿觉口齿生香,李世民点了点头:“不错!” 程咬金举了杯子:“这东西最是下酒,得搭上千日醉,那才是人间美味。” 李世民也轻抿一口,顿觉胸中一热,大叹一声“爽快”。 程咬金又赶快斟酒,两人又连饮了几口。 一连喝了几口,两人体内热气涌,正要吃些菜肴。 可低头一看,这桌上还是只有一道花生米,原来那上菜的小二居然只给他们上了一道菜。 这花生米虽然美味,但总不能单吃这一道菜啊! 程咬金已经站了起身,李世民心知他要发飙,立马拉了拉他。 “你且坐下,我来说道说道。” 心知程咬金是个莽夫,李世民还是亲自出手。 他招来小伙计,问道:“怎么店中菜肴上得如此之慢?” 这小伙计是个半大小子,哑着嗓子拱手:“实在抱歉,咱们店中出了事儿,只怕一时半会,是上不来菜了。” “哦?”李世民大感好奇,“你们店里……出了什么事?” 那小伙计也没答话,只摸着脑袋,回头看了一眼柜台。 李世民两人也顺着看向柜台,果然见到柜台前,几个官吏正围在柜台前。 看那几个官吏的样子,似乎是在寻这酒楼的麻烦。 而周掌柜正陪着笑脸,与那几个官吏解释着什么。 李世民心下好奇,拍了程咬金肩膀:“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 第二十八章 仗义出手 “几位官爷,小店从来都是诚信经营,可不曾拖欠市税啊!” 柜台前,周掌柜正苦着脸朝几位差役解释着。 “废话少说,衙门要查你的账,你这般推诿是何故?” 在周掌柜面前,三名身着公服的差役堵在柜台前,其中一名身形高大的差役手里正捧着一本账本。 而另外两名差役手里,却捧着水云间最为招牌的千日醉,这会儿正仰着脖子往嘴里灌酒。 李世民与程咬金走到柜台前,一眼便瞧见这般景象。 那两名差役手里的千日醉,显然是凭着公务之便,从店里讹来的。 看到衙门公人吃拿卡要,李世民心里已有了愠怒。 凑到程咬金耳边,李世民低声问道:“这几个人,是哪个衙门的?” 程咬金朝那几个差役望了一眼:“看衣服,似是万年县衙的。这水云间地处万年县,确归万年县节制。” “哦?”李世民又望了那查账的差役一眼,“如此说来,这些人算是奉公行事了?” 程咬金摇了摇脑袋,不置可否。 这时候,周掌柜又往那高个差役手里递了一小瓶千日醉,赔笑道:“官爷,没什么问题吧?” 这高个差役倒是没接酒瓶,反手推了回去。 李世民看见此举,正自点头,却有见到那差役板着脸道:“周掌柜,你可知你犯了大罪了!” 他说着,将那账本往柜台上一甩,惊得周掌柜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住。 “这……小人何曾犯罪,还望官爷明言……”周掌柜拱了手道。 “哼!”那高个差役将头一扬,背着手道,“你可知我大唐定有禁酒令,凡酒楼者,每月沽卖酒水,需在限额以内……” 他又环手一指:“可你看看这大堂之内,哪张桌子上,没摆了三两个酒壶?” 周掌柜愣了片刻,反驳道:“可这……这哪家酒楼……不都是……” 不容他说完,那差役已厉声喝道:“还要狡辩?你可知这禁酒令乃太上皇所定,你安敢藐视太上皇亲定的法度,逾制售酒?” “太……太上皇……”周掌柜这时已被吓得脸色煞白,“小……小的可不敢……” 高个差役将音量再提高一些:“哼!你违制售酒,犯了那禁酒令,这铺子要即刻封掉。” “封铺?”周掌柜愣住了,他脸上的肌肉已在颤抖。 顿了好久,周掌柜才又拱手:“还望官爷手下留情,这禁酒令一事,长安城里的大小酒楼全都……” “还要狡辩!” 那差役压根不给周掌柜说话的机会,一声断喝之后,龇着牙恨声道:“你可知道藐视太上皇是何等罪过?封了铺子,已是法外开恩,你若再要狡辩,休怪我哥几个不容情了!” “要是这事儿闹大,捉了你去县里问罪……哼,不光你铺子不保,我看你阖家老小,都得去吃牢饭了!” 他威言恫吓,说得周掌柜身子已软了过去,直靠着柜台兀自颤抖:“藐视……藐视太上皇……” 李世民将一切看在眼里,此刻心中已是大怒。 “好一个藐视太上皇,当真是岂有此理!” 李世民哪里看不出来,这差役搬出太上皇,只不过是为了恫吓那周掌柜,不容他再去辩驳。 心中稍虑片刻,他又问向身后的程咬金:“这禁酒令一事,究竟该做何说法?” 程咬金摸了摸脑袋:“太上皇的确曾颁下禁酒令,诸家酒楼需得依照限额售酒。只是……长安诸多酒楼,也没见哪家酒楼当真照这限额卖酒的。真要说起来,也没见哪个衙门当真去查验此事……” “哦?” 李世民已明白过来,这法度已名存实亡,官商百姓,都不再将这限额当回事。 如今这差役所说所做,的确是依法行事,但却不符合行业惯例。 禁酒令一事,于当下粮食短缺的状况,的确有益,但执法讲究的是“公平”二字。 倘若普遍违法,选择性执法,那这法度,便成了有心人打击异己的工具。 李世民何等机敏?他立马就想到,这差役前来问罪,又一番威言恫吓,显然是受了人的指使,前来找这水云间的麻烦来了。 这时候,那差役又冷声开口:“周掌柜,话已经交代下来了,你若是不想去吃牢饭,便在这两日将这铺子关了。否则的话……哼哼……” “可……”周掌柜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看见这般景象,李世民心中愤懑难当,大步走上前去,他直喝道:“否则你要如何?” 突然杀出,那几个差役都被吓得一惊,回身来扫了李世民一眼,这高个差役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何人?官差办公,你因何阻挠?” 李世民怒声道:“好一个藐视太上皇,我倒要问问,这平康坊里,哪一家酒楼没有逾制售酒,为何你独独给这水云间定罪?” 那高个差役先前对李世民,还有所克制,但这会儿听闻李世民的质问,脸色已是大变,他厉声喝道:“你……你在胡说什么?我……我等秉公执法,岂容你在旁聒噪?” 李世民心中一阵厌恶,想这差役先前看他们二人衣着华贵,故而心生忌惮,现在被戳中心事,已恼羞成怒了。 他不想与这等恶吏纠缠,便将手一摆,给身后的程咬金使了个眼色。 程咬金立时站了出来:“聒噪,爷爷今日叫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聒噪!” 一脚蹬了上去,将那差役踹倒在地,而后趁另外几个差役还没聚上来前,又飞身跃了过去。 三两脚之下,几个差役被程咬金踹个半死。 “你……你们殴打公差,你们……哎哟……” 程咬金可不会和这些恶吏讲什么道理,见他们还要叫嚣,又随手捞了个板凳冲了上去。 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这几个差役哪里能不怕? 只一个来回,这些差役便已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李世民这时已走到周掌柜跟前,周掌柜仍是一脸惊恐,仿佛被吓掉了三魂七魄。 拍了拍周掌柜,李世民道:“周掌柜,你不必忧心,这几个恶吏,还定不了你的罪……” 被李世民一拍,这周掌柜似乎才回了神,他哀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啊?我水云间……向来是本本分分做买卖的啊……” ------------ 第二十九章 禁酒令 周掌柜此刻很慌。 水云间生意见好,他本是心情极佳,却不想,不知为何招惹了县中的差役。 逾制售卖酒水,在长安各大酒楼,早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几乎每家酒楼,都常有超出限额售酒的经历。 各家酒楼都极为默契地逾制,而朝廷方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以大家压根没将这售酒限额放在眼里。 被差役找上麻烦,周掌柜还道这差役是寻衅讹诈,于是便想塞些钱来将这事平了。 但后来,那差役竟将藐视太上皇的罪名都搬了出来,周掌柜登时便慌了。 他这种没什么背景的商贾,哪里听说过这等罪名? 是以被差役一诈,便已失了神志。 后来,见那白脸儿贵客出来仗义执言,周掌柜才稍稍缓了会神。 但后来又出来个黑脸壮汉,一顿大打出手,让他一颗心又纠了起来。 他自是不知道这两名贵客的身份,见有人当众殴打公差,已被吓了个半死了。 差役们已经逃离出去,但他的大罪可免不了,周掌柜已在筹划着,要不要赶忙回家,带着老婆孩子出京逃罪了。 “周掌柜,你不必惊慌,区区几个恶吏,你怕他作甚?”这时候,李世民已上来好言安慰。 “可是……小可人微言轻,得罪不起衙门啊!”周掌柜欲哭无泪。 “哈哈,此事,你不必忧心,自有我来替你做主!”李世民大拍胸脯,“掌柜的还是先将我桌上的菜呈上来,待我二人品尝了佳酿,再替你去打抱不平去!” 李世民一番话,说得周掌柜心中一愣,他这时候才定下心神来,仔细打量眼前的两个人。 两人皆是一身华服,面目刚正,方才谈笑间,压根不将那几个差役放在眼里。 久在长安城,周掌柜自然清楚,京中贵胄无数。 而来他水云间品尝美酒的客人中,也多有极其显要的大人物。 再一细看那黑脸儿壮汉,似乎先前还来过店中一回,那架势气派,看起来绝非等闲人物。 再一瞧这白脸儿中年人,气度更显尊贵,身份怕是还要再高一等。 想到这里,周掌柜只好将心中忧虑暂且放下,将手一拱:“多谢二位贵客襄助,我这就给二位上菜。” “如此便有劳周掌柜了!”李世民淡淡一笑,转身便领着程咬金往回走。 回到自己桌边,那程咬金这才凑了上来:“陛下,俺待会儿上那万年县衙去,将这事调查清楚。” 李世民点了点头:“些许小事,你派个人去问问便是,不必闹得动静太大。” 他此刻正在思索,这禁酒令一事,究竟该如何处置。 禁酒令虽然于国有利,但如今各地饮宴之风大盛,强行禁酒,怕是会招致百姓不满。 但若彻底放宽,又会影响民生。如今大唐粮食并不丰盛,大量酿酒,于国于民不利。 想来想去,只有现行的状况,只能折中,官面上禁酒,不许开设酒坊售卖,但实际上酒楼售酒放宽管制。 只是……这样一来,百姓视法度如无物,总归不是个办法。 “菜来咯!” 正思考间,小伙计已将菜肴呈了上来,许是方才李世民替酒楼仗义执言,这送上来的菜肴分量极足。 看着热气腾腾的菜肴,李世民将心中思绪放开,撩起袖袍,先填饱肚子再说。 可他刚将筷子伸下去,却又突然愣住了。 “陛……李先生,你为何不吃啊?这醋溜土豆丝,可是上好的美食啊!”程咬金在一旁疑惑道。 愣了许久,李世民才回过神来,他夹起那醋溜土豆丝,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知节,这万年县衙的事,你且放下,我自有安排……” “啊?”程咬金抬起头来,一脸迷茫。 …… 从交易空间中回来,李承乾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水云间开业之后,发展势头超乎想象,他先前储存的几百斤烈酒,竟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销售一空。 这不,刚刚补了货,准备给水云间送过去。 “殿下,王总管来了,说是陛下有请。” 正准备将酒水送入库房,小太监刘全凑了上来。 “陛下找我作甚?” 李承乾满心疑惑,心道是不是各地灾情已除,高产粮食已初显成效,李世民一高兴,又要奖赏些什么。 但细一思虑,各地作物才种下去没一个月,不该这么快就有效果的。 不管了,先过去瞧瞧吧! 跟着王德到了甘露殿,李世民已背着手等在那里了。 “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有何吩咐?”李承乾躬身问道。 “你先坐下!”李世民并未回复,只是随手一指,指向桌案边的小榻。 李承乾大感疑惑,自己父皇怎么玩起故作高深的戏码了,他老老实实走过去,先跽坐一旁,静候李世民吩咐。 待他坐下之后,李世民才终于开口:“朕听闻近些日子你常出宫,都做了些什么?” 李承乾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开了个酒楼:“无非是吃吃喝喝,在长安城中闲逛游览。” “闲逛?”李世民眉梢一挑,从背后捞出个酒壶来,“那这千日醉,是从何而来啊?” “额?” 李承乾一愣,这事怎么会传到李世民耳中? 虽说开个酒楼,算不上什么大罪过,但商贾之事毕竟算不得正途,他压根没想过告诉李世民。 “罢了罢了。”正思虑间,李世民又一摆手,似是将这酒楼的事抛开。 他将酒壶放在一边,说道“朕找你来,是有另一件事,要考教考教你。” “父皇请说。” 李世民低头沉吟片刻:“我来问你,这禁酒令一事,你可有听说?” 既然李世民知道千日醉的事,李承乾也不好再作隐瞒,老实道:“自是听过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各大酒楼皆有违制售酒之举,各级官员又疏于管理,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突然被问及禁酒令,李承乾有些发懵,自己开了酒楼,自然是不愿意这禁酒令严格实行。 但如今的粮食状况,好像也不适合放宽禁令…… 是保持现状,还是稍作变更……李承乾陷入思虑中。 ------------ 第三十章 两全之法 自看到那道酸溜土豆丝,李世民才明白过来,今日他仗义出手,帮的原来是自家太子。 这土豆,乃是李承乾提供的,用于解决各地饥荒的粮食。 土豆的发放,现如今仍归朝廷管制,并不在市面上流通。 所以看到水云间拿出土豆做菜,李世民立时想到李承乾。 找到那周掌柜一问,李世民立即从那幕后东家“高明”的姓名中,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高明乃是李承乾的表字,显然这所谓的神秘贵公子,就是李承乾。 对于此事,李世民并不打算深究,虽然商贾一道,并非他心目中的大道,但弄出个千日醉,倒算是有些手段。 但今日那恶吏登门的事,需得给李承乾一个提醒。 李世民也希望藉由此事,考验考验李承乾。 所以,他没有让程咬金前去调查此事,打算将这事交还给李承乾,任他自己处理。 而此刻,李世民将其召来,正是准备提点一二。 当然,询问禁酒令一事,只是顺道为之,他今日思虑半天,仍没个结果,自然也不指望李承乾能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言。 李承乾已经思虑了有一会儿了,他终于抬起头来了。 将手一拱,李承乾道:“父皇,儿臣以为,禁酒令一事,迟早是要解除的。” 李世民心中一笑,这小子自己开了酒楼,自然是希望此令解除,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然,解除禁酒令,不在今日,至少得半年之后。”李承乾又接着道。 半年?李世民疑惑道:“为何是半年?” 李承乾淡淡一笑,他揉了揉自己的腿脚,站起身来:“皇祖父颁布禁酒令,是为了节省粮食。但我大唐的粮食短缺问题,半年后便能缓解。所以半年之后,大唐便可依照形势,再决定是否解除禁酒令。” 粮食短缺,李世民思索一番,突然眼前一亮:“你是说……你那土豆、红薯,能在半年后,解决我大唐的粮食短缺问题?你当真有这个信心?” 李承乾点头道:“如今各灾区已现行试种土豆、红薯等物,相信几个月后,便能见到分晓。只要成果不错,父皇定要将这些高产作物推广至全国,到那时,我大唐百姓便不再忍饥挨饿,禁酒令便也能适当放宽,直至解除。” 见李承乾有此信心,李世民大笑:“好,那便全看你献上的高产作物,能否扫平我大唐饥荒了。” 他又问道:“除此之外呢?如今这禁酒令,就该保持现状吗?” 李承乾道:“保持现状,算是折中的法子,只是有法不依,实在有损我大唐法度。” 李世民点了点头,他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如今禁酒令虽在,各大酒楼理应按照限额售卖酒水,但因为实际情况复杂,这个限额起不到作用,而官吏们对各大酒楼,也从不加以约束。 虽说今日仗义出手,赶走了差役,但那仅仅是因为差役们选择性地执法,借公法而私用。 在他看来,禁酒令既然存在,那就不能完全置若罔闻。 李承乾接着道:“所以,儿臣建议,对那些违反禁酒令,超额售酒的酒楼,象征性地收取罚款,用以补助农事,助我大唐粮食增产。” “罚款?” 李世民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倒是新奇。 李承乾补充道:“当然了,因为诸多现实因素,这笔罚款不宜定得过高。只要能教百姓明白,我大唐法度并非空无一物,可肆意践踏即可。” “嗯……承乾言之有理……” 虽然知道李承乾稍有偏私,但不得不承认,如今的情况下,征收过重的罚款,确是不合适。 适当罚款,没有劳民伤财,没有打压各地酒楼的发展,同时也能让彰显大唐重视法度的决心。 李世民不由得抬起头,仔细端详着眼前的李承乾。 能提出这般周全的计策,这还是自己那个贪玩成性的皇子吗? 我儿长大 了,李世民心中一叹。 “朕对你提的几点建议,很是满意,回头便会让中书省整理出来,定个条陈出来。” 满意地点了点头,李世民接着道:“今日召你过来,还有一事,那水云间,该是被人盯上了,怕是会有麻烦……” 李承乾一愣:“被盯上了?” 这几天,他将酒楼事务都交给周掌柜,压根没理会过,自是不知道水云间被差役上门责难的事。 “你自己惹出的事,自己去处理吧!记住,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来。”李世民交代一声,摆了手,已催促李承乾退下。 …… 得了李世民提点,李承乾即刻回到东宫,带了刘全与侍卫,赶到了平康坊。 一到水云间,周掌柜已凑了上来。 李承乾立马问道:“出什么事了?” 周掌柜先是一脸急切,听得李承乾的话后,却又“咦”了一声:“高公子如何知道出了事?” “额……这不重要!”李承乾摆了摆手,“你快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周掌柜叹了口气:“今日,我……” 他一股脑儿,将差役来查账,又借禁酒令生事,要强封水云间的事说了出来。 “那差役还说,我们这是藐视太上皇,要捉我去大牢呢!幸亏有一个李姓贵客,帮咱们解了围。” 周掌柜说得绘声绘色,听得李承乾怒意横生。 他自然明白那李姓贵客,正是自己的父皇李世民。 而这几个差役选择性执法,也自然是有的放矢,该是受了旁人指使。 他已在心中思索一番,已拟定了最大的怀疑对象。 自然是对门的富丽居。 他与水云间的关系,目前还是机密,所以幕后主使应该不是冲着他李承乾而来。 那么答案便很清晰了,与水云间有恩怨的,自然是对门的富丽居。 周掌柜看起来仍是心有余悸:“高公子,此事我们如何处置?” 李承乾冷冷一笑:“敢来找咱们水云间的麻烦,自然是要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周掌柜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高公子,你可不要乱来啊!那些可是衙门的人,他们若是再来,咱们可得好言相哄。” 好言相哄?李承乾心中轻笑:“放心,我自有打算。” ------------ 第三十一章 登门造访 虽然李承乾已有九成把握,此事乃是富丽居的人所为,但亲自调查验证一番,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已从周掌柜那里问明,前来生事的,是万年县衙的差役。 知道了这一点,再想调查出幕后主使来,对于李承乾这个大唐太子来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直接杀到万年县衙,自然是最省事的法子。 但这样一来,暴露了自己与水云间的关系,还是有些不妥。 虽然如今的大唐,权贵世家们多涉商贾之道,但李承乾身为太子,尽量避免被人捉住痛脚,还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商贾之道,并非正途,在大唐的地位实在不算很高。 当然,不直接去问,还有无数种法子,李承乾想察出背后的门道,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 万年县衙中,刘县丞正忧心忡忡。 今日他派遣心腹差役,前往水云间,想接着禁酒令一事,逼那水云间关门。 但几个差役派了出去,却都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抓住细一问,原来他们被打了回来。 这事若发生在其他州县,刘县丞定是要派人前去水云间捉人的。 但这里是长安。 在长安城中,他刘县丞,区区一个万年县的二把手,实在只算得上是蚂蚁般的小官吏。 差役们明明穿了公服,对方却依然大打出手,想也知道,那动手的人,压根就没将他们万年县放在眼里。 刘县丞这会儿正在猜测,自己究竟是有多走背字儿,撞到了哪一尊大神? 据说那打人的,面目黝黑,体壮如牛,穿一身武夫常服。 那就是武将了。 猜来猜去,他最后猜到了程咬金与尉迟恭两人身上,这两人都是莽撞人,大庭广众之下动手的事儿,也只有这两位国公爷能干得出来。 一想到自己极有可能招惹了如今最有权势的国公爷,刘县丞今日连上茅房都得要人搀着去。 腿软! 他现在只能祈求上苍保佑,保佑自己的揣度,是错误的。 坐在自己的廨舍里,刘县丞一个劲地冒冷汗。 他只恨自己当初财迷心窍,拿了那赵掌柜的钱财,才招惹了水云间。 要是早知道会在水云间撞上大人物,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贪图那赵掌柜的金元宝啊! “刘县丞!” 乍地一声叫嚷,刘县丞被惊得差点从自己位置上跳起来。 抬眼一看,原来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县令。 刘县丞拍了拍自己胸口:“大人有何事?” 张县令阴沉着脸:“今日,那几个差役到水云间,是否是你委派?” “啊……” 刘县丞已感觉到自己的嗓音在发颤,他担心了一天的事情,终于还是找上门了。 颤颤巍巍点了点头,刘县丞就等着大人物找上门了。 “那你过来吧,有人要见你!” 张县令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叫这刘县丞差点猝死在廨舍里。 拖着沉重的脚步,晃晃悠悠到了张县令的厅堂门口。 张县令道:“人就在里头,你自己进去吧!” 说着,他铁青着脸,背着手转身而去。 刘县丞几乎要哭出来,他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得先看看,自己得罪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 进得那厅堂中,只见一个身形圆润的背影,那人穿着一身红袍,该是公服。 刘县丞看不真切,只好继续朝前去 。 再走近些,那人已转过身来。 这时候,刘县丞才将这人身上的衣务看清,原来这人穿的竟是宫内太监的宫服。 刘县丞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来的是个太监,就说明自己得罪的不是国公。 但宫里的哪个人物,可都比国公爷厉害得多啊! “下官见过……” 刘县丞几乎是直接趴倒在地上,要去见礼。 “刘大人不必多礼了,咱是内宫之人,身上并无官职……” 那太监一声尖细嗓音,抬手扶了扶刘县丞。 听他说话还算温柔,刘县丞心中稍稍缓和了些。 没准,这人来找自己,不是因为水云间的事而? 刘县丞正自安慰自己,但接下来那太监的话,就将他的幻想彻底击碎。 这太监开口便道:“今日来见刘县丞,是为了水云间的一件小事儿。” 刘县丞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那太监一句话问出来,他刘县丞就已注定是将死之人了。 宫中的哪个大人物,他能得罪得起? 接下来,这太监又开口道:“今日陛下微服出访,与宿国公一道去那水云间……” 刘县丞只听得前面几个字,陛下微服私访,宿国公,登时便觉得耳边一阵炸鸣,而后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陛下……宿国公…… 宿国公正是程咬金,也正应了他之前的猜想,黑脸莽汉。 但刘县丞没有想到,程咬金还不是自己得罪的最大派的人物。 原来自己今日,竟招惹了当今圣上。 他这么个芝麻大的小官儿,竟然冲撞了圣驾…… 刘县丞这时候已魂飘天外,寻摸了半天,才慢慢又飘了回来。 “……陛下托咱过来问一问,刘县丞是为何要去那水云间啊?” 依稀听见那胖太监说话声音,刘县丞这才抬起头来:“公公可……可否再说明白一些。” 这胖太监叹了口气,又说道:“今日你的人冲撞了陛下,陛下遣我私下来问一问,刘县丞为何要派人去寻那水云间的麻烦?” 刘县丞“啊”地一声,想叫出来,可他竟觉得自己嗓门也被堵了住也似,竟发不出声来。 这下,他已彻底确定,自己是冲撞了圣驾了。 他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想是自己的窘状叫这太监看出来了,胖太监叹了口气,又温吞道:“你也莫要紧张,此事陛下没打算追究的。” “什么?” 刘县丞的嗓子突然好了,他觉得自己一条命又捡回了半条。 这时候,那太监才解释道:“陛下让你老实交代,便不予追究。但你若敢隐瞒,那下场……你自己体会吧……” 听得这话,刘县丞恨不能长八条舌头,他拼了命地往前爬,抱住那太监的腿脚:“我招……我招!” ------------ 第三十二章 反击 “事情就是这样的,是那富丽居的赵掌柜,他给了我一箱金子,托我去找那水云间的麻烦。” 刘县丞将整个事情的原委,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交代出来,生恐遗漏了半分。 得罪了圣上,还不老实交代,他便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那胖太监犹是不满足:“你确定,此事是那赵掌柜一人主使?富丽居的幕后东家没有参与?” 刘县丞愣了片刻,那幕后东家,可是陇西李氏。 这小太监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陛下要对付陇西李氏? 听闻前阵子,各大世家门阀,好像因为粮食之事,与陛下有过龃龉,难不成陛下要寻衅报复? 愣了片刻,刘县丞又赶忙解释着:“下官只是个芝麻粒大的小吏,实在高攀不上那富丽居的幕后东家。是以压根就不清楚,此事幕后由谁主使。” 胖太监又皱眉问道:“这种事,该是还用不着李家的人操心吧?” 刘县丞赶忙点头:“下官想也是,那幕后东家,平常并不参与酒楼日常经营。酒楼的事,多半是赵掌柜一人操持。” 将所有罪责都甩到赵掌柜身上,至少能少得罪一个大人物,这一点刘县丞还是能分得清的。 胖太监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此事我知道了!” 接着,他又低头看着刘县丞:“陛下说了,这一次就放过了你……” 刘县丞已经哭了出来,就差抱着胖太监跪地磕头了。 “但是……” 那胖太监又一转折,刘县丞赶忙将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竖起耳朵聆听教诲。 胖太监接着道:“此次陛下微服私访,这事儿不容任何人知晓。你最好将嘴巴给我闭牢了,若是这件事传扬出去,仔细你的脑袋。” 刘县丞哪里还敢将这事往外说,他赶忙道:“下官保证,这事绝不外传!” “嗯!”胖太监又补充道,“便是今日陛下派咱来询问的事儿,也决不能外传……” 刘县丞连忙点头:“今日下官一直在操持公事,绝对没见过任何人,也没干过任何事。” 胖太监一挥衣袖:“嗯,算你懂事,忙去吧!” …… “殿下你可不知道,那刘县丞当时吓得脸都白了,磕头如倒蒜,两腿软得跟泥捏得一般……” 东宫寝殿,胖太监刘全正在宣扬他今日的战果。 李承乾笑了笑:“此事可不敢往外瞎说了,冒充上差,要是叫王德知道了,怕是要扒了你的皮了。” 刘全嘿嘿点头:“放心吧,殿下!我已知会那县令和县丞,此事绝对不会外泄的。” 李承乾点头:“如此便好,想那区区一个万年县,也没啥机会能进到宫里来。” 今日那所谓的陛下身边内侍,自然是小太监刘全。 从周掌柜嘴里知道了大致情况,李承乾立马想到,前往万年县衙问询事情真相。 为了不暴露自己与水云间之间的联系,所以这一趟,他是以李世民的名义前去探查此事。 李世民今日正好替水云间出头,正是个狐假虎威的好时机。 稍一推算,猜出今日陪同李世民的乃是宿国公程咬金,李承乾便让小太监刘全前去,假扮作李世民身边内侍宫人。 反正李世民对此事心知肚明,若是事情败露,稍加解释,想自己父皇也不会怪罪。 太监的身份特征太过明显,只要到得县衙,不用掏身份令牌,便能唬住县里的官员。 想那万年县里的芝麻绿豆小官儿,是不敢查验身份的。 如此一来,轻而易举地问出事情真相,又不用担心此事败露。 整件事情,李承乾唯一觉得有些遗憾的,是不能亲自处置这刘县丞。 没办法,毕竟是假借父皇的名义。 前去问话,倒好搪塞过去,但若真要办那刘县丞,就真得拿出诏令或是身份令牌了。 躺在榻上,李承乾开始筹谋后事。 如今弄清楚幕后主使乃是那赵掌柜,他便要想办法还以颜色。 水云间如今已正常运转,眼看着就要日进斗金,他可不能叫这赵掌柜将自己的生意给搅黄了。 他还指望着借这水云间,好好发挥自己交易空间的优势呢! …… 第二日一大早,李承乾就到了水云间,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告知于周掌柜。 周掌柜很是气愤:“此事当真是那姓赵的干的?” 想也能理解,水云间前一次差点倒闭关张,就是那赵掌柜从中作梗。 如今生意再红火起来,赵掌柜又在背后使阴谋诡计。 一听得李承乾的话,他便气鼓鼓要去告官。 李承乾忙将其拦下:“此事先别急,咱们手头上没有实证,他一推干净,咱们怎么办?” 周掌柜龇牙咧嘴:“难不成就容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捣乱吗?” 李承乾轻笑:“自然不会,我已有了手段,这事你得听我的安排!” 说着,他轻声在周掌柜耳旁交代几句。 听完李承乾的话,周掌柜稍一蹙眉:“这样能成吗?” 李承乾幽然一笑:“自然能成的,你放心好了。这一次叫他富丽居名誉扫地,姓赵的肯定会被扫地出门!” 周掌柜低头沉吟片刻,立即点头:“那好,那我这就准备关门!” …… 水云间被差役找上门的消息,很容易就走漏出去。 这事发生在宾客满座的大堂上,想遮掩住并不容易。 但传闻的版本颇多,没个准信。 这个年代,消息流传多是口口相传,是以经常出现失实的情况。 富丽居的赵掌柜,听到的版本,是差役上门查账,逼得那周掌柜毫无办法,但突然有两个神秘高手从天而降,嘴里高喊着替天行道,直接将差役打将了出去。 这故事说得神神叨叨,赵掌柜并不相信。 但既然有差役上门,就说明那刘县丞的确是做了实事的。 只是,这个计划好像没能成功,差役上门之后,水云间仍是照常营业,似乎没受影响。 赵掌柜很想再找刘县丞问个清楚,想探一探具体的经过。 可刘县丞好像有意躲着他一般,怎么也不露面。 这叫赵掌柜心中很是纳闷。 正思索着再想想办法,给水云间再添些堵的时候,店中伙计跑到了柜台边上。 伙计直喘着粗气,兴冲冲道:“掌柜的,那水云天,倒闭关门了!” ------------ 第三十三章 舆情 听到对面水云间关门的消息,赵掌柜喜得差点没从柜台里跳出来。 他抓住那伙计,追问道:“此事当真?水云间,当真关张了?” 伙计指着门外:“您要不信,自个儿去外头瞧一瞧便是了。” 一把推开伙计,连滚带爬挤出门去,抬眼便瞧见对面水云间大门紧闭,门口还凑着一群人。 赵掌柜激动地心中扑通直跳,他强压住喜意,小步地越过青石板路,走到水云间正门口。 这时候,围在水云间正门外的百姓们仍指着那大门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这水云间好像是得罪官府了,昨日还有差役上门呢!” “嗨,你懂个啥?昨日我就在店里,瞧见差役在里头挨了打呢!” “什么?还敢打差役?这水云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据说啊……是那差役上门找茬,说是水云间违反禁酒令,超额售酒……” “啥?禁酒令?这平康坊里哪家酒楼,不都是超额售卖酒水吗?为何独独要查他水云间一家啊?” 这时候,又有好事者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扬着头幽幽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这全长安的酒楼都触犯了禁酒令,但人家大酒楼都是有后台的……” “差役们哪敢去招惹大酒楼,只好去惹那没什么权势的水云间,肯定是要从中捞些好处咯!” 这人说着,又朝身后的富丽居扫了一眼,脸上笑意更甚:“说不定啊……此次差役上门,就是那些大酒楼在背后指使的呢!” 一听得这人的言论,众人齐刷刷作出副惊诧表情:“啊?竟有这事?” 紧接着,已有人蹙着眉点头:“刘翁所言有理,这水云间没权没势,反倒生意兴隆,这不正触了那些大酒楼的霉头了嘛!” 这人提及“大酒楼”时,又是不经意地回望了一眼富丽居,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百姓们这时已从这两人的谈话中,体会了深意,纷纷摇头苦叹:“这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想和人家大酒楼争,怕就是这个下场咯!” 也有人做义愤填膺状:“哼!这该死的富丽居,自己酿不出好酒来,却不叫咱们喝上美酒,真真是岂有此理!老子往后再不去富丽居了!” 这人说得言辞激越,但立马也有人劝阻道:“话也不能这般说,事情还没弄明白,总不好冤枉了人家富丽居的。” 赵掌柜将这人的话听在耳里,只恨自己不能上前将那人两手一握,大呼感激。 没办法,两家酒楼门抵着门,水云间出事,他富丽居定是要被怀疑的。 不过赵掌柜心中早有预防,反正他这事干得是神不知鬼不觉,外人即便是猜度出来,也没个证据。 等水云间彻底关门,客人们没了千日醉,还是要到他富丽居来的。 街谈巷议,不过尔尔,有酒喝才是王道。 赵掌柜听完了议论,心中大定,他背着手溜回富丽居,已在规划自己该如何向东家讨赏了。 …… 另一头,水云间后院中,那先前将话头指向富丽居的那位刘翁,这时候正嬉皮笑脸地伸出手,正向李承乾讨赏。 李承乾从兜里掏出个银豆子,朝这刘翁笑道:“干得不错!此事还得大加宣扬,要让长安城中的人都知道,是富丽居在后作祟!” 这刘翁点着头退了下去,一旁的周掌柜皱着眉挤了上来。 周掌柜不解道:“高公子,这般举动,当真有用?” 李承乾笑道:“舆情物议,最是伤人,先叫百姓们知道富丽居的阴狠作为,咱们才好出后招。” “可是……”周掌柜摇着头,一脸的不同意,“咱们毕竟没个真凭实据,说出来,百姓也是不信的……” 他又一抬头:“再说了,我水云间过两日定是要重新开门的,到那时,此事便又烟消云散了,哪里能伤到富丽居分毫?” 李承乾打了个响指,自信道:“放心吧!我另有后手。目前还只是造势阶段,先容那赵掌柜先开心几天,后头有得他哭的!” …… 水云间毕竟是近来长安城中最火热的酒楼,这一关门,消息便即传遍全城。 各处物议纷纷,经由不知名的好事者引导,已有不少人开始怀疑此事与富丽居有关。 但这般言论,毕竟只是空谈,没有真凭实据,百姓们听后也只是摇头一笑,便将这事放下。 一开始,富丽居被推到舆情中心,着实招了些骂,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些非议也慢慢消弥了。 赵掌柜在等了两日之后,肯定了水云间彻底关门了,而对富丽居的指摘也慢慢变少,心中愈发开心。 时间会消弥一切的,谁能活下来,才是最终的赢家。 在赵掌柜的心里,他自己显然是这场斗争的最终赢家。 “掌柜的,不好了,差役上门了……” 正当赵掌柜为自己的英明决断沾沾自喜之时,他富丽居也来了差役。 当伙计引着差役进得店中,赵掌柜赶忙上前迎过去。 他心中还在猜度,差役此时上门,所为何事。 难道是要调查对门水云间关门的事?这不应该啊! 差役们总不能凭着些街头巷尾的非议,就来上门查验吧? 上前朝差役拱了拱手:“刘班头,不知此番上来,是有何事?” 这万年县的差役,赵掌柜早都熟识,是以上前直接询问。 那刘班头笑了笑,似没有恶意:“是这样的,上头颁下指示,从今往后,但凡超额售酒的酒楼,都得交一笔罚金,算是对违制售酒的惩罚。” “啊?”赵掌柜有些傻眼,怎么这事儿还当真闹大了,“要罚多少?” “不多,每超一斗酒罚钱两百!” 听得这话,赵掌柜心中稍稍宽慰,一斗酒能卖个好几贯钱,罚两百钱,实在算不得大数目。 无非是往后售酒的价格再添一点,伤不得根本。 他赶忙又问道:“那这罚金,是每家酒楼都要交的?” 刘班头哈哈点头:“不错!大大小小的酒楼,只要超额售酒,都是要交的……” ------------ 第三十四章 重新开业 水云间关门没两天,长安城里又出了件大事。 所有酒楼,但凡违反禁酒令,都得上交一笔所谓的罚金。 这事儿,各大酒楼倒没什么意见,反正各家酒楼都要缴纳,谁也没占便宜。 反正这多交的罚金,到最后还是要落到喝酒的客人们头上。 毕竟酒水乃是稀缺货品,价格上涨一些,并不会影响售卖。 这事又在街头巷尾引发讨论,酒价上涨,好酒客们总是有所抱怨的。 您要说那千日醉这等极品佳酿,涨些价格也便是了,这寻常酒水涨价,实在叫人心里不大舒坦。 已有人暗戳戳地将这事与水云间的关门扯到了一起,替水云间打抱不平。 水云间违反禁酒令,竟直接倒闭关门了,其他酒楼多交了罚金,这事便遮掩过去了。 而且这罚金最后还落到了酒价上头,这不是闹呢嘛! 有人又将前些日子富丽居暗中搞鬼的传闻重拾起来,将这酒价上涨的由头,引到富丽居那里了。 照他们猜测,正是富丽居向衙门举报,才导致官府重视了这禁酒令一事,引发全城酒价上涨的。 只可惜……水云间遭了殃。 百姓们正自惋惜时候,平康坊里又是一阵炸裂响声。 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中,水云间又重新开门了! 近些日子水云间一直处在风口浪尖,所以这个消息很快传扬开来。 这一次重新开门,声势要比前一次要大得多。 同样是炮仗轰鸣,但门前围聚的人群数量,已翻了数倍。 而水云间这些日子的遭遇,让长安城的百姓对其大感同情。 “听说了吗?水云间前阵子就是因为那禁酒令一事,才被迫关门的。” “这事儿早传开了,有人说是对门富丽居串通了官府,才将这事儿闹大的。” “朝廷也是的,这禁酒令早该放宽了,全长安的酒楼不都超额售酒吗?” “朝廷也没办法,咱们大唐粮食短缺,若是放开了禁酒令,不等于提倡饮酒么?这影响实在不好。” “要怪,就怪那富丽居,要不是他们将这禁酒令一事挑明了,水云间也不会被迫关门。” “哼!他们自己现在也遭了殃,被罚了钱呢!” “罚钱?我呸!那多交的罚金,最后还不是落到了咱们这些饮酒的客人身上了?” “是啊……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在百姓们心中,水云间已俨然成了一场阴谋的受害者,如今涅槃重生,那形象,自然蹭蹭往上拔。 在众人议论声中,水云间周掌柜走了出来。 周掌柜仍是一副文士打扮,素色褴衫洗得发旧,将那瘦削身段包裹了住,露出一张稍显凝重的脸来。 大步走上前,周掌柜先是朝门前的百姓们笑了一笑,那笑容并不如往常一般盛放,而是略带有含蓄,浅浅隐着无奈的苦涩笑容。 一看见这般景象,百姓们无不心有戚戚,无不感同身受。 在百姓心中,周掌柜已俨然变成了一个遭遇强权阴谋,排除万难之后,终得花开重现的坚毅形象。 抬手将人群喧闹止住,周掌柜终于开口了: “诸位客官对我水云间拳拳盛情,叫周某感念万分……” “我水云间能得以重新开业,全仰仗百姓们在后帮扶……” 他只说了两句,便引得围观群众啧啧称叹。 周掌柜又轻咳两声,继续道:“水云间前些日子,因为某些因素,而导致临时歇业,叫诸位客官没能尽兴,周某在此向诸位致谦。” 他将那“某些因素”几个字,咬得极重,大有咬牙切齿之感。 而且说话间,还刻意抬了抬头,瞄了一眼对门的富丽居。 这动作并不大,但底下群众的目光全都凝聚在周掌柜身上,这点小小的动作,百姓岂能看不真切? 这等于是将之前众人的猜测落了实。 百姓们心中已大加肯定,水云间的关门,正是那富丽居在背后搞鬼! 舆情一次次发酵,再加上水云间关门的事实,富丽居的形象早已慢慢被丑化。 现如今周掌柜这有意无意的一瞥,正将百姓们心里的激愤给点燃了。 “打倒富丽居,这群狗娘养的!” “老子以后再不去富丽居了!” “对,再不去富丽居了!” 已有好事者在人群中叫嚷了。 “诸位,且静一静……” 周掌柜并没有借着这势头大发牢骚,反而抬手止住物议。 这又让他的形象再拔高了几分。 宽宏博度,雅量汪涵,这才是我唐人的气度! 周掌柜再度开口:“诸位也该知晓,因为禁酒令的事情,朝廷对我水云间,征收了罚金,这酿酒的成本,自然也上来了。这次重新开业,想必生意会更难做些……” 这事情全城百姓早已知晓,当然他们也知道接下来周掌柜要说什么了。 自然是涨价咯! 但对水云间的涨价,百姓们也能体谅,毕竟人家是第一个遭至罚钱的,而且还因此歇了业。 已有人在叫嚷:“周掌柜您就直说吧,要涨多少?只要涨的价码不多,我等还是出得起价的……” 周掌柜淡淡一笑,却将头一摇:“诸位会错意了,我千日醉的价格,本就比寻常酒水要高不少,这时候再行那涨价之举,岂不是将自己违制售酒的成本,转嫁到诸位客官身上了吗?” 百姓们又是一愣,这时候,周掌柜已高举一支手来:“我水云间的价格不变,依旧维持原价!只望诸位客官能像往昔一样,对我水云间多多支持!”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掌柜的话语,登时引起围观群众连连夸赞。 “不涨价,这太好了!要说还是水云间最厚道!” “对,周掌柜才是敞亮人,这买卖做得痛快!” “人家水云间卖高价酒,靠的是酒水品质,哪像那富丽居,仗着禁酒令,大肆涨价!” “那破马尿,鬼才喝呢!要喝还得喝千日醉!” 在众人交口称赞声中,周掌柜一声“开业”,水云间正式重回正轨。 人流涌了进去,小伙计又忙碌起来。 而周掌柜,在门口迎来了诸多客人之后,抹了抹额角的汗,终于抽出身来,走向了后院之中。 ------------ 第三十五章 贡酒 后院的小屋子里,李承乾看着正抚额擦汗的周掌柜,满意地点着头。 “不错,这开业演讲,你演得倒是惟妙惟肖。这一番表演,叫围观的人都拍手叫好呢!” 周掌柜一脸唏嘘,他摇着头苦笑:“这般惺惺作态,实在叫周某汗颜。” 李承乾不免大笑,上前拱手恭维着:“周掌柜辛苦了,这么一番表演,将最近民间的舆论坐实,才好让那富丽居吃瘪。咱们这也算是报仇雪恨了不是?” 水云间从歇业关门,再到民间物议纷纷,到现在的重新开业,自然都是李承乾幕后设计。 这事情得先闹大,惹得城中百姓关注,他才好动手正式报复富丽居。 通过先前的关门歇业,酝酿舆论。而后花钱买通百姓,散布有关富丽居的舆论,培养百姓情绪。 再到今日,周掌柜一番令人动容的表演,将前些天酝酿的情绪全部引爆。 自此之后,长安城中谁提起富丽居,那不都得咬牙切齿,大骂几声么? 而他水云间,借此扬名,还能博得同情,可谓大赚特赚。 周掌柜竖了拇指:“东家的手段的确厉害,百姓们都支持咱们水云间,这富丽居定要被咱们比下去。” “只是……”他又话锋一转,“千日醉向来口碑较好,其实涨一点价,也是无妨的……” 这周掌柜还惦记着那点罚金呢! 李承乾哈哈大笑,连番摇头:“涨那么点钱,实在没甚意思,倒不如多赚些口碑,博些美名。” 朝廷的罚金本就不多,这是他李承乾自己提议的。 千日醉的价格,本就超出普通酒水几倍。 但罚金的数目却是相同。 是以,千日醉所增加的成本,相较于其价格利润,本就不值一提。 如今全城的酒楼统统涨价,而他千日醉作为最畅销的酒水,仍能保持原价。这一下子便能博得百姓们齐口夸赞,能挣到的口碑,就抵过那些罚金了。 “看着吧……再过一阵儿,咱们水云间定要超越富丽居,成为长安城第一酒楼。”李承乾对此很自信,“到那时,赵掌柜怕是要被扫地出门咯!” 周掌柜一脸唏嘘,似是在追忆曾经被那赵掌柜欺辱的峥嵘岁月:“唉!是啊!咱们也算是报仇雪恨了。” 他顿了顿首,又略带些担忧道:“但咱们还得小心着点,那姓赵的,最擅阴谋诡计。如今他被咱们逼到死路上,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再使些阴损的招数。” 李承乾轻轻扬手,不在乎道:“放心,此事我早有思量!” 无论那赵掌柜何时被扫地出门,水云间与富丽居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李承乾早就料想过对门会加以报复,毕竟五姓七望,可不会容忍自己吃了这么大的亏。 他们也绝不会容忍水云间慢慢超越,取代富丽居在长安酒楼中的魁首地位。 所以对方的恶毒报复,迟早会卷土重来。 周掌柜对此显然很是担忧,追问道:“高公子,这事您打算怎么做?” 李承乾悠悠一笑:“我打算,给咱们的千日醉,再弄个官方名头。叫那富丽居的人不敢再打咱们的主意!” 要想保住水云间不受欺负,就得找一个能给五姓七望足够威慑的人来,逼得他不敢肆意报复。 这样的人,当然得是自己的父皇,李世民了。 李承乾想出一个计策来,那就是给千日醉要一个名头,最好是御贡佳酿这种官方名头。 有了贡酒这一名头,那五姓七望再想对付水云间,就得再掂量掂量得失利害了。 虽说五姓七望一直对李世民阳奉阴违,但他们显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酒楼,就去招惹李世民。 …… 甘露殿内热闹非凡,文臣武将齐聚一堂,吵吵嚷嚷叫个不休。 寻常时候,议政时多是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文臣侍候在旁,但今日多了不少武将。 大殿中,李靖、程咬金、尉迟恭等武将排成一排,立在李世民右侧,与左侧的文臣们相互瞪着眼儿。 双方气势汹汹,正在进行一场争辩。 武将阵营里,程咬金叫得最凶,他这时候脸红脖子粗,梗着嗓门叫嚷着:“早就该打了,此时不打,更待何时?你们这些舞文弄墨的鼠辈,就知道躲在后头瞎咧咧……” 文臣那边也有人站了出来,杜如晦直指着程咬金:“你……粗野莽夫,就知道打。你可知我大唐钱粮粮草还剩有多少?现在北伐,能打赢突厥人吗?” 程咬金予以反击:“反正上阵杀敌的是俺们武人,能不能打赢,你说了算吗?” 他一说完,武将堆里,尉迟恭也挺身出来:“对,流血卖命的都是我们,现在咱们要去替大唐扬威,哪里轮得上你们反对?” 这一群文武大臣,此时正在甘露殿中激辩,所议论的话题,乃是大唐贞观之初的最大议题——北伐突厥。 贞观初年,趁着李世民立足未稳,突厥颉利可汗带兵直杀到泾阳县,差点将长安城给围得水泄不通。 那时李唐难以抵抗,于是在危机时刻,李世民忍辱负重,于渭水河与突厥人签订了渭水之盟。 自此以后,每年大唐都要向突厥人进贡大量粮草物资,以求和平。 这件事,对于唐人来说,是个巨大的耻辱。 唐初本就物资匮乏,百姓填饱肚子都是奢望,李唐还得花费大量钱财物资来维持和平,这对于大唐的发展极为不利。 忍辱负重交了粮草物资,但突厥人却极不守信,常年累月在边境生事,常来骚扰大唐。 大唐与突厥之间的关系,实是降到冰点。 是以,武将们对突厥人早就看不过眼,整日吵嚷着,要带兵北伐,打他一场胜仗,遏止住突厥人的嚣张气焰。 这事自然惹得文臣的反对,长孙无忌和房、杜几人首当其冲,每回都要与武将们在甘露殿大吵一番。 而其结果,往往都是以文臣的胜利而告终。 李世民也是站在文臣那边,不同意现在出兵征讨。 ------------ 第三十六章 边关难题 其实所有人都很清楚,李世民不愿北伐的原因,主要还是钱粮问题。 贞观初年的天灾不断,百姓生活难得保障。 没有钱粮,贸然北伐,显然是打不赢的。 所以武将们往往吵着吵着,也偃旗息鼓下去。 但这会儿,听闻了几大灾区都已安抚住,据说还有新型粮食正在生产,大唐钱粮问题似乎得以缓解,武将们又坐不住了。 是以,程咬金、尉迟恭等人,撺掇着老帅李靖等军方大佬一起,到了甘露殿里来请战。 而收到消息的长孙无忌等人也赶了来,痛陈利害,再次提出反对意见。 “陛下,如今各地大灾初平,正需要休养生息,贸然起兵,于我大唐百害而无一利啊!” 待众人都发表完意见,李世民终于抬手止住这一场激辩。 他站起身来,首先定下个基调:“如今饥荒问题刚刚解决,实在没有太多粮食,我大唐打不起这一仗。” 他一言既出,武将那边,李世绩便站了出来:“我大唐之所以会有饥荒问题,每年供应给突厥的粮草也是主要原因,若是打赢此仗,往后便不再需要向突厥缴贡,这不是美事一件吗?” 李世绩刚一说完,长孙无忌就反驳道:“那若打输了呢?” 打输了,劳民伤财不说,恐怕岁贡还得再加,到那时,大唐就更难支撑了。 李世民点头,再次强调:“现在还不能打,要打也得再等几年,等那新型粮食逐渐投产,我李唐不缺粮食,才好做战争准备。” 说着,李世民又看向一直未曾开口的李靖:“李卿你看如何?” 李靖是军方头号人物,他对于军事,往往有独到见解。 以往每次争辩,李靖虽然人都到场,但从没有言辞肯定地支持北伐,所以武将自然争不过文臣。 李靖这时候仍在低头思虑,李世民问询之后,他才慢慢抬起头来:“陛下所言极是,目前的大唐,还无法支撑起一场北伐……” 武将们正要争辩,李靖已抬了手,止住身后的诸多将领。 他继续道:“但北方边境,突厥人常来搅扰,咱们总不能坐视不理。如此会助长其嚣张气焰,继续大肆骚扰我北地军民。” 李靖的态度比起其他武将,要缓和一些,文臣们也有人开始点头。 房玄龄叹气道:“卫国公所说的,我等自也知晓。边关常有动乱,的确于我大唐安宁不利。只是……那突厥人来去如风,咱们想要阻止其进犯边关,怕也是难事啊!” 两国订立和平盟约之后,突厥人不再作大股部队的进犯,转而变成三五成群的骚扰,这就给边关防守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突厥骑兵骁勇,三五成群来犯,直接进攻大唐边境百姓和那些较少驻军的据点。 唐军这边压根就追不上人家。 等你组织了部队前去救援,人家早就抢完了物资,掉头逃跑了。 所以李靖所提出的问题,对于当下的大唐来说,实是一个无解的困惑。 李世民又看向李靖:“李卿可有解决之道?” 李靖沉吟片刻:“如今之计,只有两招可以遏制对方进犯。” “一是组织兵力北伐,彻底打怕那些突厥人;二则是提前预防,最好能痛击那些三五成群的突厥匪兵。” 李世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李靖所提的两点,实是无法做到的。 这时,又听李靖继续解释:“北伐之事,咱们且先不提。但提前预防,或许还有希望。” 李世民立刻追问:“李卿有何良策?” 李靖顿了片刻,又道:“突厥人靠的是骑兵,他们所到之处,多是地势平坦的草原。咱们若是能多建据点,相互观察通讯,或许能提前侦知其动向,早作预防。” 李世民还没开口,长孙无忌已站起来反驳:“难,这实在太难了。北地边关蔓延千里,咱们如何能侦知对方动向?难不成卫公要将我大唐军士彻底打散,分布于两国边境吗?” 这自然是不现实的,李靖被驳了回去,也只有摇着头退了回去。 “罢了罢了,都退下吧!” 见讨论下去仍没个结果,李世民索性挥退众人。 待众人退去,他才长叹一声,暗自神伤。 这边关问题,是除却粮食危机外最大的难题,李世民心知此事一时半会无法解决。 如今,也只有寄希望于李承乾送上的高产粮食。 如果高产粮种真能奏效,再有个三两年时间,大唐应该就不会再缺粮食了。 到那时,才是与突厥决一死战的时候。 在此之前,也只有苦一苦边关军民了。 揉了揉眉心,李世民将脑中烦恼驱散,准备站起身来活动活动。 正在这时,太监王德走了进来:“陛下,太子求见。” 李世民心中一顿,李承乾这时候前来,又是为了何事? 他一点头,王德立即退了下去,没片刻工夫,李承乾已走了进殿。 李承乾这一次进来,并非空手而来,他手里还提着两个酒坛。 走进来之后,先将那两个酒坛放到桌案上,李承乾才躬身见礼。 一看那酒坛,李世民便知晓,这是李承乾最近弄出来的千日醉。 李世民笑着问道:“承乾今日送来这千日醉,又是有何事相求?” 李承乾一副恭敬姿态:“儿臣感念父皇为国事操劳,故而献上美酒,以示孝心。” “哦?”李世民心中一顿,自己这个儿子什么德行他心中一清二楚,自然知道此番前来,绝不只是进献美酒。 挥手吩咐李承乾坐下,李世民问道:“究竟有何事,你且直说。若是不甚过分,朕应允便是!” 李承乾近来也算是立了几个大功,李世民对他的看法已好了不少。 李承乾将手一摆,依旧很是恭敬:“父皇误会了,儿臣此番过来,真的只是进献美酒……” 说着,他脸上神情庄重了些:“而且不光是这两坛美酒,儿臣还打算着,往后按月进献,每月至少得进贡……十坛千日醉……” ------------ 第三十七章 无心插柳 “十坛千日醉?” 看着李承乾那一脸庄重的模样,李世民心中不由打起了鼓。 水云间开业这么些天,如今已在京中扬了名,千日醉也已成了京中最受欢迎的美酒。 这么些天以来,也没见李承乾主动献酒,怎么今日突然大方起来了? 要知道,他李世民喝上这千日醉,还得仰仗着程咬金突然跑来献宝呢! 再一细思,每月十坛,供他李世民一人享用,倒也足够了。 “嗯?不对!” 李世民突然反应过来,这每月按时进献,这不成了贡酒了? 他立时想到,前些日子,那水云间歇业关门,好像是与对门的富丽居有了矛盾之事。 果然,这小子,是想靠这十坛美酒,就换回来一个贡酒之名。 你小子倒是打的好主意,有了贡酒的名头,就没人再敢使阴招暗算你水云间了。 当着无比诚恳的李承乾,李世民幽幽笑道:“你小子倒是精明,这十坛美酒,就要收买朕吗?” 李承乾早知道这事不好忽悠过去,毕竟李世民知道他水云间的事。 他只好点头应道:“还望父皇恩准……” 李世民微微顿首,但没有立马答应下来,只是低头沉吟着。 过了片刻,他才再次抬起头来:“这千日醉的确是极品佳酿,赏一个贡酒名头,倒未尝不可……” 李承乾心下舒了口气,此事看来有戏。 “但是……” 李世民接着道:“十坛似乎是太少了吧!” “少?”李承乾一愣,自己可是咬着牙省出这十坛来的,这还嫌少? 你老小子每月喝十坛烈酒,还不够吗? 他立马反驳道:“父皇,这千日醉酒性极烈,若是喝得太多,唯恐伤身。儿臣为父皇身体计……” 他的话说了一半,李世民就已抬手止住:“这世间哪有一人独饮的道理?朕寻常与众臣饮宴,总得赏赐臣下,这点酒肯定是不够的……” “那……父皇……你要多少?” 李承乾心中一凉,这下子,得大出血了。 会饮群臣,那些个文臣武将,哪个不是酒中高手? 要赏赐这些大臣,有多少酒也不够自己送的啊! “这样……你每月给朕送三十坛,这贡酒之名,便给你了,如何?” 李世民笑着说道:“朕亲自下诏封赏,给你水云间扬扬名!” “三十坛……”李承乾张了张口,却也不再反驳了。 自己的确很需要贡酒这个名头,再说李世民亲自下诏,水云间名声尽显,这也算是笔不亏的买卖了。 “如此,便依着父皇了……”他拱了拱手,有气无力道。 这时候,李世民却又摆了手:“不急不急……朕还有另外一事,要你替朕出出主意……” “什么事儿?”李承乾道。 李世民思虑片刻,终于开口:“近日来,边关战事不断,突厥人常以小股飞骑游窜边境,骚扰我边关百姓。此事,你可有良策?” 前几次立下大功,让李世民对李承乾彻底改变看法。 如今李承乾送上门来,李世民便顺道将这边关之事提出,向其征求意见。 当然,此事诸多大臣都没办法解决,李世民自然也不抱希望。 他只是顺道一提,只当是考教李承乾对边关之事的看法了。 一听又要解决什么边关难题,李承乾心中不免腹诽。 自己花了三十坛烈酒,想讨个贡酒之名,居然还要替他出谋划策。 罢了,边关军事,涉及到大唐安危,也算是自己这个太子的分内之事。 李承乾稍一思虑,提问道:“我大唐边关没有驻军,没有营防吗?” 李世民点头:“自是有的,不过边关只有几个要塞城镇,大军驻扎较为分散。即便在城外修有据点,相互间也相隔甚远。想要侦知突厥游骑的动向,实在太难了……” 李承乾思虑片刻:“也就是说 ……我大唐的麻烦就在于,无法提前侦知敌军动向,是以无法组织起有效防御……” 李世民沉声点头:“正是如此!” 这正是边境问题的关键所在,李世民难寻解决之道,文武大臣一番争辩,也没给出个章程来。 李承乾能看出此点,实在已超出李世民的意料之外。 李世民心中感慨,便是提不出解决办法,独凭这点见解,也算是个合格的太子了。 见李承乾仍在低头沉思,久久没能开口,李世民淡淡一笑,轻摇手道:“罢了,此事乃军国大事,要你提出解决之道,实是难为你了。你且退下吧,那贡酒之事,朕说到做到,自会下令去办!” 他出言劝退,但李承乾仍似没听到一般,低头沉吟着。 李世民正自好奇,却见李承乾已抬了头来。 他脸上带着轻笑,笑容轻松自信,似是已有解决之法:“这简单啊,儿臣前些日子从胡人手里偶得一宝贝,改日献给父皇。想是能解决这边关难题。” “什么?”李世民心头一震,他不由得加重语气,“承乾当真能解决那突厥游骑?” “不错!”李承乾淡然轻笑,背过手道:“边关难题的关键在于侦知敌情,我那宝贝正适用于此道。” 李世民赶忙追问道:“那……那是什么宝贝?当真有用?” “额……”李承乾拧了拧眉,“这个还不好解释,等我回东宫里找一找。等找到之后,再进献给父皇……” 李世民哪里还愿意等下去,立马起身:“朕随你一起去!” 若能解决边关难题,就等于是给大唐余下了充足时间发展农事。 如此一来,要不了三两年工夫,大唐富足之后,便能一举扫平突厥,一雪当日渭水之耻了。 “等……等一等……父皇……” 这时候,李承乾却连连摆手:“那宝贝不知被儿臣藏到何处了,需得花些工夫寻一寻。” “父皇还是先等一等,儿臣先回东宫仔细找一找……” 见此情形,李世民只能强压下急切心情,他长叹口气,无奈道:“也好,那你尽快去寻吧,一定要将那宝贝找来!我大唐边境安宁,实在万分重要!” ------------ 第三十八章 望远镜 回到东宫,李承乾不敢怠慢,即刻进入交易空间,发布了自己的交易申请。 他的唐朝古董在交易空间很是抢手,所以通常情况下,一提出交易申请,很快就会有买家与自己接洽。 但这一次,李承乾却没能及时收到交易通知。 又等了两日,他才收到交易空间的系统通知。 进入交易空间中,对方早已在等候自己了。 这次的交易对象,是一个老者,他一身朴素打扮,脸上沟壑遍布,看上去并不富裕。 李承乾径直开口:“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那老者兴奋地点着头,又略带疑惑道:“你真的愿意拿唐朝官窑瓷碟,来兑换那些破烂?” 李承乾哈哈一笑,伸出手来:“商品的价值取决于它的使用价值,有些东西在你手上是破烂,但在我手上,可是有用得很。你先拿一件来,让我验验货。” 那老者连忙点头,从兜里掏出个铁制小管儿来,丢了过来。 他嘴里还嘟嘟囔囔着:“真没想到,竟有人把这过了时的破玩意儿,当成是宝贝……” 李承乾伸手一接,将那小管儿接在手里。 这是一个细管状望远镜,由生铁制成,其上夹了两片凹凸面的玻璃片儿。 结构简单,结实耐用。 李承乾将这望远镜放在眼前比划了下,验证其功能完好后,便展颜一笑:“好,成交!” 他说着,将交易空间之中的官窑瓷碟展示出来,随机向对方发起交易申请。 这老者显然不敢相信,他这一堆过了时的破烂望远镜,竟能换到价值连城的古董宝贝。他脸色涨得通红,兴冲冲完成交易,而后便将那瓷碟取了出来仔细观望。 “果然……果然是稀世珍品……” 老者已有些结巴,他不时抬起头望着李承乾,嘴里还碎碎道:“你……你要还想还其他破烂儿……我……我那里还有……还有八十年代的保温瓶,我还有七十年代的军用饭盒……还有六十年代的……” 他嘴里不停唠叨着,但李承乾已不愿听下去了,随意敷衍了句“有需要会再找你”,李承乾便已退出了交易空间。 仓库里已储存了数千只旧式望远镜,李承乾心满意足地拿了一个,回到东宫把玩着。 这种铁制望远镜,在后世已十分难得。 主要是因为后世材料工艺的进步,望远镜多用塑料或合金制成,不再使用铁作为主材料。 铁制望远镜虽然坚固,但因为容易生锈,重量较重等原因,已慢慢被淘汰了。 但对于李承乾来说,这种铁制望远镜反而更有用。 且不论这时的行军作战,多靠骑马和步行,铁制品更耐摔经用,否则若是用新型望远镜,光是那塑料和合金等材质,他就不好向李世民解释。 这铁器在如今的大唐已是司空见惯的东西,而玻璃虽然少见,但王公贵族至少是见过琉璃的,只是工艺不好,做不到这般透明而已。 刚拿到望远镜,李世民那边已赶了过来,他倒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这……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从李承乾手里接过望远镜,李世民仔细观摩着,他脸上还带着些许疑惑。 李承乾点头应道:“不错,这是儿臣从胡商手里买来的宝贝,这东西叫望远镜,能够帮助我唐军将士远眺数里之外的敌情。” 突厥人多是骑兵,多是活动在地势开阔平坦的地区,在这种开阔地势下,望远镜的确能看得极远。 有了一批望远镜,便能提前侦知敌人动向,好早做准备。 李世民显然对这东西不大相信:“这东西……当真能看那么远?” 他将那铁管儿放在眼前,冲着李承乾的方向瞧了瞧。 “父皇,别……” 李承乾还没来得及提醒,便见李世民身子一震,而后晃晃悠悠直向后栽倒过去。 心下一惊,李承乾赶忙上前扶了住他:“父皇小心,这东西只能用来看远处物事,离得太近反倒不好了……” 这望远镜能将极远处的景象放大,成像于人眼前 这么近的距离,使用望远镜,自然啥也看不清楚。 李世民又没用过这玩意儿,第一次使用就看近处,能不头晕吗? 扶着李世民到得庭院之外,李承乾指着远方的御花园位置:“父皇,你从这里向那边看过去,试试这望远镜的功效。” 李世民愣了一愣,皱着眉道:“这御花园离此地尚有数十丈,从这里看过去,能看清什么?” 虽然这般说,但他还是依言将望远镜放至眼前,朝御花园方向看了看。 只对那边扫了一眼,李世民却又突然“咦”地一声叫了出来。 他又突然将这望远镜放下,回身看着李承乾:“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如今一脸惊恐之色,似是方才在望远镜中看见了妖异鬼怪之事一般。 李承乾笑道:“父皇方才看见什么了?” 李世民面露怔忡,指着御花园方向:“朕……朕方才看见园子里的樱树,那树上樱花烂漫,开得正艳……树叶儿和花朵都看得真真切切……” “是极是极!”李承乾点头大笑,“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将花叶看清楚。那么在北境荒原之上,突厥人纵马偷袭,咱们能不能提前发现呢?” 李世民咽了口唾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把玩着手中望远镜,脸上笑意已遮掩不住。 李承乾又提醒道:“不过父皇,此物乃是军事要物,父皇还是要交给信得过的将士,再由他们分发保管,切不可落入敌人手中了……” 听得此言,李世民抬起头来,稍作沉吟便立马点头:“你说得不错,此等神器,万不能叫突厥人得到!” 他又两眼放光道:“这么好的宝贝,承乾你……你还有多少?” 李承乾稍一清点:“几百个还是拿得出来的。” 想到自己那贡酒的名头,李承乾顺势追问道:“那父皇……我那贡酒的事……” “朕现在就回去拟旨,赐那千日醉贡酒之名!” 不待李承乾说完,李世民已抱着望远镜,疾步朝甘露殿而去。 ------------ 第三十九章 大事降临 自从重新开业之后,水云间的生意愈发红火。 正常餐点,水云间向来是座无虚席,而碰上休沐,节假等繁华日子,店里的客人那可都是要排队,才能喝上一口千日醉的。 与之相对的,对门的富丽居就有些惨淡了。 以往用餐时间,对面都是车马盈门,顾客如云,水云间这边则是门可罗雀。 现如今富丽居的生意,用门可罗雀或许有些夸张,但的确比之前冷清了很多。 如此反差,让水云间周掌柜很是满意。 在新东家到来之前,他可一直是受那富丽居的欺负。 因为没有后台,自己一直不敢反抗。 现在好了,新东家拿出千日醉,又巧施妙手,将富丽居的口碑彻底弄臭。 而平康坊第一酒楼的称号,想也该轮到他水云间头上了。 对现在的周掌柜来说,独独一点,是他还有些放心不下的。 那就是,对门是否会携恨报复。 结合富丽居的过往手段,周掌柜觉得自己的担忧很有道理。 没见对门的伙计掌柜,时常用带有恨意的眼神朝这边瞟吗? 人家心里指不定恨死咱们水云间了。 周掌柜忙碌累了,靠在柜台前叹了口气。 自己明明已不是这酒楼的主人了,却还要整日操这些心思…… 那东家前些日子说会想办法防备对方报复,可一转眼,人又没了。 几天都不来酒楼,你想的哪门子的办法? 正摇头叹气的工夫,外头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儿由远及近而来。 周掌柜皱了皱眉,这年不年,节不节的,外头又吵吵什么呢? 他正要走出去看看热闹,却见小伙计周齐粗着嗓子跑了过来:“掌柜的,不好了,好多差役来了……” 他的嗓门沙哑,一叫嚷起来难听至极,颇有种歇斯底里的味道。 被周齐的叫声惊住,周掌柜心下一慌。 没办法,“差役”二字,对他的伤害太大了。 前一次要不是有几位贵客帮忙,他的店就要给人封了。 难不成是对门又使了手段? 他赶忙望向周齐:“来了多少人?” 周齐道:“好多好多,少说有三四十号人呢!” 周掌柜心下一凉:“这么多?” 顺次不过来了三个差役,便将他水云间搅得一团糟,这回这么大的阵仗,岂不是要抓人下大狱了? 这对门姓赵的,当真有这么大能耐? 不对!一定是那富丽居的东家出面了。 富丽居背后是陇西李家,他们家的能耐,可大着呢! 完了完了! 周掌柜只觉背后冷汗涔涔,从脑门到脚底板都已凉了个透。 “高公子呢?这几日一直没来过?”他忙向周齐问道。 这就是病急乱投医了,事实上,只要酒楼开业时间,周掌柜一直都在店里。他没见过东家,那小伙计自然也没见过了。 果然,周齐摇头示意不知道。 “唉!果然,最终还是咱们爷儿俩扛下了所有……” 一声凄叹,周掌柜将襕衫下摆一甩,迈着四方步跨出柜台。 即便是只身赴死,也得死出风采,死出骨气! 刚走到门口,一个满身通红的差役已走了进来:“谁是这水云间的掌柜?” 周掌柜长舒口气,将心神稳住,沉声拱手:“周某人在此!” 他这一声,颇有些悲壮气势。 这差役点了点头:“那便好,你快出来吧!” 说着,这差役便要往出走。 周掌柜看了看小伙计周齐,拍了拍他的肩头:“自捡你回来,如今也有近十年了。往后你要好好看顾夫人,还有我那幼女,你也要多加护佑……” 周齐粗着嗓子道:“掌柜的,你……” 不容他说完,周掌柜抬手道:“记住,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周家唯一的男人。男人要顶天立地,遇千难万险也绝不弯腰低头!” 说罢,他打样儿般地,挺了挺自己的腰板儿,迈步向酒楼门外而去。 步子走得很坚定,周掌柜自认自己没丢了水云间的脸面。 他已打定主意,无论此番遇着何等不公待遇,定要守住自己节气,不叫对门的那些个阴险小人看笑话! 一走出大门,入眼便是一片红。 红的是差役的大红役袍,红通通一大片,已迷花了周掌柜的眼。 他不及去数对面来了多少人,便将手一拱:“不知诸位官差前来小店,所为何……” “跪下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面那先前进门的差役已粗着嗓门喝了一句。 周掌柜一愣:“跪?为何要跪?”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跪了下去。 这民不与官斗,官家说话,自然是要遵从的。 但他这时已不同往日,今日的周掌柜,好歹也是个有骨气的周掌柜。 是以这回跪了下去,他没将头低下,反而梗了脖子直挺挺望着对面那差役。 这时候,差役已踏前一步,手里拿出卷黄绸布来。 一看到这黄绸布,周掌柜心中便彻底慌了。 他坚挺的腰板和脖颈,也再无法支撑住了。 这明黄色,是只有皇家才能应用的颜色。 也就是说,这一回,他是得罪了天家人物。 往地上一瘫,周掌柜脑中“嗡”地鸣响起来。 “奉天子诏令,水云间……” 迷迷糊糊听了个开头,周掌柜便彻底听不见声响了。 他的双耳,因巨大的恐惧而彻底失聪。 只听得嗡嗡鸣响,只看见眼前那一片红和一点明黄在微微颤动,周掌柜脑中已是一团浆糊。 “接旨吧,掌柜的!” 再清醒过来时,那差役已低着头望着他了。 周掌柜愣了愣:“接……接什么旨?” 差役皱了皱眉,没好气道:“陛下赏你千日醉贡酒之名,你水云间算是彻底扬名了。你还不快快接旨。” “贡……贡酒?” 周掌柜张了张嘴,呆了住。 这时候,周边又有一声高叫声传来:“周掌柜,你傻了吗?这是天大的好事啊!还不快接旨!” 周掌柜听出这是自己店中熟客,再抬起头时,他才发现在那些差役身后,已围了好多百姓,正聚在一起看着热闹。 这时候,他才意识过来,这些差役前来,竟是要宣布一件天大的喜事。 心中各般滋味涌了上来,周掌柜只觉得眼眶一热,他赶紧低头,伸手抹了抹泪…… 人群喧闹起来,群众们都起着哄儿,向水云间高声祝贺。 而这时,一个身影从队伍中闪身抹了出去,直向对门的富丽居而去。 ------------ 第四十章 陇西李家 “贡酒?” 富丽居内,赵掌柜张大着嘴,怔怔望着前来传话的小伙计。 小伙计点头道:“没错,我听得清清楚楚,的确是天子亲诏,御赐贡酒之名。” 听闻这个消息,赵掌柜呆呆立了半刻,而后“噗”地一声坐回了柜台,他的脸上已是惨白一片。 最近一段时间,两家酒楼完成呈相反的趋势,一个迅速低落,另一个再节节攀升,日渐红火。 赵掌柜前几次的计谋皆已告败,东家已提醒他,再想不出办法阻止颓势,他就等着被扫地出门了。 这厢还在苦思解决办法,那边却又突然传来噩耗:人家被陛下封了个贡酒之名。 天子亲封,这对于一家酒楼来说,可算是极大的殊荣。 傻子都能猜想得到,水云间日后要一飞冲天了。 而他赵掌柜,再想使些阴招来对付对面,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陛下亲自盯着水云间,你去找人家的麻烦,那不是嫌自己命长吗? 可是不使些盘外招,他还能一改富丽居的颓势吗? 想到这里,赵掌柜不禁冷汗直流。 看样子……自己在富丽居的日子,算是到了头了。 “掌柜的……掌柜的?” 依稀听见有人在叫自己,赵掌柜抬起头来,正瞧见那小伙计正凑到自己跟前。 在他身后,还另立着一个中年男人。 一看到这中年男人,赵掌柜心中猛地一揪。 因为这人乃是陇西李家的老仆人,是东家的身边人。 这仆人阴沉着脸,冷冷开口:“家主请你去一趟。” 说着,他转身便走,向后院而去。 赵掌柜心知对门那么大动静,自己的东家,肯定是已收到了消息。 这回召他前去,多半是要将自己扫地出门了。 他这时全身都没了力气,只能灰溜溜跟着那老仆人,向着后院而去。 上了后院的马车,一路疾驰,三拐两拐之下,已到了一处宅第门口。 陇西李氏的大本营并不在长安,但身为举国闻名的大家族,在长安城,自然是有一处不小的宅院的。 颤巍巍穿廊过院,赵掌柜已到了正房大堂门口。 堂门轻掩着,那仆人已上前叩门向主人汇报了声。 只听得堂内冷冷一声“进来吧”,赵掌柜拖着软绵绵的脚步,推了门进了大堂。 虽然现在是白昼,但堂内光线并不好,赵掌柜只瞧见堂内坐了两个人,自己的东家,陇西李氏家主坐在主座上,旁边还背身站着个年轻人。 赵掌柜不敢细看,他赶忙上前,躬身拱手:“东……东家……” “啪!” 他刚一走到近前,便听得一声脆响,那是茶杯摔落到地的声响。 这声音极大极脆,显然,这茶杯并非无意间落到地上的,而是有人用力将被子掼到了地上。 从那茶杯碎片飞溅的状况来看,摔茶杯的李家家主,显然正处于盛怒之中。 赵掌柜不敢再支声了,赶忙往地上一跪:“小人……小人有罪!” 良久的静默之后,一个冷漠的声音道:“滚!” 说话的是李家家主,他并没有明说滚向何处,但赵掌柜心中已体会过来,自己已被人扫地出门了。 颤抖着磕了个头,赵掌柜瑟瑟地出了门。 大门再度阖上,大堂里的光线变得更暗。 而这时,李家家主才从主座站起身来。 昏暗的光线下,他那一身明艳的锦服光彩不再,脸上的煞白却更显阴戾。 这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人,一脸的阴冷表情让他本就极富英武气息的面容,更添几分冷肃气质。 这时候,他身旁的那个年轻人走了上前:“爹,区区一家酒楼,关了也便关了,何须生这么大的气?” 李家家主皱了皱眉,摇头道:“你懂什么?我们李家虽然家大业大,但在长安城根基不深。这富丽居是李家在长安城最大的产业,这么轻易败落了,往后还如何能在长安立足?” 这年轻人轻轻扬了扬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爹你整日就惦记着长安,但别忘了,咱们李家的根基在陇西,何苦非要到长安城来凑这热闹?还非得将孩儿也送到太学来,逼得孩儿整日被太学院里的先生管教……” 李家家主叹了口气:“长安才是李唐核心,要想维持我李家的荣耀,就必须要在长安城里站稳脚跟。” 说着,他又坐了回去,抬眼看了看那年轻人:“耀儿,进得太学,往后取仕之路才更为通畅。你身为我李家嫡长,需得懂得这个道理。” 那名叫李耀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这时候,外头敲门声响起,仆人轻声道:“家主,有贵客上门。” 李家家主愣了片刻,低声说了句:“进来。” 仆人走进来,在李家家主耳边低语一句。 听得仆人的通报,李家家主脸上露出惊诧之色:“他怎么来了?” 稍一沉吟,李家家主回身对李耀道:“你先退下吧。” 说着,他不再理会李耀,整了整衣冠,大步走了出去。 穿过廊庑,到得另一处花厅,李家家主一进去便径自拱手:“见过……” “不必多礼了!” 他的话说了一半,花厅中便传出一句话来。 花厅正中,正站着一个身披斗篷的人。 李家家主走上前去,那身披斗篷的人已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宽阔肥硕的面庞来。 此人竟是魏王李泰! 李泰将斗篷从身上揭下,轻笑一声:“今日闲来无事,到你府上探望一番,叨扰李公了。” 李家家主赶忙拱手:“魏王哪里的话?您亲自登门,寒舍蓬荜生辉。” 宾主落座,敬上茶水,二人寒暄了两句。 这两人之间,本来并无交集,唯一的一次碰面,就是在数日之前,五姓七望相聚,曾邀李泰亲赴富丽居。 当时他们几大世家的意思,是要助李泰夺嫡,以报李承乾献粮之仇。 可李泰此人极为老道,当时在席间虽未拒绝,但也并未应允,此事便一直拖了下去。 如今李泰再度登门,李家家主已在猜想,这李泰是否要表明立场,决心与李承乾争一争那太子之位? ------------ 第四十一章 夺嫡 既是寒暄,那自然要说些共同的话题。 但李家家主与李泰之间,共同的话题其实不多。 说起来,李唐高祖李渊在开国之初,还曾经攀附过陇西李家,曾说过他李唐一脉,出自陇西李氏。 但那只是在立国时,为了给自己找些血脉渊源,强行拔高身份的手段而已。 那李渊不还说自己是老君李耳后代么?不都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手段罢了。 陇西李氏,传承千年,的确配得上当初李渊的攀附。 但现在,时移势转,两家的地位已大不相同了。 李家家主自不会提及当年之事,徒惹李泰不悦。 两人说着说着,慢慢说到了他们之间唯一的一次会面地点,自然提及了那富丽居。 “当时富丽居一聚,本王第一次见到你富丽居富贵奢华,当真不比宫中差多少啊!”李泰笑道。 说起富丽居,李家家主老脸一红,忙摆着手道:“殿下莫要取笑李某人了。” 他富丽居最近因为水云间的事,在长安城里闹得风风雨雨,实在是丢尽了颜面。 寻常百姓,或有不知道富丽居与李家的关系。 但李泰贵为皇子,又早在宫外开宅建府,自然对这些事情清清楚楚。 李泰这时候仍是一脸微笑:“李公说笑了,这买卖一道,起起伏伏乃是常事。本王倒是听说过一些传闻,私下一打听,觉得此事颇有些蹊跷呢!” 李家家主心下一凛,连忙询问内情。 这时李泰又说道:“听闻前些时间,坊间多有流传,说你富丽居背后使计,买通万年县差役,前去水云间闹事……” 他说的正是前些日子百姓们口中流传的那些传闻,李家家主自然是听过这些消息的。 眼下见李泰揭穿自己下人干过的腌臜事,李家家主心中已有不悦,他不清楚李泰为何要提这些不堪的往事。 李泰将这事大略说了一遍,李家家主的脸色已极为冰冷。 李泰接着道:“李公莫要误会,本王提及此事,并非为了揭短。而是从中发现了些许阴谋的味道……” “阴谋?”李家家主一愣。 李泰点头:“那流言传得极快,且说法统一,目标直指你富丽居。你就不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吗?” 经李泰这一提醒,李家家主立马思索起来。 虽说市井百姓常对长安大小事情品头论足,但通常情况下,对一件事往往有数个版本的解读评论。 因为百姓之间,交流消息全靠口口相传,所以一件事经了几张嘴之后,往往就变了样。 但这一回倒是奇怪,所有的流言,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都是将话头直指他富丽居。 李家家主登时一惊:“魏王的意思是……这件事有人在幕后安排?” 李泰点了点头:“不错!这水云间的背后,另有高人指点。” 李家家中心头火起,“砰”地一砸面前的几案,怒道:“好个水云间,竟煽风点火,行此卑劣之事!” 他自是不记得,这事的起因,正是因为自己的下人用了不干净的手段。 “李公莫要动怒。”李泰轻笑两声,脸上的肥肉也随之而动,“区区富丽居,想来不至于伤到李公根本……” 李家家主恨声道:“话虽如此,但如此欺辱我陇西李氏,不制一制这水云间,我心难安……” 李泰脸色沉肃下来,摇了摇头:“短时间内,怕李公是难以报仇雪恨了……” 他接着解释道:“听闻陛下钦点那千日醉为贡酒,水云间已简在帝心,再去动它,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李家家主先前怒火攻心,现在冷静下来,也只能无奈点头:“魏王说得不错,我李家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嗯……”李泰点了点头,“李公深明大义!” 他恭维了一句,便不再开口,花厅中又归于沉寂。 李家家主也有些尴尬,他在心中思虑,这李泰前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总不至于特意来劝他不要和水云间作对吧? 这时候,李泰似是在思虑着什么,脸上稍有些纠结,似是有话要说。 李家家主忙道:“魏王有何指教,不妨直说……” 见李泰仍有踟躇之色,他又补充道:“我们几家,前番在宴会之上,便已表明立场。我五姓七望对殿下推心置腹,绝不会背弃殿下。” 他猜想到李泰是有争夺太子之位的野心,但又患得患失,所以仍处于踟躇纠结之中,这时候再度挑明立场,是为了让李泰安心。 这时候,李泰才抬起头来,看着李家家主,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泰自幼便颇得父皇赏识,在诸皇子之中,也算是颇有些建数……” 李家家主心中肯定,这话说得倒不假,李世民对李泰,那是偏爱有加,不但将其留在长安,允他开衙建府,还许他兴建文学馆,又给他挂上了雍州牧的名头。 虽然皇子身领官职,多是虚职,实际上压根不起作用。 但这雍州牧,可不是一般的虚职。 李世民在登基之前,也曾任过这一职务。 现在将雍州牧加在李泰身上,可见李世民对李泰恩宠程度。 李泰接着道:“比起我那位皇兄,泰自问不遑多让……” 他所说的“皇兄”,自然是指太子李承乾。 李家家主闻听此言,立马拱手道:“魏王此言不妥……” 紧接着,李家家主振声道:“太子昏庸顽劣,魏王胜他万万倍,怎可拿他自比?”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若是传扬出去,即便是世家门阀,也要招惹上是非。 但李家家主心中丝毫不惧。 因为他已从李泰的言语之中,听出了李泰的态度。 他已动了夺嫡之心! 李泰的脸上,已露了一丝浅浅笑意。 但这笑意转瞬即逝,李泰又凝肃了面容,叹了口气道:“父皇对这兄弟阋墙之事,最是厌恶。我若主动作出争夺之态,怕只会招他厌烦。” 李世民的态度,才是决定太子归属的关键。 李家家主顿了顿:“魏王的意思是?” ------------ 第四十二章 仕林风评 李泰显然极为谨慎,他思索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本王确实动了心思,但此事,决不能由本王的人提出来……” 李家家主立马道:“这是自然,我们几家的意思,是由咱们世家的官员先行上书,将这事提上议程……” 李泰立马摇头:“不行!” 或是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李泰又舒缓了口气道:“太子前些日子,立了几项功劳,现在父皇对其很是满意。现在提出废储,绝无法收到成效。” 李家家主问道:“那魏王的意思是?” 李泰道:“本王的意思是,先暗中行事,使父皇对太子心生反感。等父皇主动生出废储之意,咱们再行决策。” 李家家主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李泰接着道:“先前提及你富丽居之事,正是因为本王从此事里收获启发,故而今日才登门造访。” “哦?”李家家主心中生疑,起身上前道:“还请魏王明示。” 李泰沉声道:“那水云间利用舆情,击败你富丽居。我们也可以利用舆情,败坏太子名声。那太子名声本就不好,前阵子进献粮食才稍有好转。只要咱们稍一鼓动,立时便能激得百姓想起他曾经如何顽劣荒唐。到那时,太子在民间风评转差,言官自然会将这些风评,传到父皇耳中。” “舆情……”李家家主呢喃着,心中已有思绪。 这一步虽不能说一定会让李世民生出废储之心,但对李承乾的名声,定是有极大损害的。 五姓七望与李承乾可谓是不共戴天,任何能伤害到李承乾的事,他们都是愿意去做的。 想到这里,李家家主问道:“魏王打算如何做?” 李泰这时也站了起身:“说起风评舆情,整个长安城中,最能影响风评的,就是太学院的仕子……” 李家家主点了点头,的确,仕子们既有学识,又有钱财,常在平康坊等地饮酒作乐。 其原因自然是因为,读得起书,进得了太学的人,都是极有权势的。 就比如他的嫡子李耀。 仕子们上通官僚,乃至天子,下达寻常百姓,又极爱风谈言事,算是信息交流中的主力军。 若是能操弄仕子的言谈风向,令其将太子的丑恶事情大肆宣扬,那李泰所说的坏其名声的计策,就能成功了。 这倒是一条好计…… 不对! 李家家主心中突然一震,他再一次看了看李泰。 李泰脸上现出十分友善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而李家家主,此时才明白过来,为何李泰今日要找上门来了。 原来,他将主意打到了自家嫡子,李耀身上了。 李耀是太学院仕子,若说有谁能掌控仕子言论,那五姓七望之中,李耀当仁不让。 敢情是在这儿等这我陇西李氏呢! 李家家主沉着声道:“魏王手下……难道就没有太学仕子?” 李泰叹了口气,拱手道:“李公明鉴,泰手上的确是有几个仕子。但这件事若由我手下的人做,一旦被察出,我怕是再没有机会与李承乾抗衡了……” 李家家主低头沉吟片刻,李泰这是要明哲保身,将李耀推上前去了。 他仔细分辨得失利害,将个中风险计算清楚,终是叹了口气,将头点下。 本就是相互利用之举,若是自己一点风险都不担,就想从李泰身上赚去政治利益,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李泰这时已将李家家主的手握住:“如此,便全赖李公了!李公且放心,此事,小王只告知李公一人,连其他几家都没有通知。日后一旦事成,李公自是首功之人……” 李泰的话说得很漂亮,听得李家家主心中又是一动。 五姓七望,虽然常常同进同退,但毕竟各自都有自己家族的利益,不能合为一谈。 现在他们陇西李氏率先把持住李泰,万一事成,那陇西李氏,以后便是大唐第一世家。 想到这里,李家家主将手用力一握:“殿下放心,李家定会助殿下一臂之力,将那李承乾拉下马!” …… 将仓库里的望远镜上交给李世民之后,李承乾就彻底闲了下来。 水云间的生意蒸蒸日上,平日里有周掌柜负责管理,李承乾只需要偶尔补充些烈酒便好。 而上交望远镜之后,李世民对他的态度,更是十分和悦。 望远镜算是军国重器,所以这件事无法直接表功,怕会被有心人察知军事秘密。 但李世民已在私底下承诺,只要这望远镜能助边关安宁,定要许给李承乾一份厚赏。 奖赏什么的,李承乾现在已不那么在乎了。 若是在收购水云间之前,他倒是很缺现钱,或许还会期待着赏些银钱。 但现在,水云间已能为他提供利润。 虽然目前还欠着周掌柜外债,虽然一个酒楼的利润还没有大到足以扩充自己的势力…… 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李承乾已大感满意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没有遭遇到任何对自己太子之位产生威胁的事端,所以心中并没有忧患之心。 但李世民这一次将他叫了过去,却给李承乾提了个醒。 甘露殿中,李世民将手中奏章丢在了桌案上:“你自己看看吧!” 李承乾怀着好奇捡起那奏章,瞧了一眼。 “风闻民间谈及太子旧事,提及太子喜好胡风,纵马扰民,酗酒误国之事,民间物议纷纷,常有争辩。臣唯恐长此以往,于国本不利,故上疏奏请圣察!” 这是一封言官上报的奏章,里面的内容,竟是有关他李承乾的。 喜好胡风,这事倒是有的,但这也是前身所干的,和现在这个李承乾无关。 而且李承乾早已通过各种新型粮食及望远镜等新奇物事,给这一行为洗白了。 至于纵马扰民、酗酒误国这些,就有些夸张了。 前身的确喜欢骑马游玩,但绝不至于到扰民的地步。 饮宴也是有的,但也顶多算是贪玩,也绝没达到耽误国事的程度。 李承乾心中大怒:居然有人罗织了些莫须有的罪名,来诬蔑我! ------------ 第四十三章 酒楼热议 对于这些民间流言,李世民似乎并不看重。 虽然他嘴上叮嘱了几句,嘱托李承乾要注意言行,为皇子表率云云。 但主动将李承乾召过去,将此事提点出来,已表明了他对李承乾的支持。 这很好理解,李承乾刚刚立了几项大功,早用实际表现证明了他并非贪玩误国的昏庸太子。 但李世民不做动作,并不代表李承乾可以对此事大而化之。 民间物议汹汹,继续演化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李承乾心中再清楚不过了。 自己前阵子,不还利用舆情,狠狠地打压了富丽居一把吗? 回到东宫,李承乾坐不住了。 他要想办法查明事情真相。 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压根没有在百姓之中露面,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自然不会无端引发百姓热议。 出现这种局面,只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搬弄是非,发动百姓攻诘自己。 但想动手查探,李承乾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他手头上,压根没有可用的人。 他东宫手底下,本是有一干人的。 但这些人,多是前身在时,聚集的班底。 以前身贪玩的性子,凑出来的人马,水平自然是不行的。 李承乾可不敢用这些人来替自己办这等机密之事。 于是乎,他只能亲自出马了。 要想探查流言来源,自然得深入民间,了解流言传播途径。 而探听流言,最好是选择在那些人流聚集,物议汹涌之所。 很显然,水云间很符合这个条件。 水云间共有三层,二三两层是包厢雅间,一楼则是个极为宽敞的大堂。 大堂里摆满餐桌,正是人群密集之所。 这会儿,正是用餐时间,众人把酒畅谈,好不热闹。 酒桌本是各自分散开的,通常情况下,大家都各自在自己桌上闲聊讨论。 除非一种情况…… 有人突然高谈阔论起来,引发全民探讨热潮。 “唉,听说了没,那太子殿下曾经召了突厥人进东宫,还将自己打扮成突厥人模样呢!” 正当众人各自围坐在自己桌边畅饮时候,最当中的一张酒桌上,有一个人突然高声提起了最近长安城中最热闹的话题。 这事情流传得极广,不少百姓都有听闻。 听到有人提及此事,众人自然都有兴趣,于是纷纷扭转过头,瞧了瞧那当中酒桌上的客官。 这是个穿着素色圆领襕袍、头戴幞头的年轻人,一身打扮近似于酒楼周掌柜,看上去像是肚中有些墨水的读书人。 他的桌上另坐了两个相似打扮的年轻人,看上去几人该是至交同窗一类的关系。 这年轻人看似是在和自己同桌的人闲聊,但说话声量极大,说完后又看向四周,显然是在寻求同道中人一起探讨。 读书人在百姓之中的地位,自然是高人一等的,他的话,真实性自然更高一筹。 已有人朝那读书人笑道:“这事我也听说了,还说那太子殿下不光喜好突厥人,还与各类胡人多有交往。” 又有人掺和道:“不错,听闻太子还给自己封了什么突厥官儿,还效仿突厥骑兵,整了支骑兵队伍,整日拉着骑兵在城外游猎呢!” 几个百姓一掺和,这讨论就由那三个读书人私下探讨,变成了大众议论。 一时间,其他人也掺和进来,各自发表意见。 太子最近是风云人物,他的种种劣迹,长安城中的百姓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 也不管这些言论是否真实,人人都将自己心中的太子殿下拉了出来,参与讨论之中。 那几个读书人倒还自持身份,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但寻常百姓可不理会这些,说到最后,竟连太子强抢民女,公然纵马行凶这些毫无根据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那最先发言的读书人显然立志要做言论领袖,他坐在当中的酒桌上,不时与人探讨,还偶尔品评一二,引得周围人争相与其说话。 方才有人将太子当街杀人的段子说了出来,这会儿,这读书人笑着摇头,连摆手道:“这般无端的流言实不可信,咱们总不能平白冤枉了人家不是?” 他嘴里的话像是在替太子开脱,但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杀人的事做不得真,但其余的事儿,可就不一定了。 众人一通哄笑,又有人将自己最近听来的太子言论摆了出来,去求那读书人品评论证。 这读书人大多时候都报以默认的笑容,偶尔批判几条错漏百出的言论,引得众人遐思不已。 “哼,这些人,真真是太放肆了!” 此刻,二楼的包厢里头,胖太监刘全捶着桌子,一脸义愤填膺大骂着。 在他身旁的,自然是李承乾。 李承乾到得这水云间来,并非为了参与管理酒楼事务,而是来采风来了。 他要采的风,自然是民间对于他这个太子的流言。 这时底下一群人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听得李承乾啼笑皆非。 最先从李世民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承乾的确异常愤怒。 但现在亲临现场,听取了百姓们的言论,李承乾反而不那么生气了。 敲了敲正替自己打抱不平的刘全,李承乾提醒道:“别出声,咱们再听一听……” 他已走到包厢门口,藉由放下的幔帘遮挡身形,将大门悄悄打开,向下张望着。 楼下那年轻读书人还在侃侃而谈,俨然已成了意见领袖。 李承乾招了招刘全的手,正准备吩咐他打听打听此人的身份。 这时候,却见楼下大堂的角落里,另一个一身粗布麻衣的年轻人站了出来,指着先前那读书人道:“你们无端说人长短,总该有个证据吧?” 这年轻人的布衣打扮,在水云间颇为少见,于满座锦绸中很是扎眼。 他这一声断喝声量不小,已有不少人朝他看去。 自然,也有人朝那布衣年轻人所指责的读书人望去,等候着那读书人的反击。 居然有人替自己打抱不平……李承乾心下一笑,索性停了步子,靠在门边仔细观望着。 ------------ 第四十四章 大堂激辩 同样是年轻人,但两人之间的地位,显然是天差地别。 一个看上去像是饱读诗书的仕子生员,另一个则像是个刚从田间地头里钻出来的穷苦汉。 水云间消费不低,即便是大堂中的客人,也多是家境殷实的富户,所以这些围观群众会站在哪一边,可想而知。 已有人站出来反驳那布衣青年:“你懂个啥?流言流言,有证据那还叫流言么?咱们这不过是闲来无事,消遣消遣嘛!” 这布衣青年正色道:“无端猜忌,最是伤人,你们不知道这样的言论,会对太子风评有损吗?” 他说得义愤填膺,但在寻常百姓眼里,这不过是个认死理的傻小子而已。 当然,他所说的话虽然败气氛,倒也不无道理。 众人便也停了讨论,只当遇着个扫兴的傻小子而已。 但这时,被他指责的那读书人不高兴了,站起来指着那布衣青年道:“是真是假,难道你就清楚吗?” 布衣青年立时反驳:“我自是不清楚,是以我便不将这种闲话拿出来胡说。” 读书人冷哼一声:“你既是不明情况,又如何知晓我等不明真假呢?” 这读书人说话间,将头颅昂得极高,又将一只手背到身后,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 那意思自然是,自己知道内情,不是布衣青年那等穷酸能轻易辩驳的。 这话一出,在这读书人身旁,就有一个锦袍中年人朝他问道:“这么说来,你的确知道个中真相了?” 读书人朝那中年人笑了一笑:“本公子在太学院中虚度了两年光阴,也算是天子门生。我对太子的情形,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此言一出,周边人群立时发出一阵惊讶叫声来。 “原来是太学院的生员,难怪呢……” 太学院的学子,那可都是官学子弟,而且其中多是权贵子弟。 这些人,将来多半是要当官的。 他们比之寻常读书人,地位又要高上几级。 是以,太学院的学生说他们了解宫闱秘闻,是无人敢反对的。 见周边人纷纷点头支持,这读书人将头扬得更高。 他又微侧过身子,拿眼角瞟了角落的布衣青年一眼,眼中不屑意味尽显无疑。 那布衣青年却不卑不亢,站直了身子道:“你既是受过太学大儒教导,更当懂得流言止于知者的道理。若你真有证据,便拿出来,但若没有真凭实据,但凭你太学生的身份,这般造谣生事,便是罪加一等!” “你!”被那布衣青年一怼,这太学生脸色一青,他拍了桌子直指过去,“天家秘辛,岂可对你这等乡野村夫明言?” 他又颇为挑衅地上下打量着布衣青年:“我看你是穷困僚倒,想攀附权贵,才故意舍了血本混到这水云间来的吧?怎么……想在这水云间里替太子说几句好话,好叫人传到太子耳中?” 他的话虽然恶毒,但却听合情理,众人一听,纷纷在心中点头。 这穷苦青年到这水云间来,本就是稀罕事,他应该没这个本钱来这里品尝那千日醉的。 之所以跑到这里公然反驳流言,怕就是来扬名露脸,好叫权贵看上他的吧! 这布衣青年被人攻诘指责,显然有些怒了,他怒瞪着那太学生道:“我有手有脚,何必讨权贵欢心?倒是你无端诽谤太子,其心可诛。” 太学生这时已占得大势,神态愈发轻松:“你这般护着太子,倒是一副鹰犬模样……只可惜,太子瞧不上你这等泥腿子的……哈哈哈……” “你……”布衣青年脸色涨红,他朝天一指:“太子殿下呈上粮食,养活我大唐上万灾民,这等善举,人人自是夸耀。却不知长安首善之地,百姓们对太子却这般诋毁……” 说着,他又低头一叹:“我马周羞于与你等为伍……” 说罢,这人从身旁的包袱里取出一串铜钱,掼在了桌上,恨恨便往外走。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大家都为这扫兴之人离开而高兴。 但此刻在二楼包厢之中,李承乾却是愣了片刻,立即向刘全吩咐道:“快,快将那年轻人给我追回来……” 刘全愣了片刻:“殿下,为何……” 李承乾已转身踢了他一脚:“还不快去!” 刘全拖着一身肥肉滚了下去,这时候,周掌柜已笑着将酒水送了上来。 “高公子,您也在这看笑话呢?”周掌柜打趣笑道。 李承乾苦笑一声,哪有人会跑到这酒楼来看自己的笑话…… 周掌柜不明自己身份,自然对此事笑而处之。 李承乾走到门边,指着那中间桌上的太学生道:“那几个学生,常到我店中来吗?” 周掌柜回身探了一眼,点点头道:“确是店中常客,不过他们以往多是四五个仕子结伴而来,而且多是在二楼雅间里聚饮。最近不知怎么的,也到那大堂里,与寻常百姓谈天说笑了……” 这太学生多是世家子弟,手里不缺银钱,他们高人一等,自然更愿意在安静的雅间里饮酒品谈。 李承乾笑着点了点头,凑到周掌柜跟前:“你替我留心着这几个太学生,注意着他们的动向。最好私下里打探打探,这些人的家世背景……” 周掌柜疑惑地看了李承乾一眼,但终是点头退下。 李承乾叹了口气,先前那太学生自报身份之时,他便隐隐感觉不对劲。 这太学生至于为了诋毁自己,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报身份,显然是对自己颇有意见的。 李承乾自认并未得罪过这些太学生。 但早在知晓这场风波之时,他就已列明了几个重点怀疑对象。 五姓七望,几个皇子,尤其是魏王李泰…… 自己名声尽毁,对这些人最有好处。 李承乾怀疑,这些太学生,可能就出自于几大世家之中,他们受世家授意,故意于大庭广众之下散播流言,败坏他李承乾的名声。 在雅间里等了没多时,房门又被推开,气喘吁吁的刘全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削的布衣青年人。 ------------ 第四十五章 布衣名相 这布衣青年,正是方才在楼下与那太学生争辩的马周,这时候被刘全追了上来,这马周仍是一脸迷茫。 他脸色还稍显血气,显然是方才被那个太学生气得不轻。 这时望过来,李承乾已扬了手,示意马周坐过来。 刘全已将门合上,站到李承乾身边。 马周走过来,没有即刻坐下,他拱了拱手:“敢问公子请我来,所为何事?” 李承乾打量了这马周一眼,笑道:“方才在楼上听你对太子大为推崇,心中好奇,于是请你上来一叙。” 他这自然是假话,之所以请这人上来,是因为自己方才听这人自报家门,听到了人家的姓名。 马周这名字,熟悉唐史的人并不陌生,这是日后贞观盛时著名的布衣宰相,算是李世民身边重要的谋臣。 虽然并不知道此人是否是自己猜想的那个马周,但就凭这个名字,就值得请他过来一见。 李承乾虚言以对,那马周看来却也并不愚蠢,他略带狐疑地望了望李承乾,而后才缓缓坐下。 一坐下后,马周便拱手道:“敢问公子有何见教?还望直说。” 见马周还要追问,李承乾只好又编了个理由:“马公子请放心,请你过来,不过是看你方才替太子说话。而高某对太子也很是推崇,咱们算是同道中人,故而请你上来相谈。” 一说起太子,马周眼中狐疑稍退,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说来惭愧,在下一介布衣,对太子殿下实在了解不多。只是因为一路游学,曾见过灾区饥民遍野,惨相横生。又听闻太子殿下献粮救助,故对其颇有些好感……” “游学?”李承乾心中一动,这么说来,这人很可能就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马周了。 他赶忙又问道:“那不知马公子怎么会到了长安呢?” 马周低头顿了片刻,思虑一番后才道:“实不相瞒,在下自幼孤苦,科举不中后,已对仕途再无指望。此番来到长安,是想找个高门大户,去寻个幕僚参知之类的活计……” 李承乾立马追问:“那……现在找到合适的去处了吗?” 马周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已托人寻上了中郎将常何府上,准备上门投奔……” 说着,他又低了头赧然一笑:“说来今日到这水云间,一是为了一品这长安城最负盛名的千日醉,二来正是要打些酒水,去孝敬那常中郎将……” 李承乾淡淡一笑:“原来如此……” 他面上虽是古井无波,但心中已激动万分。 因为方才一番交谈,他已确定了,眼前的布衣年轻人,正是日后的贞观名相马周。 之前自己还因无人可用而苦恼,现在这马周送上门来,他岂能不高兴? 与其将这布衣名相留给自己老爹,倒不如提前收入帐下,为自己效劳…… 见马周仍盯着桌上的酒壶,李承乾赶忙挥手,吩咐刘全斟酒。 “来……”举了酒杯,李承乾笑道:“马先生年长我几岁,我来敬你……” 马周早就盯着那酒壶望了半晌,这时见李承乾敬酒,也不含糊,立马举杯相碰,二人各自饮尽杯中酒。 “啊,实在是好酒……” 放下酒杯,马周极为享受地长叹一声,他这时的脸色已变得安逸舒泰,再没有先前的气愤和怀疑。 李承乾亲自替他斟酒,套近乎道:“马先生看来也是好酒之人。” 马周赧笑一声:“确是如此。” 见马周贪这杯中物,李承乾立即回身吩咐刘全,再叫伙计送上几壶千日醉来。 邀了马周举杯,李承乾道:“难得遇上,咱们总要畅饮几杯。待你我饮罢,我再送上两坛千日醉,供你去那中郎将府上伴手。” 他这大方姿态叫马周一惊,马周赶忙摆手:“高公子豪爽,实在叫马某受宠若惊。这饮酒倒无不可,但喝完了再捎带酒水,实在不可。” 李承乾哈哈一笑:“你我一见如故,何必如此拘谨?” 他话虽说得大方,但心里头,可绝不是这般想的。 倒不是舍不得这几坛美酒,主要是马周带这酒,是要拜访那中郎将,去求人家收留的。 李承乾自然不想马周从自己手上溜走,是以正在想主意,怎么劝马周留在自己身边。 但他想来想去,却找不出个由头来。 人家这一次是去寻前程,自己总不好拦住他吧? 或者……自己之间点明身份,告知马周,自己能给他更大的前程? 李承乾正两相犹豫间,却见马周又饮了口酒,望了过来。 马周的眼神里带着些明慧的光芒,仿佛了然一切般透彻:“高公子请我过来,说是对太子心向往之。但我俩连饮数杯,高公子却只问我前程,不问其他……” 被马周这眼神一望,李承乾心下不由一紧。 再听他的话,似乎这马周又已看出,自己方才说的也不是真话。 难不成,还得现编个其他理由? 李承乾正头晕脑胀之际,马周又开口道:“马周不才,敢问高公子与太子殿下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话又是一番转折,听得李承乾心中一凛。 他怎么又将话题扯回到太子身上去了? 难不成……他已看出我的身份? 该不会这么邪乎吧! 李承乾只好讪笑:“马先生有何猜测,不妨说来听听……” 马周稍做沉吟,点头道:“那马某便妄作揣度,若是说的不对,高公子勿要见怪。” 他又接着说道:“你我本是陌路,高公子将我请了过来,对我这般客气,想来是有所求的。” “可我马周一介布衣,显然是帮不到高公子什么忙的。” “高公子对我的前程显然很是关心,是以马某猜想,高公子唤我上来,是有心招徕于我,要我替你效命……” 他的话说到这里,李承乾已瞠目结舌。 马周的猜测,精准无比,几乎是拿着他李承乾的脉在测算一般。 就凭自己几句闲聊,便已猜中自己的心思,这般聪慧,实在当世少有。 李承乾几乎要自报身份,表明态度了。 对于这样一个聪明人,作无谓的遮掩,实在是自欺欺人…… ------------ 第四十六章 收服马周 正当李承乾犹豫着,要不要自报身份之际,马周又将酒杯举了起。 嘬了口酒,马周脸上绽起笑容来,他接着道:“我马周虽然自问颇有学识,但你我二人相见之时,高公子对我并不了解。你我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太子殿下。” 他又自顾抬起酒杯,也不理会李承乾了,自言自语道:“是以,我便猜测,高公子,乃是太子殿下。” 李承乾吞了口唾沫,他已放弃抵抗:“好吧,你说得……” 但这时马周仍是自顾自说个不休:“……的门人……” 李承乾:“……” 方才差点自报家门了,没想到马周虽然猜出自己与太子有关,但却没猜出最后的真相。 或是李承乾的表情太过惊讶,马周愣了片刻,不解道:“难道我猜得不对?你找上我,不就是因为我对太子殿下诸般维护吗?” 李承乾心下一念,马周的猜测也的确有他的道理。 自己好好地将一个陌生人召了上来,还以礼待之,其原因只可能是因为这马周先前对太子的维护。 顺理成章地推断出自己与太子有关联,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马周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个堂堂太子殿下,竟会亲自跑到水云间来听取百姓对他的流言。 擦了擦额角的汗,李承乾立马收起惊讶的表情,换了副笑脸,拱着手道:“马先生智计卓绝,实在叫高某佩服。” 说着,他又一挺胸脯,拍了桌子自认道:“实不相瞒,在下的确为太子门人。” 既然认了这个身份,他索性将话说开:“马先生身负学识,又明慧过人,不若为太子殿下效力,总好过去替一个武将出谋划策吧!” 比起那中郎将来,太子显然是一个更好的投奔对象。 李承乾自认为只要搬出太子身份相邀,马周定会为自己效命。 但马周却并没有立马点头,他这会儿仍是抿了嘴,凝神思虑着。 稍作沉吟,马周才开口道:“实不相瞒,在下对于太子的了解,并不算多。先前替太子说话,也无非是觉得这些流言,实在没个谱儿……” 李承乾赶忙相劝:“但太子殿下献粮救济灾民,总归是极大的善举。难道你不愿为这样一个心怀百姓的储君效命吗?” 马周有些犹豫,他抬起头,直视了李承乾,望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太子悲天悯人,马周自是佩服的。但……马周实不愿陷入嫡位党争之中……” 他这话说得清楚明白,显然马周已看清当前局势,断定李承乾的太子之位,还不大牢靠。 这马周显然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人,知道夺嫡之争,动辄便是流血牺牲,故而心生退意。 似乎是怕自己的话说得不甚明白,马周又提点道:“高公子既是太子身边人,理当规劝太子,如今陛下宠爱魏王,而且其他诸王各有手段,皆不可轻视。太子当明白自身处境,绝不能好逸恶劳,坐等大宝……” 李承乾苦笑出声,这世上,还有谁比自己更明白自己的处境吗? 正因如此,自己才需要马周这样的人辅佐自己啊! 他在心中筹谋着,自己究竟该如何说服马周,替自己效命。 而这时,周掌柜已亲自送上美酒:“高公子……你……” 他一进屋,见到那马周,便愣了一愣。 李承乾眼见周掌柜前来,心知自己另一个身份不好遮掩,也没必要遮掩,于是便对周掌柜点了点头,吩咐他退出房去。 而后李承乾朝马周道:“实不相瞒,在下还有一个身份,正是这水云间的幕后东家。是以方才才这般大方,以千日醉相送……” “东家?”马周瞪大了眼,呆坐了片刻。 显然,李承乾的这个身份,是马周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看他这副怔忡表情,似乎他更惊讶于李承乾的这个身份,而非先前的“太子门人”。 “马先生?”李承乾在马周眼前晃了晃手。 马周醒转过来,又朝李承乾讪讪一笑:“原来如此,恕马某人眼拙了……” 他似是心有所念,踟躇犹豫了许久,终是下了什么狠心一般,将拳头一捏。 李承乾这时候仍在想什么法子来劝说马周,却听马周道:“我决定了,暂时依附在你门下,往后你但有所托,我定尽力帮扶。” “啊?”李承乾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幸福来得太突然…… 这家伙……怎么……突然转变观念了? 马周又讪讪笑着:“只要高公子多供应些千日醉,马某便心满意足了……” 李承乾瞠目结舌:“我去年买了个……” 他心中有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敢情,在你小子眼里,太子殿下的名头,都不如这几坛子千日醉好使吗? 先前还搞什么明哲保身,现在知道自己乃是水云间的东家,怎么就不怕死了? 你不是怕党争危险吗? 心里骂了一通,李承乾终是长舒口气:“如此,便一言为定了!” 马周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但是……我得先说明,我愿意替你高公子出谋划策,图的就是你高公子的千日醉。但此刻,我仍不算是效忠太子门下……” 他又思虑着说道:“马某未曾见过太子殿下,对他的了解还不够深……若是将来马某觉得太子殿下乃是值得效忠之人,定会纳头上拜,为太子鞠躬尽瘁……” 好吧,李承乾只能点头应下。 马周这是折中之计,毕竟在马周看来,帮助自己这个“高公子”,也算是替太子出谋划策了。但同时又不用涉及到权力争斗的核心去,还能求得一份安宁。 但马周这时肯定想不到,自己所效忠的所谓“高公子”,正是太子李承乾本人。 李承乾笑看马周机关算尽,却为了二两黄汤,将自己卖给他李承乾。 问明了马周的基本情况,了解了马周如今尚居无定所,李承乾给他安置到了水云间的后院。 那里还有几间干净屋舍,就靠近储酒的库房,正合这马周贪酒的性子。 当然,为了不将太子身份与水云间扯得过近,李承乾还是叮嘱了马周,不要将自己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告知任何人,包括周掌柜这个自己人。 ------------ 第四十七章 团伙作案 收下了马周,李承乾心情大好。 但对于他来说,手上可用的人还是太少。 自己东宫的人,都是些太监宫女,而且深居东宫,对外界事物了解得太少。 李承乾一直想着,最好是在宫外再培植一批势力,方便自己打探消息。 眼下这场流言风波,正说明培养一批心腹暗探,很有必要。 手头没人,他只能将打探消息的任务,交给周掌柜与马周二人。 马周倒还好,但周掌柜那边,一来酒楼事务繁多,二来不方便对其道明身份,所以办事的效率不会太高。 好在李承乾对周掌柜的要求并不高,只有一条。 就是打探出那几个太学生的背景。 仰仗着水云间这一人流汇集场所的便利,几天下来,周掌柜倒也有所收获。 水云间,二楼雅间。 周掌柜朝李承乾恭敬道:“高公子,那几个人的背景,我已打探出来了。” “那日说话的太学生,名叫季明理,乃是凉州人士。他们家在凉州,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世家。” “另外两个太学生,则是京中散官的子侄,与这季明理关系不错。” “他们几人常凑在一起,不是到花楼子里玩乐,就是到咱们水云间来聚饮。” 李承乾点了点头:“接着打探吧,这几个太学生若是再来,你多留心些……” 周掌柜很是识趣,听闻此话,便退了下去,将这包厢留给马周与李承乾两人。 待周掌柜退下,李承乾才开始思量。 那季明理正是与马周争辩的读书人,也是那一天引发大堂热议的意见领袖。 他那么招摇,鼓动百姓攻诘李承乾,自然是有所图谋。 但周掌柜给出的消息太少了,李承乾很难推测出具体因由来。 看了看马周,李承乾道:“你有什么线索?” 马周这些日子,被李承乾派到长安各三教九流遍布的场所,四下打探,想来该有收获。 果然,马周点头道:“京中各地都有议论太子的情况,不过我打探之下,发现这些消息的源头,多出自太学生之口……” “而我去平康坊各大酒楼观望,也常有发现,常有太学生讨论太子的事宜……” 李承乾皱了皱眉,他本以为这事是世家门阀闹出来的,没想到查到太学院去了。 自己与太学院之间,好像也没有矛盾啊! 他看向马周:“是所有太学生,都参与了此事?” 马周顿了片刻,似是在思虑。 他终是摇头:“明面上看,不少太学生都讨论此事,但谈及太子殿下时,多是褒贬不一。唯独那季明理一拨人,不一样,他们只提缺点,从不提太子殿下的好处。” 说着,他又沉声道:“我曾在东市一间笔墨坊里再撞见那季明理,那时候,他也正在铺子里大肆宣讲太子轶事……” 马周一副憎恶表情,显然,那季明理的表现,肯定是活灵活现,叫人念之便生反感。 “季明理……” 李承乾念叨着这个名字,又在心中将世家门阀、太学院等诸多部门重新归纳整理一遍。 照周掌柜的说法,这季明理的背景并不算十分深厚,说得上是世家,但显然算不上门阀。 季明理这种小家族出身的仕子,在太学院里理当小心读书,争取科举得中,光耀门楣才对…… 为何非得和他李承乾过不去呢? 这季明理难道不知道,得罪了太子,他绝没有好果子吃吗? 稍一思虑,李承乾又想到了一个可能,这季明理所在的家族,是依附在其他世家高门之下的。 有可能,他们是替五姓七望之中的某一个家族出手,来报复自己的。 但是,季家远在凉州,真要查下去,那可就太费力了。 李承乾正一筹莫展之际,马周又敲醒了他。 回头望了过去,马周已开口道:“高公子,我还有一个发现……” 李承乾赶紧道:“快细说!” 马周点头道:“那日我在笔墨坊时,发现那季明理一行五人,其中有三人,正是那日在水云间的三个太学生,另外还有两个陌生脸孔。” “前两天我从周掌柜那里打探到,这季明理一群人,通常都是四五人同行,他们之中,有一人的身份,很引人注意!”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李承乾被这关子给卖得心痒耐耐,催促道:“快说啊……是什么人?” 马周这才笑道:“我听周掌柜说过,这几人每回过来,最终付账的,都是一个李姓公子。” 李承乾一愣:“李姓公子?” 马周点头:“不错!我让周掌柜描述了一番那人长相,发现那李姓公子,当时也在水墨坊五人之中。” 见马周重点提及这李姓公子,李承乾猜测道:“你怀疑,那李姓公子,是此次事件的幕后主使?” 马周没有回应,他接着道:“但我印象里,那日在水墨坊,那李姓公子并未开口说话。” 他顿了一顿,又道:“而且……周掌柜也证实,这李姓公子虽与季明理等人走得极近,但这段时间季明理出现在大堂,肆意诬蔑太子殿下时,那李姓公子从未出现过。” 李承乾一时之间不明所以,马周提到李姓公子,又亲自替他洗去嫌疑。 那刚才说这人引人注意,究竟有什么好注意的呢? 难道就因为这姓李的钱多,每次来水云间,都做东请客吗? 他赶忙将心中疑问问出:“你说这人身份可疑,究竟可疑在哪?” 马周轻笑一声,幽幽道:“我留了个心眼,亲自去探查了这人的身份……” 李承乾愣了片刻,问道:“是陇西李氏,还是赵郡李氏?” 此言问出,马周“哦”地一声,吃惊地望着李承乾。 从马周的表情之中,李承乾已能断定,自己的猜想不错。 姓“李”,又身份特殊,再结合与自己有仇,李承乾很容易想到,这人要么是皇族中人,要么是世家门阀。 皇族中人应该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败坏李承乾的名声,相较之下,两个李姓世家,嫌疑更大。 马周颇为赞赏地望着李承乾,点头恭维道:“太子殿下有高公子这般能人,哪里还需要我马周帮扶?高公子才思聪敏,果真是高人也!” ------------ 第四十八章 破解之道 经马周的调查,凉州世家的富庶公子季明理,便是这一次舆论风波的主力干将。 而季明理身旁,另有一个神秘的李姓公子。 这李姓公子看起来与这场舆论风波并无关联,但这姓李的乃是世家门阀之后,身份尤其显贵。 事涉世家门阀,李承乾不得不提高警惕。 李承乾催促道:“你不用再拍马屁了,快些说说,这姓李的究竟是哪一家的人?” 马周小小地嘬了一口酒,得意道:“那李姓公子看似从不参与诬陷太子的事情,但我多留了个心眼,托人探查了这李姓公子的身份。托我一位市井旧交察探出来,此人竟是陇西李氏的人,而且,他的身份不低,乃是陇西李家嫡传长子,李耀!” 李承乾心下一笑:“果然是陇西李氏!” 说起陇西李氏,近来自己与这一家倒是因为水云间之事,起了一些冲突。 但对方应该没有猜想到自己就是水云间的幕后东家。 他们会参与诬陷事件,多半还是因为前些日子的献粮事件。 那次世家门阀想借粮食要挟李世民,可他李承乾偏偏献上大量粮食,破坏了世家的阴谋。 现在既然人家找上门来,主动宣战,李承乾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那李耀好歹也是个太学生,他在仕林之中发起舆论攻势,其威力不可小觑。 若是让李耀催动整个仕子阶层,对他李承乾大加攻诘,那他这太子的名声,可就要败在这群读书人口中了。 读书人地位高,学识广,他们那张嘴,可比寻常百姓要厉害得多。 他们的言论,普通百姓可是奉若圭臬,向来是深信不疑的。 而且,这太学乃是官家所办的公学,太学生的言论,是能辐射到朝堂上的。 再这样容忍太学生肆意造谣下去,整个大唐,上到朝堂,下到百姓,会怎么看他李承乾? 虽说流言止于智者,可这世上,当真有几个智者? 君不见后世那些没风没影的事儿,都能在网上传得有模有样么? 便是知晓这事情本无实据,众人也乐得闲谈说笑,大加传扬。 谁会在乎这些流言背后,给当事人造成的伤害呢? 叹了口气,李承乾望向马周:“那你来说说,此事可有解决之法?” 马周低头沉吟片刻:“据我所知,陛下虽然极宠魏王,但对太子殿下,他也是极为上心的。” 他提出建议:“不如催促太子殿下,将此事上报陛下,由陛下圣裁。” 李承乾立时摇头:“便是陛下,怕也无法控制百姓的言论吧?再说,咱们现在手上也没有证据,无法揭破那李耀的丑恶嘴脸,即便上报天子,怕也难得妥善处理。” 虽然有九成九的把握,确定这事乃是陇西李氏的人在背后搞鬼,但关键李承乾没有切实证据。 陇西李氏家大业大,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李世民都动他们不得。 叹了口气,李承乾道:“唯今之计,只有先想办法消弥这场流言风波,再作打算。” 马周一脸难色:“可是嘴长在人家身上,咱们如何能控制百姓言论?” 李承乾摇摇头:“物议汹汹,直接遏止流言几无可能……” 他顿了片刻,仔细在心中理出头绪来:“但流言最先从那几个太学生口中传扬出来,咱们盯紧这几个太学生,或许能找出破解之道。” 他所说的,自然是以季明理为首的那四五个太学生团体。 李承乾已在打算,调用自己东宫里的侍卫,想办法跟踪这些太学生,找出其行为不端,品行不佳的漏洞。 解决不了流言问题,就直接从解决散步流言的源头。 这些人之所以能频频得逞,所说的话被众人流传,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太学生的身份。 在这个时代,太学生就是品行学识高人一等的标志,他们所说的话,很容易就被百姓认可。 太学生,身上自带有一层神圣光环。 只有先打破这一层光环,才能论证他们所说的话,也存在弄虚作假的成分。 马周点了点头,以表认可:“我还有一个办法,能缓解当前太子声名被败坏的局势。” 李承乾心头一亮:“快说!” 马周顿了一顿,卖足了关子,才解释道:“以流言对抗流言……” 李承乾纳闷:“流言对抗流言?此话何解?” 马周笑了笑,故作高深道:“我在各地游学,曾有幸结识长安城中一些游侠儿,这些人虽然地位不高,但长期厮混在三教九流,他们对于民间物议,也是极有影响的。” “哦?”李承乾愣了一下,笑道,“难怪你在短短两天,便能查出这么多消息,原来是背后另有高人。” 所谓游侠儿,其实不过是混居在各地的一些法外人士,以行侠仗义,恣肆不羁为行事准则。 这要在后世,多半要归类于地痞流氓一类的。 但如今是大唐,尚武之风兴盛,其实这些游侠儿,多半并非真正的居无定所之人。 反而,有不少游侠儿家世不错,只是受不得礼教约束,更爱在三教九流里厮混罢了。 这些人,最是深入基层,对市井百姓的言谈风向,也颇有影响。 但是…… 李承乾想了一想,提出自己的反对意见:“若是流言事关街角巷陌的小事,游侠儿的言论,可能更有说服力。可谈及太子,他们的影响力,比起太学生来,就差得远了……” 人太子是贵族人物,和游侠儿之间隔了几个阶层,这些游侠即便将太子夸出花来,又有几人能信? 相较之下,太学生与太子之间,好歹同属一个阶层,他们对太子的言论,明显更有说服力。 马周点点头:“所以我方才也说了,这个法子,只能缓解当前局势,无法彻底消除流言对太子的消极影响。” 他紧接着道:“但若配合上高公子先前所说的手段,找出这些太学生品行不端之举,降低太学生言论的权威性,或许能行之有效……” 经由马周一提点,李承乾也不得不承认,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一方面通过游侠来矫正舆论风气,另一方面,从根本上打击那几个太学生的形象,降低其言论杀伤力。 两相配合,或许能起到效果,挽回他李承乾在长安百姓心中的形象…… ------------ 第四十九章 吃瘪 说来可笑,李承乾献粮献药,缓解灾情,改善民生,也算是对大唐百姓颇有恩德。 可长安城里的这些百姓,压根就看不到他的好,竟被一些毫无根据的流言,唬得一愣一愣的。 究其原因,长安城里的百姓,多半家境殷实,并没有亲身感受到这些恩德。 反倒是马周这样经灾区而过,真真切切地感受过李承乾的恩德,才会愿意为他说几句好话。 对于这些马周口中所提的游侠,李承乾还抱有一丝希望。 这些游侠常于三教九流,也常游荡于大唐各地,对他李承乾的功劳,多少也该听闻过。 说动这些游侠帮助自己,该不会是件太难的事情。 既然要拜托人家帮忙,李承乾自然要亲自探访,于是他带着马周上了自己的马车,一路朝那些游侠混居的地方而去。 一路上,马周已向他解释了这些游侠的状况。 马周曾于两年前,因考科举之事,第一次前来长安。 他自幼家贫,靠着县里推举,才侥幸得了入京考科的名额。 入得长安来,马周那点盘缠自是住不起酒楼客栈,只能在长安城南的一处贫民大院子里,租了个破落屋舍。 那大院里住了不少贫蔽孤苦的流浪儿,平日以乞讨拾荒维生。 马周起先很是困惑,那院子虽然破落,但也算是有主之所,怎么这群流浪儿能以此为居,不受他人驱赶? 但住了段时日他才明白,原来正是这院子的主人家,无偿将其中两处大堂舍拿了出来,供给这些流浪儿居住。 再过了久些,他又时常能见到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人,常常作了身武夫打扮,带着食物布匹来看望这群流浪儿。 与之接触之后,马周才知道,这青年武夫,正是这所大院东家的独子,也算是个家境殷实的公子哥儿。 这公子哥姓段名思文,但他显然名不符实,既不斯文,也不思文,反倒对武事很感兴趣。 这段思文也算是个豪侠之士,常常接济孤苦流浪儿,久而久之,在长安城中,也算有些侠名,颇受三教九流尊崇。 马周对他很是佩服,与那段思文有过几次接触,两人年龄相仿,也算是相交一场。 后来马周考举不成,之后便心灰意冷,游学各地。 此番重回长安,马周碍于自己要寻正经出路,本没打算再寻那段思文,但后来遇到这流言之事,要替太子殿下查清流言真相。 马周对长安城的了解,自然很浅薄,于是他又去了趟南城,找上了段思文。 “这么说来,这段思文,倒是个乐善好施,善搭援手之辈了?”李承乾对这人很感兴趣。 自己手上缺人,多笼络些京城豪侠,对自己很有帮助。 往后再遇上些事儿,手上有一批人可用,总好过自己单打独斗。 而且听马周的意思,这段思文虽然久居三教九流,但品性上倒没什么缺点,算是可靠之才。 马周点头予以肯定:“此人除了好酒之外,并无缺点。此番我托他行事,使了些千日醉,段思文二话不说,便张罗着替我打探消息。” 李承乾笑了:“酒我有的是,只要他愿意帮咱们的忙,舍些千日醉又有何妨?” 马车行至南城,周边建筑愈发疏离破落,肉眼可见的环境变得残旧破败。 在一处庙宇隔壁的大院落里,李承乾见到了那所谓的游侠领袖。 年龄看上去并不大,比李承乾稍长几岁,与马周相当,不过二十好几。 但与马周斯文清瘦的胚子不同,段思文身形要高大强健得多。 他脸上的大胡子,将其气质衬得豪迈伟壮,颇有些落拓不羁的游侠风范。 院中还有些半大的流浪儿,据马周说,这些小子,都是这段思文的跟班,只听段思文一人指挥调度。 李承乾既然来了,自然要示些好。 他吩咐刘全将马车上的粮食和布匹搬了下来,又亲自提了两壶千日醉,与那段思文到了房中。 一见烈酒,这段大胡子笑得嘴都合不拢:“早听这水云间的千日醉乃是极品佳酿,我府上近来落魄了些,便没愿意舍钱去喝那烈酒,想不到竟然有人送上门来了。” 李承乾心中更感钦佩,听马周说过,这段思文家境并不差,为人也很是豪爽,按说他不该喝不起千日醉的。 但看这一大院子的半大小子,想也知道,他这是将家资都投在这些流浪儿身上了。 拱了拱手,李承乾心有感念:“段兄仗义疏财,实在叫人佩服。” 段思文哈哈一笑,极为豪迈地一挥手道:“说这些做甚?马周带你过来,想是为了探查那流言之事吧?” 李承乾一愣,想也是,马周托人办事,总不能什么都不交代。 段思文又解释道:“马周早与我交过底,说是替太子身边的人探查真相,想来你就是太子的门人了。” 李承乾点了点头:“在下高明,正是太子门人。此番探查真相,是要还太子一个清……”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段思文就大大咧咧从矮桌上拿起千日醉,拍开了泥封,打断他道:“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儿不用多说,太子这人,我段大胡子还是佩服的……” 他说着,又看向屋外:“我这里收养的,多是各地流落到长安的孤儿,对河东及关陇地区的灾情,也是了解的……” 李承乾笑道:“这么说来,你是真心要帮太子这个忙了?” 他有心收其为己用,人家对他有钦幕之心,自是最好了。 段思文大笑一声:“高公子有所不知,咱们这些游侠儿,多是耻于与官家人物接触的,说出去要丢脸面的……” “额……”李承乾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个道理,给你们找个靠山,还不好吗?非得四处游荡,没个正经事儿,才算得上是有气节? 兴许是自己的怔忡表情被段思文察觉,那段思文又解释道:“大家伙儿都是受不了规矩管制,才相互抱成团儿,组建了这游侠团体。咱们这些人,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太过靠近朝廷,不是我辈游侠的志向……” ------------ 第五十章 散播美名 对于段思文的这套说辞,李承乾倒是能理解。 任何一个社会阶层,都有他独有的一套规矩。 对于这些喜好自由的游侠儿来说,他们天然的敌人,就是那些之乎者也、礼义廉耻的规范约束。 而朝廷为了方便统治,向来都是推崇这些规矩道德的。 所以远离朝廷,对这些游侠来说,本是顺理成章的道理。 但自己要收罗段思文为己用,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李承乾拱手道:“既然段兄对太子殿下很是佩服,那帮他扫平这流言风波,又有何妨?” 段思文哈哈一笑,已仰头给自己灌了口酒。 “啊!” 放下酒坛,这段思文大叫了一声,伸出舌头直喊了句痛快。 李承乾已等得有些不耐烦,正欲再开口劝说,段思文又摆手道:“碍于规矩,我自是不愿意帮那太子什么忙的……” “只不过……”他话锋又转,听得李承乾心里一喜。 再看着李承乾,段思文道:“高公子送上粮食布匹,又送来美酒,我倒愿意与高公子结交一番……这帮高公子的忙,急高公子之所急,我段大胡子倒是愿意的……” 听得他这般说,李承乾心中一松。 敢情这段思文与马周一样,都是更愿意与他“高明”这个身份相交,反不愿意与太子有太近的关联。 “如此,便多谢段兄了!” 李承乾将手一拱,他看段思文这种喝酒的法子,担心这小子待会儿就要醉倒,赶忙将自己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他要拜托段思文做的,就是利用段思文在三教九流的影响力,提升太子在民间的威望。 指望这些人彻底扭转风评,那自是不现实的,但三教九流也有他的好处。 那就是足够接地气。 李承乾此前所做的种种功德事迹,全都是照顾到真正的贫困百姓。 这些功德,在长安城中富庶阶层,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但那些三教九流,贫困百姓,多少是知道的。 李承乾打算利用这些游侠儿,将自己救灾的诸多举措,大加宣扬,好对冲那些太学生口中的“太子劣迹”。 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那段思文沉着眉思索一番。 “我倒是能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借我的口,将太子的功德宣讲出去……” 段思文似乎对这举措并不感冒:“但是……你要知道,咱们这些游侠,虽然在民间有些名声,可比起那太学生来,可就差得远了……” 李承乾早就想到这一点,摆手道:“这你不必担心,我自会想办法让百姓知道,太学生所说的话,未必可信……” 他又突发奇想:“或者,我也能让你段大胡子的侠名,在长安城中传扬得更广些,让你的言论,更具可信度……” 看到段思文所做的诸多善举,李承乾突然想到,既然那李耀可以凭借太学生的身份,打造一个意见领袖,自己为什么不效妨他的手段呢? 那季明理不过是个太学生,并没有真正值得百姓尊崇之处,但段思文可不一样。 散尽家财,救济穷困,这等英伟形象,只要稍加宣扬,不就能打造个活生生的英雄侠士吗? 这样一个豪侠之辈所说的话,自然更能被百姓所接纳。 替这段思文扬名,不就顺道替他李承乾洗白了吗? 这段思文显然对扬名一事更感兴趣,听罢直凑上来:“还怎么扬名?我段大胡子的名声虽说不错,但只在游侠群体中流传,传不到百姓之中去呢……” 李承乾幽幽一笑:“此事我自有计较……” …… 关于李承乾的诸多说辞,仍在长安城中流传。 但近来,又有一些新鲜的说法,渐渐自百姓基层中流传开来。 说的是太子殿下曾献上粮食,救济灾民的功德。 这些说法虽不能扭转太子的形象,但多少也让人开始意识到,太子殿下并非一无是处的。 甭管人家粮食是从哪里来的,至少能拿出来救灾,也算是为那些贫困灾民出了份力。 而与此同时,另一件大事,渐渐在长安百姓之中流传开来,也算是冲淡了百姓们谈论太子轶事的兴趣。 这事儿,说起来还要提起水云间。 这水云间自从凭借着千日醉扬名以来,逐渐红火起来。 随着富丽居慢慢没落,这水云间已成了平康坊里生意最好的酒楼。 而最近,这水云间又借着自己红火的势头,创办了一次名为“煮酒论英雄”的品评大赛。 长安城最好的酒,自是水云间的千日醉,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而水云间要借这次大会,评选出长安城中最具豪情的英雄侠客来,说是要亲自奉上十坛千日醉,博一个“美酒配英雄”的美名来。 这大赛的评选制度很是有趣,先是由水云间寻访长安城,找出一些市井巷陌的豪侠人士,作为候选人。 而进到水云间喝酒的诸多看客,每饮一壶千日醉,便能得到一次投票的机会。 由诸位客官给这些豪侠投票,最终选出最得人心的侠士英雄,成为这次大赛的最终魁首,独享水云间提供的奖品。 明眼人一看这大赛的赛制,便知道这是水云间为了招徕顾客,想出的新鲜玩法,这算是平康坊里的惯用手段了。 君不见,那平康坊里的诸多秦楼楚馆,不常常举办什么“花魁大赛”么? 这回水云间也效仿这些青楼,也搞一次“英雄大赛”,将选姑娘,改为了选侠士。 这倒也符合水云间的定位,你卖的是烈酒,自然要选那些豪情侠士了。 一时间,这英雄大赛颇受长安城百姓的关注,众人开始将目光投向了那些候选侠士的身上。 而这些侠士,也多是仗义疏财,为民解忧的真正豪侠,很快便收获了百姓的钦慕之心。 这其中,得票最高的,乃是城南的游侠儿段思文,人称段大胡子。 说起这段大胡子,也算是善人一个,在城南的游侠群体中,早已扬名。 他乐善好施,散尽家资救助流浪孤苦,而且此人虽然身处游侠群体,但品性纯善,并不像其他游侠一般,还偶尔做些偷鸡摸狗的腌臜勾当。 因为段思文得票一直遥遥领先,他的故事,便藉由这水云间的英雄大赛,慢慢流传开来。 ------------ 第五十一章 风评改善 这场声势不小的英雄大赛终于落幕,最终魁首并无悬念,由段大胡子斩获。 这颁奖的时间,被定在了休沐的日子。 这一天水云间很是热闹,众人一直翘首期盼着见一见这美名远扬的段大胡子,是以都来凑凑热闹。 终于,在众人翘首以盼之下,一身布衣武服的段大胡子大大咧咧地走到了大堂之中。 堂内已聚了不少参与投票的看客,便是二楼三楼的雅间,也纷纷打开了房门,尊贵的客人们也都走了出来,看个热闹。 段大胡子虽然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岸事迹,但因其形象亲和,倒是很得民心。 他一登场,便收获了阵阵掌声。 水云间周大掌柜,亲自给其颁发了“烈酒赠英豪”的小型牌匾,还将那十大坛子美酒,亲自送到了段思文手中。 当然了,这么大规模的大赛,总得有个由头,周掌柜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惩恶扬善的废话,给这次大赛定了性。 而在这之后,大英雄段思文的获奖感言,才是诸多看官最感兴趣的。 段思文看上去就不像是个肚子里有文墨的,大家看他登台说话,便揣度着这大胡子要说些腌臜话儿,闹个笑话了。 人多是喜欢看笑话的,尤其是这种英雄豪客,上台说些含荤带臊的混账话,往往能搏得看客们鼓掌叫好。 图的就是这个气氛! 若是像周掌柜那般,端着架子说些礼义廉耻,冠冕堂皇的东西,那有个什么劲? 果真,这段大胡子没叫看客们失望,他一上台,便打开酒坛子,先灌了自己半坛酒…… 将酒坛子放下,段思文才粗着嗓门开口:“叫诸位见笑了,我段思文向来说不得斯文话……” 他一开口,便引得众人大笑起来,有人已在戏谑:“你家父老取的好名儿!” 段思文也不恼,一拍胸脯继续道:“此番能得诸位看重,靠的是平日里照料孤苦,诸位有心向善,才选出我这么个所谓的侠士英雄来。” 他又讪笑几声:“说来惭愧,我段大胡子虽然做了些微小事,其实担不得这‘英雄’二字。说是散尽家资,那是有些夸张的,不过平日里见不得那些悲催孩儿流浪,尽我所能襄助罢了……” 段思文倒也不端着,其接地气的讲演方式,很快搏得看客们争相叫好。 说了一通自己的过往经历之后,段思文才一转话头儿:“说来我们游侠,是最不爱与朝廷接洽的。但近来有个事儿,传得很是热闹。我段大胡子,也想谈谈自己个的看法来……” 众人正自好奇,段思文身为游侠,怎么好好地提到朝廷来。 谁知那段思文接下来的话,竟直接谈到太子身上。 说起太子,大家便又起劲了,这也是最近长安议论的焦点人物,比起那段思文来,还要火热一些。 段思文倒没有直接提太子,他先是从自己接济的孤苦流浪儿说起。 “我那院里,有两个从陇右逃难过来的孤苦儿,说是陇右大旱,家中人一路逃亡,惨相实不忍睹……” 说了一通大灾之事,段思文才又提及太子:“听闻太子献粮,此事本不是我们游侠儿该理会的,但因为这一次大家选了我,是因为我做了善举,被定为侠士英雄。但我以为,太子献粮一事,倒算是扬了我游侠惩恶扬善,救济孤苦的侠义精神来。当然了,太子个人的私德,我段大胡子是懒得理会的,只说他献粮的举动,我是佩服的……” 说了一通,连夸带引,段思文将太子定性成一个对灾民做了不小贡献的英雄,这倒是引得不少百姓惊异。 这番话,出自一个与朝堂天家并无关联的游侠儿口中,更显得很是出挑。 但看客们细一品味,太子献粮救灾一事,的确更像是游侠风范,能得段大胡子推崇,倒也合理。 而在这些游侠们看来,太子私德有亏一事,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段思文提了一嘴,便也没再深究,他当中饮了一坛烈酒,也算是满足了诸位看客凑热闹的心理。 这英雄大赛圆满落幕,但其引发的讨论并没有结束。 且不论寻常百姓,那城中的游侠团体,便藉由此事,开始了言论交锋。 有人指责段大胡子,违背了游侠规矩,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推崇其朝廷的人来。 但也有不少平日里亲近段思文的人,替他说了好话。 毕竟太子此举,也符合游侠的价值取向:人家救济贫蔽,不正是游侠本色吗? 有矛盾,有意见对抗,才有探讨的必要,也就有了流传开来的先决条件。 这事儿,逐渐由游侠群体,扩散到三教九流,再扩散到阖城百姓。 慢慢地,最近的几件热闹事儿,全都搅和到了一起了。 人们争相探讨,势头比起先前单论太子轶事,倒更显热闹了。 而对于太子的讨论,又慢慢多了不少不同的声音。 不管人家私德如何,至少救济灾民,这是实打实的功绩,这是陛下都下旨夸赞的。 人灾区的百姓,现在能吃饱饭,当种上了粮食,这可是大家都看得见的。 还有流言说,太子进献药品,救治了河东两州的疫民,也算是一大天功呢! 这时候,已有人在想了,行了如此多善举的太子殿下,当真会做那些纵情玩闹,欺压平民的事情吗? 那太学生先前的说法,当真能站得住脚吗? 当然,普通百姓对于太学生的说法,还是更信任的,这些猜想也只是隐于众人心间。 但至少,对于太子的功过,众人也有了更为客观的看法。 而此时,水云间的后院里,马周正在向李承乾汇报着近来搜集的情报。 “高公子,那段思文手下的流浪儿最近一直盯着那季明理,发现季明理常在平康坊东侧的醉香居过夜,与那醉香居里的一个青倌人,生了些情愫……” “据说……这季明理谎言要替这青倌人赎身,骗了这青倌人的清白……” ------------ 第五十二章 最后的反击 段思文能获得英雄大会的魁首,并且当众替李承乾说项,自然都是李承乾自己的安排。 这些举动,无非是改善长安百姓对自己的印象,修复自己被太学生败坏的形象。 但那季明理的形象不倒,李承乾自然难申冤屈。 李承乾现在已做了诸多安排,准备最后发起反击。 他已提前安排了人,将前阵子太学生对他诽谤的传言,撒了出去。 这些传言还未流传广,但慢慢地已在百姓之中发酵。 接下来,就是将这季明理一干人等,架到舆论的中心去。 只要这季明理的名声一臭,他所干的那些勾当,自然会被百姓们传扬开来。 而构陷太子的事情,即便没有证据,也会慢慢被百姓接受。 他堂堂太子,私德有亏,做了那么多好事都还要被百姓戳脊梁骨…… 更何况这太学生季明理呢? 只要季明理名声一臭,人们便会回味季明理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到那时,李承乾再将季明理最先挑起太子舆论的事情,广泛地宣扬开来。 那他李承乾的风评,立时便能得以改善。 而段思文所领的那群流浪儿,也没叫李承乾失望。 几日工夫,他们就已查出了季明理曾干过的龌龊事儿。 接下来,就是发起最后的反击了。 …… 富丽居中,最豪华的厢房里,几个太学生正聚在房中筹谋。 以李耀为首,季明理为主要干将的这一伙人等,自是此次舆论风波的始作俑者。 最近风向有变,太子的风评慢慢转好,李耀对此很不满意,于是又做东,请得几个太学生到了富丽居来。 “诸位,没有千日醉,我富丽居的酒水倒也不差。大家先满饮此杯,再行议事!” 陇西李氏的嫡子李耀,向来在几人中最是豪奢,被奉为领袖。 季明理正是李耀最要好的跟班,也举了酒杯:“确实,要不是为了散播言论,咱们何必去那水云间呢?” 他这话说得并不厚道,实际上,自从水云间开业以来,这几个太学生常到水云间去。 反正外人又不知道李耀身份,能享受到千日醉,何苦来富丽居喝这些普通货色呢? 几人倒还给李耀面子,心知李耀将众人邀到富丽居来,定是有要事要吩咐,纷纷举了酒杯,龇牙咧嘴地吞了酒下去。 放下酒杯,李耀立时开口,他直入主题:“先前一段时间,仰仗诸位同窗襄助,那李承乾被长安百姓骂了个狗血淋头,实在爽快!” 他直呼李承乾的姓名,听得众人脸色微变,大家赶忙扭头看了看四周,确认无外人在场,这才缓缓坐定了身子。 李耀大笑一声:“事情做都做了,何必如此谨小慎微?” 说着,他又从朗声道:“诸位放心,我陇西李氏说话向来算数,此事一过,将来你们考举之事,便包在我李耀身上了!” 太学生可都是天之骄子,要想唆使这些人替自己卖命,可不简单。 李耀所拿出的诱惑,便是这些太学生最为看重的,科举及第。 在如今的大唐,但凡想要中举,学问好坏,并不重要。 关键的是要有世家的推荐,有考官的青眼。 这科举才刚刚开始,诸多作弊手段频出,拉关系找门路便能获得好成绩的也是常情。 是以,像马周这等贫困学子,即便求爷爷告奶奶,讨来了考举的名额,也难以上榜。 而李耀身为陇西李氏嫡子,他只要去考,凭着陇西李氏的威望和在基层官场上的诸多门人,也能保证他能上得榜去。 虽不敢说保得前三,但考个进士及第,还是没问题的。 其他几个太学生,虽然小有家世,但显然比不过李耀。 李耀拿家中底蕴作保,答应替他们张罗科举之事,才换回这些人替自己卖命。 季明理乃是李耀头号马仔,这时候立马道:“陇西李氏的手段,咱们自是相信的。只是现在太子风评好转,看样子咱们这段时间的努力,慢慢没了效果了……” 李耀沉吟片刻:“那诸位同窗,还有没有其他手段?咱们一番辛劳,总不能付诸流水了。” 季明理摇头叹道:“唉!前阵子那什么狗屁游侠儿,喝了些马尿就当中胡咧咧,竟然扯起了太子赈灾之事……要不是他当中胡说,咱们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水云间的事情,这些太学生看在眼里。 他们起初对这英雄选拔大赛,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谁会提前想到,一个与太子毫无关联的游侠儿,竟会当着众人的面,说起太子的好话来? 但事情已然发生,这几个人也只能再想办法。 拼了命地四处散播太子流言,这已是这些人能做到的极致了。 有人提议道:“要不……咱们再多使些银钱,像先前那样,多使唤些人,将太子的事重新再传一遍?” 李耀低头思虑着,摇头反驳:“太子的事已流传开来,再传一遍,又有什么用?” 又有人道:“又或者……咱们再发动其他同窗,在朝堂仕林中将这事再炒一炒?” 李耀阴着脸道:“能做的都做过了,读书人毕竟不好忽悠。再说此事传到天子口中,陛下那边却不动声色……” 他顿了顿,又皱眉道:“已有人在揣度陛下的意思,说陛下有心保着太子,不想这流言事件发酵……只怕,咱们的如意算盘,不好再打下去了……” 李耀这边仍是一脸阴沉,但那季明理倒是看得开些:“还担忧什么?反正太子现在名声已毁,咱们的目的,已达成了大半。接下来只需时间慢慢沉淀,太子在世人眼里的印象落了实……往后几大世家联合起来攻诘太子,不也有了由头了吗?” 这几人心中都清楚,制造流言,并非最终的目的。 败坏太子名声,为将来世家攻击太子铺设伏笔,才是最终的目的。 季明理一番笑谈,让场面气氛稍稍活泛了些,太子形象已损,的确已达成了众人的目的。 唯有李耀仍是不满足:“李承乾近来屡建功绩,只怕他还有翻身的机会……” “不必担心……”季明理摆摆手,“来日方长,等咱们这些同窗都进得朝堂,有的是机会,对付这所谓的太子……” 他的话刚一说完,外头便有人敲了门:“公子爷,外头……外头出事了……” ------------ 第五十三章 风流债 “公子,外头不知怎地,来了个妙龄女子,正在店门口痛哭斥诉呢!” 富丽居的伙计走进房内,苦着脸通禀道。 房内几个太学生愣了片刻,随即彼此互望,脸上露出揶揄之色。 这太学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平日里也都是平康坊里诸多青楼的堂上客,这会儿一听有妙龄女子,自然大感兴趣。 李耀将眉头一皱,没好气道:“这点小事也要通知本公子?店中掌柜是做什么吃的?叫李忠打发了走便是!” 李忠便是这富丽居新上任的掌柜,自赵掌柜被赶走之后,李家从家仆中挑了个精明能干的,委派来管理富丽居。 那小伙计听得这话,却没有立时转身,仍是立在门前踟躇不定,看样子是还有话说。 李耀脸上怒意更甚:“还不快去?” 小伙计被骂了了句,这才醒转过来,支支吾吾道:“那女子说是……说是……” 小伙计抬起头来,看向季明理:“说是季公子的相好,被季公子所哄骗,现在失了身子,要找季公子来算账呢!” “哦?” 李耀脸色一滞,立马转头看向季明理。 其余几个太学生也纷纷朝季明理抖着眉眼,揶揄他又从哪闹出这风流帐。 季明理这时脸色已变,他立即起身,大步走到窗前,隔着窗纱朝下头看了一眼。 只看这一眼,季明理便下意识“啊”了一声,身子连朝后退了几步。 见此情形,李耀已上得前去,径直问道:“明理兄,此事……” 季明理讪讪苦笑:“这女子的确是我的旧识,是那醉香居的一个清倌人……” 他这话一说出来,在场众人立时便已猜测出大致因果。 这季明理肯定是拿替人赎身,带其回府之类的话语儿,哄骗得这清倌人献了身子。 这种事,在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哥儿看来,是再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这清倌人是卖艺不卖身的,若是哪家公子看上了清倌人,通常是拿钱来砸。 要是遇见个性子烈的,砸钱也砸不开腿,便使些哄骗的手段。 这哄骗手段,不外乎卖弄文采,再辅些情话儿,走才子佳人的那一套路线。 这时候色欲上头,公子哥儿说几句赎其回府之类的空话儿,自是常事。 若是清倌人当真漂亮,或是公子哥儿讲信守诺,买回去做个妾室,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这季明理,显然是没将自己的诺言当回事,所以才招致了这么一出。 “我说明理兄,人家都找上门了,你还不花些银子,买他回来替你添香研墨?”已有太学生打趣道。 这事落到身边朋友头上,这几个太学生自然大而化之,调笑起来。 但季明理的脸色可不好看,这种事情,处理不当,也是要丢尽脸面的。 李耀也走到窗前探了探,他皱了眉:“明理兄,这样闹下去,可不好看……” 季明理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李兄有所不知,我家中父母管得严,可不容在下带这样一个女人回府的。” 李耀没好气骂道:“那你当初瞎许诺人家做什么?” 他骂了一句,便也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对他们这样的年轻世家公子来说,实在太稀疏平常了,他李耀空口许过的诺言,怕不比季明理少…… 低头沉吟片刻,李耀又道:“这样闹下去可不是个事儿,季兄现在可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若是事情闹大,会影响咱们的大计。” 他所说的“大计”,自然是诬陷太子的计策。 季明理苦着脸道:“那怎么办?我也不知晓这女人会找到这里来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耀立时警醒过来:“季兄你曾与这女子提过我富丽居吗?” 季明理连番摆手,一脸无辜道:“这怎么可能?我除了说过我乃凉州世家,现在太学生求学之外,再没提过有关身份之事。至于李兄这富丽居,那更是无从说起啊!” 李耀脸色陡地一变:“不好!此事怕是有心人背后设计,是要坏季兄你名声。” 季明理道:“坏我名声?我不过区区一个太学生……” “你懂个什么?”李耀沉声道,“如今你季兄乃是太子风波的核心人物,先败坏你的名声,再将你几人背后散播太子轶事的真相抖落出来……” 李耀此言一出,房内众人皆露出惊色。 他们几人四下抛头露面,散播有关太子的言论,这在平康坊里实在算不得秘密。 有心人稍一思虑,立时便能回想记起他们的相貌。 这回摊上季明理此事,难免会被人认将出来。 季明理急得直跳脚:“李兄,现在该当如何?” 李耀思虑片刻,立时转身对那小伙计道:“快,去通知李忠,叫他从帐上支些银钱,将那女子打发走,可不能容事情闹大……” 小伙计很快下去,将李耀的嘱托交代给掌柜李忠。 这李忠乃是李府中的老人了,听得吩咐立时出门收拾残局。 而此刻,富丽居正门口,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了。 在这群人当中,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正凄凄楚楚地向着富丽居的方向哭诉着。 她嘴里说着骂着的,都是一个名叫季公子的负心汉。 路人早已从这妙龄女子的哭诉中听明白了,这又是个世家公子玩弄单纯伎人的故事。 这种故事,在平康坊算是常事,路人们见得多了。 但事儿闹大了,吵到富丽居大门口,可算少见。 大家围在一起,观望着这妙龄女子,不时指指点点。 有人已在唾骂那世家公子了,说他如此不负责任,委实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更多的人,则是在期待着那事主从富丽居下来,想瞧一瞧,究竟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儿,做了这斯文败类才能干出的混账事。 富丽居的掌柜已快步走了出来,凑到那姑娘跟前,朝她小声说了几句。 路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情形也能猜得出来,这掌柜是想将这事摆平,不致坏了富丽居的名声。 那掌柜的也不知说了什么,但这妙龄女子一听,脸色便是一变。 她凄切地哭了一嗓子,尖声叫道:“钱?我委身于他,是看重那季公子的才华学识,岂是为了银钱?” ------------ 第五十四章 风波收场 这女子娇啼一声,场面又热闹了起来。 围观的群众哪里还看不出来,这掌柜的下来,是要使银钱来摆平此事。 有心人已猜到,他多半是受那所谓的“季公子”的委托,来出钱调停的。 再看那清倌人,一脸的凄楚神情,面对金钱时凛然不动的气魄,当真令人钦佩。 这也是个志向高洁,品质纯良的的女子了。 对比之下,那位骗了人家身子,又缩在后头不敢露面的世家公子,算是无耻至极了。 已有人叫骂了起来:“真真是斯文败类,事到临头,居然还要躲躲藏藏,辱没了读书人的脸面。” “到现在还想拿钱了事,简直算不得男人!” “对!有种的,便亲自出来向这位姑娘赔礼道歉!” 路人哄闹了起来,他们一方面替这女子打抱不平,另一方面,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要撺掇那闹事的公子出来,好叫他们看个尽兴。 一番搅吵之下,那掌柜的也没了法子,只得悻悻然退了回去。 而这时,那风尘女子又哭诉起来:“季公子,你当初说得情真意切,为何如今要如此绝情?你当日信誓旦旦,说等太学院放授衣假,你便要为我赎身,带我离开长安回凉州的吗?” 她哭得真切,喊得凄婉,叫围观众人看得心中同情不已。 而有人已注意到,这女子方才已透露了那公子哥儿的身份了。 太学生员,凉州人士,姓季…… 这下子,已有人大致猜出这斯文败类的身份了。 季明理最近这阵儿,可算是平康坊的大红人,他隔三岔五就在各大酒楼里大肆宣讲太子殿下的不堪旧事,早就成了意见领袖,知名仕子了。 这回好了,一经清倌人点破,他的身份自然也水落石出了。 已有人在叫嚷了:“原来是那小子,我前两日还在那知杏楼见过他的,姓季,太学生,就是他不假!” “对,我也记得,那小子能说会道,也不怪这女子受了他的哄骗呢!” 众人叫骂起来,纷纷辱骂这斯文败类,要逼他出来将事情解释清楚。 可是那季明理却如同缩头乌龟一般,任凭这女子如何哭诉,他仍是没有露面。 这一场风波,最终随着看热闹的人群慢慢失去了劲头儿,而逐渐平息下去。 直到最终,季明理都没有出来。 依李耀等人的分析,这一次事件,乃是有心人在背后唆使,故意要败坏季明理的名声。 这时候要露面现身,斯文败类的名头,算是坐实了。而他们之前策划的有关太子的流言,也自然会因此而受影响。 是以,季明理只能将这缩头乌龟演到底,指望看客们失去兴趣,这事便在无声无息中结束了。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李承乾自不会容忍此事消停下来。 他花费了不少银钱,又苦心劝说,才将那清倌人给请出来,演了这么场苦情戏码,自然要将事后的舆论给炒起来。 第二天,各大酒楼,已有人开始提及这负心汉与痴情女子的故事了。 季明理的大名,又一次引爆了平康坊的舆论热潮。 紧接着,又有人重拾先前关于太子的讨论,将这季明理,打成了有心诬陷太子的罪魁祸首。 百姓们对这些上层人物的探讨,也多是见风向而动。 先前太子的风评不好,便一个劲地说太子的不是。 但现在太子的形象已大加改变,赈灾救济等等好事被宣扬开来,舆情对太子也更加宽容了。 相对应的,季明理就惨了,形象彻底被败坏,此前所干的事儿也一桩桩地把扒了出来。 渐渐有人明白过来,原来之前太子遭众人责难,是这等奸吝小人搞的鬼。 一时间群情激奋,已有人跑到太学院门口,去唾骂那季明理,事情闹得轰动起来。 …… 甘露殿内并无大臣,只有老太监王德侍候在旁。 李世民此刻正满脸怒容地盯着手里的奏章。 太学院祭酒刚刚上了奏疏,将太学院被百姓围堵之事上陈天子。 这事情的起因经过,以及处理结果都写得明明白白,季明理的大名,也第一次入了天子眼中。 放下奏章,李世民已破口骂道:“好一个斯文败类,如此败坏文风,太学院怎能留他?传朕旨意……” 李世民正在气头上,这季明理的下场自不会好过,他已吩咐,将季明理开革出太学院,令他三年之内,不得踏足科举考场。 这算是极严厉的惩罚了,虽说三年的时间不长,但被天子这般责罚,即便往后考上了,前途怕也是不会太好的。 将李世民怒容看在眼里,老太监王德赶忙上前规劝:“陛下息怒,此事还涉及到太子的舆论,怕是另有……” 他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李世民已抬眼,用眼神止住了他的话。 悠悠地叹了口气,李世民道:“此事,承乾办得拖沓了些,又牵连上什么烟花女子,实在是胡闹……” 风闻传遍长安城,季明理与太子之间的故事,李世民自然听到了。 聪明如他,稍一思虑,便知这件事的背后,有李承乾从中策划。 老太监王德已上来说好话:“太子不动一兵一卒,便将那些人的阴谋戳破,岂不妙哉?” 李世民嗔视了王德一眼,笑骂道:“就知道替他说好话……” 再仰起头来,李世民嘴里念叨着:“这事情的背后,想必有几大世家的人从中作梗,承乾与他们结了仇,往后怕是磨难颇多啊……” 王德点头,轻声道:“这些世家无视皇恩,携宠而骄,实在可憎。” 李世民苦笑一声,王德又接着道:“陛下英明神武,我大唐日渐承平,这些世家门阀,总归是要衰败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吧!不过……承乾近来,是得消停些了……” 眼见世家对李承乾的报复日渐大胆起来,李世民心中也隐有担心。李承乾没事就往宫外跑,其中风险可想而知。 “陛下……” 李世民正自担忧,却见王德又捧着一摞奏章上得前来:“陇右发来喜报,说是第一批新型粮食,已经有产出了……” ------------ 第五十五章 喜事连连 几个月前,李世民就已将那新型粮种下发各灾区,督促灾区官民种植下去。 灾区的土地情况并不乐观,是以李世民一直担忧这新型粮种能否产出粮食。 如今陇右来了奏报,李世民立时高兴起来。 从王德手里接过了陇右的奏章,李世民展开扫了一眼。 陇右地方官员奏报,最早种植的土豆,现在已经成熟,当地百姓正组织收获粮食。 李世民估摸着时间,从发下粮种到现在,也不过四个月不到的时间。 他不禁感叹一声:“这新型粮食竟有如此厉害,这么短便有成果了。” 王德脸上挂着笑:“太子殿下不是早说了么,这粮食几个月时间便可成熟……” 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又低头看了下去。 当他看到这土豆的产量时,不禁“咦”了一声。 揉了揉眼,又来回看了两遍,他再将奏章递给王德:“你来替朕瞧瞧,这上面写的是,亩产千斤?” 这奏章上面所书的粮食产量,实在夸张得不太像话。 要知道,寻常田地,能达到亩产百斤,已是极为上乘的土地了。 而这灾区的田地,本就是肥力流失,质量较差的土地,按说种粮产量,绝不会太高。 如今这土豆竟在这种土地里,有这般产量,李世民自然不敢相信。 王德将奏章接了过去,看了一眼后,也略带疑惑地点了点头:“倒是没错,的确写的是亩产千斤。” 李世民愣了片刻:“这陇右的地方官员,该不是写错了吧?还是他们在谎报产粮情况?” 王德笑着摇头:“这该不会的,这粮种乃是太子献上的,谎报收成又有什么好处?” 寻常年间,地方官员常有谎报收成的情况,因为粮食收成,会影响官员的考绩。 可这陇右地区,刚刚经受灾情,官员考绩要重新衡定,这般虚报收成,压根没有意义。 再说,谎报也得考虑实际情况,没有人会谎报一个这么假的数值。 李世民正自纳闷,那王德已在刚刚送来的奏章堆里翻了起来:“陛下,老奴方才瞧见,关内地区也有奏报粮食收成,咱们比对一番,便知真伪。” 说着,他已从那堆奏章中,翻出另一份来,呈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展开奏章,直接翻到收成产量一页。 那上面赫然也写着,新型粮食,亩产近千斤,实乃骇人至极。 “这……竟是真的?” 这时候,李世民先前的担忧,全都转作了喜悦和震惊。 亩产千斤,这已是以前粮产的十倍。 再结合灾区土地问题,这土豆的产量,显然还要高于这个数字。 “在灾区都有如此高的产量,若是推广至其他地方……” 李世民这时候已魂飞天外,幻想着这高产作物在那些土地优渥地区的产出。 老太监王德也很是激动:“陛下,咱们大唐……恐怕再不会缺粮食了……” “不会……再缺粮食?” 李世民有些愣神,粮食问题一直困扰着他,李世民决没有想到,这个难题竟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解决了。 李承乾当初曾说过,这些新型作物,都是极为高产的优良品种。 对此李世民倒并不怀疑,他相信李承乾不会在这种民生大计上说谎。 但即便早有预想,李世民也没想到,这所谓的“高产”,竟是远超普通粮食十倍的产出! “好,太好了!” 李世民忍不住振声称赞,这一刻,他已等了太久太久了。 有了这高产粮食,大唐便再无饥荒了,他李世民,也不用再受那些世家掣肘了。 再往远了看,只靠这高产粮食一项功绩,他李世民便足以青史留名了。 想到这里,李世民赶忙叫道:“快,快召太子晋见,朕……朕要当面嘉奖!” “陛下。”王德上得前来,又拾起桌上的另外几封奏章,“要不要先看完这些,这是北境诸州发来的奏报,该是呈报那望远镜之事……” 李世民顿了一顿:“北境战事?这望远镜似乎也是承乾献上的宝贝……” 他立马接过奏章,打了开来。 第一份奏章,乃是幽州长史呈上来的,奏章中提到,望远镜一到幽州,立时起到了大作用。 边关将领利用这望远镜,组织起相隔数里的防线,很快遏止了突厥游骑犯边闹事。 最近这一个月来,已连续阻挡了近十次突厥犯关,捉拿突厥散骑近百人。 放下奏章,李世民已是大喜过望:“好,看来承乾又立一天功,有了这望远镜,北境边防终于能稳住了。” 再接过剩余的几封奏章,都是北境各州的地方官员上呈的奏报,内容多是如此,这望远镜在抗击突厥游骑的过程中,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 将这些奏章一一阅览完毕,李世民再也等不及了:“快,召见太子晋见!” …… 李承乾一脸懵逼地从东宫赶到甘露殿,入眼便见李世民正在甘露殿中走来走去。 见李世民这般表现,李承乾满心好奇,这又是遇着什么事了? “父皇,您找我……” 一走了进去,还没顾得上见礼,那李世民已大步冲了上来。 “承乾,你可知……” 李世民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差点没将李承乾说懵。 仔细听了下来,他才知道,原来李世民今日召自己,是要来报喜的。 第一批粮食已有收获,而望远镜也在北境战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看李世民与老太监王德那一脸的笑意,李承乾忍不住要吐槽,这两人当真是大惊小怪,自己不早就给他们提过醒了么…… 洋洋洒洒地夸赞了一通,李世民终于正常了些,坐回自己的书桌后,他这才整了整衣冠,拍了桌子,豪迈问道:“说吧,你要朕如何赏你?” “赏?”李承乾这才想起来,当初献上望远镜的时候,李世民的确保证过,只要能防住突厥游骑,便要嘉奖于他。 这阵子忙于处理舆论风波,李承乾已将这事给忘了个干净。 这么说来,是得好好想一想,要个什么奖赏了…… ------------ 第五十六章 出尔反尔 看着一脸喜色的李世民,李承乾料想,自己现在无论要什么奖赏,李世民怕都会答应的。 那得趁此机会,要个大的赏赐。 但要什么呢?李承乾稍一思虑,便有了结论。 将两手一拱,李承乾道:“父皇,儿臣觉得,整日住在宫内,实在太闷了。不如父皇赏儿臣套宅子,容儿臣去宫外开衙建府吧!” 此前李承乾曾想过,借助千日醉,按部就班地发展实力,以备将来对抗各世家门阀,及即将到来的夺嫡大计。 现在水云间已发展得如火如荼,这个计划已初见成效,但他还得多培养一些自身势力。 身边能用的人,愿意依附自己的人,还是太少了。 但要想收人,总得有个衙府,他总不能将外头的人,都带进宫中来吧? 现在李泰都在延康坊有自己的府邸,养着一大批心腹门人呢! 自己身为太子,也要个太子府,总不算是太过分的要求吧? 这个请求一提出来,李世民便愣了一愣,他蹙了眉头思索起来。 看样子,李承乾的请求,着实是难住了他。 李承乾不免腹诽,这位父皇,也太偏心了吧! 那李泰不过学问好,就能容他在外建衙,自己想出宫去住,有这么难吗? 思虑了片刻,李世民摇了摇头:“你如今年龄尚幼,生性好玩乐,乍放你出宫,怕是你又要放纵胡闹了……” 他这意思,显然是要拒绝的。 李承乾不干了:“那都是以前的事,儿臣这些天来,可曾胡闹过?” 一说起这话,李世民又是一哼:“前阵子那太学院的事,还不算胡闹吗?” 太学院……李承乾噎了住。 这事要算起来,还真得怪到他头上。 李承乾本想着让舆论发酵,败坏季明理名声的同时,挽回自己的形象。 但后续事情发酵起来,那些好事的百姓竟直接将太学院给冲了,事情闹得可不算小。 李承乾自然不能认怂:“那太学生造谣生事,儿臣不过是略施小计,予以惩戒。这岂能算作儿臣胡闹?” 李世民也吹起了胡子:“这事闹上朝堂,还得朕给你料理后事……” 李承乾还要争辩,却被李世民挥手制止:“此事便此作罢,你立下泼天功劳,朕记在心里。只不过……要开衙建府,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倒不如换个要求,朕兴许会应允。” 眼见希望破灭,李承乾气不打一处来:“不必了,儿臣倒也不缺吃喝用度,谢过父皇了……” 说罢,他也懒得再待下去,请了安,便告退而去。 看着李承乾远去的背影,李世民悠悠叹了口气。 低头沉思许久,李世民才轻声叹道:“王德,朕这样做……是否算是言而无信?” 王德躬身上前,脸上堆起了笑容:“陛下用心良苦,太子殿下会体贴的。” 李世民沉声道:“世家门阀,怕是早已盯上了他。这一次他们制造流言,诬蔑承乾名声,只不过因为太子仍在宫中。若是太子开衙建府,世家门阀便更要想方设法地设计暗害了。” 虽然李承乾常常跑出宫去,但那毕竟是微服出行,外人还不知晓。 若是在宫外建了府邸,那太子的行迹,很容易便会被世家的人掌握。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确保安全,李世民实在不放心放李承乾开衙建府,住到宫外去。 …… “刘全,我东宫的千日醉呢?” 气鼓鼓回到东宫,李承乾一进殿便叫嚷起来。 给了希望,又亲手将这希望扼杀,李世民的行为,着实叫李承乾心中气愤。 没办法,谁叫人家是皇帝呢? 不能反抗,也只能借酒消愁了。 胖太监刘全苦着脸凑上来:“殿下,东宫的酒,前两日都拿到甘露殿了,不是每月都要向陛下献酒的吗?” 李承乾一愣,这才想起来,前两天为图省事,直接从东宫调了最后一批酒水送给了李世民。 自己库房中的酒,全都转移到了水云间了。 明明是受了李世民的气,现在连烈酒都被送了过去…… 李承乾越想越憋屈:“不行,我现在就出宫,先到水云间去,找马周去喝他几杯,一醉解千愁!” 也不理会天色已晚,李承乾立时便要出宫去。 少年得志,纵然热血上头,也不过偶尔为之罢了! 平日之时,李承乾自然会稳重的多。 小太监刘全还想上来阻拦,但李承乾一个冰冷的眼神,便叫他闭了嘴。 赶着马车到得水云间,天已彻底黑了下来。 这时候,店中已没什么人了,小伙计周齐正在张罗着收拾桌椅。 吩咐刘全将马车赶到后院,李承乾大步走入店中:“周掌柜呢?” 周齐一见李承乾,立马凑了上来:“东家好,周掌柜出去谈事了,他还邀了马先生一起。” 他口中的“马先生”,自然是马周。 李承乾顿觉失望,他跑出来,本是为了喝酒消愁,现在马周不在,一人独酌总少了点意思。 周齐搬着板凳桌椅:“东家,您有什么事吗?” 李承乾摆了摆手:“你自忙你的吧!” 他径直大步,朝后院而去。 来都来了,总要喝他几杯的。 再说马周住在店里,晚上定是要回来的。 他大步到了后院,到了专门为自己留的那间小房中。 到得房里一看,才想起这房里只有杯盏,却没有酒水。 没办法,他只能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隔壁,那里是储酒的库房。 库房有锁,但李承乾自然知道钥匙放在哪里。 摸着黑从周掌柜的小房中找到钥匙,李承乾走到那库房里。 光线昏暗,好不容易才摸到了那小锁,他提着钥匙便要开门。 这时候,他突然觉得背后有一阵阴风吹过。 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李承乾大觉奇怪,平日里都是白日来这后院,从来也没觉得这后院隐隐透着些阴森恐怖的气息。 兴许是现在天色已晚的缘故,李承乾没放在心上。 他继续摸索着钥匙孔,将钥匙塞了进去。 “呀!” 正当这时,他的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尖锐的叫喊声。 这喊声其实并不大,但因为音调极高,听起来刺耳至极。 李承乾才要转身,突然觉得后脑处,挨了重重的一击。 眼前一黑,他顿然失去了意识…… ------------ 第五十七章 遇袭 “娘,快出来,我打中这人啦!” 一声叫嚷声划破半黑的夜,一个小小的身影现出行迹来。 这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娃,顶着两弯朝天竖着的双丫小辫儿,样子看上去颇为娇俏。 但此刻,这可爱的女娃子手中,却提着一根比她人还要高些的圆木棍。 她正站在倒在地上的李承乾身后,朝另一处更幽深昏暗的地方叫嚷着。 顺着那声音的方向,这昏暗里走出来一个妇人,这妇人身量高挑,容貌美艳无比,除了年岁稍大一些,约有三十多了,倒是挑不出毛病来。 这妇人手中已提了一串绳子,走上前来便叫道:“打中了就好,快将他绑起来……” 那小女娃已蹦蹦跳跳地从妇人手里接过了绳子一端,两人齐身蹲了下来,将绳子绕在李承乾身周。 将李承乾绑了个结结实实,这妇人才低头打量了一眼李承乾,嘴里呸了一句:“生得唇红齿白的,非要来做这等恶劣勾当!” …… 李承乾醒转过来时,还觉得后脑处阵阵生疼。 他摸了摸自己后脑,又觉得浑身上下到处都传来酸痛之感。 他大感好奇,自己是怎么了? 这时候,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起先是要到库房里拿酒的,却不知被谁一棍子给放倒了。 “不对,有贼人!” 立马爬起身来,李承乾正要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有无受伤,房门却“吱吖”一声开了来。 进来的人居然是个小丫头,手里正端着汤药。 “你……你是何人?”李承乾正自好奇,他这才有时间打量了周围环境。 这房间……好像是那马周的卧房…… 自己还在水云间的后院里…… 那小丫头被李承乾一声叫嚷给惊得愣了一会儿,她立时调转头,尖叫了一声“娘啊”,跑了出去。 李承乾正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已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周掌柜推开了门:“东家,你醒了啊!” 紧跟着周掌柜身后的,是一脸笑意的马周,马周身后,还跟着一个容貌娇艳的少妇,以及竖着朝天丫的小姑娘。 “你们这是……”李承乾摸了摸后脑,不禁疼地龇牙咧嘴。 “东家,这……实在是不好意思……”周掌柜已到了近处,他赧然笑着,“贱内……贱内没认出你来……竟将你给……” 李承乾这才知道,原来跟着进来的娇艳妇人,竟是周掌柜的夫人。 他不由再看了一眼,这周夫人看上去比周掌柜小一些,但身量可不矮,竟和周掌柜差不多高了。 她骨架子极大,生得又稍显丰满,看上去,就有一种后世北方女人的感觉。 这时候,那周夫人也已讪笑着凑了上来:“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谁能想到,咱自家东家会在这时候跑到院里来……” 李承乾只得苦笑:“周夫人果真好手段,这一下,差点见了红……” 这时候,那小丫头跳了起来:“才不是我娘打的呢!是念念打的,念念打的!” 她举着粉嫩的小拳头,叫得声量极尖锐,李承乾一听这声音,立时觉得后脑生疼。 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在挨打之前,似乎是听间那么一声尖声的叫嚷。 好像就是这小丫头的叫声。 再看向周掌柜,周掌柜苦笑一声:“我家夫人出身武将世家,自幼习得武艺……” 他又摸了摸那小丫头的头:“这是我闺女周念,她也从小随夫人习武,力气是大了些的……” 听得他这般说,李承乾想也能分辨出来,打自己的正是这小丫头了。 那周夫人母老虎之名,李承乾早有耳闻的,现在又听说人家一身武艺,想来若是这母老虎出手,自己怕是醒不过来了。 看着周掌柜那瘦弱的身躯,李承乾只好拱手:“委屈周掌柜了……” “东家……”烛火摇曳,映得周掌柜两眼通红,他正要说话,李承乾已抬手止住了他。 好不容易坐直了身子,李承乾好奇问道:“我说……便是有陌生人来,你们也不至于动粗吧!” 周掌柜叹了口气:“唉,这事……说来话长了……” “没事,你慢慢说……”李承乾眼见天色已晚,心知自己这般惨状,一时也回不了宫,索性耐下性子来。 周掌柜点了点头,道:“前些日子,守店的周齐说,发现有人总是趁夜,鬼鬼祟祟地在咱们院子周围转悠。后来又有人想要趁夜偷摸入院中,直朝咱们储酒的库房而来。” “周齐抓过一回,但那人身强体壮,周齐捉他不住,叫他给跑了。” 听得这话,李承乾一惊:“有人要偷酒?” 周掌柜点了点头:“不错!发现这情况之后,我便将这事与我那夫人说了。夫人二话不说,便自告奋勇来守夜,说要抓住那贼人,前去报官。结果……” 李承乾苦笑着接上:“结果就抓住我了?” 周掌柜点点头。 李承乾叹了口气,看来,今日这事,的确是场乌龙,人家将自己当成是偷酒的贼给打了。 这上哪说理去? 看了看那周夫人的身板,李承乾确实相信,她是有这能力抓住贼人的。 但抓贼光凭武力,可是不行。 李承乾问道:“那周齐看清对方长相了吗?” 周掌柜摇头:“人家一身夜行衣,又蒙着面,没有看清……” “额……”李承乾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明穿的是一身素色圆领袍衫,怎么看也不像是夜行衣。 看样子,这周夫人的眼神和脑袋瓜子,都不大灵光的。 兴许是自己的举动叫周夫人看出意图,她抢步上前,辩解道:“这千日醉可是咱们店里的宝贝,可不能叫人给抢了去。我那也是情急之下,才……” “好了好了,不必再说了!”周掌柜颇为硬气地顶了一句,但被周夫人一瞪,又登时缩回了脖子。 李承乾赶忙摆手:“这事就先不提了,好在没出大事。咱们还是商量商量,如何来捉那偷酒贼吧!” “高公子……” 这时候,一直保持安静的马周突然开了口,他蹙了眉,一副思虑神色:“我倒是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这黑衣壮汉,兴许不是来偷酒的……” ------------ 第五十八章 图穷匕见 马周突然站了出来,让在场众人齐齐一惊。 发现有贼人偷入酒楼,所有人下意识都觉得贼人的目的,定是来偷盗千日醉。 便是连李承乾,在大略了解情况后,也得出同样的结论。 但这时,马周却站了出来,提出了不同意见。 有人不依了,那风风火火的周夫人第一个跳出来:“咱这酒楼里,除了千日醉外,也没啥值钱的东西。贼人进店来,不偷酒,还能偷啥?” 这周夫人对防贼一事,很是上心,她显然是不愿意接受不同意见的。 李承乾将手一挥,摆出了东家的气势,向着马周道:“你细细说来,为何有这般猜想?” 马周是这院中唯一的读书人,虽然偶有书生意气,但他的脑子最是灵光,既然他说这贼人未必是偷酒,自然有其道理。 马周点点头,走到了李承乾正卧着的榻边:“那贼人一身夜行衣,又蒙着面,显然来咱们酒楼,是精心筹备的行动……” 众人齐齐点头,寻常人,也不会穿着夜行衣四处下逛。 马周接着道:“那黑衣人这般筹划,却只为偷几坛烈酒,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周夫人不干了:“咱们库房里,可是有好几百坛千日醉呢!” 马周立马道:“可那贼人只有一人,能抱得几坛子酒?” 他的话,让李承乾立时明白过来。 虽说这千日醉价格不低,但毕竟不是珍宝首饰,算不上什么稀世宝贝,而且又难于携带。 对于盗贼来说,偷盗这样的东西实在不划算。 若是普通贪酒客,酒瘾上来了,溜到店里偷他几坛子烈酒,倒还说得过去。 但这黑衣贼人,显然不是贪酒客。 他这般精心筹备,只偷几坛烈酒,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不对不对!”这时候,周夫人又挤上前来,指着马周问道,“兴许他在店外还有同伙呢?这黑衣壮汉只是前来探路的,只是那天实在不巧,叫周齐给抓住了行藏,才败退回去的。” 不用马周再反驳,李承乾已然冷笑道:“人家团伙作案,精心准备一遭,就为了偷点烈酒?再说了,若是对方人多,早该能探出,咱们店里压根没多少人值守,他们为何不一窝蜂闯将进来,大摇大摆地抢了酒便走?” 马周的意见,显然是正确的,贼人偷溜进来,显然是有其他目的。 李承乾望向马周:“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马周点点头,沉声道:“我倒是觉得,这人更有可能是来蓄意破坏的。” “破坏?”李承乾低头沉思起来。 这时候,周夫人又粗着嗓门儿叫嚷着:“他一个人能破坏什么?难不成,还能砸了咱们的酒楼吗?” “当然不是……”李承乾心中已隐隐有了思路,:“咱们后院存了这么多烈酒,若是一把火点起来……” 他的话说了一半,但众人脸色都已大变。 周掌柜慌张道:“东家的意思是……那黑衣人夜间前来,是要烧了我们酒楼?” 李承乾点点头:“极有可能!” 水云间里存了大量易燃的烈酒,一旦起了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酒楼付之一炬不说,周边的房舍,住户,怕都有葬身火海的可能。 “砰!这伙贼人,当真歹毒!”周夫人颇为豪迈地砸了砸床板,咬牙切齿骂道。 李承乾不动声色地将离她拳头一尺远的腿收了回来,接着道:“目前这也只是推测,大家还是要保持冷静……” 他又看向马周:“你还有什么推测?” 马周思虑片刻:“周齐曾说过,遇见那贼人的时间,已近子时,按说已是宵禁时分。是以……” 李承乾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凶手是这平康坊内的人?” 宵禁时分,各大坊门关闭,坊间常有兵士巡逻,要想穿越各大坊区,几乎没有可能。 但若贼人就住在平康坊内,偷溜到水云间来,难度倒是不大。 若是将目标锁定在平康坊内,那最大的嫌疑人,很显然是对门的富丽居。 周掌柜已青着脸骂道:“这一定是对门干的,天杀的,走了一个姓赵的,又来个更狠的。这伙人当真不怕死的,咱们千日醉已被陛下赏作贡酒,他们也敢来闹事?” 他的话,似是提醒了英气十足的周夫人,周夫人这时便将拳头一捏:“我这就去找那富丽居算账去!” 这周夫人风风火火,她说要去报仇,那可是当真能做出来的,李承乾赶忙让周掌柜将其拉住。 心中思虑片刻,李承乾劝道:“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这平康坊内有诸多酒家客栈,还有无数秦楼楚馆。坊内生人极多,情况复杂,咱们也不好断定此事一定是富丽居的人干的。” 周夫人咬牙切齿道:“还能有谁?咱们水云间,可从来没和谁结仇。除了那该天杀的富丽居,谁会黑了心造这种孽?” 李承乾叹了口气:“那咱们也得捉了人,才好给人家定罪的……” 虽然他心中也基本确定,这事儿与富丽居有关,但没有证据就上门闹事,显然不大合适。 这富丽居虽然在生意上已被水云间赶超,但毕竟是平康坊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其背后又有陇西李氏这么个大靠山。 别说周掌柜一家毫无背景,便是他李承乾,也不好无故上门吵闹的。 “罢了罢了,咱们再守几日吧,抓了现行,一切就好办了……” 李承乾挥手劝退众人,已打算先在院中歇息了。 今日天色已暮,他来到水云间,本是在宫里窝了火,想要借酒消愁的,但现在这般局面,自己又挨了那么一棍,已不好再回宫了。 后院里还有好几个卧房,李承乾安排了刘全与车夫兼护卫等人也留在院里,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那周掌柜一家,平日都是回自己府里歇息,但近日酒楼出事,他一家子也提出要守在院里。 李承乾自是依了,现在这种情况,多一个人也多几分力气。 那周夫人看上去骨量极大,又据说是习武世家,总该能起到些威慑作用。 靠在床上,正准备将整件事情再翻出来来回揣摩一遭,马周又苦着脸回到了房中。 “怎么了,有事?”李承乾好奇问道。 ------------ 第五十九章 高瞻远瞩 看着一脸苦色的马周,李承乾猜想他定是又有要事要说,连忙坐起身来。 “有什么事吗?”李承乾问道。 马周讪笑着走进屋中,指了指地下:“高公子若是要睡我房里,能不能容我将衾被搬到别屋?” “额?” 李承乾稍一愣神:“我了个去!” 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躺的是马周的床榻。 马周走了进来,解释了一番。 原先被那小丫头一棍子闷倒之后,周夫人是用绳索将李承乾捆了的,后来周掌柜与马周回来,验明了身份,才将李承乾移到马周的床榻上。 李承乾赶忙从榻上爬了起来:“难怪我先前觉得浑身酸胀……” 马周笑着说好话:“那周夫人也是女中豪杰,她那周念,也是极可爱的女娃子……额……就是力气大了些……” 李承乾摆了摆手:“这事只是误会,我自不会怪罪于她们……” 见马周提着一小壶烈酒,李承乾也觉得口舌干燥,他今日来本就是要来饮酒,平白挨了一棍子,若再不找补找补,也确实太亏了。 将马周拉坐下来,二人找了两个小盏,对着烛火小酌起来。 “你觉得,此事与对面的富丽居是否有关联?”坐定下来,李承乾便将心中思虑拿了出来,与马周探讨一番。 马周在水云间已住了段时日,他自是知道富丽居与水云间之间的矛盾的。 马周苦笑一声:“十之八九……” 他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倒有几分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的意思。 李承乾笑道:“怎么?你也害怕招惹陇西李氏吗?” 马周没有说话,他看了看李承乾,问道:“高公子,我来问你,咱们这水云间,究竟是你的产业,还是太子殿下的产业?” “额?”李承乾暗道这有区别么? 不过马周并不知晓所谓的高明与李承乾实为同一人,有这般猜想自是正常。 他不置可否道:“这又与那富丽居有何关联?” 马周顿了一顿,沉声道:“若这是你高公子的产业,我自有一套说法,但若太子才是幕后东家,那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再继续深究这富丽居之事了。” “哦?这又是为何?”李承乾听得一头雾水。 按说太子的名头,总比一个籍籍无名的“高明”,要好用得多。 为何马周反而不看好太子…… 马周叹了口气:“那富丽居的幕后东家,乃是五姓七望之中的陇西李家。他们家族,在陇西一带,颇有些底蕴。而太子此前与五姓七望已有过几次矛盾,现在再为了个水云间,与陇西李氏发生冲突,实属不智。” 李承乾笑了:“你的意思是,这水云间不值得太子殿下与陇西李氏发生冲突?” 马周点了点头:“不错!” 李承乾又笑道:“那我呢?若这水云间是我高明的产业,难道我就该为了这酒楼与陇西李氏发生冲突了吗?” 马周顿了顿,显然在组织语言。 过得半晌,他抿了口酒,才悠悠开口:“说来这李氏,发源于陇西一地,即是如今西北的凉、渭、鄯等州,他们在当地拥有大量田地,可谓是富可敌国……” “那又如何?”李承乾开口道。 马周点头:“你高公子自然不用在乎,因为李氏的产业多在陇西,不在长安。所以长安城里,陇西李氏的势力,其实并不算太大。” 接着,他的脸色一肃:“但是太子殿下,他必须得考虑到西北地区的安稳,不能为了区区一个酒楼,而与陇西李氏发生冲突……” “安稳?”李承乾笑道,“难道他区区一个陇西李氏,还能影响到我大唐边关安宁?” 马周点头:“不错!你要知道,凉州、鄯州等地,乃是边关重镇,那里的地区安稳,干系到我大唐与突厥、吐谷浑等国的战事。虽然这些地区都有我大唐天兵良将守备,但再强的兵将,也得吃粮,也需要地方补给……” 李承乾已明白了马周的意思:“你是说,陇西李氏掌控着地方上的田地,继而影响钱粮补给,他们能影响边关局势?” 马周道:“不错!大军粮草,自然是就近采买,而那陇西一带的粮食,几乎都掌握在陇西李氏手中。据我所知,凉州等地的军粮,就是由身处渭州的陇西李氏所提供的……” 听得此言,李承乾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李世民明明对几大世家心怀怨念,但却一直不敢动他们。 这些世家,手上掌握了大唐的命脉,田地、粮食。 全唐百姓,乃至战场上的军士,都离不开粮食,自然也就要离不开世家门阀。 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了,为何“高明”可以得罪富丽居,而太子李承乾却必须要慎之又慎。 因为“高明”无需考虑西北局势,他要面对的,不过是长安城里这个徒有虚名的陇西李氏。 但太子就不一样了,身为一国储君,必须要考虑天下安生。 与李氏的关系太差,势必导致西北不宁,影响战局。 如今的大唐,周边强国环伺,这些世家所提供的粮草,是保障边关安宁的重要因素。 马周叹了口气:“是以,太子殿下若要与五姓七望为敌,必须要有强力手段,解决掉我大唐的缺粮问题。否则……” 李承乾笑了,马周还不知道高产作物,自然不知道他李承乾早已针对缺粮问题做了规划。 他又问道:“倘若太子殿下已解决了缺粮问题呢?据我所知,前阵子太子献上土豆等作物,就是为了解决这缺粮问题的。” “土豆?”马周愣了愣,他在水云间经常能接触到这些新型作物,但并不知晓这些作物还肩负解决粮食危机的使命。 李承乾又将土豆等作物的产量,分析与马周听:“这些作物,前阵子已于各大灾区投产,要不了多久,便会向全国推广……” 一听这话,马周很是激动,他一把抓了李承乾的手:“你……你说的是真的?” 李承乾笑着抽出手来:“自然是真的,只不过,这些作物要慢慢推广,解决我大唐的粮食问题,怕还需要至少一年时间。” “嗯……”马周平复下来,“所以在这一年的时间内,太子殿下需得明哲保身,等到时机一到,我大唐解决了北面强敌,才好抽出身来对付五姓七望。” “不……”李承乾摇头,“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怕各大世家门阀,不愿意等到那个时候的。你要知道,这高产作物一但推广至全国,世家门阀立时便会觉察出危机……” 世家门阀控制天下的手段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靠田地粮食。 百姓缺而世家盈,所有人才会求着他们。 若百姓都不缺粮食了,不需替世家门阀卖命便能保得生存,那世家对百姓的掌控力,便会大大降低。 这种局面,是那些吸血鬼们不愿意见到的。 是以,宁愿让所有人都忍着饥饿,世家门阀也不愿意看到全民过上好日子。 ------------ 第六十章 水云间扩充计划 马周看着李承乾,长长地叹了口气:“高公子的确高瞻远瞩,太子殿下此前因献粮一事,就与世家起了冲突。现在又献上高产作物,这简直是掘了世家门阀的命脉。他们肯定要想方设法地对付太子。” 李承乾笑了笑:“那么,太子殿下为了这小小的水云间,与陇西李家斗上一斗,是否还值得呢?” 马周凝眉思虑着,突然抬起头来:“值得!既然世家门阀以将太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太子自是不能退缩。左右躲不过这些人背后的算计,倒不如一点一点将其削弱拔除,也算为了大唐百姓谋一分福祉。” 李承乾微笑点头:“对了,所以无论如何,咱们都必须要将富丽居的阴谋揭破,要让其得到应有的惩罚。” “应有的惩罚?”马周兴奋地站起身来,“你是说,咱们要将富丽居给……” 李承乾幽幽笑了起来:“千日醉乃是贡酒,若有贼人意图放火烧酒,那可是存心与陛下过不去……” “好!太好了!”马周踱了几步,又回身神秘地笑道,“高公子,你可知道,我与周掌柜这几日一直在忙着做什么?” 马周这话锋转得太快,李承乾一时又听不明白了,他好奇问道:“不是忙着捉贼吗?” 马周将手一摇:“非也非也!捉贼的事儿,那是周夫人主理,小丫头周念从旁辅助。我与周掌柜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帮不上忙的!” 他边说边笑,看得李承乾眉头直跳。 这马周一脸笑意,难道他还觉得这事光荣吗? 你们两个大男人,手无缚鸡之力,居然指望一个妇人,加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来捉贼。 这脸皮也太厚了吧! 马周这时候又道:“我与周掌柜,这几日一直在四处观望,在找新铺子呢!” “额?新铺子?”李承乾一愣。 马周接着解释:“这水云间的生意,实在是太红火了。咱们一家铺子,已然容不下那些想要前来争夺千日醉的客人了……” 李承乾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你们今日出门,就是为的这事……” 他今晚跑过来找马周喝酒,却被那小伙计告知,马周与周掌柜两人出门议事了。 现在经马周提醒,李承乾才想起来,原来这两人去外头看新铺面了。 他们是要再盘个新铺子,好开设分店! 马周将手一拱:“没事先知会你这东家,是我等唐突了。不过此事还只在筹谋阶段,我与周掌柜二人左右抓不了贼,只能跑跑腿,做些闲事了。” 李承乾又是一笑:“现在你二人倒不用往外跑了,因为你方才已想出了另外一个好主意……” “不错!”马周拊掌而笑,“高公子果然机敏,这便猜想到我的打算!” 李承乾摇头一笑,一说起将富丽居给彻底扳倒,这马周就那么激动。 很显然,他的打算,是将那富丽居给抢过来。 仔细一想,这个计划,倒的确有可行性。 若是捉住了那意图纵火的贼人,抓了陇西李氏的把柄,倒是能逼得他们将富丽居交出来。 而富丽居楼阁院落极大,又与水云间正对门,的确是个极好的分店。 这大唐不同后世,随处都可开设铺面,长安城中所有的酒楼,都集中在这平康坊。 所以,在长安城开设分店的选址,并不需要考虑辐射各坊区,只需将规模做大。 而富丽居与水云间靠得近,两家一合并,这半条街都是他水云间的地盘。 这么好的市口,这么大的规模,这岂不能创造更大收益? 一想到这里,李承乾不由激动起来,他强行压下兴奋,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一切的源头:“说到底,咱们还得先抓住贼人,而且还要确保那贼人是富丽居派出来的。” 马周补充道:“还要保证,能撬开那贼人的口,逼他供认富丽居。” 李承乾点了点头,又举了酒盏,大言不惭道:“那么一切,就全都仰仗周夫人与那念念小女娃了……” 马周同样举了酒盏,神色泰然:“为周夫人与周念丫头,满饮此杯!” …… 说起来全靠两个女人抓贼,但李承乾自然也要出一份力。 接下来的几日,他都是白天回宫,临夜时分,才溜出宫赶到水云间。 自己身后毕竟还跟着两个充当马车夫的侍卫,虽说算不上极强的高手,但好歹也是太子亲卫,总能出得上力。 好在李世民对他的管教放送了些,他现在微服出入宫门,也无人敢拦。 一连守了三日,仍是没有捉到贼人,但李承乾却乐得逍遥,因为他这几日,倒是有所收获。 这第四日晚上,李承乾仍是与马周彻夜饮酒,商谈朝堂之事。 马周虽然并未涉足朝政,但毕竟是个读书人,也曾考过科举,他对朝堂还是很了解的。 再加上他自幼家贫,也算是个苦读生,于百姓民生极为了解。 所以,马周所谈,皆是朝堂弊端,皆是百姓所需所求。 从马周的言谈之中,李承乾对于自己这个太子身上的重担,又认清了几分。 譬如马周所提,寻常人想要读书,有诸多难题:一是书本昂贵,买不起;二是考举得要世家或是高官保举推荐,否则便没有资格;三是科举诸多舞弊,最终能考上的,多是那些世家大族的族人或门人…… 这些东西,正是马周从自己科举失败的经历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李承乾听得入迷,不时补充几句,二人乐得逍遥。 入夜时分,两人喝得差不多了,李承乾便也摇摇晃晃要出得门去,回自己屋去歇息。 正在这时,却听得外面一声尖声叫嚷:“贼人,哪里跑!” 这是周夫人的叫声,李承乾二人立时警醒起来,向屋外跑去。 到得屋外,却见院中漆黑一片,只有幽幽星光映出几个身影。 从那微微泛白的衣裙能看出,其中一人正是骨量颇大,英姿飒爽的周夫人。 周夫人此刻正在院中闪转腾挪,看样子,像是在一人独自舞着棍棒。 但李承乾已借着幽光看了出来,在周夫人正对面,另有一个黑影在与其打斗。 ------------ 第六十一章 擒贼 那与周夫人打斗的贼人,穿了一身黑衣,在幽暗光线之下实在看不真切。 李承乾甚至分不清楚那人是男是女,他只能凭借着周夫人的动作,来判断对方的位置。 “敢打我娘,呀!” 这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也从旁边的房中蹿了出来,这小个子举着根与李承乾差不多高的木棍,直朝那黑影冲了过去。 这自然是周掌柜的闺女周念。 李承乾赶忙一把抓住那木棍:“念念,太危险了,你别上!” 他想趁周念经过自己身边,将之拦下来,避免这小丫头被人伤了。 但一抓住木棍,他便觉得木棍上传来一股极为凶悍的力道,将李承乾拉得身子向前一翻。 李承乾毫无警觉,被拉得摔了出去。 他赶忙送开手,避免自己被周念拉倒。 但此时松手,已是来不及了,李承乾被那小丫头拉得栽了个狗吃屎,径自摔了个黑头土脸。 “我了个去!” 李承乾暗骂一声,这丫头不过半人高,看上去娇俏可爱,怎生这般大力? 他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保住脸面要紧。 再向前看,小丫头已冲到周夫人身边,也将那比她还长半截的木棍舞得虎虎生风,朝那贼人砸去。 李承乾这才想起来搬救兵,立马高声喊道:“刘全,快喊人来!” 那边刘全早已提着火把跑了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正是平日负责赶马车的车夫。 这两个车夫都是他东宫的护卫,一见得这情形,二话不说便冲了上去。 这时候,借着刘全提来的火把,李承乾已能看清前方战况。 只见那小周念嘴里吖吖直叫,一棍子“嗖”地一声,闷中那贼人小腿。 紧接着,又能听到一个粗嗓门“啊”地一声惨嚎。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李承乾的护卫已冲到近前,两名护卫见状,抬脚便踹向那黑影,将其压伏在地,不得动弹。 “快拿下!”李承乾邀功般地添了一嘴,两名护卫已将那贼人胳膊反扣,架了起来。 周掌柜已递上了绳索,护卫将贼人绑了住,送到了李承乾身前。 这是个一身夜行衣的粗壮男人,身材高大粗壮。 看他蒙着面,李承乾走上前去,一把扯了这人面上的黑巾。 这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三十来许年岁,生得粗眉大眼,阔口方鼻。 他骨量颇大,手脚脖颈都很粗壮,一看就知道是个常年习练的武夫。 李承乾冷冷喝道:“你来我水云间,要做什么?” 那壮汉冷哼一声,将头扭了过去,不与李承乾直视。 看这情形,是要抵死不招了。 李承乾朝那两个护卫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伸出手,向这壮汉身上探去。 摸索了一番,只摸出两个火镰,其他再无一物。 没有能证明其身份的路引铭牌,也没有武人常携带在身上的匕首暗器。 李承乾将那火链拿了过来,细看了一看。 马周也凑了上来:“高公子,这人果然是来纵火的。” 李承乾点了点头,又向护卫道:“先押到一旁的屋子里,好生看管着。” 待那贼人离去,李承乾这才有功夫看了看院子中的情形。 院中狼藉一片,但周夫人与周念二女都很精神,看上去没人受伤。 除了他李承乾摔了个腰酸背痛以外…… 李承乾先上前问候了周家二女,又问向周掌柜道:“你看刚才那壮汉,是不是对门的伙计?” 富丽居是最大嫌疑对象,李承乾自要先问一问。 周掌柜摇了摇头:“这是生脸,我没有见过的。我看不像是对门的伙计。” 周夫人又提着木棍走上来:“说不定是那富丽居花钱请来的……” 李承乾点点头,这可能性不小。 又或者,是陇西李氏所豢养的门人,他李氏有权有势,请几个供奉,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高公子,你打算怎么办?”马周这时候走上前来,“那人看上去颇为硬气,怕是不会轻易招供。” 李承乾点了点头:“他既然敢来,自是做好了落网的准备。不过咱们有的是时间手段,不怕他不招供。” 说着,他吩咐周掌柜料理院中事宜,自己则领着马周走到了那关押贼人的屋中。 一进到屋里,这贼人正闭目养神,饶是开门关门的动静,也没让他睁开眼。 李承乾走到其身旁,冷声道:“你不必故作沉着,如今落到我们手上,不死也得脱层皮。我劝你还是招了,避免受皮肉之苦。” 那壮汉皱了皱眉,慢慢抬起眼皮,望了李承乾一眼,又将头扭到一旁。 “不肯招?”李承乾冷笑一声,摇头叹了口气,“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背过身,低声吩咐护卫:“先收拾一顿,打完了咱们再审。” 身后很快响起拳风呼啸声,又传来那壮汉极其沉闷的挣扎喘息声。 再打了一阵,这壮汉似是坚持不住,喘息声渐渐变成了低声痛呼,随后声音慢慢变大,直至变为惨嚎…… “高公子……别……别闹出人命了……”马周直捂着自己耳朵,他是个读书人,自是见不得这般场面。 李承乾估量了态势,一声喝止了护卫,扭转过身去。 这壮汉已被打得满脸淤青,口鼻处已渗出血来,他粗重地喘着气,低头不语。 李承乾再问道:“还是不肯说吗?” 这壮汉连喘了许久,终于挣扎着说了句话:“我……我是来偷……偷酒喝……” “接着打!” 李承乾只听了前半句,便已转过身去。 这人既不老实,那再多费唇舌也没作用。 再打了一顿,这壮汉被揍得认不出形貌了,李承乾才又走上去,喝问道:“还不愿招吗?” 那壮汉抬起头来:“我不过偷……偷盗而已,你擅动私……私刑……” 他虽被打得面目全非,但眼神依旧锐利,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 马周早已忍不住了,拉了李承乾到一边去,小声道:“怎么办?再打下去,真要闹人命了!” 李承乾皱了皱眉:“对付这样的人,必须得心狠,稍一心软,便拿捏不住他了。” ------------ 第六十二章 招供 马周很是慌张:“再打下去,真闹出人命来,可不好收场了。” 他毕竟是读书人,自然是看不得这般酷刑的。 李承乾也有些犹豫,他倒不怕弄出人命来,只是这贼人是唯一线索,打死了,便没办法再查下去了。 “公子,这人昏过去了!” 这时候,护卫高声喊道。 扭头一探,那壮汉果真耷拉着头,昏死了过去。 这一下,马周脸色更白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李承乾顿了一顿,突然灵机一动:“有了,咱们再试试其他法子。” 说着,他吩咐侍卫搬来一个小凳,又从院中打了一桶水来。 将这壮汉绑着平放到地上,用凳子垫起脚,使其脚高头低,斜躺在地上。 李承乾又命人找来毛巾,盖在这人脸上,一切准备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高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马周看得一头雾水,赶忙上前问道。 李承乾幽幽一笑:“水刑。” 接着,他又指使护卫将这壮汉按住,自己则亲自扛了水桶,慢慢向这人脸上倒水。 冷水直向这人面部落下,透过毛巾,直渗入壮汉口鼻中。 很快,这人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很是厉害,身子剧烈震动。 但护卫强行按住壮汉身子,这人也挣扎不开。 一脸落了半桶水,李承乾才缓缓放下水桶。 但这壮汉仍是不停咳嗽,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是喘不上气来。 又咳了好一会儿,壮汉的气息才慢慢平稳下来。 李承乾这才命人揭开毛巾,冷冷问道:“还不说吗?” 那壮汉胸口起伏着,他的脸色已变得煞白,眼眶因为进水而变得通红,而嘴唇却现出乌紫之色,全然一副将死之人的样貌。 他仍是猛烈地喘气,嘴唇微微颤抖着。 李承乾又问了一遍:“招是不招?” 没等到回复,李承乾微一皱眉,挥了手道:“再盖上毛巾,咱们继续!” 那湿透了的毛巾刚一盖上那壮汉脸上,壮汉的身子又剧烈颤动起来。 他剧烈挣扎着,但在绳索和护卫的挟制之下,实在难得脱身。 一旁的马周看得瞠目结舌,他不知道李承乾这是在做什么。 这人死都不怕,你这么灌一桶水,便能招吗? 李承乾又抬起了水桶,又向下倾倒下去。 水流一落到那人的脸面之上,却见得那壮汉突然凄厉地大叫起来。 他嘴上蒙着湿巾,叫声沉闷至极。 但马周已从那人含糊不清的叫喊声中,听见了“我招”两个字。 马周心中大喜,连忙喊道:“他要招了,快停下!” 李承乾这时已放下了水桶,脸上露出笑容。 马周大感好奇:“高公子,你这是什么法子,竟有这般厉害?” 李承乾微微一笑,这是他从后世的酷刑里学来的,这水刑能让人有溺水濒临死亡的感觉,又不致要人性命。 用在刑讯逼供上,很是有效。 见这壮汉已答应招供,李承乾又令护卫将其架起,去了脸上的毛巾。 待这壮汉喘匀了气,李承乾才开始问道:“说吧,你何人要你来我水云间的,究竟意欲何为!” 这壮汉咬着牙坚持了片刻,终于缓缓张开了嘴…… …… 清晨,微光亮起,富丽居内,一个锦衣中年人正背着手在大堂内走来走去。 这中年人,乃是富丽居新上任的掌柜李忠,他还有个身份,便是陇西李氏家主心腹仆人。 李忠昨晚一夜未睡。 因为昨晚,他终于做了决定,要再派人前往水云间,纵火生乱。 自从前任赵掌柜被赶了出去后,李忠便拍马上任。 他本计划着挽回颓势,助富丽居重新夺回长安城第一酒楼的地位。 但用了无数办法,都无法止住富丽居日渐衰败的现实。 千日醉已是长安最受欢迎的美酒,而他富丽居,因为曾经涉及暗害水云间的舆论风波,名声越发不济。 这样的局面,李忠难以接受,李家家主曾多次提点过,富丽居是陇西李氏在长安最大的产业,是他陇西李氏进驻长安的关键。 如今这酒楼已快入不敷出,眼看着就要陷入困顿,李忠不得不铤而走险,采取非常手段。 千日醉是长安城最受欢迎的酒水,有水云间和千日醉在,他富丽居便难以东山再起。 放火烧酒楼,这是李忠最后的决策。 将这主意上报李家家主,并再三保证绝不会出现意外之后,李忠终于从李家请来了专事武事的供奉。 千日醉是贡酒,放火烧贡酒,罪过可不小。 寻常人自然做不得这般机密的事,只有那身手不凡的李家供奉,才有把握完成这事。 可第一次前往水云间,就遇了意外。 那供奉对水云间后院的地形不熟,还没找到储酒的库房,便撞上了小伙计。 那供奉逃回来之后,李忠只好又歇了数日。 这一次他小心多了,提前叫人查明了水云间后院的情况,找出了藏酒的位置所在,这才令那供奉再度出手。 待那供奉出发之后,李忠便开始在大堂内来回走动了。 一开始,他是期待着看见对门被烈火吞噬,激动地心神不宁。 但眼见时间慢慢过去,对门仍未见火光,李忠开始急了。 慢慢地,他开始担忧起来,担忧那供奉被人捉住。 虽然这供奉在李家经过严格培训,有高超的武艺和极坚韧的心志,绝不会事败招供。 但兹事体大,李忠没办法安定住心神。 一连在堂内踱了整夜,李忠已然料定,这一次的计划,又失败了。 那供奉肯定是落入对门人手中了。 李忠正在思量,自己究竟是再等下去,还是现在就赶快赶到李府,将这事情告知于家主。 虽然这事家主早已预知,但主意是他李忠所提。 一旦事败,他李忠可跑不了责任。 眼看着天色渐亮,坊门已开,李忠再无法等下去。 他赶忙招呼伙计,套上马车,向陇西李氏在长安的府邸而去。 送走了李忠,那小伙计这才重新合上店中侧门。 他走到大堂中,准备将被李忠糟蹋了一夜的大堂整理干净。 “噔!” 正当这时,一根飞镖由店外窜了进来,直钉在大堂正中的桌子上。 小伙计被吓了一跳,缓步走了过去:“咦?这是什么?” 那飞镖死死钉在桌上,下方还插着一封书信…… ------------ 第六十三章 高姓神秘人 陇西李氏起源于陇西郡,武德年间,陇西郡改郡为州,如今称作渭州。 虽然族中产业多在渭州,但李家家主深谋远虑,早已在长安城置地修宅。 依家主的想法,李氏一族的发展重心,是要东移至长安城的。 为了这个长久大计,李家家主大多数时候,都要留在长安,与京中的权贵豪绅打交道,奠定家族在长安的基业。 而富丽居,正是李家进军长安的第一步。 李忠深知,富丽居的维续与否,干系到李家的发展大计,绝不能在自己手头上荒废。 是以,眼见富丽居日渐衰落,他不得不铤而走险,采取非常手段。 而纵火烧酒的计划,也得到了李家家主的支持,李家供奉亲自出马,便是最好的证明。 眼见供奉仍未回来,李忠唯恐计划遇挫,立即赶回李府,向家主通报。 此时天色方亮,但李忠一向上通报,李家家主便已赶到了大堂内。 “怎么样了?” 一进到大堂内,李家家主便急切地问道。 一身常服,脸色微黄,眼眶还微微带着些血丝,很显然,家主对此计也很关心,昨夜怕是也没睡踏实。 李忠稍加思虑,上前道:“老爷,似乎出了些情况……” 听到这话,李家家主微微顿了顿,他缩了缩脖子,略蹙了眉,冷眼看着李忠:“出了什么状况?” 眼见家主脸上已有愠怒,李忠声音微颤:“那供奉夜间出门,可到了现在还未回来……” 李家家主脸上愠怒变为惊诧:“到现在还没回来?” 转身踱了两步,李家家主再回头时,语气已生硬了许多:“怕不是被人擒下了吧!” 李忠也是这般猜想,他只好将头垂下:“是小人思虑不周……” 李家家主冷哼一声,一摆手道:“现在还不是问罪的时候,你来说说,咱们目前该怎么办?” 虽然家主没提责罚之事,李忠身子已不由得抖落起来,他心中愈发惶恐,上前问道:“要是对方将人擒了,严刑拷打之下,招出咱们李家,那可怎么办?咱们烧的……可是贡酒啊!” 蓄意烧毁贡酒,这罪名可不小。 李家家主略作沉吟,冷冷地嗤笑了一声:“慌个什么?便是闹到李世民那里,他还敢为了几坛子烈酒,就来找我陇西李氏问罪吗?他西北的大军,可还等着我李家的粮食呢!” 话虽如此,但李忠可不敢轻慢。陇西李氏家大业大,但他李忠不过老奴一个,一旦事败,官府不要他的小命,李家也容不下他了。 是以李忠又问道:“他……他当真会招吗?” 李家家主思虑片刻,摇头道:“该是不会,事前早已交代下去,一旦失手被擒,打死都不能招……” 说着,李家家主又将头轻轻扬了扬,一脸自信道:“我李府供奉,早经过严苛训练,区区拷打,绝翘不开他的嘴……” 听得自家家主这般说,李忠心中稍稍宽慰,只要那供奉不招,一切就还有转寰余地。 任你水云间再怎么怀疑,没有证据,空口白话,自然定不了罪! “老爷,老爷……” 正当这时,外头又一个仆僮急急钻了进来,他钻进大堂后,径直朝家主而去,在家主身边耳语几句后,又递了张纸条过去。 “什么?” 听完那小仆僮耳语,李家家主的音调陡然高了八度,他一把从那仆僮手里抢过纸条,蹙眉看了起来。 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身子也在微微颤动,看到最后,李家家主将那纸条攥在了手心,竟振声骂了起来:“混账东西!” 李忠自是不知自家老爷为何这般动怒,但碍于纵火大计失败,他也不敢再上前发问。 但李家家主随即看过来的阴冷目光,已叫李忠猜出个大概。 看样子,这封让家主大怒的纸条,与昨夜的纵火大计有关。 李家家主将手中纸团丢了过来,直砸到李忠脸上,嘴里已骂了起来:“你出的好主意!” 李忠自不敢躲,任那被攥成团的纸条砸到自己脸上,才伸手接住,而后打开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李忠便觉得魂飞天外,脚下已虚浮起来,再站不住身子了。 这纸条,竟是对门水云间的人送上来的,署名是一位自称姓高的神秘人物。 这高姓神秘人说,他水云间擒获李家供奉,并且已从这供奉口中,掌握了李家意图烧毁贡酒的供状。 信中还简要提了那供奉的身份和其交代的罪行,证明了其认罪的事实。 现在这位神秘人物,已准备将这李家供奉和他的供罪状,一齐交到宫中,交由天子处置。 一看到要将罪犯交到皇帝那儿,李忠哪里还能站得稳身子? “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上,李忠连喘了几口大气,这才看向一脸震怒的李家家主:“老爷,这……这姓高的……是什么来头?”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李家家主脸上怒气更甚:“你问我,我问谁?这富丽居交到你手上,你难道连敌人的底细都没摸清楚?” 被家主怒骂,李忠也说不出话来,那水云间向来是周掌柜做主,他压根没想过背后还有什么高人。 但从这书信中的措辞看来,这位高姓神秘人,可比那周掌柜要强硬多了。 气氛沉寂下来,李家家主又缓缓走到席边,兀自坐了下来,他神情凝肃,显然是在思考。 没过多久,李家家主又抬起头来,叹了口气道:“罢了,归罪于你,也是枉然。你毕竟接手富丽居不久,对那水云间想是不了解的……” 听得家主这般说,李忠心头一暖,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家主,这计划是小人提出来的,一旦事败,奴才立即去投官,决不敢牵连咱们李家……” 李家家主冷笑着摇了摇头:“那供奉是我李家的人,你李忠也是我李家的人。出了事,咱们李家还能摘得出身?” 李忠心中一噎,一时说不出话来,却听李家家主又开口问道:“你当真不知那姓高的,是什么来头?” 李忠只好将头摇摇:“奴才自从到了富丽居,百般打探,但只查得水云间是那周掌柜祖产,从没听过有什么高姓神秘人物……” ------------ 第六十四章 讨价还价 一封紧跟着李忠而来的书信,让李府大堂的气氛变得凝重不已。 李家家主变得震怒不已,而李忠,则陷入巨大的惶恐和纳闷之中。 他们好奇的,是这位高姓神秘人物,究竟是谁。 关于水云间,李忠所知道的,就只有周掌柜。 于是当着家主的面,李忠将自己所知的有关周掌柜的一切,都统统倒了出来。 周掌柜早年一心读书,但屡次科举不中之后便转而经营家中酒楼。 周掌柜家在长安城中只是普通富户,毫无根基。 倒是那周夫人,好像出自前隋一个武将家族,不过家里最大的人物也只做到偏将,算不上权贵。 这些内容,显然不足以推断出那高姓神秘人物的身份。 李家家主摇着头道:“那姓高的说要上报天子,可见其并非寻常人物。看来……这姓高的才是水云间的幕后东家。” 李忠试探问道:“他是不是在故弄玄虚,说假话忽悠咱们?” 李家家主一脸阴沉:“长安城里权贵无数,你敢赌那姓高的不是皇亲贵戚?” 这话倒是不假,长安城里,有资格见到天子的人,绝不在少数。那高姓神秘人物若真是什么权贵人物,也不算奇怪。 再一联想到李世民破格将这水云间定为贡酒,那高姓人物的威胁,便更添了几分可信度。 以前没想过有这么个幕后东家,现在想起来,贡酒之事,定是这个神秘东家在背后出了力。 能让天子降旨夸耀,又封赏贡酒之名,这姓高的肯定是有些来头的。 李忠心情已跌到谷底:“那我们怎么办?要不家主将小人绑了见官,自认有罪?” 他想了想,狠下心道:“小人死不足惜,想来天子也不敢轻易动咱们李家!” “不急。”李家家主摇了摇头,又伸手从李忠手上拿过那纸条,再看了两眼。 这一次,李家家主的神色舒泰了不少,再没有先前的惊诧震怒。 将纸条放下,李家家主冷冷笑了笑:“看来……这姓高的,是绝不想将此事闹大的……” “哦?”李忠心头一喜,忙上前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个意思?” 李家家主扬起那书信:“他若当真要将此事上报天子,这会儿怕人已在太极宫里了,为何要送信给咱们?” 这书信乃是一大早就被送到富丽居的,显然对门急于将这信传达到李家。 他们抓了李府供奉,掌握了口供,已是人证物证俱全。 若有心报复,直接将这事抖落出来便是,绝没有理由再送信过来的。 想明白这一点,李忠立马道:“他们这是要威胁咱们李氏!” 李家家主点了点头:“不错!这姓高的,是要拿那人与咱们交换利益。” 李忠猜测着:“那他们要什么?这水云间日进斗金,他们也不该缺钱啊?” “谁会嫌钱少呢?”李家家主冷哼一声,又低头沉吟起来。 半晌之后,李家家主抬起头来:“你回平康坊,先去水云间与他们交涉。想来对方撒了诱饵,正等着咱们上门求饶呢!” 李忠心头一黯:“那……那咱们便老老实实地上门认罪吗?” 他又将声音一沉,攥了拳头怒道:“反正天子也奈何不了咱们李家,索性鱼死网破!” “不……” 李家家主叹了口气:“几大世家已是天子眼中钉,肉中刺,咱们何必为了区区一个水云间,又蹦跶到李世民眼前呢?” 再站起身来,李家家主声音愈发阴狠:“据陇右送来的线报,太子献上高产作物,那李世民的底气也愈发足了。如今之计,一是打压太子,二是维持与李世民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绝不可为了区区小事,轻易给李世民递刀子。” “那李世民不会因为区区贡酒而打杀我陇西李氏,但利用这件事,折损我李氏声名,压制我李氏的发展,也绝不是好事……” 各方势力的制衡之道,李忠自然是听不懂的,他只好再问向家主:“那咱们能接受什么样的损失呢?” 总要有个底线,以防对方狮子大开口。 李家家主蹙眉思虑片刻,轻声叹道:“这富丽居……怕是保不住了……” …… 但凡谈判,都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索求。 是以李承乾并没有直接告诉对方,自己的目的,在于富丽居。 他当然也不会为了这事去找上李世民。 先威慑一番,而后再漫天要价,等着对方坐地还价,这是谈判的正常流程。 如果直接索要富丽居,只怕那李氏会心生怨恨,往后还会再生报复。 但先漫天要个大价钱,再讨价还价一番,自己最后再故作无奈地给对方减减负:“那我吃点亏好了,你那富丽居反正也开不下去了,索性转给咱们,这事就算一笔勾销了……” 这般操作,想对方该会感激涕零,日后报复的可能性,也会小得多。 他倒不怕与陇西李氏正面对抗,但无谓的斗争少一些,自己总会省下不少麻烦。 这事交代到周掌柜头上,周掌柜便战战兢兢地等着那富丽居掌柜李忠上门。 周掌柜是个文人,又做了多年买卖,胆量自是不大,拉了马周在旁作陪,终于等到了李忠上门。 双方一会晤,马周便将腰板挺得笔直,先痛斥对方恶劣行径,站在法理道德角度对富丽居的行为,进行了一轮多角度抨击。 而后,那李忠才提出来,双方需得进行一番磋商,商讨出一个两相满意的解决方案。 周掌柜再一展商贾本色,先开口要他几万贯大钱,才同意将供状和那贼人交还给李忠。 李忠也是个中老手,当然要讨价还价。 双方都很有默契,最终那李忠露了副无奈表情,连番甩手说大不了将富丽居交出去。 周掌柜几乎是立马要答应,马周连在他身后拉了拉,又摆了副不满意的姿态,连说还要再搭些银钱。 最终,又添了两百贯大钱,外加富丽居整个产业,谈判才算告终。 马周自然也不图那几百贯钱,但一来多要一分是一分,二来只拿酒楼,自己的意图暴露得太过明显,于己方不利。 对方很是急切,是以事情进展得很快,最终周掌柜出面接手了富丽居,终于将那供奉和罪状一起交了出去,事情得意了结。 ------------ 第六十五章 造纸印刷 得了富丽居,李承乾心情大好。 陇西李氏如何发展,他自懒得理会,但富丽居这么大一栋楼子,能助他将自己的产业进一步扩张开来。 烈酒的生意异常火爆,考虑到如今禁酒令仍未完全解除,他的确需要新开一家大酒楼。 富丽居的招牌被下了去,换上了水云间东店的招牌,自此之后,水云间便有了东西二店,牢牢地坐稳了长安城第一酒楼的地位。 将装修打理新店的任务交给周掌柜,李承乾又拉上了马周,到了长安城郊转了一圈。 他要开设造纸厂和印刷厂。 自从前几天,与马周对酌畅谈之后,李承乾一直就在惦记着此事。 马周在详谈中,曾痛陈当下读书人的难题,其最大的根源就是书本太贵,普通人读不起书。 只有那些世家大族的年轻人,才能买得起书本,享受教育。 如此一来,仕人阶层,全叫世家掌控了,他们在官场上的势力,自然越来越大。 要想打破这一局面,就得将书本的价格给降下来。 李承乾自然能通过交易空间,从后世大量进来纸张书本。 但两世字体大不相同,后世的书本拿来没大作用。 再说他一人之力,总不能换来天下读书人所需的全部书本。 所以还是改进造纸术和印刷术来得方便。 从后世找来有关这两项技术的相关书本,研究了几夜,李承乾也算是稍有心得。 造纸术,在唐时还比较落后,造纸工艺原料的选取,都还存在极大改进空间。 李承乾对当下造纸流程进行了优化,又改用竹、檀皮、麦杆、稻杆等作为原料,已试验出合适的造纸流程,方便制造出价廉质优的纸张出来。 而印刷术,宋朝问世的活字印刷术,虽然存在诸多弊端,但配合上现在的雕版印刷,也能极大地降低印书成本。 有了技术基础,李承乾自然要先开两个厂子,将这些先进技术投产。 有了产出之后,他才好将这两项技术推广开来,降低书本纸张的价格。 辛辛苦苦忙活了几日,终于在长安城郊,选定了一处靠近水源,又极为荒僻的地点。 朝官府要了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人施工,建设厂房了。 但走到这一流程,李承乾又遇上麻烦事了。 没人施工! 长安城中倒是有不少靠给人搭房建屋维生的工匠,但前去询问,这些人全都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 再一细问,人家说你那图纸设计得如此繁复,要求又那般精密,寻常匠人可不敢接手。 这事啊,还得找到诸多手艺娴熟的工匠,再加上精通设计建筑之事的将作能人在旁指导,才能得以施行。 这下算是给李承乾难住了。 问了问马周,人家也是个嘴炮王者,提出问题最在行,解决问题时便将两手一摊。 俺就是个读书人,哪里知道如何建房搭瓦啊? 找人?俺不熟啊! 期待了许久,却中途搁浅,这可叫李承乾心中犯了难。 这种时候,也只有求到李世民头上去了。 他手底下,不是有个将作监吗?那里应该有这方面的行家能手。 但要找李世民,李承乾又有些退缩。 上次申请出宫之事未得应允,李承乾可是气得许久都没去请安,双方一直处于冷战阶段。 这时候再为了搭建厂房之事求上门去,那得多丢脸啊! 但想到造纸印刷之事关乎大唐民生发展,李承乾还是厚着脸皮找了上去。 甘露殿内,老太监王德正在掩嘴轻笑,李世民正低头审阅奏章。 李承乾大步走进去,看到这副场景,便觉得火上心头。 看那李世民仿佛一丝不苟地审阅奏章,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不时上瞟的眼神,已将他心中得意彰显出来。 等了好一会儿,李世民才故作忙碌地问道:“承乾今日登门,可谓稀客啊!” 这老东西阴阳怪气,憋得李承乾差点直接转身离去。 在心中告诫自己,这是在为大唐百姓忍辱负重,李承乾将手一拱:“父皇先前说要奖赏儿臣,这事儿怎地就搁置下了?” “哦?” 李世民将手中最后一份奏章放下,又随手从桌上捞了本书,假模假样地看了起来:“承乾这是求赏来了?” 他这副装腔拿调的架势,摆明了将“爷很忙,你求上门来,得先服个软认个错”写在脸上。 李承乾憋了一肚子火,正要发作,却突然看到了李世民手中的书。 他愣了住,脑中已在飞快运转。 李世民这时仍手捧着那本《左氏春秋传》,他眼睛虽专注在书册上,但心思全在眼角余光之上。 这么长时间来,李承乾一直不来请安,李世民自然知道,这太子心中,是负了气的。 这会儿李承乾求上门来,李世民自然要拿些腔调,好显一显自己父亲的威风来。 叫你负气离宫,还在宫外折腾了那么久。 水云间事了之后,居然还不来主动认罪…… 这也太不给本天子面子了。 这时候有事求上门,还不先低头认个错,再让朕好好批判一遭,再痛哭流涕并保证日后绝对唯皇命是从? 心中正得瑟着,李世民情不自禁踮起脚来,而这时候,李承乾终于开口了。 “父皇,你这是在看什么书呢?”李承乾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丝毫没有认错求和的态度。 李世民将书本往案上一丢:“这《左传》乃是儒家经典,我大唐读书人个个识得,你这顽劣小子,怎连这书都不认识了?” 他压根不在乎李承乾问的什么问题,只要先摆出威严来,将这小子骂一顿便足够了。 李承乾缺是将手一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那父皇可知,这本书价值几何?” 李世民不知其意,将那套书粗略看了一看,这书装订工整精美,印刷字体清晰,价格定是不便宜。 他粗略一估,随意报了个价码出来:“这书册,少说也得十贯钱的……” 听得这话,李承乾连连点头,脸上还带着满意的笑容。 见这小子一副欠揍模样,李世民心头便来气:“你到我甘露殿来,就为了问这书本价值?难道没旁的事情吗?” ------------ 第六十六章 燕王府邸 “父皇先莫急,儿臣此番前来,正是为了你手中的书本。” 李承乾说话间神色隐有得瑟,看得李世民越发上火:“你有何事,快些说来!” 李承乾这才拢着手走到案边,抬手提了提那装订精美的《左氏春秋传》,嘴里啧啧有声:“这样的书,竟然要卖到十贯钱,当真金贵。” 李世民骂了过去:“你懂个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书中的知识道理,岂是十贯钱能比的?再说那剥树造纸,雕版印刷,哪一项不要费银钱的?” 李承乾轻扬一笑:“这话说得不错,这些工艺,都是颇费银钱的。是以我大唐仕子,在读书一道上花费甚巨啊……” 说着,他又轻轻摇头,脸上带着惋惜:“可惜啊……那些个穷困人家,想读书都读不起。” 被李承乾这么一提,李世民不禁也心生感慨:“是啊!朕也常为此事烦忧,读书人多出自世家门阀,往后朝堂,不还得仰仗世家大族吗!” “除非……有个法子,能叫书本的价格降下来……”李承乾又幽幽开口。 “书本价格?” 李世民愣了片刻,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李承乾。 李承乾的脸上,已堆着自信的笑容,看他这副姿态,显然刚才那话并非随口空谈。 李世民不禁兴奋起来:“你的意思是……你能造出价格低廉的书本?” 这可是能改变朝堂格局的大事,降低读书成本,让穷人也能走读书取仕一道,往后朝堂便不会再被世家大族所把控。 这从根本上,解决了困扰李世民许久的难题。 李承乾哈哈一笑:“我倒是想到些法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李世民站起身来,急切问道。 因为兴奋,李世民的气息已有些急促,将他表现看在眼里,李承乾心中已在偷笑。 这老小子还敢装腔拿调,现在不还得求到本太子身上来? 这知识才是硬道理啊,掌握了技术,才能在父子相争时,立于不败之地! 将拿书本拿在手中把玩了许久,见李世民已等得不耐烦了,李承乾才慢慢开口:“儿臣的确掌握了造纸与印书的本事,只不过需要建造极为精妙的工坊,目前还找不到合适的工匠呢!” 他将话头提出来,便住口不言,剩下的,便留给李世民去琢磨。 而李世民稍一思虑,立时便惊叫道:“工匠,朕那将作监,多的是工匠,你要多少,朕都拨与你便是!” 见鱼已上钩,李承乾立马道:“儿臣需要的,是技术精湛的将作能人,父皇那里有吗?” 李世民稍一思索:“那自然是有的,将作大监阎立德,那便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将作能人,朕这便下旨召他来与你商议……” 一听到“阎立德”这个名字,李承乾便是一愣,这个名字好生熟悉,似乎在前世听说过。 再一思虑,他依稀记得,好像是有个画家,叫这个名字。 对,步辇图,历史课本上还记载过的。 李承乾心中一喜,但他突然又反应过来,不对,人家叫阎立本,不叫阎立德来着。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这时候,李世民已召了王德,让他通传下去,召阎立德谨见。 但王德却躬身请命道:“陛下,那将作大监阎立德,这会儿正在督造燕王府邸,怕是抽不出身来啊。” “哦?”李世民稍作沉吟,又转头对李承乾道,“无妨,那阎家一门都是将作奇才,阎立德抽不开身,朕让其胞弟阎立本助你督造工坊,如何?” “阎立本?”李承乾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人是兄弟二人。 李世民又介绍起来:“阎氏与前隋之时,便已是朝堂上有名的将作能人,这长安城,阎家便曾参与建筑。阎立本擅长工艺,富于构思,对建造、绘画都极有钻研。” 李承乾立马点头:“那便好,父皇你赶将阎立本召来,儿臣要先与其商讨一番,再行定策。” 李世民倒也不轻慢,即刻便让王德遣人去将作监,召唤那阎立本前来。 趁着阎立本尚未到来,李世民又将李承乾召到身边,向他仔细询问起造纸印刷等新鲜技艺。 李承乾倒是不藏私,这两项技术,事关天下读书人的福祉,他将个中细节一一说与李世民听。 听罢李承乾的讲解,李世民虽然是一知半解,但还是作主拍板,答应将阎立本与将作监诸多匠人都调派出来,供李承乾先行建筑工坊。 等了有一会儿,王德终于急步走进殿来。 他一进殿内,便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那阎立本……恐怕来不了了……” “哦?这是什么道理?”李世民皱眉问道。 王德苦着脸:“那阎立德奉旨督造燕王府邸,燕王殿下觉得两兄弟一齐去,才最为稳妥,便将阎立本也召了去……” 一听这话,李承乾便不高兴了:“区区一个府邸,至于叫两兄弟一齐上阵吗?再说那燕王……” 他这时才意识到“燕王府邸”的意思,不由怒意升腾。 这燕王,可是自己的五皇弟李佑。 按说李佑今年刚刚成年,理应被外派出京。 可李世民居然让将作监给其在京中营造王府,这不明摆着要将其留在长安城吗? 要只是如此,李承乾倒还不会生气,虽然他是太子,倒不至于狠了心要即刻将所有皇子都赶出长安去。反正李世民正值壮年,夺嫡之事,也不急于一时。 但前阵子,李承乾请求出宫开衙建府,李世民刚刚驳回,这会儿又给李佑建造府邸…… 这不是厚此薄彼嘛! 李世民许是意识到这一点,这时已向李承乾解释着:“佑儿早已封了幽州都督,按说他已成年,也该外派到幽州去。只是……德妃一直说其身体不好,所以才将其留在身边。前些日子,德妃又向朕哭诉,说宫内气息不畅,佑儿久居宫中,身子一直不见好。所以才……” 李承乾无奈叹气,还是人家主意多,一句身体不好,便能留在长安,而且还混到个王府,顺利出宫。 可自己想要出宫建府造衙,李世民却百般阻拦…… ------------ 第六十七章 横生枝节 燕王遥领幽州都督,本是虚职,压根不用赴任。 但身为燕王,封地在幽州一带,成年之后前往封地,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可人家一句身体不好,便将这事搁置下来。 要说身体不好,就该在宫中好好将养着,德妃又请命要爱子出宫。 这其中的门道,不得不叫李承乾起疑。 记忆中,这位燕王殿下,好像也不是个省事的主儿。 后来李承乾造反事败,就是因为在他之前,还有位齐王也造反,结果被抓了后,他的门人透露了李承乾的计划。 而这位齐王,正是现在的燕王李佑,按历史进程,几年后,他才被改封为齐王。 如今的李承乾,自然没造反的打算,但他对这李佑,可是心里存着提防的。 得远离这小子,免得以后这兔崽子造反,又牵连上自己了。 但现在要找那阎立本替自己建厂,总得与李佑打一打交道了。 想到自己无法出宫,那李佑却轻而易举开衙建府,李承乾仍是有些不满:“父皇当真偏心……” 李世民讪笑两声,叹气道:“你是储君,凡事自当小心谨慎,那世家门阀眼下正盯着你不放,公然出宫,于你太过危险……” 李承乾负气道:“儿臣前阵子还与陇西李家斗了一斗,大获全胜不说,还得了人家一处酒楼呢!” 李世民脸色愈发凝重:“正是知道你这不服输的性子,朕才不愿与你明说。那世家门阀岂是儿戏?你微服出访,朕已提心吊胆,若公然离宫,你日后定是无法无天闹腾起来。若是遇上歹人行刺,又该如何?” 他说得苦口婆心,李承乾也无奈叹气:“这事且先揭过,但修造工坊一事,父皇总该替儿臣张罗。” 李世民点了点头,他又看向王德:“那阎立德一人修建燕王府便好,为何非得将阎立本也召了去?” 王德苦着脸:“燕王殿下的意思是……阎家兄弟于建造一道,各有所长,合两兄弟之力,才能将燕王府修建好。” 李世民顿了顿,摇头道:“阎立本乃是将作少监,堂堂朝廷命官,岂可为他李佑一人驱使?” 他挥了手对李承乾道:“你且先回东宫稍候,此事……容朕下旨申斥,再将那阎立本,给你要过来!” 既然李世民这般说了,李承乾也只好先行告退。 在东宫又苦等了两日,王德又传旨宣见,但这一次,他却是带了个坏消息来。 阎氏兄弟因为修筑王府时逾制,被燕王李佑告上了礼部,两兄弟齐齐被捉拿下了狱。 这下子,李承乾是彻底懵逼了。 这两兄弟不是替燕王造王府吗?怎么好生生地,又被燕王给告了上去? 在王德那里问不出个明白,李承乾只好赶到甘露殿,向李世民问个明白。 一进甘露殿,李承乾便看到李世民一脸阴郁。 李承乾走上前去:“父皇,那阎氏兄弟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叹了口气:“阎氏兄弟逾制建造,擅自改动燕王府规制,已犯了死罪……国法森严,只怕……” 李承乾赶忙道:“父皇难道不能法外开恩,将这两兄弟交给儿臣?” 李世民面露难色:“国法森严,此事闹到礼部,朕如何徇私?” “可是……”李承乾争辩,“阎氏兄弟乃是将作能手,他们对于朝廷礼制,该是再熟悉不过。怎么可能会逾制呢?” 李世民低吟片刻:“你的意思是?” 李承乾现在也不明所以,只好道:“父皇法外开恩,容儿臣先行查验此事。” 李世民想了片刻,终是点头:“也罢,这事便交给你,务必查清内情。” 得了诏令,李承乾即刻赶往大理寺,这阎氏兄弟乃是他修建工坊的重要人才,说什么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他心中还有无数困惑,都需要见到那阎氏兄弟之后,才能得以解答。 到了大理寺,说明缘由,大理寺卿亲自引着李承乾,到了大牢。 “两兄弟分隔关押,这边是阎立本,那里边,便是阎立德……”大理寺卿不敢怠慢,在旁介绍着。 李承乾稍作思虑,指着关押阎立本的牢房:“打开牢门,本太子要亲自问案。” 进到牢房中,入眼便瞧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这阎立本一副文士打扮,倒不像是个将作少监。 他虽身处狱中,但神态倒还淡定,看样子颇有几分风骨。 想也明白,这好歹也是大艺术家,总该有些艺术气息的。 亮明身份,阎立本见礼之后,李承乾便径自开口道:“本太子前来相见,是觉得你兄弟二人案情蹊跷,你若有冤屈,大可直说……” 阎立本这时仍是单膝跪地,作见礼状,听闻此言,他微一抬头,张了张口。 但他并未说话,随即便将嘴巴闭紧,而后又低下头去。 李承乾注意到,这阎立本方才眼神闪烁,似是有难言之隐。 他心中的猜想落了实,这阎氏兄弟逾制之事,定有内情。 两兄弟对朝廷礼制该很熟悉,绝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自然是要将其中内情弄清楚,于是转身对那大理寺卿道:“你先出去,将两旁人清退,本宫要细细审问。” 大理寺卿以安全为由劝说,但李承乾坚持之下,他也只好答应。 随着身后官员狱卒统统告退,李承乾这才看了看那阎立本。 阎立本仍是低着个头,单膝跪地。 李承乾走到那牢狱中的小木桌旁,兀自坐了下来,拍了拍桌子:“你起身吧,过来坐!” 那阎立本有些犹豫,但终是走了过来,坐了下。 两人靠得近了,再细细一看这阎立本,李承乾才觉出这人眼神通透明澈,看上去颇有几分天真烂漫的气质。 若是十来岁的孩童,有这般通透的眼神,自不奇怪。 但阎立本怎么说也是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能有这般纯真眼神,只能将其解释为,艺术家天生的气质。 一看到这淳澈的眼神,再看此人身处牢狱,面见太子时,却依然保持镇定自若,李承乾就暗下决定,这人才干出众,又有一番风骨,得收归己用。 李承乾轻笑两声:“说吧,究竟是缘何沦落之此!” ------------ 第六十八章 牢狱见闻 虽然只是第一次相见,但只望那阎立本一眼,李承乾便感觉此人,是个心思澄澈,品性淳良的人。 这样的人身陷囹圄,李承乾觉得自己有义务拉一把。 顺道将这人捞出来,替自己修建工坊,也在考量之中。 此刻李承乾亲自询问案中内情,那阎立本显然已感受到他这位太子的诚意。 用热忱的目光直视李承乾,阎立本终于开口:“太子殿下,当真要替我兄弟二人洗去冤屈吗?” 乍听此言,李承乾心中松了口气,他笑道:“这么说来,你兄弟二人并没有逾越礼制,违制建造了?” 阎立本既然开门见山说自己有冤屈,想来这逾制之罪,也是遭他人陷害。 但阎立本却摇了摇头:“不,我兄弟二人的确犯下逾制之罪,将那燕王府中的水塘,扩充了一亩地……” 李承乾眉头一皱:“你兄弟二人久据将作监职,难道就不知道我朝亲王府邸规制?” 各朝各代,朝廷修筑的工事建筑,都有定制可依。 比如王府占地多少,楼高多少,所用砖瓦石料,颜色漆器,以及府内梁柱廊庑,花园水榭,这些都是有个标准的。 超出这个标准,那就是逾制。 这样的规制,像阎氏兄弟这种人,绝对是牢记于心的,通常不会犯错。 阎立本叹了口气,脸上现出哀婉神色:“我兄弟自是知道规矩的,但在修筑王公府邸时,出现这等情况,实再不算少见……” 李承乾好奇问道:“这是为何?” 阎立本道:“但凡王公贵族,在修建府邸时,常有逾制要求。这些要求,有大有小。对于那些摆在明面上,较易看出来的逾制要求,我等将作匠人自不会答应。但像稍稍扩大水塘这种很难觉察出来的细微改动,匠人们通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有了权势,总要践踏些许规矩,来彰显地位不凡,这是贵族们的老毛病了。 李承乾心中疑惑更甚:“明知违制,你还要遵从主人家的意见?” 阎立本苦笑着:“长安城中皇亲贵戚无数,我兄弟二人不过是个手艺人,又能得罪得起谁呢?” 他又叹息道:“这种细微变动,虽说是逾制,但通常没人会管。是以我兄弟二人,也没加思虑,便答应了主人家的要求。” 李承乾道:“你的意思是……是李佑自己要求的?” 燕王府的主人家,自然是燕王李佑了。 但这事奇怪就奇怪在,阎氏兄弟下狱,正是李佑所告。 他一个始作俑者,居然还有脸上告,这个中情节,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阎立本顿了片刻,犹豫道:“府中一应事务,皆是王府管事杨廷与我们接洽。” “哦?”李承乾略作思虑,“那你兄弟二人为何不将事实言明,让官家将那杨廷抓来?” 听到这话,阎立本顿了许久,没再开口。 他显然是有难言之隐,李承乾俯身上前,赶忙催道:“本太子亲自前来,为的就是将你兄弟二人救出牢狱,你切勿隐瞒。” 阎立本抬了头,眼神闪烁一番,终是叹气道:“认罪之事,是家兄的主意……他说我兄弟二人开罪不起燕王殿下,不如认了罪,免得牵连家眷。” 李承乾冷笑一声:“难道你二人不知,逾制乃是死罪吗?” 阎立本咬了咬牙:“照例自是如此,只不过家兄说过,陛下仁慈,这等细微逾制,或许还有从轻发落的希望……若是得罪了燕王殿下,我阎氏一脉,日后便难得安宁了……” 听到这里,李承乾已大略明白一切了。 这李佑主动提出扩大水塘,阎氏兄弟不敢得罪亲王,便答应下来。 但水塘修建完工,李佑却反戈一击,将这兄弟给告了。 阎氏兄弟不敢得罪李佑,只好认罪,保全家眷。 这不过是一桩再简单不过的,权贵欺压良善的戏码。 现在,李承乾唯一不理解的是,那李佑吃饱了撑的,没事跟这两个匠人过不去干嘛? 堂堂一个亲王,百般设计,就为了构陷这阎氏兄弟? 这件事,于任何人来说,都没有好处。 除了阻挠他李承乾修建工坊以外。 想到这里,李承乾不禁猜想起来,难道这事……与自己有关? 那李佑是故意针对自己这个太子吗?这事……难道是因为李佑有心夺嫡,故意与自己为难? 可再一细想,他又觉得这般猜想实在毫无根据。 征调阎氏兄弟修筑工坊之事,李佑该是不知道的,即便李佑有意与自己作对,也牵连不到阎氏兄弟身上。 又细问了些有关李佑的情况,但阎立本的回答也语焉不详,听起来他对李佑并不了解。 照他所说,整个王府修建过程中,李佑压根没有露面。一应事务,都是那燕王府管事杨廷在操持。 问不出个所以然,李承乾只好许了几句好话,而后又走向另外一间牢狱。 听阎立本的意思,认罪之事是阎立德的主意,阎立德应该对此事因由,了解得更深一些。 牢门打开,入眼便见到一个中年男人,他正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这阎立德与阎立本生得倒是很像,只不过五官更中正端方,脸上也多了一圈络腮胡子,显得成熟睿智得多。 走进牢房中,见这阎立德仍是不为所动,那大理寺卿咳嗽了两声:“太子殿下亲来,阎立德你还不赶紧拜见……” “太子”二字一出,那阎立德这才睁开了眼。 他一脸的恍惚,很显然,李承乾的到来让他也很意外。 如先前一般,挥手喝退大理寺卿,李承乾走进牢房中。 开门见山直接问道:“阎大人是要求死,还是求生?” 这话一问出,阎立德的身子颤了颤,一直垂着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 阎立德的眼中闪耀着激动,一个将死之人,遇上太子前来探监,显然是该激动的。 李承乾心中偷笑,只要这阎氏兄弟还有求生之心,他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只要查明事实真相,李承乾有把握,能劝服李世民,释放阎氏兄弟。 ------------ 第六十九章 说服规劝 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明整个案件个中因由。 李佑冤枉这兄弟二人,个中手段再简单不过,只要阎氏兄弟奋起反驳,再遣专人细查,这件案子不难水落石出。 但李佑冤枉阎氏兄弟的原因是什么?阎氏兄弟敢不敢正面对抗李佑?这些问题,才是李承乾需要弄清楚的。 与阎立德坐定在牢房之中,李承乾开门见山道:“本太子刚刚已去探望过令弟,他已交代,此事乃是燕王李佑在背后设计……” 他一面说,一面关注着阎立德的表情。 阎立得在听闻“燕王李佑”时,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皱,显然对那李佑很是反感。 但阎立德的话却很保守:“我兄弟二人并无实据,以证明燕王有心暗害……” 李承乾笑了:“你我都很清楚,那王府管事,代表的就是李佑本人的意志……否则那管事让你们违制建造,你兄弟二人岂会答应?” 阎立德没有反驳,他低头思虑片刻,而后问道:“太子殿下此番前来,是陛下要赦免我兄弟二人吗?” 李承乾点头道:“陛下有令,要本太子查明真相,还无辜之人一个清白……” 他这话说得违心,事实上,李世民并没有这般交代,一切都是李承乾自己做主。 阎立德的眼中,现出失望之色:“这么说来,陛下并没有法外开恩?” 很显然,阎立德更期待的是陛下宽恕他们的罪过,而不是还原事实真相,为自己洗去冤屈。 这倒也能理解,将真相公之于众,便意味着他二人彻底开罪了燕王李佑,恐会牵连家人。 李承乾坚持道:“只要你将事实真相说明,陛下定会开恩……”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叫阎立德满意,阎立德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 思虑片刻,阎立德又道:“既是如此,那犯官认罪,此事乃是犯官一人所为,与立本无关……” “哦?”李承乾有些失望,阎立本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招认事实。 他气恼道:“阎大人这又是何必呢?本太子已从阎立本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 “如今你只需在供状上招认,此事是受王府中人指使,你兄弟二人都能免于一死……” 要想查清事实真相并不困难,只要这兄弟二人有心说出真相,自有专人前去调查。 可阎立德却依旧没有松口,他叹了口气:“然后呢?我兄弟二人已犯了罪责,即便免于一死,日后怕也前途渺茫。 再说得罪燕王,又能多活几日?” 他这话倒没说错,李佑是幕后主使不假,但事情闹大了,无非将那管事拉出来抵罪,伤不得李佑分毫。 李承乾再劝道:“燕王有心暗害你兄弟二人,难道你还不敢与其作对?” 阎立德仍是不吭声,似乎已接受了如今的局面。 见此情形,李承乾心中愈发急切,要想解救他兄弟二人,还得阎氏兄弟据理力争,才有希望。 但阎立德因害怕得罪燕王,牵连家人,不敢据实相告。 又有什么办法能撬开他的嘴呢? 对待歹毒贼人,李承乾大可以动用刑罚,逼迫其说出真相。 但对于阎氏兄弟,显然不能如此。 想了片刻,李承乾决定从阎立德心中的担忧入手:“只要你能说出真相,本王愿意保证,护佑你阎家上下周全。” 这般说辞果然有效,阎立德一听此话,身子又颤了一颤。 抬起头来,阎立德问道:“太子殿下缘何如此?” 李承乾本想义正辞严说一番拯救无辜的大话来,但想了一想,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本太子对你兄弟二人,很感兴趣……” 说着,他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张涂写得满满当当的图纸来:“本太子想要构建几处工事,事关造纸与印刷的革新技术。这处工事,只能由你兄弟二人主理……” 这图纸,正是那造纸工坊的粗略草图,其中涉及到造纸的诸多流程,分为数个相邻的小型作坊,几个作坊连结在一起,共同组建了造纸工坊。 他说这话,只为了说明自己来此缘由,但那图纸一拿出来,阎立德的眼神,肉眼可见地闪亮了起来。 接过那图纸,阎立德借着天窗透来的点点光线,仔细审视起来。 他皱着眉凝视许久,不时低头思虑,又指着那图纸关键的标示朝李承乾提出各种问题。 见他这副模样,李承乾心中苦笑,这阎家兄弟,倒真是怪人。 明明身陷牢狱,却仍对这建造之事极为上心,似乎一看见那图纸,便能忘却一切苦楚烦恼一般。 “欸?” 李承乾心中突然闪出一个激灵,这兄弟二人都是对建筑之事执着忘我的性子,若是以这建筑工事相诱,会不会让其生出求生之意? 这时候,阎立德已抬起头来,他盯着那图纸:“太子这图纸,看上去像是个造纸工坊,只是比寻常工坊多了几个作坊……但你这图纸上,平白添了作坊,却没有变更建筑格局。这工坊内采光、通风,怕都会受到影响的……” 他指着图纸,一一点出上面的设计疏漏,听得李承乾老脸一红。 李承乾毕竟不是专业设计者,他这图纸,也是依照着工部提供的造纸工坊修改而来,只不过为了改进造纸流程,新添了些作坊设备。 这样一来,图纸上自然有不少疏漏的地方,一旦照这图纸建成,日后怕会有诸多弊端。 而这,也是他想要将阎家兄弟招为己用的原因。 将手一挥,李承乾大而化之道:“本太子前来见你兄弟二人,就是想让你们帮我修筑这样的工坊。另外还有印刷工坊,日后还有其他各类工事……” 他粗略画了蓝图,给这阎氏兄弟提前预备了诸多建筑工事。 这些建筑工事,都是超越时代的东西,其中机巧之处,显然已超出阎立德的想象。 阎立德听得大张其口,一脸的震撼。 看到他这般表现,李承乾心中偷笑,这两兄弟都是建造狂人,只有用这建造之事相诱惑,他二人才愿意听从自己的话。 果然,听完李承乾给描绘的蓝图,那阎立德恍惚道:“若殿下所说的什么道路、桥梁,都能得以施建,那……那我大唐岂不……” 李承乾适时提点道:“你阎氏兄弟,难道不想参与到本太子的计划中来吗?” 阎立德怔了怔,眼里已闪出光芒。 ------------ 第七十章 真相 “说吧,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都交代清楚……” 说服了阎立德,李承乾放下心来,只要将事实真相交代出来,他自会拿着供状,去找李世民求情。 阎立德叹了口气,先是再三求情,希望李承乾保得他阎氏一门周全,才缓缓说出他所了解的事实真相。 “此事,要从立本加入这燕王府的修建一事说起……” …… 他说得极慢,从开始修建燕王府,一直说到兄弟二人被捉拿下狱,其中曲直,听得李承乾惊诧不已。 李承乾原先还在好奇,缘何李佑要与他兄弟二人为难,听得阎立本的阐述,才慢慢明白过来。 原来,最早被任命修筑燕王府的,只有这阎立德一人。 而阎家兄弟感情极好,阎立本闲来无事,便常常到燕王府走动,与阎立德商谈王府的建筑细节。 有一日,阎立本意外地发现,这王府修建过程中,金丝楠木的耗费极大,远超寻常王府所耗费木材。 他将这事告知阎立德,兄弟二人都很担忧。 这金丝楠木,本就是帝王家专用的木材,其用料多少,朝中早有规制。 阎氏兄弟担忧王府建筑逾制,便赶忙在府内各处楼阁建筑调查。 但一查之下,却没有发现有任何逾制之处。 也就是说,这王府的建筑,与其他王府无异,但所耗费的楠木木材,却远超其他王府。 这事背后的真相,很容易能猜出来。 有人借助构建王府工事,盗取官家木材。 这修筑王府所耗费的木材,都是由工部规划提供,王府也会派出相应人士负责管理储存,最后才交到他们将作监负责施工。 得知此事,阎氏兄弟之间有了一番争辩。 阎立德认为这事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匠人,只用心做好建造工事便可。 但阎立本眼里揉不得沙,坚持要将此事上报。 最终阎立本坚持己见,强行将这事上报到工部,要求工部派人详查。 但这事报了上去,却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反而是阎立本收到工部调令,也被调到了燕王府,参与修建工事。 再之后,便是那王府管事要求扩建水塘,李佑大义灭己,自报自家水塘逾制之事了。 此事最终的结局,就是阎氏兄弟身陷囹圄,落得个悲惨下场。 听得此事,李承乾心中愤懑不已。 很显然,这件事的起因,正是阎氏兄弟察觉出有人借营建之事牟利。 但他们为保朝廷的木材,愤然上报,却反落得个被挟私报复的下场。 而暗害他们的幕后真凶,极有可能就是燕王李佑。 扩建水塘一事本是司空见惯的小事,李佑竟亲自出面上报,很显然,他这是有心要陷害阎氏兄弟。 他这报复行为,正说明了,李佑定是参与了这倒卖金丝楠木一事中。 另外,工部负责营造之事的官员,也难辞其咎。 木材是由工部拉出来的,工部不会没缘由地提供远超需求的木材,供王府挥霍倒卖。 这事应该是燕王府与工部中人伙同作案,倒卖朝廷木材。 “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还要隐瞒?”李承乾怨愤道,这阎立德性子太过温吞懦弱,被关到大狱中,竟然还想将这事遮掩过去。 阎立德一副憋屈模样:“殿下您想想,若是我兄弟将此事上报,便能洗去罪名还原真相,那燕王殿下还敢借机将我兄弟二人逼到大牢来吗?” “额?”李承乾被憋得说不出话来。 仔细一想,他说得倒也没错。 李佑从头至尾,都没有亲自露面参与此事,他唯一出面的,就是最后将违制之事上报,将阎氏兄弟关押下狱。 真要查下去,李佑有一百个理由推脱罪责。 那工部官员,那王府管事,都可以当作是替罪羊,替李佑遮掩此事。 而他李佑,大可以逍遥法外。 更凶险的是,一旦阎氏兄弟说出真相,李佑还会对阎家发起更为恶毒的报复,逼得阎家家破人亡。 李承乾不由得站起身来,背着手踱到了那小小天窗下方。 监牢里昏暗沉闷,唯有那小小一方天窗,才能透进些光亮,透进些新鲜气息。 深吸口气,尽情享受那新鲜空气,李承乾道:“此事……你尽管据实以报。我……会保你阎家周全……” 阎立德担忧问道:“太子殿下,愿为搭救我阎家,与燕王殿下为敌吗?” …… 阎立德心中自然知晓,比起太子殿下,燕王李佑算不得什么。 但他同样知晓,他阎氏兄弟,比起这些大人物来,只不过是尘埃般的存在。 他不敢相信,太子会为了拯救他阎家人的性命,而与燕王李佑公然为敌。 与其他皇子不同,太子已占据储君之位,李承乾现在要做的,是保持稳定,不要节外生枝。 而拯救他阎氏兄弟,显然会让李承乾平白陷入巨大的争端之中。 李佑业已成年,虽然比不上其他几个嫡皇子,但其母德妃,也是深受陛下宠信的。 阎立德再三询问,但李承乾都没有开口。 他只是背负双手,仰望天窗,留给阎立德一个静默而又坚定的背影。 看到这个背影,阎立德心中生出勇气来。 事已至此,阎立德已别无选择了,他唯有相信李承乾,将此事据实上报。 将这件事从头至尾写下来,亲自画押确认,阎立德亲手将供状,交给了李承乾。 自此之后,他又等了三天。 三日里诸多心绪纷至沓来,阎立德觉得这牢笼变得繁闷幽暗了许多。 心中怀有期待时,等待往往更加难熬。 阎立德一方面担忧太子没办法救自己出去,一方面又担心此事会激怒燕王,让其对自己家人痛下杀手。 终于,在熬到第四天时,牢门被人打开,李承乾一身常服,微笑着踏入了牢狱之中。 “出来吧,你自由了!” 李承乾微笑着向阎立德伸出手,他正站在那牢门口,引着阎立德走出牢笼。 在李承乾身后,阎立本也已在门外呼喊。 阎立德长舒口气,他终于伸出手,大步向牢房外走去。 ------------ 第七十一章 开工建厂 李承乾以太子身份,联络长孙无忌与房、杜二相,一齐上书,将燕王府一事上报天子。 之所以找上这几个人,一是因为他们的影响力够大,二则是因为他们与李佑之间,并无关联,甚至还说得上有些怨恨。 李佑此人,并非长孙皇后嫡出,而是德妃所生。 这德妃,姓阴名月娥,乃是前朝长安守将阴世师之女。 阴世师守长安不成,城破后被杀。 虽然李世民胸襟广阔,从不提这些旧事。但某种程度上,李佑与长孙无忌等开唐功臣们之间,是有嫌隙的。 所以当李承乾找上长孙无忌等人后,他们立即答应联名上书,为阎氏兄弟洗清冤屈。 这事闹得李世民勃然大怒,下令彻查。 最终查到工部一个郎中头上,那郎中事败自杀,并留下认罪文书。 在那封认罪书中,这位郎中自承与燕王府管事杨廷密谋,借构建王府之事,盗窃金丝楠木,意图贩卖出去,中饱私囊。 很快,燕王李佑也“大义灭亲”,将自家管事交了出来。 那管事还没经拷问,便已将藏匿木材的地点交代出来,经人一查,果真藏有大量金丝楠木。 燕王李佑因管教不严,被罚俸一年,并禁足一个月。 李佑也恰到好处地生了病,正应了他之前身体娇弱的说辞。 他一生病,其母德妃自又是一番哭闹, 最终在德妃求情之下,李世民破格允许李佑带兵离宫,暂且在其舅父阴弘智府邸暂住禁足,待燕王府修建完工,再行安置。 这件事闹得很大,但最终就不痛不痒地处置了两个小人物,实在有些荒唐。 所有人都能看出陛下有意偏袒,但事涉皇子,在没有绝对证据的情况下,大家也只能接受这一局面。 两位将作监官复原职,心中唏嘘不已。 将作监内一片欢腾,诸多工匠都张罗着为两位大人庆贺。 但阎氏兄弟,此刻却没什么心情庆幸。 虽然劫后余生,但他们已彻彻底底地得罪了李佑。 日后,李佑的报复怕是很快就要到来了。 虽然李佑不敢在长安城内擅动刀兵之事,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但一个皇子的憎恨,往往会带来很多麻烦。 旁的不说,那将作监的顶头上司,工部之中,便有很多人与李佑关系匪浅。 太子殿下说保得他阖家周全,但他兄弟二人可不敢指望人家事事都关心照顾着。 战战兢兢在将作监待了两日,李承乾终于找上了门。 这一次,李承乾是摆足了驾势,正式登门的。 宫人开道,两旁仪仗敲锣打鼓,玉辇之上,李承乾头顶远游冠,身着紫金大袍,腰系玉带,足蹬高履,气派十足登场。 敲锣打鼓闹腾了一阵儿,十足让将作监那些工匠们给震了住。 这些工匠, 虽然常给王公贵族做活,但也没见人家这么大阵仗出行啊! 有人在底下暗叹,这皇太子就是不一样,当真是威风凛凛啊! 他们自是不知道,李承乾向来不这般打扮,也不爱这么敲锣打鼓地大摆仪仗。 阎氏兄弟也看得有些呆,行了大礼之后,才心怀迷惑地将太子殿下请进了廨舍中。 他们好歹是朝廷命官,自然比工匠们懂得多。 阎立德还不敢发问,但阎立本性子疏朗得多,早已忍不住问出口来:“殿下怎么闹这么大动静?修两个工坊,不至于这般轰动吧?” 李承乾刚将头上梁冠摘下,一脸没好气道:“还不是为了给你们两人撑撑门面?你们不是说,担心李佑携私报复吗?” 这么一解释,阎氏兄弟才明白过来。 原来李承乾这般大摆派头,是为了挑明关系,正式将他兄弟二人,纳入他太子阵营。 太子这般礼遇,闹出这么大动静,明眼人都该看得出来,这阎氏兄弟,是他太子的人。 这往后谁要再与阎氏兄弟为敌,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过得了太子那一关。 李承乾既是答应了要保他阎家周全,自然也要费点心思。 他先摆足了派头,将这两人纳入自己门下,而后又从东宫中调出人来,去替他看顾将作监及那阎府门第。 这些东宫中人,他平日里使唤起来,也不大顺手,索性全都派出去,用作联络通讯之用。 费了这么多心思,想那李佑也不该再愿意找这阎氏兄弟的麻烦了。 再说,他李承乾当面锣对面鼓地公然上书针对,李佑要是带种的,也该来找他李承乾正面对抗。 收下了阎氏兄弟,李承乾便将自己有关造纸厂与印刷厂的计划告知兄弟二人,委托他们帮自己建造工坊。 这两兄弟倒是能耐,一听李承乾的计划,便立即动起手来,绘了几套图纸出来。 他们毕竟是专业人士,对建筑之事的理解,比李承乾要深得多。 这几套图纸,比李承乾当初自己绘制的图纸,要精密繁复得多。 李承乾与他兄弟探讨一番,提出自己的要求与意见,三人一番商议,终于拍板定下最终方案。 接下来的事情,就全交给阎氏兄弟了。 将作监有数不尽的工匠,建造这样两个工坊,不算是难事。 李承乾抽出身来,终于能出宫看了看那水云间的状况了。 水云间前一次收购了富丽居,现在两家门店应该都已开业,李承乾也该深入那新门店里,瞧一瞧这长安第一酒楼的气派了。 带着刘全赶到平康坊里,到得那大街上,入眼便瞧见两个风格迥异的酒楼面对面而立。 东边是富丽堂皇,奢豪至极的水云间东店,西边则是雅致幽隽, 颇具逸韵的西门店。 马车停在中央,李承乾思量片刻,抬手一指:“走,东店去!” 第一次到那富丽居中,还没进店就被人给赶了出来,现在总该进去一览风貌了吧! 进得店中,周掌柜已迎了上来:“东家,可算是盼到你回来了!” 李承乾环视一圈,哈哈大笑:“这店中生意不是挺好的吗?又遇上什么难题了?” 周掌柜哭丧个脸,将衣袖一撩:“您再不来,我可就要被那母大虫,给打死了!” ------------ 第七十二章 歌舞伎人 周掌柜撩开衣袖,那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颇为骇人。 这显然是被女子给掐的,罪魁祸首,自然是那颇具武风的周夫人了。 李承乾大为好奇:“好好的,周夫人又要打你作甚?” 看了看周围客满为患,李承乾笑道:“不会是因为你要兼顾着两家店铺,无心归家,被夫人给揍了吧?” “哪里是这个原因……”周掌柜连连摇头,“那西边的铺子,平日里都是马先生在打理,我一人料理新店,倒是能照顾得来……” 李承乾好奇:“那是何故?” 周掌柜苦着脸,正要说话,却听得另外有人开口道:“周掌柜如今是风流阵里的急先锋,麾下万千女将,挨得周夫人几顿打,也是乐得逍遥快活的!” 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马周,他已从对门的酒楼里走了过来。 李承乾大感好奇,却听周掌柜摆着手道:“马先生可别再笑话周某了,再这么闹腾下去,吾命休矣!” 说着,他又朝门外瞧了两眼,颇为紧张地将李承乾直向后院拉。 李承乾好奇,带着马周、刘全等人,跟着朝后院而去。 这新酒楼的后院,比起原先的水云间来,要大了数倍。 后院里有池塘水榭,有亭台花园,真真是极其豪阔奢华。 周掌柜带着李承乾,一路穿廊过院,走过那石子小路绕过池塘,终于到得一个院落前。 这院落单独有个月亮门,与酒楼的院子分隔开来。院里有房舍成排搭建,少说有十多间,形制统一,看上去和谐整齐。 李承乾好奇道:“这是咱们的酒窖?搭得未免也太工整干净了吧?” 周掌柜忙摆手:“才不是呢!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身子便猛地一僵,将手脚脖子都缩了起来,直往李承乾身边躲。 李承乾还在好奇,已听得身后有一个声音道:“好你个周朝先,你竟还敢到这院落来,真真是讨打!” 这极富雌性的女中音,一听便知是周夫人。 李承乾极少听她直呼周掌柜姓名,一听她这般呼喝,便知这母老虎正在发怒。 一想到自己曾被那周念一棍子甩到地上,他没来由地也是后背一紧,赶紧转过身面对周夫人,不敢将后背交出来。 “周夫人,别来无恙啊!” 李承乾学着武人做派,抱拳一礼,套了套近乎。 兴许是因为先前将李承乾当成贼抓,心中过意不去,这周夫人对李承乾倒还客气,讪笑两声:“东家你可得替我们孤儿寡母做主,这姓周的,他简直不是人!” “孤……儿寡母……”李承乾额角滴汗,“周夫人说的什么话?周掌柜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周夫人一听此话,又是冷哼一声,一跺脚道:“倒不如死了算了!” 她一跺脚,一瞪眼,直将周掌柜吓得又缩了缩,整个人都躲到了李承乾身后。 李承乾被彻底弄懵了,忙回身拉着笑得合不拢嘴的马周:“你快说说,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局外人才能说得清楚明白,对此众人都没有意见,都将目光盯紧马周。 那马周似是感觉到周夫人眼带杀气,赶忙收住笑容,立正站直道:“这事儿,还得从这富丽居说起……” 这富丽居被转让过来后,周掌柜便与马周商议,他与马周一人负责一个酒楼。 马周没什么经商经验,自然是照顾较小的老店,新店就交给周掌柜。 周掌柜到得这新店中,将店中伙计大厨都安排好,又将店铺简单整修一遭,便准备开业。 但他遇到了一个麻烦。 这原本的富丽居,店里有不少歌舞伎人,陇西李氏将这酒楼丢下,自然不会将那些伎人带回去白白养着,便将这些人全都丢了下来。 这些歌舞伎人,自然都是容貌绝艳的女子,富丽居先前扬名长安城,这歌舞伎人才貌过人也是重要因素。 他们通常被养在酒楼里,为那些权贵人物提供歌舞表演,以此维持生计。 伎人并不卖身,她们卖的是色相技艺,比之青楼里的姑娘,要干净不少的。 接手了富丽居,周掌柜遇到的麻烦事就是,如何处置这些歌舞伎人。 他水云间,一直是没有歌舞表演的。 现在开了新店,周掌柜也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些伎人保留下来,给酒楼增设歌舞业务。 而这些伎人,一来不愿意流落到秦楼楚馆,二来又找不到合适的酒楼收留,便也一直留在店中,等候周掌柜安排。 周掌柜思虑之下,便决定等李承乾前来,再行处置。 但他没有想到,这一等,竟一连等了小半个月。 那些个伎人等得不耐烦了,没事就来叨扰周掌柜,询问前程去路。 而不巧的是,被前来探视的周夫人,给抓个正着。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周夫人一气之下,回了府中将大门紧闭,逼得周掌柜只能在店中歇息。 但在店中歇息,自然就与这些伎人更紧密了——都住在一个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嘛! 周夫人得知这等状况,更是将女儿带到了酒楼里,索性也和周掌柜住在了一起。 美其名曰“照顾”周掌柜,但这“照顾”,显然太用力了。 周掌柜那一身的伤痕,就是被周夫人“照顾”出来的。 “你瞧瞧他,见天地就往这院子中跑。这死鬼,倒是好福气!” 马周说完,周夫人还指着周掌柜破口大骂着。 周掌柜缩着脖子,哭丧个脸:“东家,我冤啊!我就是念着等东家过来定主意……再说,这些姑娘们也多是穷苦人家出身,就这么没了活计,也怪可……” “可怜”二字说得越发含糊,这是因为周夫人已凑上来要动手了。 “周夫人且慢!”当此危难时刻,李承乾高高抬起手来,一副见义勇为架势。 周掌柜在一旁感动地痛哭流涕,直抱着李承乾的胳膊谢恩。 只听李承乾又道:“便是要打……也等咱们先将那些女子的问题解决了,再回屋慢慢打!” ------------ 第七十三章 当红艺伎 “见过高公子!” 一群莺莺燕燕的妙龄女子,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正排成一大排,袅袅娜娜地屈身施礼。 这场景,的确让人备感旖旎。 后院之中的那处小院落,正是这些歌舞伎人的“集体宿舍”,里面一排排平房屋舍,正是这些姑娘们的起居之所。 此刻,李承乾带着马周及周掌柜一家,正在那小院落里检阅视察。 李承乾幽笑,马周赧笑,周掌柜憨笑,三个男人极有默契地点头轻赞。 这些女子,无论身段还是面容,都是极为出色的。 即便在这群芳斗艳的平康坊里,她们也算得上是佼佼者。 更不要说,这些女子还兼具歌舞手段,耍弄乐器、舞蹈,那都是个中好手。 “这些女子,都是从前那富丽居的赵掌柜精挑细选出来的,他可算是费了一番心力培养呢!” 周掌柜双手拢在袖中,啧啧赞叹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李承乾也不禁点头,这些女子,便是比起宫中佳丽,也不遑多让。 若只是和他东宫的那些宫女作比较,那可高出太多了。 “你们的意思呢?”李承乾问向马周与周掌柜。 马周抿着嘴没有说话,虽然文士多风流,但那是人有钱的文士,像马周这种穷苦书生,见到女人倒没那么大反应。 倒是周掌柜,在周夫人的威视之下,居然还敢点头称是:“咱们水云间本就没有歌舞表演,如今再添上这些伎人,更能吸引那些达官贵人的青睐了……” 他这一番说辞,已引得那周夫人双目喷火。 周夫人冷哼一声,怒骂道:“我看你周大掌柜色迷心窍,舍不得撒眼了吧?姓周的,现在东家来了,你底气足了是吧?当着我的面,也敢吹捧起这些狐媚子了!” 说着,周夫人捋了衣袖就要动手,周掌柜赶忙躲到李承乾身后:“夫人,我这也是为酒楼发展大计筹谋,哪里是贪图美色?” 周夫人哪里肯依?她已上了手掐了周掌柜胳膊就是一顿揉捏。 李承乾看在眼里,心中好笑。 这周夫人一身的武艺,要拿捏起周掌柜来,简直是手到擒来。 但女人无论多好的身手,教训起相公来,多是掐捏哭闹这一招,半分武学功底都用不上。 不过看周掌柜这副身板儿,要是真遭他夫人拍上那么两掌,只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眼看周夫人没下狠手,他也乐得看戏。 周掌柜被掐得节节败退,口中仍自喊道:“东家,我这可都是为了酒楼考量。这些女子……在平康坊里可是有名的很,颇有一些拥趸呢!” 他的话,自然招来又一顿毒打:“你周大掌柜怕就是头号拥趸吧,找打!” 见周掌柜大有小命不保之势,李承乾这才悠然出手,将周掌柜拽到了自己身边来。 他倒是对周掌柜方才的话生了兴趣:“你方才说,这些女子……在平康坊很受欢迎?” 周掌柜抱着胳膊道,煞有介事道:“是啊!这些天新店开业,不少客人还前来询问这些歌舞伎人呢!其中不乏达官贵人呢!” 李承乾指了指这些女子:“都是来盼着来见她们的?” “是啊!好些个国公王侯家的公子,指名道姓地要见某个姑娘,甚至愿意花费重金呢!” 周掌柜道:“只是周某担忧东家不愿意在店中安排歌舞伎人,便推说这些女子正在培训歌舞技艺,暂时不得见客……” 说着,他又眼冒财气:“那些个世子王侯,可是一再提高价码,只为能一睹这些艺伎风采。” 听了他的话,李承乾不禁称奇,他没想到,这些伎人,在大唐这么受欢迎。 他问道:“这平康坊里姿色艳丽的女子无数,这些人怎么会?” 平康坊里多的是秦楼楚馆,这些楼子里的姑娘,长相打扮可都不差。 周掌柜连连摇头:“东家你这就不懂了,这女子讲究个才貌双全,那些楼子里的姑娘,大多只有个空皮囊,琴艺舞技可就差得远了。” “要说色艺双绝的,那倒是也有,不过这样的女子,在哪家青楼,都算得上是花魁,那也是极受欢迎的。” 李承乾好奇道:“这么说来,咱们院里的这些姑娘,可都是平康坊里的红人了?” 周掌柜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一等一的红人!也不看看这些天有不少公子哥儿前来关切询问了。” 他伸手一指,那院中一个角落,还摆放着不少金簪环佩、发梳黛粉,想来都是公子哥儿送过来的礼物。 李承乾哑然失笑,这些女子,俨然已是这平康坊里的明星红人了。 想来是周掌柜这阵子将她们留在院中,已勾得那些富家公子们心痒难耐了。 一想到这里,他拍掌赞道:“好,那咱们便将她们留下,正好也为酒楼添些姿彩!” 这话一出,周掌柜立马笑了,当着一脸不悦的周夫人的面,他高声道:“东家说的是,我这就去前头通知伙计,叫他们将这些女子的名牌挂上,供客人们挑选……”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但李承乾已伸了手拦住:“先别急,我另有打算……” 被李承乾叫住,周掌柜疑惑道:“不是要留她们下来吗?不让她们表演,难不成还要白养着她们?” 李承乾幽然一笑:“托你周掌柜提点,我倒是想到一个新奇的点子……” 说着,他又回身打量了这些女子一眼,点头笑着赞道:“不错,个个都是美人胚子,百般风情,万般妖娆……” 周掌柜愣了愣,凑上前道:“东家……这些女子,可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啊!” 这是将李承乾当作色中饿鬼了。 李承乾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我只夸她们相貌娇艳,何时说过要她们卖身了?” 他在心中思虑一番,又招手对众人道:“我倒是有个计划,说与你们听听……” 他正准备细细道来,却见那周夫人突然面色一冷,朝后扭头道:“什么人?” 一声断喝之后,便听得外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似有人在逃窜。 周夫人已然闪身追了出去,李承乾等人连忙跟上…… ------------ 第七十四章 身份败露? 跟着众人追出去时,周夫人已在停在了院门口。 李承乾赶忙上前相问,周夫人摇了摇头,蹙眉道:“好像有人在院外张望,我追出来时,他已逃远了。” 李承乾心中一凛,这人显然是来偷摸打探的。 但这里只是个酒楼,能打探些什么消息呢? 是来偷酒吗? 好像不是! 他们所处的小院落,只不过是整个后院的小小一角,里面住的都是歌舞伎人,与酒窖相去甚远。那人摸到这里,绝不是来偷酒的。 再看这后院虽然空旷,但常有人走动,这人竟神不知鬼不觉摸到这后院最深处…… 而且周夫人一发现动静,即刻便追了出去,都没能追上那人。 这贼人显然是身手极好的。 李承乾不由担心起来,自己的身份,毕竟还需保密。 若这贼人是自己的潜在敌人安排的,那这“高明”的身份,怕是遮掩不住了。 当朝太子设计商贾之事,虽然算不上大错,但朝堂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老学究们,总是要上书责难的。 “东家,咱们怎么办?”周掌柜有些担忧道。 李承乾苦笑,眼下情况不明,他也不好做筹谋打算。 总不能一被人盯上了,就自报家门,将自己遮掩了好久的身份公之于众吧? 轻叹一声,李承乾挥手道:“罢了,先回去吧,姑娘们还等着咱们呢!” …… “家主,家主……” 李府中,陇西李氏的家仆李忠,正急急忙忙朝堂内走。 那大堂中,李家家主已迎了上来。 李忠一进堂内便要躬身行礼,却已被家主扶住:“快说正事!” 李忠点了点头,脸上现出兴奋之色:“确定了,当真是……太子殿下……” 李家家主脸上显出喜色:“当真?” 李忠肯定道:“奴才拿太子画像让那供奉比对过,确定那夺了咱们酒楼的高姓神秘人物,正是当今太子李承乾!” 他脸上泛着红光,眼里隐有愤怒怨恨,又暗含着激动,显然这个消息对李忠来说极为重要。 因为偷酒之事,富丽居被迫转让出去,这可算得上是陇西李氏一次彻头彻尾的大败。 而作为主使人的李忠,自然是丢尽了颜面。 而在忍痛割舍富丽居之后,李家家主将目光,对准了那日给他们送去威胁信笺的“高姓神秘人”。 派遣家中供奉秘密探查,他们终于得出了些许线索。 这水云间,的确常有一辆华贵马车进出,那马车还时常拉着酒水前往水云间,显然这马车中人,正是水云间的幕后东家,也就是那高姓神秘人。 他们曾秘密跟踪那神秘马车,想察出这位能上达天听的神秘人物,究竟是何许人也。 但那赶车的车夫很是机敏,李家供奉不敢离得太近,常常跟了一半,便丢了马车行迹。 终于,在无数遭跟踪探访之后,他们查出这马车,竟是出自宫中。 李家家主敏锐地察觉到,这事应该是与宫内的皇子有关。 他立即猜想到李承乾,宫内成年皇子本就不多,而李承乾又素与世家有隙,他的嫌疑当是最大的。 李家家主立即吩咐李忠找来太子画像,并遣出家中供奉,前往水云间打探,查验那幕后神秘人的身份。 但一连等了许久,都没见那神秘人物再出现。 终于,半个月后,那辆马车再次出现了。 “砰!” 李家家主一拍案几,兴奋叫道:“好一个李承乾,粮食上与我等世家作对,又逼得我儿在太学院中难得安宁……现在居然还将手伸到我富丽居里了。” 回味过往种种,李家家主自然怀疑,李承乾掌控水云间,针对富丽居,乃是有意针对陇西李氏。 “看样子,他是见我李家在长安城中势弱,要拿咱们陇西李氏,做第一个开刀的对象了!” 李忠凑了上来,恨声道:“老爷,咱们怎么办?” 李家家主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去,将魏王殿下请过来!” 他目中精光一闪:“上次舆论风波,咱们李家出人出力,替那魏王对付李承乾,这回也该轮到魏王动手了!” 李忠闻言,立马点头退了出去。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一身长袍遮掩住身形的李泰,才急匆匆赶了过来。 前次舆论风波,李泰提出计划,由陇西李氏的李耀正式施行,但针对太子的舆论攻击不但没起到效果,反而反噬到太学院。 太学院仕子季明理遭太学院遣退,还被罚三年不能考举,可谓是损失惨重。 李耀虽然没有直接受罚,但他在太学院中也遭尽同窗鄙夷,声名日损。 李泰一计不成,反而累得陇西李氏受了不小的损失,他心中懊恨不已。 担忧李家责难,李泰便也不再找上李府,反而缩在自己王府里,消停了一阵儿。 这回听到李家主动找上门,还提供了李承乾的消息,李泰怎能不激动? 一进到堂内,李泰便急急问道:“你所说的那高姓神秘人,当真是太子?” 李家家主将先前的激动都收了起来,换了副庄重神色:“嗯!” 李泰又道:“那……李公的意思是?” 李家家主顿了顿,沉声道:“太子微服出宫,耽于商贾之事,这本就是极大的过错。魏王殿下得此消息,难道还要问我怎么办?” 他语气中略有不满,李泰倒是不敢反驳,毕竟前次计划失败,李家是遭了些损失的。 李泰想了一想:“李公的意思是,要本王发动部下,在朝堂上攻诘太子?” 李家家主点了点头:“有这条内幕消息,难道魏王还告不动太子?” 李泰没有说话,他皱了眉,在大堂中踱了起来。 看到他这副表现,李家家主心生不满。 李泰此人,太过谨慎,说难听些就是胆小怕事。 他最大的仰仗,就是李世民的恩宠,而最害怕的事,正是做了令李世民不悦的事。 果然,李泰思虑片刻,才又开口道:“这事……恐怕不能由我来做!” 李家家主冷哼一声:“前一次便是我李家……” 他心中气氛,正要发作,但李泰已提前抬手:“李公且莫动怒,听泰一言。” ------------ 第七十五章 坐山观虎斗 见李泰似有推脱之意,李家家主已有不满。 他不能容忍同谋者一味躲在背后,全将他陇西李氏推到阵前。 即便那同谋者是一位筹谋天下的皇子。 这时候,李泰开口道:“李公可还记得,父皇曾亲自下诏,嘉奖那水云间,还钦点那千日醉为贡酒?” 李家家主点了点头,没再做声,这事他自然记得。 李泰道:“很显然,父皇早已知道,水云间乃是太子的产业。” 李家家主皱眉:“那又如何?” 李泰思虑片刻:“如若父皇早就知晓此事,那咱们即便将这事闹大,又怎会影响到李承乾的太子之位?” 他踱了踱,又补充道:“若是我全力出击,只怕还会引起父皇反感,于我等夺嫡不利……” 这李泰说话很有些讲究,将夺嫡一事,说成了李泰与陇西李氏共谋的大事,自然是要拉拢李氏为其出力。 李家家主当然看出李泰心思,他忙将手一摆:“即便不能扳倒太子,也能折损其威望。天子的态度虽然重要,但他也要考虑朝堂影响。” 李泰讪笑两声,点头道:“这是自然,咱们掌握了这个消息,自然是要利用一番的……” “但是……”李泰接着道,“这事不能由本王去提……” 李家家主心中一笑,果然,这李泰是担忧惹恼李世民,有心推诿。 此人当真是爱惜羽毛,过于明哲保身了。 似是觉察出李家家主的不满,李泰又走上前,继续道:“本王已有计划,自有合适人选来做此事。” “哦?何人?”李家家主疑道。 李泰幽幽一笑,卖了关子顿了顿,才开口道:“燕王李佑!” “李佑?” 经李泰提醒,李家家主才想起这么个皇子来。 这李佑相较于太子与魏王,名望声势都要差了一些,世家们此前并不看重他。 现在提起此人,李家家主立时想到,前阵子,太子殿下曾因燕王府一事,上书控诉李佑,这事闹得动静不小。 李佑此时,应该还在被关禁闭。 李泰已笑着解释道:“李佑曾与太子发生冲突,他定是恨极了太子。咱们若将这消息告知李佑,那他会……” 李家家主已经接了下去:“他定会将这事公诸于众,在朝堂上掀起风波。” 李泰点了点头,脸上得意一览无余。 很显然,李泰对自己的这个计划很是满意。 李家家主沉思片刻,这倒是个好点子,利用李佑攻诘太子,挑动他二人的矛盾…… 既保存了李泰的实力,又能折损太子威望。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泰搬出李佑,自己则躲在幕后,坐山观虎斗…… “好!” 李家家主情不自禁高叫一声,他伸出手来:“那么这一次,就看魏王殿下运筹帷幄了!” …… 水云间开设分店之后,最开心的人,自然是长安城中的富户们。 以前,囿于酒楼太小,那水云间向来是一座难求的。 富人们要想喝上千日醉,那可要靠抢的。 现在新开了一间更宽敞的大酒楼,客人们终于犯不上去争相抢座了。 两家酒楼正对着门,若是一家客满,转头去另外一家便好。 有好事者还在好奇,这新酒楼,原先明明叫富丽居,怎么好好地改了名了? 一打听之下,便能知道,这富丽居的东家,已将这酒楼卖给水云间了。 于是有人便畅想着,能在这水云间里,也体会体会那舞伎相伴,纵情饮宴的欢快场景了。 此前,水云间走的是雅致风格,没有这些丝竹旖旎之事。 虽然说风格独特,但未免失了几分热闹。 现在好了,有富丽居的诸多舞伎,又有水云间的极品佳酿,诸事皆备,就等着大把撒银子吧! 这些人可不在乎花钱,就怕花不出去。 兴冲冲赶到水云间的东店,这些富户正期待着撒钱,却发现,这些舞伎都不见了。 有人好奇,水云间不会是将歌舞伎人全都遣散了吧? 一打听之下,原来这些艺伎都还在院中,只是人家现在不再出来招待客人了。 这自然引得众人不满,放着那些千娇百媚的花儿们自然凋谢,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众人一番批判,但就在这时,水云间门外,又张贴了新的告示。 “艺伎选秀?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众人凑在门前,已有人指着那告示发出疑问。 “选秀都不懂?陛下不是年年选秀女嘛!咱们是不是也要选几个秀……” 那人的话说了一半,立时有人打断:“不要命了?陛下能选,咱们也能选吗?” 众人再看下去,才明白过来,这所谓的“选秀”,乃是让这些歌舞伎人们登台表演,而后由诸位看客给予评价,最终定一个名词。 “这不就是选花魁嘛!套了个选秀的名头儿!” 有人正要批判,却又有人指出来,这选秀与选花魁还有些不同。 这可不是一次性的比赛,据说这场选秀,要表演大半年呢! 这场比试,分为数轮,每月两轮。每一轮都要计算成绩分数,最终还会有个年终演艺。 最终演艺之后,才会评选出表现最好,最受欢迎的艺伎。 众人细一思索,终于明白过来,这不就是一轮轮的歌舞欢宴吗? 自此以后,富丽居的歌舞伎人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选秀的才女。 一看到这告示,众人便已期待起来。 当不成皇帝,过过选秀的瘾,不也挺美吗? 再说参与选秀的看客们,也不需要多花银钱,只需前往酒楼消费即可。 这样的盛会,前来参与一番,看看热闹,自是极美的。 眼见着第一轮的选秀大会日渐临近,酒楼又提前贴出告示。 表演当日,酒楼晚席不再待客,所有与会客官,都要提前购票,方便统筹规划。 很快,这个消息传遍长安城,各大富户高门,纷纷遣了府内仆人,上那水云间抢订当日入场名额。 而这时候的李承乾,仍在后院培训歌舞伎人。 他要为长安城的百姓,奉上一场夺人眼球的绝妙表演。 ------------ 第七十六章 霸道客人 看着眼前诸多女子有模有样地习练开场舞蹈,李承乾大感满意。 从周掌柜那里得知,这些艺伎在长安城中颇受欢迎,他便有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这些女子,本就极受欢迎,那将她们聚在一起,凑一个大型歌舞表演,定会有很多人愿意看。 若是将这些艺伎,培养成大唐的女子团体呢? 将之变成明星,受众人追捧,所能收获的财富,不比在酒楼包厢里侍候一屋子客人要来得多? 有了这个思路,李承乾立马想到,像后世那样,通过一场选秀,创造出一个受人追捧的女团出来。 而这场选秀本身,也是一个极具热点的话题,能吸引无数人关注。 有了这个打算,他立即开始行动。 先请来最上等的伎人,对这些女子进一步培训,打磨她们的本领。 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加之舞蹈技艺,这些方面都要精益求精,务求能吸引看客的眼球,搏得众人喝彩。 而后,再将艺伎选秀的消息,传扬出去,提前为这场选秀造势。 再之后,精心安排第一场的表演。 这第一轮表演,必须要吸人眼球,又要展现每个艺伎的个人风采。 所以,李承乾安排了三轮表演,供这些艺伎习练。 眼见第一场选秀日程临近,他又亲自督导,前来检阅众人表现,加以评点指正。 身为太子,看过无数歌舞表演,李承乾在这方面,自然是有些资格的。 刚刚看完一轮表演,李承乾十分满意。 提点了一些细节,这会儿正在准备重新排练一遭那开场合舞。 “东家,东家!” 这时候,周掌柜急切地跑到院落中来。 他一进小院中,便疾呼道:“那选秀……选秀……” “我早就知道了,第一轮的门票,全都售罄了嘛!” 见周掌柜气喘吁吁,李承乾拍了拍他,劝他冷静一些。 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不过是卖了一轮门票,就给周掌柜激动的。 这才一会儿工夫,他已跑了好几回了。 每回一进院中,便高声叫嚷着,那门票已卖出多少多少,快要售罄云云。 算算时辰,这会儿,门票也该售空了。 选秀表演很受欢迎,这自然在李承乾意料之中。 “不……不是!” 周掌柜喘匀了气,这才沉声道:“那门票先前就售罄了,这回是店中出了事儿!” 见周掌柜神色郑重,李承乾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周掌柜道:“店里来了个霸道客人,说在门口看见了告示,想见一见咱们选秀的艺伎。” 听得这话,李承乾皱了皱眉,心中一怒:“不是说过么?往后所有艺伎,都不再陪侍表演,只参与公众演出。” 这是李承乾早已定下的规矩,这些艺伎要抬高身价,就不能随便在酒楼里表演歌舞了。 花几个小钱就能看到,那还有什么新鲜感呢? 这会儿居然还有好事者想要打破这规矩,李承乾自然是不干的。 周掌柜苦着脸:“我已亲自与那客人说了,可他们不依……非说要东家亲自去解释。” 李承乾怒火中烧,冷笑道:“好个霸道的客人,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有这般不讲理!” 说着,他抬手一指,周掌柜便在前带路,二人朝那酒楼主楼而去。 …… 此刻在水云间东店,最顶楼的厢房之内,一群人正围坐饮宴。 这群人,个个衣着光鲜,看上去身份显赫。 而坐在主座之上的那个壮年男子,一身锦袍不说,手上还戴着个明晃晃的扳指。 这男子三十多岁,生得五官周正,他眉宇间锋芒尽露,唇上还有两撇极显精神的八字短须。 这样一副打扮,直让人觉得英气逼人,在他面前人人都矮了几分。 这时候,桌上的其他客人的确都矮他三分,人人都低着杯子躬身敬酒。 这时候,身旁一个狗腿子打扮的官员凑了上去,边敬酒边低声问道:“阴大人,您说……那人会亲自前来,与咱们见面吗?” 这位阴大人冷冷一笑:“他不是将那群姑娘们藏着掖着吗?本官故意大放厥词,说要见识见识那些美人。为的就是将其惹怒……” 他的话说了一半,那狗腿子已识趣地接了上去:“将那位给逼了出来,而后……哈哈哈……” 这狗腿子笑得极为谄媚阴险,与其一对比,同样阴冷笑着的阴大人,倒显得气度庄正了许多。 这位阴大人,官居工部侍郎。 他虽只是个侍郎,但因工部尚书年岁较大,又几乎不管事,是以工部的大小事务,多是这阴大人主理。 而他除了工部侍郎外,还另有一个更为显赫的身份,令得这阴大人更受工部内诸多官员敬畏。 这人,乃是当朝德妃的胞弟,阴弘智,说起来,也算是国舅爷了。 而德妃育有一子,便是前些日子,被当朝太子上书批驳的燕王李佑。 这阴弘智与李佑,乃是甥舅关系,阴弘智自然是支持自家外甥的。 而前阵子李佑借修建王府盗取木材之事,也有这工部侍郎阴弘智出了一分力。 那件事之后,阴弘智也吃了亏,失了一个心腹郎中,而李佑也挨了责骂,还被罚了禁闭。 所以,阴弘智对于太子李承乾,那可是恨得牙痒痒。 所以,阴弘智一直在四下打听太子的消息,企图找到其疏漏错处,好纠集党羽上书弹劾。 这不,身边的狗腿子前两日,给他送上了一个大好的消息。 太子李承乾,竟私下溜到平康坊里,开设酒楼。 得了这个消息,阴弘智立即与李佑商量,二人一合计,便决定上书奏告。 但只凭一个消息,没来由地上告,自然不妥。 谁都知道李佑与太子有隙,无凭无据地上告,意图太过明显。 于是乎,阴弘智想了个好法子,他要于这水云间,宴请部下同僚。 当然,请客只是手段,重要的是,要在这宴会之中,逼得李承乾现身。 工部官员中,有不少人是见过李承乾的,只要太子一露面,立时会被官员认出来。 到那时,不消阴弘智指使,自然有人会将此事上报天听。 而太子,也会遭受百官责难。 ------------ 第七十七章 识破阴谋? “阴大人,待会儿的场面,一定是精彩异常!您当真该依了燕王的意思,将他也请来,一齐看一看那太子身份被揭穿时的表情!” 狗腿子在旁陪着笑打趣着,但阴弘智仍保持清晰的头脑。 将手一摆,阴弘智道:“佑儿身子不好,怎能还饮酒?到时候,酒席情况上报朝堂,不又添了麻烦?” 阴弘智将“身子不好”念得极重,又勾得那狗腿子一阵嬉笑。 的确,这场宴席,本就是精心设计,要当面揭穿李承乾的身份。 宴席上发生的一切,注定要上报朝堂的。 李佑向来“身子不好”,自然是不能来酒楼饮酒的。 又抿了口酒,阴弘智冷冷道:“本官现在就等着,等着那太子殿下带着怒意而来……” “待他看见我们一干朝廷官员坐在席上,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狗腿子笑着替阴弘智添上酒:“那一定是惊慌失措,尴尬异常,再兼有气急败坏?” 阴弘智快活地将酒杯往嘴里一倾,“哈哈哈”的畅快笑声已迸发出来。 堂堂太子,在这烟花弥漫的平康坊里,开了个酒楼,还弄了场选秀,挑了无数佳丽,在大庭广众里表演那靡靡歌舞…… 这般表现,传到了李世民耳中,他会做何想法? …… “就在这顶楼,快!” 周掌柜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酒楼,李承乾正跟在他身后。 先前一听说有人闹事,李承乾当真火气上头。 但连跑了几步,这火气似乎是随着力气一起撒出去了,李承乾倒也冷静了下来。 一冷静下来,李承乾便已打了退堂鼓了。 这水云间里来的客人,都是达官贵人,保不齐那霸道客人,认得他李承乾。 再听周掌柜口中说辞,那霸道客人,竟是带了一群衣着光鲜的同僚,而且进的,还是那最顶楼的豪奢厢房。 这水云间东店,店中布局规划,都是依着先前富丽居的规划而定。 最高层只有两个厢房,是整个酒楼中花费最高的包厢。 通常情况下,能到这两个厢房的客人,非富即贵。 李承乾不得不担忧起来。 再一细想,他突然顿住了脚步:“等等!” 周掌柜被叫了住,扭头疑惑问道:“怎么了,东家?” 李承乾看着周掌柜,问道:“你方才说……那位霸道客人,自己提出来,要与酒楼的东家当面交涉?” 周掌柜点点头:“对啊!” 李承乾皱眉思虑片刻,立马摇头道:“不对,他怎么知道水云间另有东家呢?” 虽然长安城大小酒楼,背后另有东家之事很是平常,但水云间从来都是周掌柜在操持,没有对公众提及过幕后东家之事。 因为周掌柜曾经是酒楼所有人的缘故,所有客人都以为,周掌柜仍是这水云间的所有者。 而这位客人,一上来便大发脾气不说,居然还主动提出,要见酒楼东家。 这显然是别有意图。 李承乾不得不再将这人的行为,重新搬出来分析一遭。 这人到了酒楼之后,无视酒楼公告与周掌柜的再三劝阻,吵着要见那些艺伎。 这显然是故意胡闹,要惹得自己生气。 他提出要见东家,就是想激得自己在盛怒之下,前去与之会晤。 在前一次发现有人偷溜入酒楼后院之后,李承乾隐隐察觉身份败露。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有人发现自己的身份,想利用自己酒楼东家的身份,暗中设计自己。 想到这里,李承乾立马道:“先不要声张,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人上去瞧瞧……” 不待周掌柜回话,李承乾已蹑手蹑脚走了上去。 他自是要去偷窥一番,究竟是何人要在背后设计自己。 偷偷上了顶楼,已听到两旁有客人的叫嚷声传来。 李承乾看了看左右两边,两边各有一个厢房,此刻似都有客人。 只是左右两边声量不同,左边的厢房内,客人吵嚷声更大,那厢房中似是在打斗一般,不时传出咚咚震动声。 而右边,则安静了不少。 李承乾心中一思虑,周掌柜说那客人带了许多同僚,而且那人说话极为霸道,不容他人分辨。 想来,这样的客人,闹出的动静该是极大。 那么,就是左边了! 打定主意,李承乾又提了衣裳下摆,轻步走到近处。 凑上去听了一听,里面的人似是在歌舞。 只不过这并非是舞伎在歌舞,而是一群大老爷们,喝了酒正载歌载舞。 “好家伙!” 李承乾听得连连咋舌,见着情形,不像是在有心设计什么阴谋啊? 他不禁觉得自己太过敏感了。 再探头往屋内一看,入眼便瞧见几个壮乎乎的身影。 那正在舞蹈的客人,一定生得极黑极壮。 虽然隔着窗纱看不真切,但只看个轮廓,也能瞧出端倪。 李承乾心下一思虑,决定再探得清晰些,才作决定。 将那窗户轻轻推开一角,他终于能看清屋内的人了。 只看一眼,李承乾便惊得大张其口,差点叫出声来。 这屋内的人,的确都是极为显赫的贵人,这些人,也的确是认识他李承乾的。 但是……李承乾决不肯相信,这屋中的人会设计暗害自己。 因为此刻,在这厢房之中的,全都是朝堂军方大佬。 那正捧着酒盏跳得最欢的,不正是又黑又壮的程咬金吗? 旁边还有个生得比程咬金还黑的,好像是尉迟恭。 那坐在桌上的英挺男子,该是李世绩吧? 在李世绩旁边,淡淡笑着的伟岸男子,似乎是秦琼。 李承乾数了数,除了军方大佬李靖之外,大唐的诸多武将,全都齐聚一堂,到了他水云间来。 “难不成……这些人知道了我在外偷偷开酒楼,故意想了个法子,捉弄于我?” 李承乾决不相信,这些跟着李世民打天下的武将,会有心暗害他。 这些人向来不参与党争,一心只跟着自己父皇。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要对自己不利。 再说,这些武将生性豁达疏阔,即便他们发现酒楼之事,顶多就是咋咋呼呼跑来要酒喝,决不会对此有任何非议。 “这事……当真是我太过敏感了吗?” 李承乾靠在墙上,陷入苦思…… ------------ 第七十八章 闪亮登场 靠在墙边思索了许久,李承乾最终还是决定,先去隔壁厢房看一看。 程咬金那些个武将,虽然足够蛮横霸道,但他们这些人向来是好酒如命。见了千日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歌舞艺伎? 悄摸到了另外一间厢房门口,李承乾如法炮制,又溜到了窗户边,透过窗边小缝,细细打量屋中人物。 这一屋也坐了不少人,看他们衣着打扮,言谈举止,倒也像是官场中人。 不说旁的,寻常人吃个饭,有必要这般卑躬屈膝吗? 看样子,这些人应该是文官,比起那边武将的恣意潇洒,这边屋内的人,要拘谨一些,斯文一些。 坐在主座上的,是个英气逼人的壮年男子,从旁边人不时朝他点头哈腰来看,这留着八字胡的壮年男子,就是这一屋的主客。 那么……这位会是周掌柜口中的“霸道客人”吗? 如若是他,他这般设计,当真是想揭穿自己身份吗? 李承乾仔细盯着那壮年男子,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见过他的。 虽然身为太子,朝中官员见过不少。 但见的官员太多了,那些品秩稍低些的官员,通常都难给他留下印象。 “欸,不对!” 心中突然闪过一道电光,李承乾突然想起这男人是谁了。 这是德妃的弟弟,也就是燕王李佑的舅父,阴弘智! 李承乾依稀记起,这阴弘智,好像是工部的一个侍郎。 一念及此,他立马想到李佑上次倒卖金丝楠木的事情了。 当时没有注意到这阴弘智,现在想来,那件事,与身为工部侍郎的阴弘智,脱不了干系! 靠在墙边,李承乾已能推演出此事的脉络了。 看来,是李佑与阴弘智,通过某种手段,了解到这水云间的事。 此番阴弘智过来,是想当面揭穿李承乾的身份。 好个阴险歹毒的计划! 李承乾不禁苦笑,只怕,这阴弘智还要利用这消息,进一步刁难于他。 这一场风波,怕是再也避免不了了。 一面思虑着如何对付李佑与阴弘智,李承乾缓缓走下了楼梯。 周掌柜早就在楼下等着了,将李承乾拉倒隐蔽处,周掌柜急切问道:“东家,你见了那位客人吗?他怎么说?” 李承乾苦笑一声,摇头道:“我没有见那人……” 周掌柜更焦急了:“那怎么该如何处理?难道真要将姑娘拉了去侍奉吗?” “自然不行!”李承乾断然拒绝。 他想了片刻,将周掌柜拉到身边,在他耳边低声叮嘱了两句。 “就照我的吩咐做,你放心,万事有我在!” 周掌柜听完,吓得脸色煞白:“这……这能行吗?那房内的客人,好像……好像都是大官儿,咱们岂能开这样的玩笑?” 李承乾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放心,这件事有我做主,不必怕!” 听了李承乾的吩咐,周掌柜咽了口唾沫,他实在不敢相信,李承乾居然让他做这样的事情。 颤颤巍巍走到了顶楼,周掌柜走到一间厢房门前。 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他大胆地推开了门,屋内的叫唤歌舞声骤然停下,所有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 那屋子里的,个个豹首环眼,面目凶恶,此时众人都瞪着周掌柜,吓得周掌柜差点没瘫软下去。 “几……几位客官……隔……隔壁客人说……说你们太吵,要你们过去……过去赔罪……” 颤着声儿将李承乾交代的话说出来,周掌柜直觉得此生再没有面对过如此凶险的情况。 那当先一个面黑体壮的男人大步便踏了出门:“好啊!当真有这样霸道的客人,来了酒楼,不许人歌舞取乐?” 周掌柜只觉得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刮过,还没看清那人的脸,那人便已消失了。 而在那黑大汉身后,数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也起身向门外走去。 有人高声喊着:“许久没碰到硬茬子了,今日便活动活动手脚,闹他一闹!” 又有一个高大无比,但面容稍显斯文的人,朝先前那男人喊着:“知节,你斯文些,别将事情闹大!” …… 另一个包厢内,阴弘智等人还在等候着李承乾出现。 他们已做好了准备,准备在见到李承乾时,表演出一番惊讶莫名的表情,而后又“谦恭”地向太子行礼,并表示自己事前完全不知道竟会出现这种局面。 当然,还会有人适时地提出疑问:“太子殿下,您怎么会成为这水云间的幕后东家?” 而后,他们便可以欣赏太子殿下那惊掉下巴的场面了。 一想起这番叫人畅快的场景,阴弘智心情大好,他将酒杯举起,高声叫道:“喝,先喝个痛快,待会儿还有好戏看呢!” “哈哈哈!” 席上笑声一片,众人将酒杯添满,齐齐碰了一杯,而后带着一脸的戏谑和憧憬,满满地饮了一大口。 酒杯放下,阴弘智站起身来:“诸位尽可放心,此事有我替大家做主。诸位只需见证这滑稽一幕,而后适时地将这事透露出去,本官自有嘉奖!” 众人忙又拱手:“为大人效劳,是我等本分!” 席上又是一番觥筹交错,众人刚刚将酒杯放下,大门却被突然踢了开来。 “是哪个要见老子?” 伴随大门的打开,一个粗重的声音响起。 席上众人都是一惊,立时反应过来,这是那太子李承乾进来了…… 但很快,就有人觉察出不对劲了,太子殿下才多大,怎么会有这般粗糙的嗓音呢? 再回身一看,进来的人,竟是一个相貌粗犷,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 众人一时觉得这人好生面熟,但又想不出是谁来。 再看阴弘智,发现这位阴大人,此刻正瞠目结舌,傻傻地愣住了。 “知节,你别全打完了,给我留一个!” 正在这时,又有一个黑壮汉也大踏步冲了进来,这人身形稍高一些,比先前那人稍“苗条”一点。 他的话,让众人猛地一惊,因为方才这后来的壮汉口里喊的是“知节”。 程咬金,程知节…… 这……这可是当今陛下麾下爱将,宿国公是也…… ------------ 第七十九章 阴家旧事 认清了程咬金,那剩下一个黑脸儿壮汉的身份,很快也被众人忆了起来。 吴国公尉迟恭,这位同样是陛下麾下爱将。 紧接着,又有几人走了进来。 这些人,乍一眼看过去,便知都是军中武将——寻常人绝不会有那般魁伟的身形,和硬朗的气度。 已有人在心中默默数着了,秦琼、李世绩、张公谨、牛进达…… 进来的,都是朝堂上威名赫赫的军方大佬。相较之下,他们这些工部小官儿,简直微弱得如蚂蚁蚱蜢一般了。 所有人都被吓得愣了住,再无一人敢张口搭话。 这时候,那程咬金大声叫喝着:“你们是何人,唤你爷爷来做什么?” 堂内一片安静,无一人敢上前答话。 这可是当朝国公,人家过来质问,谁敢回话? 大家只好低头不语,已有人将目光投向主座之上的阴弘智。 阴弘智这时才缓缓站起身来,他朝程咬金拱了拱手:“原来是宿国公驾临,下官见过诸位国公爷……” 阴弘智虽然只是个侍郎,但毕竟是国舅爷,在地位上和这些武将还是能掰一掰手腕的。 当然,论起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阴弘智自然是比不上这些武将的。 阴弘智拱手道:“不知诸位国公爷驾到,又是为了何事?” 程咬金才不管什么国舅爷,粗着嗓子道:“不是你们说要召咱们一见吗?本大爷这不是来了!” 众官员一时不明所以,怎么会无端招惹了这么些武将了? 若说招惹太子,他们倒是有这个胆子,毕竟太子为了保住大宝之位,一言一行,都要受百官监督节制。 但这些个武将,那可都是无法无天的主儿。他们今日在这酒楼里闹了事,明日在李世民跟前说两句好话,这事便算是过去了。 有李世民撑腰,哪里有人管招惹这些活祖宗啊? 阴弘智这时已温言解释道:“怕是国公爷误会了,咱们压根就不知道诸位国公在这酒楼,自然也不可能要见诸位了!” 程咬金略带疑问地“哦”了一声,但他目光中仍带着冷眼,正死死盯着阴弘智。 在程咬金身后,那些武将,也都是冷眼瞪着阴弘智。 似乎到了这房内,见了阴弘智后,这场冲突的起因,已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厢房中坐着的,乃是阴弘智。 双方僵持了许久,堂内诸位工部官员小命差点吓掉半条。 最终,还是稍有理智的秦琼站了出来,说了句误会,便将这事化解掉了。 诸位武将仍是不依不饶,似乎要找阴弘智算账,但碍于秦琼劝阻,终是口中骂骂咧咧地退了出去。 终得解脱,房内诸多官员这才松了口气。 有人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在不知不觉中,已湿透了,这时正冒着湿气。 终于有人颤着声开口:“阴……阴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阴弘智脸色冰寒,缓缓举杯喝了口酒。 “砰!” 将酒杯掼在桌上,阴弘智倏然起身:“走!” 说着,他当先迈步,大步走出厢房。 官员们赶紧跟上,随着阴弘智离开了这厢房。 这时候,哪里还会有人想着看太子的笑话? 等那群武将国公回过味来,再到这里算账,他们想溜都溜不掉了! …… 李承乾此刻仍躲在楼下暗处,观望着阴弘智领着一干官员,全都离了开去。 待这些人出了酒楼,他心中方才长舒了口气。 他拍了拍胸口,暗自感叹,幸亏这一次,撞上了这群武将。 有这些人解围,那阴弘智怕是也不敢再在这酒楼里多待了。 阴弘智的身份,有一个十分尴尬的地方,这也造就了他身为国舅,却依然无法身居高位。 那就是,阴弘智的父亲阴世师,乃是前隋的长安守将。 李渊攻打长安城时,阴世师曾挖了李家祖坟,与李家结下了大仇。 而李渊最终打进长安城,最终杀了阴世师,这些武将们,可都是出了力的。 虽然李世民为人豁达,娶了阴世师的女儿,又封赏了阴弘智,但朝堂里诸多开国功臣,对这阴家人,可没什么好感。 如今在这水云间,武将们看到阴弘智,自然会心生反感。 是以,李承乾让周掌柜将这场火引到武将们身上,就是因为他看准了,这两拨人一见面,便是两相眼红,压根就顾不上细分原委。 现在好了,阴弘智不愿得罪这些武将,选择败逃,他李承乾的难题,也顺势解决了。 当然,身份已然暴露,他还得早作准备,提防那李佑再给他制造难题。 将培训艺伎的工作交予周掌柜,李承乾赶忙拉上刘全,匆匆赶回了宫中。 …… 阴家府邸里,一个青年男子,正在偏厅里来回走动。 这青年男子一脸英气,生得与阴弘智几无二致,稍有差别的是,因为较为年轻,这男子唇上只有些许绒毛,并没有阴弘智那潇洒英挺的八字胡须。 这年轻男子,自然就是燕王李佑。 李佑如今刚刚成年,但他继承了阴家的武将血脉,生得高大英挺。 也正因为如此,当初阴妃以李佑体弱多病为由,强行留他在京,还招致了不少非议。 李佑前阵子被关禁闭,正是住在这阴家宅第里。 这时候禁闭期已过,但因为那燕王府仍在修筑,是以李佑仍住在这里。 离了皇宫,对皇子来说只好不坏。 与自己的心腹舅舅离得更近,也更方便李佑发展自身势力,筹谋大计。 这时候,李佑正在厅内等着阴弘智回来。 他在期待着,期待着阴弘智将那李承乾身份暴露的糗事,好好地讲给自己听听。 这计划制定时,李佑便提出,要亲自前往水云间。 他要一睹那李承乾,当众被揭穿身份时的尴尬神情。 但考虑到诸多因素,阴弘智强行将这提议压了下来。 李佑怎能不急,他已在这偏厅内盼了许久。 正焦急难耐时,外头传来了仆人恭迎家主的声音。 “回来了!” 李佑脸上现出喜色,立时朝厅外走去。 他已等不及,要听听那李承乾慌张失措的表现了…… ------------ 第八十章 风闻议事 “舅父,那李承乾如何表现?你快说予我听听!” 一见到阴弘智,李佑便迎了上去,向阴弘智询问着今日见闻。 他脸上的表情,极尽期待。 因为他已迫不及待要听听那李承乾的窘迫模样。 阴弘智没有回话,反而是径直朝厅内走去。 李佑心中好奇,连忙跟着走了进去。 进到厅内,阴弘智冷着脸坐了下来,仍是不发一言。 李佑已从阴弘智的表情,看出了些端倪:“难不成,出了状况?” 阴弘智蹙紧了眉头,终是点了点头:“撞上程咬金那一拨人,搅乱了一场好戏……” “程咬金?”李佑顿了一顿,疑惑道,“那程咬金是故意前去打救李承乾的?” 阴弘智摇了摇头:“不知道……该不是刻意为之……我猜,是那李承乾猜出了我的意图,所以故意设计,将程咬金引到了我们那里……” “砰!” 李佑这时已一巴掌拍在了他身前的矮桌上,怒道:“这李承乾,竟如此狡诈!” 他脸上的表情,极其狰狞,写满了愤怒。 阴弘智叹了口气:“看样子……咱们得重新筹谋计划了。” “还筹谋什么?”李佑恨声叫着,他站起身来,气鼓鼓来回走动着。 再一顿身,李佑叫道:“我们现在就将这事捅上去,让父皇来治他!” 阴弘智轻嗤一声:“你道陛下不知道此事吗?那千日醉被封为贡酒,可是陛下亲自下旨的。” 李佑一愣,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又略带质疑地后退几步,李佑才一脸迷茫道:“咱们好不容易掌握了这个好消息,难道就白白浪费了?” 阴弘智仍在思索,偏厅陷入沉寂。 李佑也是一脸颓丧地坐了下来,他身子瘫软着,显然极是失望。 过得许久,阴弘智才缓缓开口:“即便陛下知道此事,这消息也要捅上去……” 他抬起头,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李佑:“太子沉迷商贾之事,在朝堂上定会掀起风波,让那李承乾尽失人心。” 李佑眼里又重现光芒,他转悲为喜道:“当真如此?那我这就去安排!” 他已从坐席上站了起来,但阴弘智一声断喝,又叫他重新坐了回去。 “怎么了?舅父?”李佑疑惑问道。 阴弘智冷着脸:“咱们并无实据,拿什么状告李承乾?” “还需要什么证据?”李佑辩驳了一句,但这话显然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又将头颅低下,沉思起来。 “要不……我们去地方官那里,查一查这酒楼的所有人?”李佑试探问道。 通常,在平康坊开设店铺,需要到所在县衙登记造册,以李佑的身份,亲去万年县衙查一查,很容易能查到那水云间的幕后东家。 阴弘智摇头道:“李承乾不是傻子,随便找个人冒名顶替,便能解决的事,他才不会傻乎乎将自己的名字登记到县衙中去……” 事实上,诸多世家门阀,以及那些权贵官员,设计商贾之事,多是用心腹之人登记。 想通过这种手段查到他们参与商事,几无可能。 “那咱们怎么办?”李佑有些急了,他又垂头丧气起来。 阴弘智低头思索片刻,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现出一种极为幽森的笑容。 配上阴弘智那张极为英锐的脸,这幽森笑容,显得极富自信。 “舅父,快说……”李佑已等不及了。 阴弘智道:“咱们的确很难找到证据,也告不到李承乾。但是……有人能告到太子,他们可不需要证据,便能将此事闹大……” “不需要证据?”李佑低头思索片刻,:“舅父的意思是……言官?” 阴弘智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出来,点了点头:“不错,言官可风闻议事,他们上奏弹劾,向来是不需要证据的。” 为了整肃朝堂,李世民曾下过旨意,御史言官可风闻议事,无需提供证据。 即便是告错了,也绝不需要担负责任。 李佑有些迟疑:“这样……能行吗?” 阴弘智极为肯定地点头:“御史言官将这事上奏出去,咱们再安排人在旁助威撺掇,将这事闹大。只要能逼得陛下下旨明查,这事儿,绝对能水落石出!” “好!”李佑再也忍不住了,起身道,“舅父,那咱们快些行动……” 他捏紧拳头,瞪圆双目,恶狠狠道:“这一次,一定要给那李承乾,重重一击!” …… 十日一次的朝会终于到来,阴弘智与李佑这几天四下奔走,已联络好了官员。 他们就等着在这一次的朝会上,将李承乾涉及商贾之事的消息宣扬出去,逼迫李世民下旨明查。 似乎是预感到有大事发生,这一次朝会,人来得特别齐。 寻常那些常称病不朝的老臣武将,甚至常年不上朝会的诸多皇子,也都打扮一新,登临朝堂。 李世民的心情似乎不错,他与诸位大臣谈论国事,不时出言夸赞,还偶有纵声大笑。 将一些朝堂要事处理完,李世民环视大殿,终于开口道:“众臣可还有事?若是无事,朕倒……” 他说到一半,便有一人手持笏板站了出来:“臣有事要奏!” 这人一身朱红长袍,头顶獬豸冠,端得是一身正气。 所有人都下意识紧了紧身子,站直了一些。 因为此刻站出来的人,正是御史中丞温彦博。 这温彦博能言善辩,为人又极是正直。 他所统领的御史言官,正是负责监察百官,维持纲纪的重要部门。 此刻温彦博站了出来,立马有人猜到,这朝堂上,怕是又有官员要遭弹劾了。 在众人注目之下,温彦博躬身一礼,沉声道:“臣风闻太子殿下擅自离宫,经营商贾之事。此举败坏德行,有损皇家声誉,还请陛下下旨,令大理寺协同宗正府,查明此事,予以处置!” 温彦博一开口便抛出个惊天巨雷,将朝堂震出道道余波。 许多官员,已在堂下窃窃私语起来。 于朝会之上,控诉当朝太子,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温彦博此人资历高,底气硬,除了他,寻常人还当真没有这般胆气。 ------------ 第八十一章 新型纸张 之所以找上温彦博,就是因为此人有足够的资历,能控诉太子。 阴弘智和李佑,与这温彦博并无私交。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仰仗温彦博将这事情给捅出来。 温彦博乃是正人君子,又是学究过人的读书人,只要他掌握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将这事上奏朝堂。 此刻,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了太子,众人各坏心思。 那些从不染指党争的官员,如房、李二相,还有寻常的武将们,这时候都在心中叹息。 太子殿下当真走背字,常年不上朝,今日一上朝,就被温彦博给咬了一口。 他们自不会向那些老学究一般,对商贾之事这般瞧不起,也不会觉得李承乾涉及商贾,便会败坏德行。 而大多数官员,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也有少部分对李承乾心怀恶意的官员,这时候,已在期待着李世民的反应了。 李世民方才听了温彦博的话,也是稍愣了片刻,他略略皱了眉,看向温彦博:“温卿此话,可有证据?” 温彦博摇了摇头:“臣并无实据,然陛下曾有言在先,御史议政,可风闻言事,无需证据。” 他又补充道:“坊间流传,太子殿下参与酒楼经营,在长安城中,经营了一家名为水云间的酒楼,那酒楼如今已是长安城最大的酒楼。” 他这话一出,场间又是一番热闹。 人人都听过水云间,在场的也都喝过千日醉。 “嚯,原来……这千日醉竟是太子殿下弄出来的美酒!” 程咬金已大笑着嚷出声来,他才不会理会太子能不能经商,这时候大笑出声,多半也是肚中酒虫作祟。 大部分官员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传闻,自然大感震惊。 水云间最近一段时间,因为那选秀一事,在长安城里可是热议话题。 朝堂上有不少官员,都已抢购了那首日选秀的入场门票呢! 堂内又议论起来,李世民这时候轻咳两声,止住了议论。 李世民望了望李承乾,道:“此事并无实据,现在自是不能责难太子。不过……这事确是要探查一番,好探明真相……” 他低头思索起来,似是在思索着,该派遣什么人,主理此事。 涉及到皇族中人,专门负责皇家事务的宗正府,自然要参与进来。 而探查之事,又是大理寺的专职,倒也是能帮得上忙。 文武百官正思索着,陛下是否会让这两部官员负责此事。 这时候,李世民终于开口了,他的话,很有些怪异:“此事……容后再议……” 这似是在替太子推脱,但这样的推脱,实在显得没有道理。 人家都在朝堂上公议了,为何要再议? 李佑和阴弘智,这时已给身后自家部下使了眼色,准备再加把力,站出来痛陈利害,逼迫李世民立即下令彻查。 而在他们身旁,李泰也悄然使了使眼色,吩咐自己人适时添把火,将这事闹大。 但李世民却没有停顿,即刻转移了话题:“朕这里倒有几件大事,要在这朝会上宣布……” 接着,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之中,李世民轻轻招了招手,在他身旁的太监总管王德,托了个托盘,走到了殿中。 那托盘上盖着红布,看不真切里面摆放着什么物事。 “打开叫众人瞧瞧吧!”李世民轻一挥手,那王德便将托盘上的红布掀了开来。 众人盯睛一看,那托盘里摆放的,竟然是一叠纸。 有胆子大的,已伸了头上去探了一眼。 但那些人看完之后,仍是一脸迷糊的表情,看得其他官员满心疑惑。 他们凑不到近前,看不到那纸有什么名堂,只能借助那看过托盘人的表情来判断。 但显然,即便有人看过,也看不明白,陛下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因为那托盘上的纸,本就是空白的纸张,没有写任何字。 纸张是靠文字传递信息的,没有字,便没有信息。 这时候,李世民才捋着胡须,微笑开口:“众位请看看,这纸张品质如何?”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李世民叫大家看的,就是这空白的纸张。 有人已开口到:“纸张皓白无瑕,光滑柔软,倒算得上是上品纸张。” 众人纷纷点头,这纸张的品质,的确很好。 但他们同时又生出好奇,这纸张虽好,但绝对算不上稀世珍品。 大唐国内,也一定能找出比这纸更好的纸张来。 陛下在朝会之上,难道就为了宣扬这些算不上极品的纸张? 这时候,李世民又开口道:“那诸位可知道,这纸张,价值几许?” 在场的,除了武将外,都是常与文墨打交道的文人,自然知道纸张价格。 有人站出来道:“这样品质的纸张,每张当在十文钱以上……” 众人纷纷点头,这样的价格算是公道。 “十文?哈哈哈!” 谁知,一听这说法,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很是开心,倒看得殿中百官一脸懵逼。 笑过之后,李世民才又将目光对准了先前遭受责难的太子李承乾:“太子,你便将这纸张的价钱,说与诸位听听……” 众人又是一奇,这事为何要问太子? 难道说,这又是太子弄出来的纸张? 这时候,李承乾才微一躬身,而后扭转过身子,面向百官。 “这纸,是本太子最新研制出的新型纸张,其成本,每十张纸,不过一文多钱。朝外收买,每十张纸,最多只会定价两文!” 李承乾面带微笑,神色镇定地说出了个叫殿内百官瞠目结舌的数字。 “两文?十……十张?” 有官员张了嘴差点没收回来,正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 又有人已激动地踏前一步,直朝李承乾抓了过去。 更多的人,眼神里都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这些人都是经年累月与纸张打交道的文人,他们当然知道,这么便宜的纸张,意味着什么。 差了近五十倍的价格,这样的纸张一旦问世,会大大改变读书人的命运。 寻常百姓读不起书,其主要根源,不就是纸张实在太贵吗? ------------ 第八十二章 文人幸事 朝堂上一片宁静,众人都还处在震惊之中。 “不……这不可能……”有人在思虑过后,摇头质疑着。 这种超越时代的进步,总会叫人生出质疑的。 李承乾淡淡一笑:“我的工坊已经建好,马上就能大量产出纸张。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以再等几日。这些纸张,都将以两文钱十张的价钱,销售到长安城中各大文墨书坊。” 李承乾这般自信,众人再不敢质疑。 大家的注意力,已全被这新型纸张,给吸引了去。 便是方才还上书控诉李承乾的温彦博,此时都瞪着诧异的双眼,紧紧盯着那托盘上的纸张。 哪里还有人,还会再注意先前那商贾之事? 李承乾又开口道:“纸张一事,干系到我大唐万千读书人,所以这工坊,本太子决定亲自打理,并严控价格。本太子向诸位保证,日后纸张的价格,绝对不会超过两文钱十张纸!” 他的话说得掷地有声,听得在场所有官员心中一震。 立马有人想到,这不也是从事商贾之事吗? 这算不算是败坏德行,有辱皇室声名呢?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 因为这种有利于民生的大事,怎可与他们心目中,只图牟利的商贾一道,结合在一起? 再一细品,太子殿下不是用实际行动向众人证明了,商贾一事,并非只为牟利,同样也能造福百姓。 阴弘智的脸色已是铁青,李承乾已用这新型纸张,已迅速获得了文人出身的官员们的欢心。 再不会有人,会去挑那太子涉及商贾之道的错处了。 李世民这时又开口了:“既然纸张一事,已向诸位说明。承乾不妨再说说,你那印刷之事……” 百官这时还沉浸在纸张带给他们的欣喜之中,一时还没听明白李世民的意思。 这时候,李承乾又继续解释道:“本太子业已发明出新式印刷法,可极大地降低印书成本。自此之后,我大唐的书本的价格,绝不会超过一贯钱。”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贯钱的书本价格,让在场众人全都愣住了。 一贯钱虽然并不少,但比起现在的书本价格,可算得上廉价至极了。 他们平时所购置的书本,常在几贯至十多贯上下,若是遇上字多的书籍,怕是要几十贯钱了。 众人的呼吸已经急促起来,纸张改造,已是极大地改善了读书人的损耗,这书本价格再一降低,那寻常读书人,便再不用靠手抄本,来钻研学习了。 “你……你真能保证,寻常书本的价格,能压在一贯钱以内?” 说话的人,竟然是先前还控诉李承乾的温彦博,这位可是朝内大儒,能著书立传的那种老学究。 李承乾这时却轻声笑着,摇了摇头。 摇头,自然是否认的意思,温彦博的脸色,又稍暗了些。 众人又是好奇,方才太子还说,能将书本价格降到一贯呢,怎么这会儿,又摇头否认了呢? 李承乾接着开口:“我说的是,所有书本的价格,都降到一贯。但普通的书本,字数不多,压根用不了一贯钱。通常一本书,不过百文钱罢了……” “百……百文?”温彦博跳了起来,眼眶已变得通红。 他上前一大步,攥了李承乾的袖口:“太子殿下,此言当真?” 李承乾微一点头:“朝堂之上,本太子还会说谎吗?” 温彦博的身子已在颤抖,口中喃喃自语着:“百文……百文……” 醒转过来,他又连忙松了手,放开李承乾的衣袖。 后退几步,温彦博双手一拢,躬身朝李承乾行了一礼:“老臣……替天下读书人,恭谢太子殿下恩德!” 再起身时,温彦博老眼已满含热泪。 李承乾自然不能领会,对于温彦博这样的读书人来说,降低书本纸张的价格,意味着什么。 这温彦博是朝中大儒,他是立志要出书立传的人。 但即便温彦博身为朝堂高官,也出不起价钱,让书坊给他印制自己的书。 这大儒出书,并非是为了拿来卖钱的,而是用来传递自己的思想见解,博取声名的。 这样的书本,印出来,多是半卖半送的,印书的本钱,那可是要自己掏的。 可温彦博一直苦于囊中羞涩,准备了诸多书稿,一直未能付梓。 现在,有了李承乾的造纸和印刷工坊,他的这个愿望,终于有希望实现了。 可是,再一想到,自己方才还控诉太子,温彦博又有些纠结了。 温彦博控诉太子,是因为太子的做法,与他心中的价值取向不同,并非为了私利。 自然,他也不会因为私利,而改变自己对这事的态度。 此刻,他纠结的是,自己的价值取向,似乎出了问题。 在他看来,太子涉及商贾,该是大错特错的事情。 可如今造纸坊与印刷坊一旦营建起来,太子马上就要开局收买纸张与书本了,这显然算得上是商贾之事了。 但这样的商贾之事,显然是于百姓有利的。 温彦博在心中苦思一阵,终是难得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长叹一口气,心中默念,此事,我便再不理会。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他都再不掺和。 两项技术革新,让这场朝会进入高潮。 百官这时才明白过来,李世民为何先前会这般高兴了。 李承乾也从先前被责难控诉的状况,一下变成了朝堂文官们的吹捧对象。 再没有人提及太子涉及商贾一事了。 便是那李佑,想要站出来逆势而为,也被阴弘智用极为严厉的目光给制止了。 大势已去,执着于这时的得失胜败,绝不是明智之举。 一场朝会之后,水云间的幕后东家,依然是个谜题。 有人隐隐猜测,那幕后人物,确是太子殿下。 但没有任何证据,这说法也止步于坊间流传,无法落实。 水云间仍是长安城百姓们热议的话题,因为那场艺伎选秀,已渐渐临近了。 大幕拉开,第一轮选秀,即将上演。 ------------ 第八十三章 艺伎选秀 作为长安城里最爱凑热闹的国公爷,程咬金向来是消息灵通。 东市里又出了什么新鲜物事,平康坊里又新开了哪家酒楼,程咬金往往都是最先收到消息的那个人。 而最近几天,这位威名赫赫的宿国公,已将目光对准了长安城里最大的酒楼,水云间。 他本就是水云间常客,被那千日醉给迷得五迷三道,就差将国公府给搬到酒楼里。 而最近水云间又弄了个艺伎选秀大会,说是要公开选拔全长安最优秀的艺伎,这一下,程咬金又坐不住了。 这么大的阵仗,我老程自是要去凑凑热闹的。 再说那水云间,好像是太子殿下的产业,这太子殿下可是奇人一个,常常能弄出些新奇玩意儿,惹人眼热。 程咬金前阵子,还从前线将士那里得了个望远镜,据说就是太子殿下捣鼓出来的。 那东西可有趣得很,能瞧见数十丈外的东西,端得是神异非凡。 基于对李承乾的认知,程咬金断定,这场选秀大会,一定很有意思。 是以,他早早就遣了家中仆人,前往那水云间,抢购那大会的入场券。 这不,时辰一到,程咬金便邀了秦琼、李世绩等一干武将,前往水云间瞧热闹去。 一到那水云间大门口,便发觉出这酒楼已大变了模样。 那门头已披了大红绸布,还新挂了一副招牌,上面写着选秀大会的字样。 马车从侧门进入,也有专人负责检阅入场凭证。 进到酒楼里,入眼便瞧见,大堂里的桌椅,都被搬到了四周,空出来的之间地带,已架好了表演用的高台。 一干武将颇感新鲜,在大堂里转了一圈,才晃晃悠悠地上了楼,进到属于他们这些贵人的雅座包厢里。 这些人都是顶级权贵,自然要去那最高一层的豪华包厢里。 为了这,那李世绩一路上没少抱怨。 “这次来是看表演的,你个憨货,挑了个那么高的楼,能看个啥?” 程咬金不以为然:“你懂个屁,什么叫居高临下?站得高才看得清楚!回头咱们将桌子往那门口一挪,就着楼梯口饮宴赏乐,多痛快?” 一干人到了顶楼,果真那房门大开,桌席也被搬到了门口。 这下方便了,他们可以一边吃喝,一边欣赏楼下的歌舞。 他们来得极早,叫了酒水菜肴,便悠悠等着大会开始。 陆陆续续有其他客人到来,程咬金等人惊奇地发现,这一场大会,竟然吸引了不少达官贵人前来观望。 有仕林领袖,也有部堂高官,更有不少高门富户。 每每一见到熟人,程咬金便要大笑一场:“嘿!看不出来,这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朝臣官员,竟也对这选艺伎的事儿这般感兴趣……” 平日里,这些武将们流连酒楼,可没少被这些文绉绉的老夫子们上书弹劾。 这会儿见了大家伙都这副德行,不免要取笑一番。 渐渐地,整个酒楼都已聚满了客人,楼上各大雅座包厢自是客满不说,那一楼大堂内,也围坐了无数看客。 唯独那最高层,程咬金他们隔壁,还剩一个空着的包厢,始终没见人上来。 李世绩一直对坐在最高层耿耿于怀,这时候还不免念叨着:“瞧瞧,人家可不傻,都知道离得近才看得清楚,没人会挑这最高楼的包厢。” 程咬金被他念叨得好生烦闷,正要回骂过去,却见隔壁厢房门外,也已聚了一拨人。 “谁说没人?”程咬金指着那边,正要说话,却忽地愣住了。 “那是……”他张了张口,脸上露出惊讶神色。 周边诸武将大感奇怪,纷纷扭头朝隔壁张望。 那门口,已聚了五六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看上去该是城中富户。 可再定睛一细看,那当中一人,面目刚毅,身形挺拔,怎么好生熟悉? “陛下?” 众人异口同声叫了起来。 原来这隔壁包厢,竟是被当朝天子给包下来了。 没想到李世民都亲自来凑这个热闹,武将们这时已分辨出来,跟在李世民身边的,也都是当朝宰辅,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一一在列。 见了皇帝,自然是要上前问安的。 于是乎,程咬金等人前去见了礼,又招呼着酒楼伙计,将两边桌子凑到了一起,置在这顶楼走廊里。 众人好一番热闹,没多久,便听得一声铜锣响动,接着,整个酒楼都安静了下来。 李世民等人齐齐靠在走廊里,向下张望过去。 只见得那一楼空旷高台上,已有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台去,正是水云间的周掌柜。 周掌柜红光满面,上台先说了一通感言,而后又将这大会流程简要介绍。 这场大会,共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群舞环节,众多艺伎先共同登台,表演合舞。 第二阶段,便是诸多艺伎单独表演,每位艺伎都亮出看家本事,向诸位看客展示才艺。 而在前两个阶段中,所有在酒楼消费的客人,都能凭借消费金额,换取各自等额票据,用以替心仪的艺伎投票,成为其支持者。 前两个环节之后,便会进行一次统计,给诸位艺伎排出名次。 而第三个阶段,便是再请出排名前三甲的艺伎,重新登台,再度献艺。 这流程并不复杂,但奇就奇在,现场观赏的看客,自己也能亲身参与到这场盛会之中。 现场投票,就能决定由哪几位艺伎最终返台表演,展示才艺,这已引得不少看客跃跃欲试了。 随着周掌柜一声开始,乐声响起,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艺伎,闪亮登场。 一时间,近三十名艺伎登场,立时引得全场观众齐声叫好。 这么庞大的一支舞队,对于最高层的李世民等人,自然是司空见惯,但楼下的其他富户百姓,可没瞧过这么大的阵仗。 诸多艺伎如穿花蝴蝶般,随着乐曲扭摆起腰肢翩翩起舞。 艺伎们个个容貌过人,舞技曼妙,扭摆间,当真如天上仙女临尘。 堂下诸多看客,这时已鼓掌叫起好来…… ------------ 第八十四章 盛宴之后 一场盛宴,点燃了水云间。 本来这些艺伎在长安城中就极富盛名,拥趸众多,今日到场的人中,不乏某个艺伎的支持者。 再加上今晚的表演极其精彩,场面火爆异常。 众人已纷纷开始投票,为自己喜爱的艺伎增添一分可以露脸的机会。 不少同席的宾客,为了各自支持的艺伎,甚至在席上吵嚷起来,更增添了这场选秀大会的火爆程度。 第一轮合舞之后,诸多艺伎又单独登台。 有人表演琴艺,有人伴乐独舞,有人在现场展示书画技艺…… 这些女子,都有自己的拿手本事,这时候亮出来,自然又引得满场赞叹。 不时有人在台下喝彩叫好,为自己心怡的艺伎拉票助威。 而水云间的伙计,则忙着在各个酒桌包厢中来回穿梭,统计艺伎得票。 终于,在最后一名艺伎表演完后,周掌柜再度登台,对诸位看客的支持予以感谢。 这时候,所有艺伎再度同台,一起等候统计数据。 这是最紧张的时候,不光是台下的看客,连那些艺伎,也在期待着看到自己的成绩,以求能获得更多露脸的机会。 艺伎们聚在一起,相互搀扶鼓励,不时以楚楚可怜的期待眼神,望向统计投票的酒楼伙计。 这副场景,看得台下的支持者们,大生怜惜之情。 已有人在台下喊着自己心怡艺伎的名号,替她打气。 终于,短暂的休息之后,周掌柜将排名前十的艺伎名号公布出来。 每念到一个名字,便伴有台下叫好声与惋惜声爆发出来。 有人替自己支持的艺伎没能获得更好名次而心疼,有人为获得好名次而鼓掌叫好。 最终,前三名次出炉,台下又是一番哄闹。 这其中,有看客欢欣叫好的,也有一些看客大喊不公,为自己支持艺伎出头的。 但凡竞争就会有争议,有争议就会有热点,场面一热,气氛便起来了。 最终,在漫天的叫嚷和掌声之中,排名前三的艺伎重新登台。 表演还在其次,首先得让她们各自痛哭流涕,大声感激自己的支持者。 这又引得台下人一片叫好。 惊天掌声之中,艺伎们才款款摆动身躯,一面向台下看客挥手致意,一面将自己最曼妙的舞姿展现给大家。 后台之中,李承乾看着这热闹的场面,不禁大感欣慰。 自己这么多天的辛劳,总算收到成效。 以今日大会的火爆程度,这些艺伎,定会成为全城热议的话题。 自此之后,她们的身价,定会不断攀升。 这选秀大会,将会持续整整一年,一整年的热度,足够保证这些艺伎成为全大唐最炙手可热的耀眼明星。 而整个大会所创造的热度,给水云间所创造出来的物质回报,绝对远高于李承乾为举办这次选秀所花费的精力投入。 更不要说,这些艺伎成了明星之后,还会源源不断地为李承乾创造价值回报。 这场大会之后,水云间与艺伎选秀,又一次成了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 那些能亲身参与大会的看客们自不必说,而其他没能获得入场券的百姓们则后悔不已,错过了一场绝世盛宴。 又有人对诸多艺伎品头论足,排个高低优劣。 因为这选秀还会持续,排名随时还会改变,又有人开始预测,将来哪一位艺伎将会持续走高,哪一位艺伎会后继乏力。 更有甚者,几名热度最高的艺伎,还有不少拥趸为其组建支持团体,为其呐喊拉票。 …… 忙完了选秀大会,李承乾在东宫里好生休养了几天。 他现在仍在不遗余力地争取开衙建府,趁着这两日工夫,又亲自跑了一趟甘露殿。 那造纸术与印刷术也算是为大唐做了不小的贡献,怎么着也能换一个离宫建府的机会吧? 可人家李世民仍是不允,言说李承乾开设酒楼的事闹得朝堂上纷争一片,影响恶劣。 这造纸与印刷的功劳,与扰乱朝堂的罪过两相抵消,无赏无罚。 这可将李承乾气得够呛。 当然,李世民也自知理亏,拉着他好言劝了半日。 依李世民的说法,新型粮食已在向全国推广,势必会影响到世家门阀对百姓的掌控。 世家门阀只要醒转过来,立时便会将这一切,归咎到李承乾身上。 李承乾得罪了五姓七望等世家,在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前,最好还是不要离宫。 这话虽然太过保守,但也的确给李承乾提了个醒。 前阵子,他的确与那陇西李氏闹了不少矛盾,而与李佑之间,也已势同水火。 上一次在水云间,不是有贼人潜进后院,秘密探查么?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李承乾到现在还没有定论。 想着自己面临诸多敌人,李承乾越发觉得,培养一些自己的势力,还是很有必要的。 水云间的发展,已逐渐走上日程,他已不像开始那样手头拮据,是时候将重心放到培植自身势力上了。 想到这里,李承乾又带着刘全出了宫。 这一次,他要去招募一些人手,为自己防范世家门阀的反扑做准备。 暂时浮上水面的敌人是陇西李氏与李佑,他要找些人来,替自己暗中盯着这两大势力。 而最适合做这件事的,自然是那些长安城的地头蛇们。 游侠! 先到水云间,找上马周,而后与他一起前往南城,去找那大胡子段思文去。 段大胡子自从上次舆论风波后,已成了长安城里的游侠领袖,端得是威风八面。 想来,他手底下的游侠和流浪儿,应该能帮助自己盯住陇西李氏和李佑。 赶到水云间,径直赶到西边老铺,柜台前只有小伙计周齐,没瞧见马周。 一问之下,周齐将手朝后院一指:“正和周掌柜议事呢!” 李承乾大感好奇,便顺着周齐的指示,朝马周的小屋走去。 才走到小屋门口,便听到里面周掌柜略带急切的声音传来:“你快说啊……那东家……到底是不是太子殿下?” ------------ 第八十五章 身份泄露? 听见周掌柜的话,李承乾当真愣了一下。 自己的身份,何时泄露了? 连周掌柜都已收到风声,那这消息岂不传遍全城了? 他可是常年就带着两个侍卫加一个小太监便满城乱跑,万一身份暴露,那风险可太大了。 这时候,又听得马周说道:“你不要胡说……这没风没影的事儿,你瞎传什么?” 周掌柜又尖着嗓子道:“怎么没风没影了?现在长安城里都在传,咱们水云间,是太子殿下的产业。那高公子就是水云间的东家,他不就是太子吗?” 听到这里,李承乾才明白,原来是先前的朝堂风波,已传到民间了。 这也很好理解,虽然庙堂与市井之间,天然有信息壁垒,但架不住有心人会将消息散布出去啊! 那李佑和阴弘智,处心积虑对付自己,他们肯定会将这个消息传到民间,以期对自己造成影响的。 周掌柜又在催促马周了:“你快说……我见你老是跟着东家四下奔走,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你……” 马周也支支吾吾:“没……没有的事儿……你别胡说……” 听到这里,李承乾心下偷笑,马周还当自己是“太子门人”,有心替自己隐瞒那重身份呢! 周掌柜那边,看样子也要通一通气了。 故意咳嗽两声,李承乾走到门前,高声叫了声:“马周!” 这之后,他才缓缓推门,走了进去。 进得屋去,周掌柜与马周的神色都有些不对劲,周掌柜一脸焦急神色,而马周则有些局促。 见马周正用求救的目光朝自己望来,李承乾朝他点了点头,大步走到周掌柜面前。 他笑着朝周掌柜道:“什么事叫周掌柜这般操切?” 周掌柜先前还显得很急切,但这时候见了李承乾,倒是向后退了一退,似乎有些畏惧。 他看了看李承乾,似是在心中做了番纠结,才一咬牙,壮士赴死般鼓起气道:“东家,你……你是不是……” 话说一半,那“太子殿下”几个字却再没蹦出来。 想来,这平头百姓,一想起这几个字,都会下意识生出恐惧心里的。 周掌柜并非攀龙附凤的人,听到这个名号,只怕惶恐多过欣喜。 李承乾笑着接上:“是不是太子殿下,对吗?” 周掌柜点了点头:“你……您要真是……那位……我……” “你就怎么着?难道要撂挑子不干了?” 李承乾哈哈一笑,而后才将头摇了一摇:“你见过没事就往酒楼跑的太子殿下吗?我当然不是太子!” 周掌柜的脸上,顿时现出一种松了口气的表情:“真的?” 李承乾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周掌柜正自吁气,李承乾又接着道:“不过……我的确与太子殿下有些关联……坊间那些传言,也的确是真的……” “什么?”周掌柜又是陡地抬头,瞪着眼道:“他们都说,咱们酒楼的东家,是太子殿下……” 李承乾点头:“不错,这水云间的幕后东家,的确是太子殿下……” “那你?” “我不过是太子的门人,替他打理酒楼的。”李承乾“解释”道。 消息传扬出来,再想隐瞒,怕也隐瞒不住。 但李承乾现在还不想轻易暴露身份,只能用太子门人这个谎话,给糊弄过去。 周掌柜虽然可靠,但李承乾还不想轻易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万一暴露身份,周掌柜哪天说露嘴,那他李承乾可就陷入危险之中了。 那陇西李氏和李佑,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周掌柜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很显然,“太子门人”这个身份,他也需要时间去消化接受。 拍了拍周掌柜的肩头,李承乾留了时间给他,将一脸舒泰的马周拉了出去。 “你为什么这般表情?”见马周一副松了口大气的表情,李承乾好奇。 马周苦笑两声:“高公子有所不知,一直对朋友保守秘密,是一种折磨。如今我已卸下保守你身份的重担,自然宽心不少……” 李承乾也只能陪着苦笑,不再说话。 拉着马周上了马车,将此行的目的告知于他,两人便赶往城南。 这一路上,马周一直都在赞叹太子殿下的造纸与印刷工坊,大赞有了这两项举措,太子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地位,已然牢固。 他是读书人,自然对纸张与书本之昂贵,深有体会。 李承乾对此倒是不置可否,他心中清楚,关于读书教育的改革,造纸印刷只是第一步。往后还有太多太多需要变革的地方,等着他去慢慢施行。 譬如科举,譬如更先进的知识和思维理念。 城南还是一片破旧,绕过一处庙宇之后,便到了那段思文名下的大院子。 这处院子乃是段思文家中产业,不过已被他拿来接济照料流浪孩童。 前段时间,因为舆论风波,李承乾曾在水云间办了个英雄豪侠评比,而乐善好施的段思文,被“评选”为长安城第一豪侠。 自那之后,段思文声望日隆,在这游侠圈子里,已俨然是领袖人物。 知名度上升,前来求救的流浪儿愈发增多,现在这院子里,已有了上百号大大小小的孩童。 段思文虽说家境不差,但也养不起这么多人,便安排了这些孩童去各处干些杂活,维持生计。 李承乾这回找上门来,就是想利用段思文手底下养的流浪儿,帮着自己盯着那陇西李氏与李佑。 这些流浪儿常年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本就较为机敏,再加上年岁不大,一般不引人注目。很难有人将这些孩童,联想为有心跟踪盯梢的秘密探子。 走到院门边,发现那大门是关着的,李承乾上前推了推门,却没有推开。 “奇怪,早先我住在这里的时候,这院门是从来不关的,这是怎么了?”马周嘀咕了句,上前敲了敲门。 院中没有任何动静,似乎里面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马周脸上已露出焦急神色。 李承乾朝门缝里看了看,突然“嘘”地一声,拉了拉马周,给他使了个眼色。 ------------ 第八十六章 孩童丢失 虽然院内并无动静,看似空无一人,但李承乾方才已从门缝中透出的光线虚影,发觉了有些异样。 很容易就能看出来,那门缝下端不透光的地方,该是站着个孩童。 很显然,这院中有人,而且院里的人,似乎在提防着什么,所以没有开门,反而是躲在门后,偷偷打量着李承乾二人。 马周还要再敲门,李承乾摇了摇头,拉住了他。 给马周使了个眼色,李承乾故意叫道:“算了,那段大胡子该是不在,咱们去他府上找他吧!” 说着,他便拉着马周向后退去,退到一边,两人立刻闪身躲在墙边,静静等候着。 果然,没过多久,那扇门“吱吖”一声,开了个小小的缝隙。 先是一颗小脑袋露了出来,而后一个半人高的孩童蹦了出来,扭着头朝外观望。 而这时,李承乾早已一个大步跨了上去,一只手挡在了那大门上。 看见李承乾,这孩童很是慌张,连忙就向后退去,想关上大门。 但李承乾的力道,自然比那小孩儿大得多。 他们二人已将大门彻底打开,跨步走进了院中。 那孩童已慌张地大叫起来:“四哥,四哥!” 这时候,又有好几个大小不一的孩童从院落里的屋中跑了出来。 “你们是谁?”其中一个稍大些的孩子机警地看着李承乾二人。 马周这时候站了出来:“四娃吗?是我!” 那被马周称作四娃的孩子朝马周眯了眯眼,又突然露出喜色:“是书呆子哥哥吗?” 马周曾在这院中住过一段时间,这些流浪儿中,自然有他认识的孩子。 这时候,那四娃已招呼着旁边的孩子不要紧张,而后又将马周李承乾拉了进院。 他又招呼先前那隔门窥视的孩子将门重新关上,这才看向马周:“你们是来找大胡子哥哥的吗?” 马周点头:“不错!段大胡子在哪?” 那四娃道:“他不在院里,可能要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李承乾已问道:“那他去哪里了,你们知道吗?” 这四娃显然不大信任李承乾,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他……他出去找人了……你们要见他,得等一会儿……” “找人?” 李承乾早就看出不对味了,这院中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儿。 段思文不在倒算不得什么,反倒是这院中的情形,叫人捉摸不透。 这些孩子,似乎是在防备着什么一般。 难道是遇到什么强敌了?不应该吧,谁会和这些流浪儿过不去呢? 马周这时也问道:“你们这里……出了什么事儿?” 四娃对马周倒没戒心,他紧了紧眉,绷了脸道:“咱们院里丢了好几个孩子,大胡子哥哥带人去寻了……” “丢孩子?” 李承乾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有孩子丢了,难怪这些孩子一见生人便如临大敌一般,躲着不敢开门。 他细一分析,这院中的都是流浪孩童,他们常年四处飘零,该是极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应该没那么容易走丢的 李承乾立马追问道:“是遭贼人掳了吗?” 那四娃摇了摇头:“不知道……” 马周凑了上来:“高公子,咱们得留在这里,看能不能帮帮忙……” 李承乾立马点头:“这是自然!” 跟着这几个孩子走到屋内,才发现这院中只剩下十多个孩子了。 除了那最大的四娃之外,其余的孩童,全是年龄极小的,尚不具备自立能力的幼童。 想来,其余的人,应该都被段思文派了出去,寻访丢失孩童的下落了。 在屋中等了一会儿,李承乾也细细打量周边环境。 这些孩子虽然都是流浪儿,但显然段思文对他们有过约束教导,这院中屋内,归置得还算整洁干净,不像寻常流浪人扎堆那般脏乱。 孩子们虽然衣着陈旧,但看起来都很健康,没见有特别病态娇弱的。 等了有小半天,一拨又一拨的孩童都回来了,终于,在天色将晚之时,才等到了段思文。 段思文的脸色很不好,胡子邋遢的,他本就生得粗壮,再配上那邋遢胡子,倒像个野人了。 。 段思文见到李承乾二人也很意外,双方见礼后,李承乾便直接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段思文叹了口气,声音里都透着无奈:“走丢了五个孩子,都是女娃儿……” 院子里的流浪儿,多半是男童,女孩较少,只有二十来人,这一下走丢了五个,的确有些奇怪。 “是同时丢的吗?会不会有歹人作祟?”李承乾又追问。 “嗯……我猜也是……”段思文点了点头,而后又缓缓开口,将这件事的经过,详细描述一遍。 院子里的孩子虽然有段思文接济,但平常也会到城中各处寻一些杂物,帮着维持生济。 三天前,有一个女童回来,说在晋昌坊内,有一家富户招收女童帮忙打杂,只要会些女红,便能挣得些散碎银钱。 得了这消息后,两天前,院子里几个稍懂些缝缝补补的女孩便聚了一起,前往那富户家中。 但这一去,便再无下落。 段思文得到消息后,立马带人去问,可人家说孩子们干完活计,便都各自领了钱散了。 段思文又带了人四下找寻,找了两天,还是一无所获。 听他讲完,李承乾问道:“报了官吗?那富户家……你们细查了吗?” 段思文点头:“报了,官差也去那富户家探查了。那富户是经营布匹买卖的,他请了十好几个女童帮忙,其他孩子都没丢,就咱们院里的孩子丢了……” “而且,我们也问了周边的邻人,说是看见几个孩子从那富户家中走出来,一道朝咱们大院这边而来……” 李承乾细一琢磨:“如此说来……孩子是在回大院的路上,走丢的?” 段思文点了点头,沉声道:“那些孩子认识路的,决不会自己走丢……” 他的意思,自然是说,是有贼人强掳了孩子。 李承乾叹了口气:“先别急,贼人既是掳了孩子,该是卖了换钱的,短时间内决不会伤害孩子。咱们还有时间,多想想办法,总能找到的……” ------------ 第八十七章 人口买卖 虽然都是些流浪儿,但段思文与他们相处久了,倒也都有了深厚感情。 便是李承乾与这些孩子素不相识,听得几个女童被掳,也大感愤怒焦急。 天色已黑,马上就要宵禁,李承乾问了些细节情况,便带着马周往回赶。 一路上,他们刻意沿着那孩童走失的路线走了一遍,发现这路上并没有什么幽暗僻静的小路,全都是宽阔明朗的大路。 按理说,在这样开阔的大道上,要强掳几个孩童,是极难的事情。 毕竟有宵禁,孩子们都是在白天走丢的,光天化日之下,只要孩子们一叫嚷,那定会有人察觉。 一路向北探查而去,将孩子能走的路线全都盘查一遍,仍是没有收获。 李承乾也摸不出个头绪来。 他只好打算,先赶回宫中,再想办法调城中巡察的武侯,替自己找寻这几个孩子的下落。 正在这时,却听得马周猛地叫道:“我有法子了!” 李承乾立马问道:“什么办法?” 马周道:“长安周边都有人值守,贼人掳了孩子,决逃不出长安城去……” 李承乾点点头,长安各大城门都有武侯,想带了几个被掳的孩子逃出去,难如登天。 马周又道:“贼人掳了孩子,该是有所图谋,想拿来卖了换钱……” 这一点,李承乾早就想到了:“然后呢?” 马周又问道:“那你想想,贼人掳了孩童,会卖到哪里换钱?” “哪里?”李承乾稍一思虑,心头一亮,“你是说……平康坊?” 一想到女孩童,再联想到买卖人口,李承乾自然而然地想到平康坊里的秦楼楚馆,那里可是常年会收买一些幼龄女童,以培养作烟花女子。 马周点点头:“还有东西二市的人牙子,他们常常从各处收些孩童,拉到市集上公然贩卖……” 李承乾一拍脑门:“对,差点将这些人给忘记了。” 虽然大唐的人口买卖,都需要合法自愿,要去衙门登记造册。但实际上,还是有很多非法的人口买卖现象存在。 这些女孩若当真被掳了,通常会被贼人暗地里卖给人牙子处理,或是直接卖到青楼里。那些非法买卖的主顾,自然有一套法子,能应付大唐的律法。 想到这里,李承乾不再犹豫,立刻吩咐马车回头。 “回去作甚?”马周很是急切,“咱们正好回了平康坊,先去各大青楼里找一找。” 李承乾摇头:“平康坊咱们还熟悉,但是人牙子,咱们就不懂了。还是带上段思文,他是长安本土的游侠儿,对那些地下勾当,比咱们了解得多。” 回到那段家大院,段思文刚将孩子们安抚好,正准备回自己府上。 李承乾连忙拉上了他,上了马车之后,才向他解释了马周的推测。 段思文一听,连拍大腿:“还是你们读书人厉害,竟能反过来想到这一层。” 李承乾忙询问道:“你对长安城中人牙子的情况,大致了解吗?” 段思文立马点头:“放心,东西二市的人牙子,我都熟悉的。先前就有不少人牙子找上我,叫我将院中的流浪儿卖给他们……” 李承乾立刻吩咐车夫朝北赶:“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去,先上平康坊,再找人牙子……” “可是……”马周有些犹豫,“马上要宵禁了,咱们……” “不怕……”李承乾道,“咱们这是去救人,便是违反了宵禁,武侯也不会阻拦……” 带着马、段两人直朝平康坊而去,到了水云间,李承乾立马拉上了周掌柜。 周掌柜是平康坊住了多年,对坊内情况极为熟悉。 哪一家常买幼童,哪一家时常非法买卖人口,周掌柜心中都大略清楚。 在周掌柜的引领之下,李承乾等人迅速找上了嫌疑最大的一家青楼。 醉香居,平康坊里数一数二的青楼,据周掌柜说,这家青楼幕后的东家底牌很硬,常干些买卖被掳孩童的事儿。 一进到店中,便立时有一老鸨前来搭话:“哟,几位客官,这是……” 这老鸨打扮得极是妖艳,一上来便朝李承乾动手动脚。 李承乾立马抬手挡住:“我不是来玩耍的,是来找人的……” 一听得这话,那老鸨的脸色立时就变了:“找什么人?我们这里可不兴找人!” 她说着,就要向后退去。 李承乾自然一把揪住她:“别想溜!我们今天有要事,别逼得我翻脸……” 说着,他又回身,一指周掌柜:“这是水云间的周掌柜,他的背后,站着谁,你该清楚吧?” 长安城里最近有一个传言,说那水云间的幕后东家,乃是当今太子。 是以一见到周掌柜,老鸨便深知,那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见老鸨面现脸色晦暗,李承乾大感有戏,连忙问道:“你们这两天,有没有收一些没有户籍的流民?尤其是几个姑娘?” 老鸨一听这话,倒是脸色一霁,似是轻松了些:“这位官人,咱们有些日子没有买姑娘了,不信你大可以去楼子里查一查……” 李承乾自然不能听她空口白牙,领着段思文、马周等人,直朝后院而去。 在那里,有不少正在磨炼琴舞技巧的美丽女子,李承乾走上前去,向这些人一一打听。 但令李承乾失望的是,这醉乡居,的确有一段时间没从外面收购女童了。 见这地方没着落,李承乾也不耽搁,立马朝下一个地点而去。 在周掌柜的带领之下,平康坊里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他们都进去探了一探。 但找了一圈,却都是一无所获。 李承乾心中愈发焦急,再多拖一刻,孩子就多受一刻的苦。 “走,咱们再去各大坊市,去找寻那些人牙子!” 如今东西二市已经休市,那些人牙子应该不在市集里了。 但段思文常在市井里混迹,对几个人牙子的居所一清二楚,他们要尽快赶过去瞧一瞧,看看那几个女童,是否被卖到人牙子手上。 天色已黑,马车刚刚驶到平康坊门,便有一队武侯列队守在门口。 那当先的一名武侯抬手叫道:“宵禁时辰已到,不许出坊,更不得在各坊间闲逛!” ------------ 第八十八章 彻夜排查 一听得武侯叫嚷,马周、周掌柜、段思文三人皆是面色一变。 宵禁时分,擅自在坊间流窜,那可是大罪。 这些武侯决不会容许他们再四下查探下去。 “怎么办?”段思文急得直挠头。 李承乾看了看那武侯,回头道:“别担心,这事我来料理……” 也不待其余三人回话,他径自下了马车,大步朝武侯走去。 “高公子……”马周连忙伸手去拉,却拉了个寂寞,只好在后头叫着,“宵禁可不是玩笑,咱们还是先回酒楼吧……” 但李承乾压根不理会他,仍是朝那武侯走去。 他走了两步,那队武侯便已厉声叫喝:“前方何人,快快止步!” 说着,那队武侯已“锵锵”拔出佩刀,直指着李承乾。 这一幕,落在马车中几人眼里,自然将他们吓得不轻。 “这高公子也太胆大了,可不要出事啊!” 他们眼看着李承乾朝武侯拱了拱手:“是哪一卫的队伍?领队是哪个?” 那列武侯当中,一个身形高大的壮汉站了出来:“我乃金吾卫中郎将赵泓,你是何人?” 金吾卫是拱卫京师的武侯,专督京城巡防事宜。 马周等人正自担忧,生怕李承乾说话不恭敬,得罪了那中郎将。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位“高公子”是太子门人,但从来没听说他有什么官身。 以他这样弱冠之龄,即便混到太子身边,也不过是个无品无秩的随行跟班,可不敢轻易开罪金吾卫。 这时候,只见得李承乾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来,朝那中郎将道:“我乃东宫率下录事参军,,此番夜间出行,是奉太子之令,负责查探一宗幼童失踪之案。有太子令牌为证,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说着,他便将那令牌隔空抛了过去。 马周等人躲在马车中,听得李承乾的话,心中稍稍宽慰。 这录事参军不过是个闲散官儿,算是太子麾下卫率的小小头领,但好歹是个官儿。 而且又有太子殿下的令牌,那武侯总不该对他动粗。 只见那中郎将低头瞧了瞧令牌,随即脸色一变,朝身后扬了扬手。 武侯们收刀归鞘,也将马周等人的担心忧虑都收了进去。 这时候,那中郎将已大步走到李承乾身边:“这位大人,宵禁已到,您看是不是等明日一早再行公事?” 李承乾断然摇头道:“此事十万火急,长安城中有五名幼童被贼人所掳,太子关心黎庶安危,督促我等速速查探。若是耽搁了此事,太子怪罪下来,你能担当得起?” 他的语气颇为霸道,听得马周等人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这高公子也太胆大了吧!人家太子压根就没听说过此事,你也敢狐假虎威,威吓那金吾卫? 若这中郎将当真去东宫请示,那不就麻烦了? 治你一个伪造太子教令,瞒骗上官的罪过,那可是要抓起来杀头的! 此刻看李承乾淡定从容,他们几个当真捏了把汗。 那中郎将低头沉吟片刻,道:“若真是如此,那我等便陪你跑这一趟,若是能帮得上忙,也算是为太子效忠……” 李承乾立马点头:“快,跟着我们马车……” 说着,他已即刻上了马车,让段思文指点方向,前去探访长安城中人牙子的住所。 “高公子……你……当真是要吓死我等了……”马周等人个个一脸唏嘘,还不时瞧着跟在马车后头的武侯。 李承乾无奈苦笑,时间紧迫,尽早救出孩子,就能免得她们受苦。 万一这些女童被人牙子卖了出去,再去寻,又多费一番力气。 有武侯跟着,倒也不碍事,若真遇上麻烦,武侯们也能出一份力。 长安城中有不少专事人口买卖的人牙子,他们常年向各大秦楼楚馆,及权贵之家供应奴仆和妓女,段思文久在长安市井游荡,对这些人的居所和联络地点,大概都有了解。 循着段思文指示,一行人很快到了第一处民宅,那里是一个人牙子的居所。 到了那民宅,武侯上前敲门,当真给那人牙子吓得不轻。 李承乾等人不待人牙子反应过来,便急匆匆朝里面闯去。 在里面寻了一圈,却没有寻到人,他们这才回身找那人牙子问话。 有武侯在旁陪同,人牙子自然不敢造次,只将冤枉声喊得震天响。 这些人牙子,常常做那非法的勾当,常有各地掳来的幼童经他们手转卖到权贵家里为奴为仆。 但李承乾今晚的目的并非整肃市场,粗略查了查,没有发现有非法买卖的人口,便也转身,朝下一家赶去。 长安城可不小,各大知名的人牙子跑一圈,已快到天明。 但辛苦跑了一晚上,仍是一无所获。 武侯倒是逮了个非法买卖人口的牙子,但那几个非法收来的孩童,都是外地送来的,与李承乾他们无关。 “段大侠,你还有没有其他人牙子的线索?” 眼见了无收获,李承乾也愈发心急。 段思文摇了摇头:“常在长安地头上活动的人牙子,咱们都转了个遍,剩下的,就是那些各地流窜,居无定所的牙子了。那些人,咱们可不好找啊!” 李承乾略一思索,人是在长安城里丢的,两天工夫,若是被卖到人牙子手里,也应该是直接找这些知名的人牙子。 “再找下去,怕希望是越来越小了……”马周在旁边道,“是不是……我的推断出了问题?” 从买卖人口的思路推查下去,是马周的提议,但这个提议李承乾也是认可的。 但他们已尽可能排查了所有会接收这些幼童的地方,仍没有丝毫收获。这么看来,这个思路,怕是没有成效了。 马车中的气氛凝重得可怕,众人都是一脸忧色。 “这位大人,咱们也转了一整夜了,您看……” 这时候,那金吾卫中郎将赵泓凑到了车窗边上。 他的意思,自然是要收队回去了。 这些武侯陪着跑了一整夜,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李承乾自然不好要求更多。 他正准备挥手作别,却突然灵光一闪…… ------------ 第八十九章 寻得踪迹 当这金吾卫中郎将前来告辞作别时,李承乾突然想到,或许他能向这些武侯询问线索。 这些金吾卫,平日里负责巡察京师,对长安市井里发生的大小事务都很了解。 或许,能从他们口中,问到些有用的线索。 想到这里,李承乾立马朝那中郎将赵泓道:“赵将军,你近来带队巡逻,可有见到长安地头上,来了些行迹可疑的人?” 一连劫了五个幼童,这算得上是丧心病狂的大事了,寻常百姓肯定是干不出这样的事来的。 那中郎将笑了笑,笑容里带了些苦涩:“这位大人当真高瞧我了,长安城这般大,而且又是京师,每天无数行商过客来往,要说行迹可疑的人,那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哦……”李承乾叹了口气。 他还不死心,又追问道:“那晋昌坊呢?从晋昌坊到通善坊,这一片,有没有行迹可疑的人?” 晋昌坊便是孩童丢失的那坊区,与段家大院所在的通善坊正相邻,距离很近。 “哦?”那中郎将思虑片刻,“那一片倒是少有生人来往,若有生人在附近走动,咱们的人该是会注意到……” 长安城北边有东西二市,又有皇城及诸多公家官廨,所以外来人口极多。 但城南多是寻常百姓居住之所,相对地,流动人口要少一些。 这时候,那中郎将已扭头,朝武侯队伍叫嚷着,不一会儿,便有几个武侯朝马车这边聚了过来。 赵泓指着这些武侯:“这些就是近几日在那晋昌坊与通善坊附近巡逻的将士,大人尽可以向他们询问。” 李承乾赶忙道了声谢,而后立马朝那几个武侯问道:“你们几人,这两天可有见过什么陌生人在那片区域活动?” 他将几个女童所走的路线向几位武侯说明,尽可能将盘查的范围缩小些。 这几个武侯低头思虑了起来,没多久,便有一个尖嘴猴腮的武侯抬头道:“倒是见了两个生脸孔,看样子像是外地人,一脸的凶相……” 李承乾连忙追问:“在什么地方遇见他们的?” 那武侯道:“就在晋昌坊南门不远处,他们好像就租住在那南门边的一处宅子里……” 李承乾心中大喜,立马道:“你快上马车,带我们过去!” 说着,他便下车,要拉了那武侯前去指路。 那武侯看了眼中郎将赵泓,赵泓点了点头道:“救人要紧,你先上马车,我带几个弟兄打马跟上……” 李承乾赶紧抱拳,而后再不耽搁,拉了那武侯上车,朝晋昌坊而去。 这时天刚亮,各坊市还没开门,路面上空无一人,马车疾驰过去,很快便赶到了晋昌坊。 有武侯陪同,一路通行无阻,很快便到了那一处民宅跟前。 “就是这里了,我前两天在这门口遇上那两人,还上前问了问,他们说是到长安来做买卖的。” 那武侯指着民宅大门:“那两人生得贼眉鼠眼,怎么看也不像是生意人。” 李承乾连忙抱拳感谢,而后朝前打量了那宅子。 这看起来是最寻常普通的三进院宅子,正门进去该是个前厅,看这宅子大小,应该还有个后院。 那正门看上去有些残破,上面也没悬挂牌匾,看样子是有段日子没住人了。 李承乾又向那武侯问道:“这处宅子是哪户人家的?” 武侯道:“之前住的是一户商贾,不过后来这户人家搬去北边了,这处宅子就空下来了。” “我这就打进去!” 段思文已摩拳擦掌要下马车,他看来已急不可耐了。 李承乾连忙将其拉住:“别急,若里面的真是贼人,硬闯进去,怕会打草惊蛇。” 段思文急吼吼道:“时间不等人啊!你若怕担个强闯民宅的责任,我一人进去!” 李承乾抬手打断他:“便是要救人,也得先探清楚里面的情况,这宅子应该是有后门的,总得先叫人守住后门,别叫贼人跑了!” 李承乾倒不怕闯什么民宅,找错了地方无非是使些钱赔个不是罢了。 但若鲁莽行事,叫贼人从后门溜了,再想找到孩子可就难了。 这时候,那中郎将赵泓,也带了十来个武侯打马赶了过来。 李承乾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于他,那赵泓立马点头,调拨人手先将这知宅子给围了起来。 在确保不会有人外逃之后,李承乾才朝段思文道:“现在咱们可以放心去探一探这宅子了。段大侠,你身手怎么样?这屋子能上得吗?” 段思文早就捋好了袖子:“这事交给我了!” 说着,他便朝那宅院墙角走了过去,那里有一棵老槐树,正好借着槐树能上墙。 李承乾担心他怒叫起来,会打草惊蛇,又拉住他叮嘱一句:“无论如何,不要惊动屋中人。” 若是贼人发现被围堵了,怕是要铤而走险,伤到孩子。 段思文点了头,便快步走到那槐树边,他伸手一搭,脚轻轻一抬,便垫着树干腾了上去。 李承乾暗自称奇,这段思文人高马大,看上去五大三粗,想不到腾挪间竟身轻如燕,这般灵巧。 段思文上了树后,朝上爬了丈许,便又向院墙一跃。 他动作极其轻柔,整个人如同只胖猫一般,没发出一点声响,一靠上墙,他便黏在了墙上,而后慢慢伸头向院中瞧去。 似乎是没什么收获,他又挪了挪身子,沿着院墙向更里处攀爬而去。 李承乾等人也很是焦急,跟着段思文的脚步,渐渐朝后院方向走去。 段思文沿着院墙,一直攀到了后院位置,他再扒住院墙,将头伸向后院。 没多久,他突然身子一顿,而后又向上攀了攀,将整个上半身,都探到了院墙之内。 他似是在很努力地将头伸得更里,以便能看得更清楚。 一看他这动作,李承乾心里便是一喜。 这段思文显然是发现了什么情况,否则决不会有这般激动的表现。 果然,段思文这时已缩回了头,他朝这边望了一眼,重重地点下了头。 再轻轻向下一跃,段思文已快步奔了回来,他脸上带着极大的喜悦,但声音却放得极低:“高公子,人就在里面!” 段思文显然很激动,虽然他极力压低声音,但李承乾还是能听出,他声音里略微颤动着的,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想要救出孩童的急切。 ------------ 第九十章 另有玄机 “快说说,院里是什么情形?” 李承乾立马追问具体情况,只要确保孩子没有危险,大可以直闯进去。 段思文急吼吼道:“那几个孩子都被绑在一起,院里还有一个壮年男子在看守。” 李承乾点了点头,朝那中郎将赵泓道:“咱们得快点行动了,你最好挑两个身手好的,直接跃墙进去,先护住孩子,其他人再破门而入。” 赵泓“嗯”了一声,将衣袍下摆往腰里一别:“我和段大侠上墙,其余人先在四周守候,等我们进到院中,大家便从前后两门直冲进去!” 说着,那赵泓便与段思文合计两句,二人便朝那老槐树而去。 这中郎将看样子身手也不错,三两步便上了院墙。 李承乾默默注视着他二人动静,当看到两人朝这边使了个眼色,而后翻身入院之时,李承乾立刻朝众武侯呼喝:“冲进去,擒住贼人!” 武侯们早就蓄势待发,一声高呼之后立马朝大门撞了过去。 李承乾等人虽然身手不济,但有这么多武侯压阵,倒也不怕,紧跟着便闯将进去。 直冲进宅子里,便见一个男人慌慌张张向外闯,但一见到武侯,那男人又朝后奔去。 武侯们哪里容得他逃走?直冲过去,一脚便将这人踢翻在地。 随后,几个武侯冲将上去,将其制住。 李承乾已抢步到了后院,一进后院,他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只见后院中,那中郎将赵泓正押着一个壮汉,而段思文正在给几个女童松绑。 摘下女童口中塞着的破布,这些女童“哇”地便哭了出来。 段思文平日里看似威猛邋遢,这时竟也眼泪横流,他直将几个孩童都搂在自己怀中,不住安抚劝慰。 李承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与身后马周、周掌柜相视一眼,几人一齐走过去拍了拍段思文。 这段大胡子也算是这些流浪儿的再生父母了,难得他人在江湖,却颇有悲悯之心,当得上水云间给他评上的“急公好义段大侠”的名号。 这时候,前后门的武侯都已聚了过来,将几个贼人都押了过来。 这宅子里一共有三个壮年男子,方才混乱之时,四散逃离,但正好被前后门闯进去的武侯逮个正着。 现在被武侯押着,他们口中还连连喊冤,不停求饶。 李承乾冷哼一声,上前先踢了一脚,解了胸中气愤:“说,你们是如何劫了这几个女童?还有没有做过其他勾当?” “大人饶命啊!小的只干过这么一回……” 三人之中,有一人年龄稍大,约有四十几许,这人是三名壮汉中,唯一长得像个人的。 其余两个,则生得贼眉鼠眼,实在不像好人。 李承乾又问道:“还不快将你们如何劫掠孩童的经过,原原本本地交代出来!” 那稍长的壮汉哭丧个脸:“大人饶命,小的不过是见这几个孩童生得标致,便想带回回来,好生养育着……” “啪!”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承乾已一巴掌挥了过去:“还敢狡辩!” 明明是拐卖孩童,他还说得自己仿佛慈爱泛滥,李承乾一听便是火大。 指望这几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养育女童?他不卖倒窑子里,就算是发善心了。 李承乾抓了那人头发,将他的头提了起来,厉声喝道:“你可看清楚了,这些人可是金吾卫的武侯,他们拱卫京师,但凡遇上意图谋乱的逆贼,可就地正法。你若再说一句谎话,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这一番恫吓,将那人的脸都吓白了。 这壮汉连哭带嚎:“小的可不是逆贼啊!小的可没造反 !咱们不过是劫了几个孩童罢了!” 李承乾自然知道这些个人并非反贼,但这么一唬,这些人才会老老实实交代罪行。 他冷哼一声,看着那哭嚎的壮汉:“你们打算将这些孩子,卖向何处?” “卖?”壮汉收了哭声,“我们可没打算卖啊……” 他似是想起什么般,又猛地一提身子:“大人,咱们掳这些孩子,是受人唆使的,咱们不过是……不过是出了些蛮力。这事背后,另有主谋啊!” “另有主谋?”李承乾眯了眼打量着这人,看他模样,不像在说谎。 “是,这件事,本就是那主谋指使的……” 这壮汉道:“咱们三个,本来只是隔壁县的流民,靠小偷小摸过活。最近才上到长安城来,本是想着到城中来谋些出路……” “可到了长安,找不到活干,便又想重操旧业,再干那三只手的勾当。” “咱们第一桩买卖,便瞧上了一个瘦老头,那老头儿穿金戴银,看上去很有些家底。咱们哥仨跟着那老头的马车,想趁他不备,在他车上偷些钱财。” “结果不知怎么地,被那老头儿发现了。” 听他说了半天,仍没说道重点,李承乾忙催促道:“快点说那主谋是谁!” “那老头儿就是主谋!”壮汉叫道,“咱们偷盗不成,却被他发现了。我们兄弟几个本想着这事黄了,可没想到,那老头儿不但不恼,还说要给我们钱财……” “他要我们哥几个,去偷几个生得干净漂亮的女童,便给咱们三十贯钱……” 李承乾冷笑一声:“所以你们就盯上了这几个女童?” 壮汉挤了个苦涩笑容:“咱们正愁找不着人下手,却在门口遇见这几个女娃娃,于是便起了坏心思,将这几个小女孩给掳了……” 李承乾没心思再听他说故事,直接问道:“那老头儿是谁,你们可知道?” 壮汉将头摇了摇:“我们……不认识此人。” “还敢狡辩,不认识他,你们就敢替他卖命?”李承乾喝道。 壮汉脸上惶恐:“真……真的……咱们与那老头儿只见过一面。他出手大方,一上来就给了咱们两贯大钱……” 壮汉仍自说个不停,但所说的内容,无非就是将自己与这老头商议的过程讲了出来。 听他说得越来越玄乎,李承乾倒是好奇,这壮汉口中的“老头儿”、“幕后主谋”,究竟是确有其人,还是这人为了减轻处罚,而故意编出的假人物? ------------ 第九十一章 长安豪侠 依这壮汉的说法,那老头儿唆使他们几人掳些漂亮的女童,才有了他们劫掳女童的事件。 这事儿说得玄乎,虽然那汉子说得煞有介事,但李承乾仍觉得,这其中有不少错漏。 照他们所说,那老头儿是个不差钱的主儿,似乎还有些奇特的癖好,对幼年女子颇有兴趣。 但实际上,这老头既是不差钱,大可以从东市里人牙子那儿,花些钱买些漂亮的幼年丫鬟,这根本就不费力气。 又何必要铤而走险,做这触犯律法的勾当呢? 这壮汉的说辞,似乎站不住脚。 但李承乾还是多留了个心眼:“你们掳到人,如何交给他?” 壮汉道:“咱们约好了,三日后正午时分,在坊门口碰头。到时候,我再带他前来提取这些幼童。” 李承乾稍一思虑,这事若是真的,倒真有深挖下去的必要。 他又喝问道:“那老头儿生得如何?有什么特征没有?” 壮汉想了一会儿:“对了,那老头腰间佩着个这么大的金扳指,亮得耀眼!” 他拿手比了个环,示意那扳指的大小。 李承乾好奇:“扳指……系在腰间?” 壮汉连连点头:“没错,当时我就是看见那扳指,才打了他的主意……” 这几个贼人,很快被武侯带了走。 而李承乾则留下了侍卫,守在这间宅子中。 他吩咐侍卫,这几日若有生人偷进宅子,务必要查明来人根底。 而三日后,这些侍卫也需到那坊门附近,暗中搜查,有没有这样一个老者,前去与贼人接洽。 若这事背后,当真有个主谋,李承乾自不会放过他。 三日之后,侍卫回来通报,并没有发现有所谓“主谋”过来接洽。 直到这时,李承乾才算是确定,这几个壮汉的说法,该是为洗脱罪责编织的谎言。 于是,叫上马周,带上些酒水和粮食布匹,他们又一齐找上了段思文。 前一次登门拜访,就是为了托段思文办正事,但中间被女童丢失之事给耽搁了,总得再过去商议一二。 而且,段思文对那“主谋”之事也很感兴趣,他还等着李承乾给他回话。 到得段家大院,段思文早已在院中等候,李承乾将接济流浪儿的粮食布匹送上去,段思文说了好半天客气话儿。 流浪儿们今日都没有出去,聚在院子里很是热闹。 据段思文说,他担心还有劫掳孩童的事发生,所以这两天,一直陪着孩子们待在院中,不再出门。 “那壮汉所说的主谋之事,还有没有下文?”段思文果然对这事最感兴趣。 有这样一个“主谋”存在,劫掳幼童,就不是件偶然事件,当然得多作提防。 李承乾将侍卫前去探查的结果告知于他,并附上了自己的看法:“依我看来,那几个贼人,是凭空编了个‘主谋’,为的就是减轻罪责。” 这个说法虽未得到段思文同意,但也无人反驳。 毕竟没找到任何主谋的线索,那几个劫匪的开口白牙,自然作不得真。 院子里热闹,李承乾做主,在院中支了篝火,而后又从外买来些猪羊鸡肉,架在篝火上烤了起来。 他带来的粮食里,多是土豆玉米红薯这样的新型作物,从中取了一些,也架到火上烤一烤。 孩子们见有吃的自然高兴,李承乾便与马周、段思文两人,就着烤肉等食物喝起酒来。 几杯酒下肚,三人自然是相互笑闹起来,说着说着,马周便提起前两日段思文哭鼻子这事。 李承乾与马周一番取笑,将那段思文逗得直摇头。 红着脸儿,段思文叹气道:“和孩子们混了这么久,多少总有些感情,乍听得孩子出事,我这心里,当真是……” 他说得情真意切,倒是叫李承乾与马周颇为动容。 李承乾将酒坛子一扬,敬了口酒:“段兄仗义疏财,救贫扶弱,这一点,我是极佩服的。” 他这话没有含半点水分,段思文这个人,的确有极强的个人魅力。 一个生长在京师的富家子弟,愿意耗费家财豢养这么多流浪孤苦的孩子,这样的人,本身叫人敬佩。 而且他身处游侠圈子,个人品行上却没什么污点,除了要些脸面,好争些虚名之外,全没有其他游侠的诸多坏脾气。 要知道,长安城的大小游侠里,有不少人是惯做那些偷鸡摸狗,恃强凌弱之事的。 游侠本就是一个视规则于无物的群体,他们渴求洒脱,藐视法度,自然常会做一些触犯律法,折损他人的事情。 而段思文就不一样,算得上奉公守法,更兼有古道热肠。 这么多流浪儿,他在物质上提供帮助,同时还愿意躬身教导,让这些孩子不致走上偷鸡摸狗的歪路。 段思文对李承乾的恭维,倒显得很客气:“我这也是少年时受了游侠的恩德,才会走上如今道路……” 他仰起头来,一副回忆过往的姿态:“那时候长安城战火纷飞,我在逃难时与家人走散,幸亏得了游侠相助,才苟且保住性命。自那时起,我便崇拜起游侠来,觉得这样的人生,当真潇洒快意。后来战乱结束,天下承平,我便开始习练武艺,结交豪侠,立志成为长安城里数得上名号的游侠……” “战火纷飞?”李承乾愣了一会儿,才略略想起,依段思文的年纪,少年时也不过十多年前,那时候正是隋末大乱的时候。 他又举了酒:“少年时经历乱世,仍能秉持这份赤子之心,段兄对得起侠之一字。” “哈哈哈……”段思文大笑起来,仰了脖子灌了口酒,他放下酒坛时,眼里已有了些醉意,“高公子……你觉得何所谓‘侠’?” “侠?” 李承乾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只好将脑中依稀残存着的记忆抛了出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听到这话,段思文愣了住,他脸上的醉意似乎是瞬然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由迷惘到深思的表情。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口中呢喃着,眼中似有光芒在闪耀。 “好!” 再抬起头时,段思文脸上洋溢了豪气:“为高公子这一句话,当浮一大白!” ------------ 第九十二章 抽身 对于大唐的游侠来说,恣肆潇洒,才是人生第一要务,他们从没有将侠之一道,与国家百姓联系在一起。 是以李承乾从金老先生那里偷来的一句话,才会叫段思文大感震诧。 从某种角度上说,为国为民,这与游侠的行事准则完全相悖。 游侠追求自由,但身上负了国与民的枷锁,便再难求得自由。 但段思文本身就是游侠中的另类,他乐善好施,并不过分追求自身欲望的宣泄。 他对于扬名显威颇有些执念,但这也督促了他,给自己的自由,戴上了他人目光的枷锁。 此刻的段思文,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固有理念受到冲击,但反过来一想,李承乾的说法,不偏不倚地契合了他段思文正在践行的道路。 在他心中,李承乾的形象突然高大了起来。 得有什么样的胸襟气魄,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时,那怀有胸襟气魄的李承乾扭转过头来,朝段思文嘿嘿笑了笑,搓着手道:“说起来……这次找上段大侠,是有件事儿要托付于你的……” 段思文豪气干云,将胸脯一拍:“高公子但有所托,段某义不容辞!” 听得这话,李承乾心中一喜:“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盯着两个人,或者说两股势力……” 他在心中组织着语言,而后将“太子殿下”与李佑、陇西李氏的过往矛盾讲了出来。 当然,为了促使段思文帮他,有意无意间拔高自己形象,这也是必要手段。 比如从陇西李氏那里夺了富丽居,本来只是寻常的恩怨与利益的纠葛,李承乾将其美化成了“为家国为灾区百姓报仇”。 又比如与李佑的恩怨,起因是因为建造燕王府时,李承乾为了救出阎氏兄弟,上书揭穿了燕王府倒卖国库物资。 但在这里,他又美化一番,说成是“太子殿下为了防止贪官污吏中饱私囊,愤而上书,揭穿燕王阴谋”。 虽然这些冠冕堂皇的念头,在李承乾潜意识里或多或少有一些,但显然,他在做这些事之时,并未想到这么多,无非是为了扩张自己势力,达成自身的目的罢了。 段思文显然是被李承乾刚才那句“为国为民”给忽悠住了,听了李承乾的话,立时拍了胸脯:“小事一桩,回头我挑几个机灵懂事些的孩子,替你盯着那陇西李氏,还有那燕王!” 得了段思文同意,李承乾大为欣喜,他立刻将这两股势力的情况交代下去,吩咐段思文小心为上,勿要打草惊蛇。 段思文倒是自信得很:“放心,孩子们常年在市井里摸爬滚打,自是不会叫人发现。你高公子的事,孩子们定会用心去做。” 他这么一说,李承乾倒愧疚起来。 毕竟除了送些粮食布匹外,李承乾从未照料过这些孩子,如今反而要受孩子们恩泽。 想了片刻,李承乾道:“段兄难道一直将这些孩子养在大院里,不给他们寻些事情做吗?” 段思文苦笑两声:“我倒是想替他们谋个出路,只是府上也不阔绰,如今勉力维持孩子生计,已属不易。” “我倒是有个主意,替段兄分担些压力。”李承乾笑道。 “哦?什么主意?快说来听听!”段思文喜道。 李承乾道:“那水云间如今有两家酒楼,平日里生意红火,但店中伙计却是不多,照料起来很是吃力。你这里若是拨出十来个稍大些的少女,倒可以送过去,有吃有喝不说,还能赚些月钱,补贴大院的支出……” 他是想从这些孩子中挑一些孩子,送过去当跑堂伙计。 但段思文听到这话,却愣了一愣,他皱了眉头:“少女?你不会是要……” 李承乾从他的话语里听出味来,忙摆了手:“你想哪儿去了,我水云间虽然地处平康坊,可从来不做那以色事人的事情。我是要这些丫头少女去店中端茶送水,做些跑堂的活儿……” 大唐虽然民风开放,但酒楼里伙计都是男子,很少有女性服务员这么一说。 但李承乾自后世而来,自然知道女子因心思细腻,在服务行业也有其独到优势。 听了李承乾的解释,段思文脸上才舒朗开来:“那好,能给他们一个出路,便是极好的……” 李承乾又道:“这只是第一步,我还有后续安排。过一阵儿,我还有个新鲜的玩意儿拿出来。到时候,你这院中的孩童,便都有了生存之道,再不用去各处打杂,靠你段思文养着了。” 闻听此言,段思文登时大喜:“此话当真?” 随着这些流浪儿日渐长大,段思文最头疼的,就是如何解决这么一大帮子人的生存难题。 要养活百来号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段思文又生出怀疑:“高公子不是逗我的吧?有什么事儿,能养活这么一大帮孩童?他们能做的事情可不多啊!” 李承乾哈哈一笑,故作高深道:“你放心,我要交给孩子们做的事,最是适合他们。不说让孩子们过上多好的日子,养活他们问题不大!” …… 陇西李氏与李佑,在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如鬼魅一般,时不时给李承乾带来些麻烦。 能得段思文相助,替他盯着这两股势力,李承乾松了口气。 没了这两大势力的牵绊,他也能抽出身来,好好将自己之前夸下的海口付诸实践。 造纸坊与印刷坊已经完工,现在已有了一定的产出。 李承乾先前在朝堂上说过,要将纸张书本的价格压下来,现在正是将这件事落实的时候。 于是乎,长安城里,东西二市的各大书坊文墨行,以及所有涉及到纸张与书本的店铺,都收到了来自东宫的合作意向。 东宫方面言称,他们手头上有大量价廉质优的书本和纸张,需要借助这些店铺来销售。 所得利润,按三三四成分红,三成交给店铺,三成分给东宫太子,剩下的四成,则作为税赋,上缴国库。 这消息一经流传,立时在东西二市引发热议。 有人拍手叫好,纸张书本的价格终于能降下来了。 又有人暗中唾骂,言称太子殿下拿那低价纸张书本作幌子,要从各大店铺攫取财富。 一时间,长安城物议纷纷…… ------------ 第九十三章 纸张上市 长安城坊市分明,除了因地理原因专事酒楼旅馆行当的平康坊外,其余里坊只能作为安家之所,不允许进行任何商贸行为。 而东西二市,则是朝廷规定的交易集市。 全城百姓,想要买卖货物,添补用度,都必须前往东西二市,那里有数之不尽的店铺和摊贩。 是以,这东西二市的繁华热闹,可想而知。 东西二市各占两坊之地,内有井字形街道和沿街店铺,数条平直的道路将集市分为数个区域。 而专门售卖书本及文墨纸笔的店铺,多在东市最南侧。 自从东宫方面颁下合作意向后,这一片文墨市场的店铺里,已分了两大阵营。 大部分中小店铺,在听说能与太子殿下合作,共同销售低价纸张书本之后,都欣然同意,很快便收到了从城外工坊运过来的书本纸张。 而少有的几家老字号笔墨行,却高调反对与太子殿下的合作,称太子此举,乃与民争利。 当然,稍懂些门道的人都能看出,这几家反对与太子合作的店铺,它们的幕后东家,全都是一些世家门阀。 这些世家虽然构不上五姓七望那般权掌天下,但也算是大唐社会的中坚力量。 他们对于李承乾,天然就存在抵抗心理。 是以,几家店铺联合起来,共同抵抗太子殿下新发明的低价纸张,并且还向外散播消息,言说太子如何恃权凌弱,与民争利。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纸张书本价格比人家高,顾客自是不愿购买的。 于是乎,这几家店铺又想出了新说辞,说那太子殿下发明的纸张,乃是用劣质材料制出来的,品质档次极低,绝不如他们手里的旧式纸张。 这说法传扬出去,虽未引起什么水花,但大多数人的态度,还是暂且观望,坐等事态发展。 这日一早,刚刚开市,一辆华贵马车便驾临东市,驶到了这片文末墨店铺林立的区域。 马车中下来一老一小两个人,老的须发已白,但身形笔挺,看上去精神矍铄。 在那老者身边的,则是一个正值二八年华的少女,这少女身段窈窕,容貌姣好,她穿一身素色襦裙,显得淡雅出尘。 那少女下了马车,便陪侍在老者身旁,她指着一家较大的店铺朝那老者笑着道:“阿翁,雅集轩到了。” 那老者和悦一笑,缓步走了进去。 这两人刚一进店,店里掌柜已一脸惊慌地迎了上去:“这不是温大人吗?温大人可是咱大唐的文坛魁首,庙堂梁柱,您老竟亲自前来小店,当真叫小店蓬荜生辉啊!” 这位温大人,乃是大唐朝堂上的大人物,御史中丞温彦博,他的到来,自然叫那店铺掌柜受宠若惊。 这温彦博不光是朝堂高官,此人博览群书,又善于言辞清辩,在文坛也颇有威望。 今日他带了自家孙女前来东市雅集轩,正是听闻太子那廉价纸张业已上市,所以前来瞧个新鲜。 温彦博是见过那新式纸张的,前阵子,他受了工部侍郎阴弘智的撺掇,曾于朝会上弹劾太子参与商贾之事。当时,太子便拿出新式纸张来,将他的弹劾无声无息地化解了。 虽然弹劾不成,但温彦博却并不为此恼怒,因为那新式纸张与印刷技术,实在叫他喜出望外。 温彦博乃是传统意义上的正人君子,太子作出了福荫天下读书人的贡献,他自然敬佩。 而那日朝会上见了新式纸张之后,温彦博便心心念念地等着这纸张上市,今日收到消息,东市里已有了太子殿下所制的新式纸张,他立即拉着自家孙女赶过来了。 “阿翁,快叫店家拿那纸张出来,苏儿也想瞧瞧哩!”这时候,温家孙女温如苏在一旁小小地扯了扯温彦博的衣袖,小声嘟囔着。 看着自家孙女灵动的眼神四处乱瞟,温彦博慈祥轻笑,点了点头:“好,好!” 在外人看来,这温如苏乃是才情旷达的娴淑女子,但在温彦博眼里,这位孙女可是个生性灵动的俏丫头。 也正是这对外持重,对内活泼的性子,才叫温彦博对其十分看重。 朝那掌柜招了招手,温彦博道:“店掌柜,你快去将那太子殿下的新式纸张拿来。” 太子的新式纸张前两天便上了市,这事情早已传扬开来。温彦博料想这雅集轩是东市最大的文墨铺子,自然是有那新式纸张的。 但这时,那店铺掌柜却是脸色一变,支支吾吾地站在原地不动弹。 温彦博微微蹙了眉:“怎么了?” 店铺掌柜这才苦着脸道:“禀温大人,咱们铺子里,并没有那新式纸张。” “没有?”温彦博心中疑惑,“不是说太子殿下早已将那新式纸张拿了出来,供与东市的店铺了吗?” 店铺掌柜面露尴尬:“这事倒是有的,只是……只是大家都在说,那新式纸张品质低劣,比原来的纸张差了好远呢!” “什么?”温彦博心中一怒,“这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他曾在朝会上见过那新式纸张,也曾亲手触碰感受过,自然知道那新式纸张的品质,还在旧式纸张之上。 被温彦博略带怒意的眼神一瞪,店铺掌柜吓得六神无主,他自然知道这谣言是怎么出来的,他雅集轩也是这谣言的制造者之一。 当然,这掌柜不会将这话直说,他忙赔笑道:“这说法也没个影儿,不知怎么就传了出来。” 说着,掌柜又从旁边木架上取出自己店铺里最上等的纸张:“要不,温大人试试咱们店铺的纸?” “不用了!”温彦博挥了挥手,“既然你店中没有那新式纸张,我去其他铺子瞧一瞧便是!” 温彦博即刻转身,领着那温如苏走了出去。 待他离开之后,方才因为温彦博到来,而吓得躲到一边的其余客人们,才渐渐闪身出来。 “咦?不是说那新式纸张品质低劣吗?怎么温老说那是谣言呢?” “废话,温老可是饱读诗书的大儒,人家见过的纸,比你走过的路还要长。他说那是谣言,自然就是谣言……” “那还等什么?那新式纸张价格如此低廉,咱们何必要来买这又贵又难用的纸?” 客人们的议论传到店铺掌柜耳里,听得他心中一凉。 ------------ 第九十四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带着自家孙女出了雅集轩,温彦博又去了自己平日常去的几家店铺。 这些店铺一见他温大人亲自驾临,那都是恭恭敬敬,可每每温彦博提及要购买新式纸张,却都只能得到没有纸张销售的回复。 这可叫温彦博好生愠怒。 他愤愤然走出了店铺,与自家孙女上了马车。 温如苏有些倦了:“阿翁,怎么那太子殿下的纸张,竟有这般难寻?” 温彦博冷哼一声:“怕是这些铺子,不想与太子合作,所以联合起来,拒绝售卖那新式纸张吧?” 他已能猜想到这其中涉及到利益纷争,太子动了别人怀里的银钱,自然会惹人不满。 温如苏莞尔一笑:“兴许是……太子殿下所制的纸张,没有阿翁所说的那般好用呢?” 被自家孙女揶揄,温彦博笑道:“你是在说阿翁是老糊涂了,连孰优孰劣都分不清了吗?” 收了笑脸,温彦博叹了口气:“便是我温彦博分不出好坏,难道满堂文武,全都分不出好坏吗?那新式纸张,明明品质极佳,绝不像这些商贾所说,价廉质劣!” 心中不忿,温彦博又吩咐车夫赶车到其他店铺,他一定要寻到那新式纸张。 马车在一家较小的店铺门口停下,温彦博领着孙女下车径直走近店中。 这家店铺门脸儿极小,比之先前去过的几家铺子要小得多。 一进店,那掌柜倒没有前几家店铺掌柜那么热情,只是朝温家祖孙二人点了点头:“二位请随意看!” 看来,这掌柜并不认识他温大人。 这也正常,温彦博虽然在这一片很有些名气,但他从来没有造访过这间小铺子。 温彦博开门见山:“店掌柜,我是来购买纸张的,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那新式纸张?” 店掌柜立时指了一旁的货品架子:“喏,那不都是吗?” 一听这话,温彦博心中大喜,他回身一看,那架子上周围已围了不少穿着朴素的文人仕子,正在架子边挑选纸张。 而他们手中的纸张,正是温彦博先前见过的新式纸张。 快步走到架子边,取了几叠纸来,他拿在手中摸了摸,果然,和上次所感受到的温软顺滑一模一样,正是太子殿下所制的纸张。 看着这纸张,温彦博爱不释手。 再走到掌柜跟前,一问价格,果然是两文钱十张。 这正是当日在朝会上,太子李承乾所承诺的纸张价格。 “总算没有白跑一趟……”温彦博哈哈一笑,朝自家孙女叹道。 想到今日一连寻了几家店铺,都一无所获,温彦博不免疑惑,他又问向那掌柜:“这东市里的店铺,难道都不愿售卖这新式纸张吗?” 这话问得那掌柜愣了愣:“这是哪里来的话?现在东市里售卖新式纸张的店铺也有不少……” 掌柜随即打量着温家祖孙,又笑道:“这位官人,看您的打扮像是富贵人家。怕您不知道,如今的东市,收买书本纸张的铺子已分了两拨,那些个规模较大的铺面,多是不卖新式纸张的。只有像咱们这样的小铺子,才有售卖。” 温彦博好奇:“这是为何?” 掌柜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太子殿下给这新式纸张定了最高价格,咱们售卖这种纸张,所能挣得的利润并不丰厚。再加上朝廷和太子都要分一杯羹,所以……” 温彦博愣了一愣,回身瞧了瞧那架子边的客人:“可这纸张的价格低廉,售卖情况肯定远比原先的纸张要好。” 掌柜点头:“这话倒是不假,新式纸张利润低,但很受顾客欢迎。咱们走薄利多销,也能比原先多挣一些的。” 温彦博又问道:“可那些大店铺,为何不愿意走薄利多销的路线呢?” 大店铺顾客更多,即便与太子合作,也不会吃亏。 掌柜轻笑一声:“人家不忿太子分利,这也是人之常情,再说那些大店铺背后,都有自家的造纸工坊。若都卖了新式纸张,他们的造纸工坊怎么办?” 温彦博怒了:“放着质优价廉的纸张不用,强行售卖那些高价纸张,当真就不为天下读书人考虑?” 掌柜苦笑着摇头,没再支声。 温彦博这一怒本就是发泄,他自然知道利益之争,远大过寻常读书人的福祉,出现这种情况,再正常不过。 此番虽然买到了新式纸张,但一路见闻让他颇有些心凉,是以回到自家马车上,仍是板着老脸。 一旁的孙女倒是乖巧,在旁边安慰着:“阿翁莫要动怒,您瞧方才那小铺子,里面有好多读书人争相抢购新式纸张。这说明读书人的眼睛是通透的,都能瞧出纸张优劣来……” 说着,这温如苏又点着小脑袋,半嗔半怒道:“不需多久,那些谣言便不攻自破。但凡不愿售卖新式纸张的店铺,怕再没有人愿意光顾了。” 温彦博点了点头:“苏儿说得不错,想这谣言不日便将告破,那些固守利益的顽固者,终将面对被淘汰的命运。” 温如苏点了点头,而后眯了眼,扬了头,作若有所思状。 温彦博好奇道:“苏儿又在思虑什么?” 温如苏回过头来:“苏儿好奇,太子殿下既是要将纸张书本价格打下来,为何还要和那些商贾合作?” 她侧着头:“他大可以自己找人开间铺子,售卖纸张书本啊!” 温彦博爱怜地点了点温如苏的脑门:“太子殿下所图的是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我来问你,读书人是百姓,那些售卖纸张书本的商贾,难道就不是百姓了吗?” “哦?”温如苏眨了眨眼,“阿翁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是有心给这些人一条出路,免得他们被那新式纸张给倾轧得家破人亡?” 温彦博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他随即又叹了口气:“只是……有些人,太子给了他们退路,他们却依旧固我,抱着自己手头那点蝇头小利不放。这些人,怕是最后只能接受被新式纸张彻底打倒的命运。” 温如苏并未听得祖父的嗟叹,此刻她扬了嘴角,正喃喃自语着:“这太子殿下,当真是个妙人呢!” ------------ 第九十五章 新门路 有关新式纸张品质低劣的流言,传了几日后,慢慢便也没了声响。 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已通过各个店铺,亲自购买了新式纸张。 大唐毕竟还是穷人多,买不起贵的,只能买那些所谓“价廉质劣”的新式纸张。 但买回去一用,这些人惊奇地发现,那些所谓“新式纸张品质低劣”的说法,压根就经不起考验。 这纸张品质,比之那些价格贵上无数倍的旧式纸张,还要更好一些。 于是乎,百姓们渐渐放弃了旧式纸张,改用新式纸张。 而在这之后,关于纸价,又有了一个新的说法。 说是这旧式纸张,品质虽然不济,但却是身份的象征。 那些名贵的瓷器,本就不具备实用价值。但其价格,却比人们日常用来吃饭的陶瓷碗碟要贵得多。 所以,这旧式纸张价格高昂,寻常人买不起,只有最最高贵的读书人,才享用得起。 这般传闻,自然是那些大的店铺,那些世家贵族抛出来的。 他们眼见竞争不过新式纸张,便只好抬高旧式纸张的身价,妄图将旧式纸张,当成奢侈品,当成身份的象征,推销给那些富户贵族。 而就在这时候,东市里又传扬出一段佳话,说是当朝御史中丞温彦博,特意驾了马车,跑了整个东市,就是为了购买太子殿下的新式纸张。 而这段佳话,则无形中打破了“旧纸尊贵”的说法。 你说用旧纸的,都是身份尊贵的人,可人家温大人,那可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又是朝堂上的文坛领袖。 人家可算得上是尊贵至极了吧? 结果呢?人家不也推崇新式纸张吗? 这一下,那些反对新纸的商家店铺,彻底傻眼了。 温彦博是文坛名宿,他的一言一行,对普通仕子极具影响力。 现在所有仕子都已看到新式纸张的好处,旧式纸张的消亡,已是显而易见的事了。 若再抱着旧式纸张不放,他们只能接受倒闭关张的结局了。 …… 温彦博说李承乾心系苍生,不想彻底逼死各大文墨商人,这话倒是不假。 但李承乾选择与商人合作,而不自己开店,并非全为了别人。 他倒是想自己开店挣钱,但生意总要有人打理,他手上并没有那么多人手。 再说要想影响整个大唐的纸张价格,单靠自己开一家店铺,是很难完成的。 既然降低纸张价格的大话都放出去了,他也只好舍些利润,将这事下发到普通商人手中。 “殿下,东市那边,又有几家商铺愿意与咱们合作了!” 胖太监刘全屁颠屁颠地跑进东宫正殿,喜滋滋道。 李承乾正在一张大纸上图图写写,摆着手道:“不急,先晾着他们。” 先前给了所有书坊、文墨行机会,但这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李承乾也懒得再理会这些人的死活了。 反正书本纸张的价格已经被压下来了,长安城的百姓也已习惯了使用新式纸张,李承乾也没必要再添几个合作商铺了。 长安乃是大唐的经济文化中心,长安的纸价一降下来,紧接着全国纸价都会跟着下来。 各地的商贾,只要闻听长安纸价,便会蜂拥到长安东市里来,大量采购新式纸张。 算上路上的折损,价格自然比长安要稍高一些,但绝对比原先的旧式纸张要便宜得多。 “殿下,您这是在弄什么呢?”刘全盯着李承乾手里的纸张。 那是一张裁剪得极大的纸,李承乾正用笔在上面横平竖直地画着线,将这张大纸分成了数个区域。 李承乾没有抬头,扔自顾自在纸上描着线条:“这个……是本太子最新的设计,我要给长安城的百姓,添些乐子……” …… 水云间东店,后院。 偌大的后院现在已住了不少人,除了最先住在这里的诸多艺伎,现在又添了马周和周掌柜一家,甚至连李承乾都有个单独的小屋。 李承乾正在院中与马周议事,在他们面前还直愣愣地站着数个年轻人。 “这就是我给你找的人,全都是留在长安城的仕子。”马周指着眼前的年轻人道。 长安是国都,每隔三年就要举办一次科举大考,所以城中并不缺乏读书人。 有不少读书人,数次科举不中,便留在长安,一面读书,一面结识京中权贵。 这样做有很多好处,大唐的科举很不正规,要有权贵赏识,中举上榜的机率才高。他们留在长安游学,就有很大的机会被京中贵人看中,继而抬举保荐。 李承乾让马周找了一些这样的人,如今都聚在水云间的后院里了。 李承乾踏步向前,朝这些仕子道:“大家经年在长安游学,想必开销不小。不知道诸位想不想靠手中的笔杆子,挣些钱财,补贴家用?” 仕子们互视一眼,点头道:“不知道这位公子要我们做什么?” 李承乾道:“这个简单,诸位都是读书人,写文章总是拿手好戏吧!而且你们在京中游学,常常四下交友,增长见闻。” “我需要你们将长安城中时下发生的大小趣事都记录下来,写成文章。” 写文章对于读书人来说,实在算不得难事,但从来没有人想过,写几篇文章也能卖钱。 就连马周都很好奇:“高公子,你说的这个写文章便能拿钱,究竟是什么活?难道将城中趣事记下来便行了?” “不错!”李承乾道,“越有趣越好,越吸引人越好,最好是时下发生的大小事情。比如最近东市又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又比如最近朝堂又颁布了什么政令,再比如最近哪家青楼又举办花魁大赛了……将这些吸引人的事情记录下来便行了。记住文字要简练直白,不要之乎者也般写一堆看不懂的东西。” 马周更感好奇了:“难道高公子是要将这些东西编纂成册,印出去贩卖?” 李承乾点头笑道:“猜得不错,我这个有此意……” “可是……”马周不明白了,“那才能收几个故事,至于找这么多人吗?你还和我说人越多越好……” 李承乾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纸来,我这个书册,每十日便有一期,源源不断地记录长安城中的趣事。 而后,我会找人将这书册印出来,分期对外售卖。 ------------ 第九十六章 报纸 李承乾现在在弄的东西,正是后世的报纸期刊一类的东西。 他本是想完全依照后世的报纸,做出一份《大唐日报》。 但考虑到印刷工坊压力太大,便将这周期放长,每十日出一期,一个月出三期。 当然,为了节省成本,降低售价,这东西会像报纸一样,没有封面封底,只有一张张大纸上印着新闻趣事。 至于内容,李承乾已规划好了,这报纸主要记录长安城近段时间最火热的话题,另外还抽出一个版面,用来连载神话志怪故事,增强报纸的吸引力。 他已准备好了一份繁体版《西游记》,等着拆分成数个章节,登在报纸上。 如今的活字印刷业已成熟,用来印制这种报纸最是合适,否则用雕版印刷,每隔几天就重新雕一块印板,那难度太大了。 报纸印出之后,他打算拿来,交给段思文手下的那些流浪儿,四下售卖。 那群流浪儿正好无所事事,售卖报纸,也能为他们提供一份收入。 而报纸的价格,李承乾不准备定得太高。 反正制作成本不高,李承乾准备定个五到八文钱价格,这样能保证普通人也能买得起。 这东西往后能扩大个人影响力,辐射的面越广越有利。 “高公子,高公子!” 正当李承乾畅想着报纸畅销的时候,段思文从远处跑了过来。 段思文平日里住在南城,很少会到水云间来,他这时过来,自然是有要事。 李承乾迅速打发了那些仕子,吩咐他们按时交稿,而后拉着段思文与马周,到了后院临着水塘的小亭中。 “段兄弟,我正好有事找你,那流浪儿的生计,我已有了计划了。” 三人坐定,李承乾率先将这好消息告诉他。 但段思文显然有心事,只点了点头,便沉声道:“我有大事要和你说……” “哦?段兄请讲!” 段思文颇为机警地看了看四周,而后才低声道:“高公子前次吩咐我打探陇西李家和李佑的消息,我有发现了……” “哦?”李承乾心中一紧,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快说!” 段思文道:“那陇西李家的家主,前几天离京了。他们一行不少人,出长安之后,便一路向西而去。” “离京?” 李承乾印象中,陇西李氏似乎是有意识往长安发展,那李氏在长安城中并没有太多产业,可是家主常年守在长安城,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突然离京,是不是陇西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呢? “还有……那皇子李佑,他近来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他的舅父阴弘智,下了值后,经常往那御史中丞温彦博的府上跑。”段思文继续道。 “温彦博?” 这个消息倒是叫李承乾很意外。 虽然温彦博前一次曾经当堂弹劾李承乾,但李承乾对这个人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这是个作风正派的人,在武德年间,温彦博曾经参与对突厥的战事,战败后被俘虏。 突厥颉利可汗对其百般逼问,询问大唐兵力虚实。但温彦博坚贞不屈,一直未曾吐露任何信息。直到李世民上位,与突厥签订了渭水之盟后,温彦博才被突厥人放了回来。 这样一个颇有气节,一生正气的读书人,怎么会与阴弘智走得那么近? 要知道,阴弘智可是前隋武将出身,他在李唐上位,靠的又是外戚身份。 这样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阴弘智整日往人家温老头府上跑,是要做什么? 李承乾自认为,在前一次朝堂之上,他已通过纸张和书本,让温彦博对自己刮目相看了。 虽不敢说获取了其信任,但至少,温彦博决不会倒向李佑那边。 思虑不出头绪,他只好向段思文求助:“他是温府做什么?” 段思文道:“我托人打听了,好像是……这阴弘智想和人家结亲家……” “结亲?” “不错!”段思文道,“听说,那阴弘智整日缠着温彦博,要给那燕王李佑,张罗一门婚事。” “张罗婚事?” 这下,李承乾彻底懵逼了,那李佑看上去也不像是个愿意踏实下来的人,这么急着成婚做什么? 马周坐在一旁,先前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终于开口道:“我猜……阴弘智此举,是想留李佑在长安。” 李承乾思虑片刻,摇头道:“应该不太可能吧!但凡成婚,就代表已长大成熟。李佑现在本就是称病留在长安,他若是成婚,怕陛下会将他送出长安,赶赴封地的。” “不……”马周自信道,“李佑近来做了这么多事,已惹得陛下不满。他若什么都不做,很快就会被遣出京。但是现在立马成婚,他便能在长安城中多留一阵。而且只要王妃怀了身孕,便又能以舟车劳顿为由,拒绝离京!” 李承乾不知道马周的分析时候有道理,但说起来,有德妃在旁哭腔求情,李世民倒真有可能将其婚礼安排在长安城,那样一来,李佑一时半会儿,还真不会离京。 “罢了,只靠这一点线索实在推断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李承乾摆摆手,他有些沮丧。 “高公子……” 这时候,段思文又开口了:“还有一件事,与高公子交代的盯梢无关。但是……” 李承乾道:“你直说吧,什么事?” 段思文点点头:“这事,要从前一次,几个姑娘被掳走说起……” “我记得之前抓住那些歹人,当时他们说,这件事还有个幕后人物……” 李承乾大感好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当时他留下侍卫,一番查探查,但最终毫无收获。 现在段思文重提此事,又是为什么呢? 他只好保持沉默,听着段思文继续下去。 段思文道:“我找到那个幕后黑手了!” “什么?”李承乾想了一想,“你告诉我这个,是要我替你报仇?” “不……”段思文摇头道,“我本就打算亲自动手,将这人给宰了。” “但是……因为这人身份特殊,我要动手,也必须要告诉你!” ------------ 第九十七章 阴府管事 “身份特殊?怎么个特殊法?”李承乾催问道。 段思文叹了口气,他从腰间取了个小袋子,自顾自喝了口酒:“我之所以发现那人,正是高公子你让我们跟踪那燕王李佑!” “什么?你是说,那幕后黑手,是李佑?” 李承乾彻底懵了,刚刚不是说李佑要成亲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成了丧心病狂,强掳幼童的贼人了。 “不对!我记得那反贼所说的幕后主使,是个有钱的老头儿。李佑虽然不差钱,但他可不是老者。 段思文这才解释道:“高公子应该还记得,那日,贼人落网后,曾经说过,幕后主使是个老头,他身上,有一枚扳指,是被挂在腰间的……” “你不会是在阴弘智的府上,发现了这个幕后主使吧?”李承乾立刻猜想到。 段思文将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与李佑扯到一起,很显然,是因为那所谓的幕后主使人。 果然,段思文已站了起来:“正是如此!我本是派人到阴府附近打听李佑的消息。” “但却在无意间发现,那王府的管事,就有一颗纯金的扳指,被他挂在腰间。” 他越说越激动,说话间喘息声极重,听得出来,是在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 李承乾吩咐段思文重新坐下,又连拍了他肩头几下:“你冷静下来,这件事可能是巧合……” “怎么可能是巧合?”段思文一直在嘶吼,“他抓了我手下的流浪儿,我决不会放过他!” 见段思平这般激动,李承乾终于想起来他的游侠身份了。 自己一直养育着的幼童遭到贼人抢掳,身为游侠的段思平,不直接冲到阴府将那管事给杀了,已算是够谨慎了。 李承乾赶忙道:“孩子们不是已经被救回来了吗?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他这么说,自然不是担心段思平再造杀孽,而是担心轻率行动,会打草惊蛇,到最后反而放跑了那管事。 那阴弘智可是武将世家,他的府上,岂能容段思文乱闯? 马周也凑了上来,提出另一个看法:“你们有没有想过,那管事为何要叫人掳几个孩子?他似乎没有这样的动机。” 段思文冷哼一声:“管他什么动机,总之他腰间那金扳指已足够证明,这人正是强掳幼童的幕后主使者!” 马周看了看段思文:“那你预备怎么办?” “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段思文咬牙切齿道。 李承乾这边刚松了口气,又听段思文继续道:“我带人打上门去,将那管事当场擒下。我决不直接要他性命,一定会好好审问清楚,再结果了他!” 李承乾登时无语了,原来他所说的不会冲动,是指不会当场杀人。 合着你带人直冲人家朝廷命官府邸,还不算冲动吗? 马周也站了起来,按住段思文肩头:“阴家是前朝世家,家中定然豢养有家将。你带人冲上去捉人,无疑是自寻死路……” 段思文气得大胡子扑簌簌直抖:“那……那怎么办?总不能让那等劫掠弱小的无耻之徒逍遥法外吧!” 马周拍了拍段思文肩膀,安抚住他,而后又背着手在亭中踱步。 他本就生得清瘦,又老弓着个背,这么走来走去,便如同个小老头儿一般。 漫说段思文受不了,连李承乾都觉得这马周走来走去太碍眼:“你倒是给个主意啊!” 马周踱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他说道:“咱们必须要先确认这管事是否是幕后主使,而后再想针对的办法……” 又看向李承乾,马周问道:“上一次那些贼人被武侯带走了,高公子有没有办法,再从武侯那里弄出来?” “弄出来?”李承乾一愣,他旋即明白过来,自信朝马周一笑:“这个包在我身上!” …… 虽然禁闭期已过,但从前一次弹劾李承乾未获成功后,李佑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待在阴家府邸,再没有离开过。 他本人,当然没有这般乖顺,但母妃德妃,以及舅父阴弘智再三敦促要求,李佑也唯有老老实实听话。 久在府中,自然要找些东西消遣。 此时偏厅里无数衣着暴露的侍女舞姬,与李佑桌案上的千日醉,便是最好的消遣。 “脱!再脱!” 偏厅里笙箫齐鸣,奏出靡靡之乐,舞姬们疯狂地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将白花花的肉体暴露在李佑眼前。 而在李佑怀中,又有三两个只穿着胸衣的侍女在替他捏肩捶背,送侍酒水瓜果。 这副场景,任谁看了,都会摇头苦叹一声荒淫无度的。 果然,当阴弘智走进偏厅时,脸色已极为阴沉。 “哼!整日醉舞狂歌,成何体统?”阴弘智背着手,走到李佑斜靠着的矮桌前,低头冷冷道。 李佑苦涩一笑:“舅父大人说过,我如今不能再出门胡闹,便是在府内放纵放纵,也惹得舅父不喜吗?” 他这话倒说得委屈,阴弘智无奈摇了摇头,挥手让乐师停止奏乐:“我知道你心中苦闷,但此前咱们倒卖金丝楠木,已惹得陛下不喜。弹劾李承乾又未获成功,陛下耳聪目明,稍一思虑,便能查得是咱们在背后动手脚。你我在这时候,还得谨慎行事,不要再闹出祸事,惹怒天颜。” 被这般教训,李佑也只好坐直了身子:“知道了……” 见李佑还听得进劝,阴弘支持点了点头:“这阵子舅父在替你筹备与温家的亲事,只要与那温家孙女结了亲,咱们就有了温家这一大助益,也就有了和其他皇子争夺的本钱。” 李佑道:“舅父,和温家结亲,真能长久地留在长安吗?” 阴弘智皱了皱眉,叹气道:“前阵子听说,陛下已有遣你出京的打算。咱们与温家结亲,至少能劝服陛下,容你在长安成婚。在这之后,我和你母妃会尽力劝说陛下,容你与王妃留在长安,让你母妃一享天伦。陛下总是念着你母妃的,该是会答应的。至少要等你有了皇孙,才会再起劝你离京的念头……” 李佑恭敬一礼:“如此,便多谢舅父操持了!” 他这般表现,倒是大大出乎阴弘智的意料,见李佑似有转性的趋势,阴弘智也不再劝诫。 随意叮嘱两句,阴弘智便走出厅去。 合上大门之际,听到屋内笙箫又起,阴弘智又微微皱了皱眉。 但他没有再进屋摆长辈架子,只是背着手离了开去。 走到一半,他却突然顿住脚步。 此刻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老仆。 说是老仆,但外表着实看不出来。 此人衣着华贵,但见到阴弘智时,已躬身行礼,态度恭顺至极。 他一揖到地,起身时,腰间金扳指来回晃荡,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被那光芒晃了晃眼,阴弘智微眯了双眼,冷冷道:“高管事,若是无事,近来就不要再出府转悠了,燕王需要修身养性,不能再胡闹了。” ------------ 第九十八章 路途多艰 被阴弘智威言警示,高管事身子躬得更低。 阴弘智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与燕王走得很近,这本无可厚非,燕王本就是我们阴府的希望所在。但你要记住,太过娇纵,便是害了他,也害了我们阴府。你身为阴府管事,总该懂得这些道理的。” 高管事微一点头,轻声应着:“老奴遵命。” 阴弘智叹了口气,这高管事乃是他府里的老人,在他父亲阴世师在世时,就已是府中管事,在府里很有些威望,而且这么多年来操持内务,也从未出过差错。 但人老近妖,这高管事实在是个聪明过了头,他知道李佑对于阴家的意义,所以对于李佑,常有刻意讨好之举,两人近来打得火热。 这本是无可厚非,侍奉好李佑,对于高管事个人,亦或是对于整个阴府,都是有利无弊。 但坏就坏在,李佑这个人,实在只能算是滩烂泥。对他太过纵容,往往会找来祸端。 阴弘智是李佑的亲舅父,对李佑再了解不过。 前些日子,阴弘智正是犯了娇惯纵容的过错,容许工部官员帮助李佑倒卖金丝楠木,这才导致工部折损一员大将。 所以阴弘智实在不愿府内人再娇惯李佑。 叮嘱两句,阴弘智便摆了摆手,离了开去。 而老态龙钟的高管事,终于站直了身子,向那偏厅走了过去。 偏厅内,李佑正倚红偎翠,一看到高管事,他便招了招手:“怎么样?那事儿办成了没?” 李佑的态度极是轻慢,上位者不加丝毫掩饰的傲慢。 高管事先是朝李佑讪笑了笑,而后躬身道:“怕是还得再缓一缓,近来风声紧……” “还要等?”李佑脸上已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前一次你就叫本王等了那么久,结果事儿还办砸了!” 高管事不住躬身赔礼:“老爷也叮嘱老奴,近来要安生一些,不要再添乱子……” “嗯?”李佑轻哼一声,他将头压得极低,但眼神却朝上瞟,斜着眼睨着站在自己身侧的高管事,“难不成你也要学舅父,来教训本王吗?” 高管事立马跪了下来:“老奴不敢……” 李佑不再说话,他冷哼一声,将他怀里的侍女抱在手里把玩。 因为负气,他手上力道越来越大,揉捏得那侍女娥眉紧蹙,轻咬朱唇,却又不敢支声。 见李佑已然动怒,高管事又软着声音道:“老奴……老奴再出去寻一寻,定会将殿下交代的差事办妥……” 李佑脸色稍霁,微微点头,而后轻一甩手:“下去吧!” 高管事费力地撑膝起身,又躬了躬身子,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出得偏厅,高管事又回身看了看厅内,叹了口气后,直朝马棚而去。 府内赶车的车夫正在喂马,高管事扬了扬手:“去城南!” 那车夫立时点头,从马车后厢拿出马凳,侍奉高管事上车。 马车缓缓驶出阴府,一路朝南而去,然后刚刚驶到一处狭窄路口,便突然停了下来。 高管事已感觉到马车无端停下,不禁好奇掀开车帘:“怎么回事?” “回高管事,前方有两辆马车发生碰撞,堵住路口了……” 高管事皱了皱眉,嘴里骂了句晦气,他朝前张望了下,正前方有两架马车发生了轻微剐蹭,看样子并不严重。 那两个车夫已在费力地将马车挪了开去,看样子双方都不打算追究,这段路应该很快就能通行。 高管事稍一思虑,吩咐道:“咱们先等一等罢!” 说罢,他放下车帘,又隐身坐回了车中。 而正在此时,那前方发生碰撞的两辆马车中,有几双眼睛正盯着高管事所在的马车。 “怎么样?” 马车中,一个年轻人看着身旁尖嘴猴腮的汉子,沉声问道。 那汉子双手被绑缚着,将头搭在车窗前,透过窗帘缝隙朝高管事那边观望着。 他回过头来,朝那年轻人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 “你确定?” “嗯,确定!” “好!” 那年轻人又探出头去,看着高管事的马车,嘴角扬起悠然笑容。 …… 两辆马车很快就相互错开车身,检查一番没有问题后,便也各自分开,朝两个方向驶离。 道路恢复通畅,高管事即刻吩咐车夫朝城南而去。 阴府位于北城,离城南还有些距离,高管事坐在车中,感觉着马车微微颤动,不禁愈发犯困。 “唉,人老了……” 叹了一声之后,他眯了眼睛,靠在车中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高管事才在车身的颠簸中慢慢醒转过来。 感觉到路面越发难行,高管事猜测已到了长安城南了。 这城南住的多是穷人,道路状况是要差一些的,朝廷自然要优先照顾富户更多的北城。 “吁!” 听到车夫喝停马车,高管事探出头去:“到了?” 那车夫扭过头来,苦着脸道:“还没到呢!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总遇上祸事……” 高管事愣了愣,再顺着车夫手指方向看去,原来是前方又有马车相撞。 这南城的路更加狭窄逼仄,两架马车堵在路口,彻底将路堵死了。 高管事心中郁闷,暗骂一声今日出门没瞧黄历。 他看了看前方状况,叹气道:“罢了,咱们调转车头,绕路而行吧!” “欸!”车夫应了声,立马下了马车,到得前方牵了马头调转方向。 这地方道路狭窄,马车要调转方向,又要小小地绕个弧线,需得十分谨慎缓慢。 高管事缩回身子,感受着车身在牵引之下已向回转向。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外头车夫的叫嚷:“你是……” 那车夫只说了两个字,便再没发出任何声音,紧接着便能感觉到马车彻底停了下来。 高管事心下一沉,都说城南不太平,难不成叫他遇上劫匪了? 他此番前来,就是冲着这些劫匪而来,但他找劫匪,可是要和人家商谈合作之事,却不是来被人家劫掠的。 这时候,听得有人上车的动静,高管事心中越来越紧张。 车帘被撩开,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粗壮汉子窜了进来。 高管事正准备开口与那人交涉一番,以利益劝说这匪类与自己合作。 但没想到,那人上来,一个字都没说,当头便是一拳。 高管事眼前一黑,登时便昏死过去。 ------------ 第九十九章 逼供 “喂,醒醒!” 高管事醒来的时候,已身处城南的一间破庙里。 他已被麻绳绑得严严实实,身前则围坐着三个年轻人。 这三人,一个清秀俊逸,一个文雅出尘,另一个则壮硕彪健。 自然便是李承乾、马周,以及大胡子段思文。 在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高管事立即恢复了镇定:“诸位侠士,不知请老朽过来,所为何事?” 李承乾将其表现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这阴府管事果真有几分能耐,他冷笑一声,厉声喝道:“为什么找你来,你自己不知道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倒将那高管事给问住了,他瞪了瞪眼,神色有些迷茫。 眼珠子转了一转,高管事又连忙道:“几位侠士想来也不过是求财,老朽今日到这城南来,正是想寻一些如您几位一般的英武豪侠,有一桩买卖要几位合作。不知几位有没有兴趣?” “买卖?”李承乾心下一念,便大致猜到这高管事的心思。 他定是又故技重施,要忽悠人替他劫掳幼女了。 一提此事,旁边的段思文登时大怒,一巴掌甩了过去:“妈的,竟将主意打到咱们身上了!” 他这一巴掌去得突然,将高管事打得登时懵了住。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高管事又连连摇着头:“好汉别激动,我当真是有条财路,要与诸位分享。” 他显然是还不知道,李承乾等人绑了他来,正是来寻仇的。 “还敢聒噪!” 那段思文的火气更大,这时已抬脚要踹上去了。 李承乾赶忙将段思文拦了住,这一脚上去,老东西怕是没命了。 将其掳来是为了好好审问,可不能一上来就给他弄死了。 将段思文安抚住,李承乾朝那管事喝道:“好叫你死个明白,咱们这次找上你,是为了前次你叫人劫掳幼童之事。” “劫……”听得此话,高管事身子一震,登时张大了嘴呆了住。 往地上一瘫,高管事怔怔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李承乾冷冷道:“不必理会我们是谁,你若还想寻个活路,便将这事原原本本说个清楚。否则……哼哼……” “我……”高管事欲言又止,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还问个什么?只管打死便是了!你莫拦我!” 身后的段思文又冲上前来,扯了嗓子骂了几句,便又要上脚。 一旁的马周连忙上前,将其拉了住。 这一回倒并非是段思文莽撞,三人合力演一出红脸白脸的戏码,自然是要逼那高管事老实交代。 李承乾顺势威吓道:“我看你还是尽快交代吧!我这兄弟手底下人命无数,惹恼了他,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被段思文一吓,这高管事脸都白了:“这事……这事与我无关啊!几位大侠饶命!” “与你无关,那与谁有关?”李承乾追问道。 “这……这……”高管事又吞吞吐吐起来,“总之……总之不是我的主意……” 李承乾幽幽冷笑:“哦?不是你的主意?那就是阴弘智的主意了?又或者……是那李佑的主意?” 这话一出,高管事猛地一缩脖子,他瞪着眼望着李承乾,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一反应,正叫李承乾看在眼里,他心中猜想也落了实。 先前知道这幕后主使竟是阴府中人,李承乾便立马猜想到,这高管事也不过是替主人家办事,并非真正的幕后主使。 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落到阴弘智与李佑身上。 而绑来高管事,就是为了问清楚,这幕后主谋,究竟是谁。 高管事此刻正滴溜着眼珠,似已在心中做了番盘算。 李承乾不容他再细细思索,又威逼道:“你不必顾念其他,我们既然知道你的身份,还敢绑了你来,自然是不怕那两个权贵老爷的。快说!” 终于,这管事叹了口气,神色颓败下来,双眼也变得失神。 看样子,他已放弃了挣扎。 李承乾心头一亮,他已看到了曙光。 当高管事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叫他失望不已。 高管事苦涩一笑:“你们还是给我个痛快吧!我若老实交代了,只怕死得会更惨。” 李承乾本是觉得希望近在眼前,听得这话,一颗心跌落谷底。 “妈的,你要死,我便给你个痛快!” 一旁的段思文这下真的怒了,将阻拦他的马周甩开,冲将上来,当真要动手宰了这老管事。 李承乾连忙拉住:“你莫要冲动……” 他又冷冷看了那高管事一眼,口中阴戾戾道:“这么轻松就弄死这老东西,实在太便宜他了!” 他故意将这话说得阴狠毒辣,那高管事一听这话,脸色刷的又白了,兀自颤着身子缩成了球儿。 “走,咱们一旁说话!” 将马周与段思文拉到一边,李承乾小声道:“这件事另有幕后主谋,我们杀了这老东西,也于事无补。” 马周苦着脸:“那怎么办?他是阴府奴仆,怕是不肯招出自己主人家的罪行的。” 李承乾回头瞧了瞧那高管事,道:“那倒不尽然,这老东西看起来狡猾得很,不像是愚忠的人。” 李承乾不怕这高管事聪明狡猾,只怕他愚蠢又忠心。 那些太聪明的狗,往往会有自己的心思主张,不会对主人的一切指令言听计从。 这高管事若是愚忠,那他只会死心塌地保着自家主人。 但看他的神情表现,显然不是这样。 这高管事,恐怕是仔细思虑了得失利害,才不敢将事实真相招供出来。 毕竟那阴弘智与李佑,也都是心思狠辣之人,一旦招供,那两人也不会放过他。 与其被那两位弄死,这高管事定是宁愿保个忠心事主的名义,死在李承乾等人手上。 马周一脸忧虑:“那咱们怎么办?” 李承乾沉吟片刻,抬头看向一脸震怒的段思文:“接下来……怕是要看段兄弟的了……” “我?”段思文稍一错愕,随即将拳头一捏,恶狠狠道,“只消高公子给个章程,段大胡子上刀山,下火海,决不推辞!” ------------ 第一百章 阴府被劫 阴弘智近来一直忙着促成李佑与温家的婚事,但一连跑了数趟温府,那温彦博仍未松口。 这倒也好理解,李佑虽是皇子,但名声实在不怎么样,那温家诗书世家,多半是不愿意与李佑这样的皇子结亲的。 但这事也并非全无希望,阴弘智将李佑自成年以来,便潜心在他阴府潜心向学,不再贪玩胡闹的情况告知于温彦博,眼看着温老头儿似乎有些松动了。 人总是会变的,谁又保证李佑不会收心养性,变成个英明皇子呢? 那长李佑两岁的李承乾,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虽然有了些许希望,但一想到李佑近来状况,阴弘智又隐隐有些担忧。 他是了解自己这个外甥的,这决不是个安生的主儿。 那高管事背着他在外替李佑张罗的勾当,阴弘智虽然不甚清楚,但心里依稀也有个影儿——这一老一少,绝对在密谋着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到了这时候,李佑是决不能出乱子的。 先前倒卖国器,李世民已对李佑心生不满,后来托人弹劾李承乾,李世民也该是能看出些端倪来…… 若再传出什么丑闻,只怕他们甥舅俩,再难在这长安城立足了。 那还谈什么积聚势力,力争大宝? 想到这里,阴弘智决定,还是再给他们一老一小提个醒儿,叮嘱他们务要安生下来,别再闹出乱子。 但是,还不待他前去叮嘱李佑,府里传出的一件大事,又叫他大为震惊。 “老爷,不好了,高管事……被人给掳了去!” 小仆僮急急忙忙地跑到他屋里,随后那挨了歹人一拳的车夫也被搀到了阴弘智面前。 听闻高管事被人所掳,阴弘智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安。 高管事虽然一直深居宅院,只料理府中内务,但是……他与李佑走得很近,怕是手上已沾了不干不净的罪证了。 想到这里,阴弘智立马去找了李佑。 李佑刚刚结束饮宴,正搂着侍女呼呼大睡,他对于阴弘智的到访,显得有些迷茫。 “高管事?那与我有甚关系?” 阴弘智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与你没关系?你最近叫他干的什么勾当,还不老老实实说出来!” “勾当?”李佑噗嗤一笑,怡然自得道,“舅父,你怎地这般谨慎?” 他微抬着眉头,迷蒙着双眼,悠悠然道:“我不过是叫他给我弄几个雏儿来,尝尝鲜罢了!” 所谓雏儿,阴弘智自然知道,那就是些年龄较小的女童,京中权贵,常有这般嗜好。 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年轻又有姿色的女童难寻,常常滋生一些掳劫幼童的非法勾当。 阴弘智连忙追问:“你是叫他给你买几个丫头?” “买?”阴弘知哈哈一笑,那笑声里放荡意味听得阴弘智心中怒火升腾而起。 李佑显然酒意未消,慢悠悠摇着脑袋道:“这家养的雏鸟,哪有野生的新鲜水嫩啊?” 他说得轻松洒脱,但阴弘智心中却已一阵冰寒:“你……” “舅父,你是怎么了?”李佑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酒意将他的本性暴露出来,看得阴弘智心中一阵失望。 强行将李佑从那侍女身上拉了起来,阴弘智震声说道:“你可知道,那高管事已出了事,你们之间所干的勾当,怕是要暴露了!” 被阴弘智连拉带拽,这李佑倒是从醉态中清醒过来:“高管事怎么了?暴露?” 阴弘智冷哼一声,气愤道:“他被贼人所掳,目前下落不明……你造的好孽!若是叫人知道了,看你如何收场?” 李佑这时才微微变了脸色:“这等小事儿,该是……该是没什么大碍吧?” “小事儿?”阴弘智捏了捏拳头,极力控制着心中怒意,“若这事传到你父皇耳中,你猜猜他会如何做?” “父皇?”一听到李世民的名号,李佑身子僵了一僵,“该是……该是不会传到父皇耳中吧!” 阴弘智冷冷道:“敌人情况不明,咱们可不能大意。” 李佑这下慌张起来:“舅父,你……你快想想办法……” 眼见李佑知道利害了,阴弘智心中怒意才慢慢消退,他叹了口气:“罢了!这事儿也不必过分担忧,高管事不是个糊涂人,他该知道,身为我阴府奴仆,暴露家主短处是个什么下场。” 李佑上拉拉着阴弘智衣袖:“他……他真的不会说吗?要是……要是他被有心人捉了住,严刑拷打,或是……或是拿钱财美色诱惑,他会不会将我交代他的事,全都招出来?” 阴弘智鼻子里“嗤”了一声,侧着头看着一脸慌乱的李佑:“现在知道怕了?” 他又微一闭眼,沉声安抚道:“你放心,高管事是我府上的老人,他识得利害,决不会做出于我府上不利的事儿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就在这时,那小仆僮又慌慌张张从外头跑了进来,“咱们府上,府上遇了匪寇了!” “什么?”阴弘智一惊,“这长安城里,怎么会有匪寇?” 京师首善之地,处处都是武侯,再说他阴府家将无数,自然是没有匪寇敢登门劫掠的。 小仆僮紧巴个脸:“是真的,隔壁……隔壁老宅子……叫人给抢了。人家大摇大摆冲将进去,将院子里的人都给劫了走!” 乍听此话,阴弘智心中猛地一惊。 阴府虽然家将众多,但全都集中在这套大宅子里,而紧靠着新府邸的老宅,早在长安城改建时便已弃了不用,阴弘智将其赏了个府中老仆人。 那里压根没有家将守卫。 他连忙走上前去,揪着小仆僮:“全都劫走了?” “没错!全都被劫了去,如今下落不明!”小仆僮哭丧个脸道。 阴弘智觉得自己仿佛迭入冰窖,浑身上下都凉了个通透。 他在府中踱了几步,才又看向一旁的李佑:“怕是麻烦了……” 李佑仍有些迷茫:“又出什么事了?” 阴弘智阴冷着脸,沉声道:“那处老宅,我早已赏给高管事。里面住着的,是那高管事一家老小……” ------------ 第一百零一章 打破心防 “全都抓过来了?” “没错,一个不漏!” “好!段兄弟,你可立了大功了!” 破庙之中,李承乾几人正在密谋着。 先前,见那高管事抵死不招,李承乾出了个主意,他吩咐段思文,找了些游侠兄弟,将那高管事的家人,全都从阴府给劫了过来。 这游侠向来藐视权贵,目无法纪,让他们做这等勾当,简直无须动员。 马周仍有些慌张,他是从未经历过这等勾当的,此刻心中还有些惊惧不安:“高公子,这般行事,会不会太鲁莽了?还有那老管事,他会招供吗?” 李承乾轻扬一笑:“放心吧马兄,此事有太子兜底,决不会有事!再说咱们并非杀人放火,只是要护持着无辜之人,不受这祸事牵累……” 他又扭头往向一旁闭目等死的高管事:“至于这老家伙,我已有了办法,决计叫他老老实实招供!” 几人走到那高管事跟前,李承乾已上前踢了踢他:“喂,别装死了!” 高管事缓缓抬起眼皮,仍是不吭声。 见此情形,段思文又是怒骂了一声:“你这老东西,死到临头还要故作镇定,看我不打得你……” “别急!”李承乾轻轻扬手,他看着高管事,轻笑道,“我知道你心有顾虑,不肯背弃家主。不过你想想,你这般坚持,他们会惦记着你的好吗?” 高管事仍没有开口,李承乾接着道:“你如今落入我们手上,再怎么坚持,在那阴弘智与李佑眼里,已失了信任。你信与不信,即便我们将你放回去,他们二人,也决不会再给你好脸色瞧……” 他这是要分化高管事与阴府的关系,叫这高管事看清利害。 高管事眼里闪过失落,他终是叹了口气,摇头苦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高管事才缓缓开口:“几位,没用的。我虽不是愚忠之人,但也能看清得失利害,我若招了,于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李承乾仍是轻笑:“这倒未必,我等并不像那阴家众人,至少能保得你一条生路。” “生路?”高管事摇了摇头,“老朽已行将就木,哪里还需要什么生路?” 他抬起头来,直视李承乾:“你们死了这条心吧!老朽并非是糊涂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真是英雄好汉,便给老朽一个痛快!” 他已抱了必死之志了。 高管事这般护主,当然不是因为禀持忠诚义气,而是他知道,一旦自己将主人家的秘密泄露,下场绝对比死在这几个人手里,要凄惨得多。 高管事在阴府已侍奉多年,他深知阴弘智绝非念旧情之人。 只要将那秘密透露出去,不但他自己再无活路,就连他的家人,也只能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与其招供,倒不如苦守住秘密,还能为家人谋条生路。 “你不必一心求死,只要好生招了供,我们倒是能给你指条活路。”李承乾仍在不遗余力劝说着。 “活路?”高管事心下一苦,“自老朽被你们掳来,便已注定没了活路……” “不!”李承乾轻笑一声,“你不过是担心阴家会报复于你,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招供,你这一辈子,都决不会再见到阴府中人。” “那又如何?”高管事摇了摇头,“你既已查明老朽的身份,自然该知道,老朽已与阴府合为一体。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不!” 不待高管事说完,李承乾已冷冷开口:“说什么一损俱损,不过是担心阴家老宅里的一干人等吧?” 在说出这话时,李承乾紧紧盯着高管事,他已发现,高管事的眉眼,猛地一紧。 显然这才是他的死穴。 李承乾心中已有了曙光,继续道:“你担心你阖家老小,担心自己一旦招供,他们便再无生路!” 高管事脸上的慌张神色愈发明显,显然是被李承乾说中了心事。 见此情形,李承乾朝段思文使了个眼色,而后道:“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招了,非但你这条命能保住,你全家上下,也能求得生路,还能获得一笔钱财,逃离出京,安生过他们的日子。” 这时候,段思文已走了上前,用力将那高管事提了起来,拉着他站起来。 推着高管事向外走了两步,段思文朝另一间破败佛堂指了一指:“你瞧瞧那边……” 才一望向那佛堂,高管事的脸色,就变得惊异至极。 他的表情,说不上是好是坏,或许此刻高管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怒吧? 李承乾将高管事的表情看在眼里,上前温言再劝:“好生招供了吧!给自己和你的家人,最后一条生路!” 他将“家人”二字念得极重,听得那高管事紧紧将牙关咬了咬。 眼见高管事心防已破,李承乾心头一松,接下来,只等着这老小子好好招供了。 果然,将牙关咬了许久,绷得老脸肌肉一阵抽动,这高管事在经过一阵纠结之后,终于松开了紧叩的牙关。 他叹了口气,脸上神情放松下来:“罢了,阖家上下都落入你手……” 他又抬起头来,看着李承乾:“我要你一个保证……” 李承乾已笑道:“我不会为难你家人,而且还会将他们送到安全地带……” 高管事长叹口气:“好……那我们便开始吧……” 他慢走回先前靠坐着的那处草垛,缓缓坐了下来。 因为双手被缚,他坐下来的动作极其扭曲,看上去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李承乾等得心痒难耐,但终是忍住急切,默默看着高管事。 坐下之后,高管事才长叹口气,这口气幽长绵远,他似是将平生在阴府的一切过往都叹了出去,这才抬头道:“这事儿……要从燕王殿下犯了错,被关到我阴府禁闭开始说起……” …… 李承乾曾料想过李佑此人生性顽劣,品行不端。 但他从未预料到,自己这位皇弟,竟然能作出这般恶劣行径。 一个方才成年的皇子,竟唆使下人,劫掳幼女,供自己淫辱。 ------------ 第一百零二章 事实真相 在高管事的供认中,李佑一到得阴府,很快便看中了处事妥帖,用心服饰的高管事。 他委托高管事,替他在城中搜罗幼女,以供淫辱。 而且,这李佑还有个极其恶劣的习惯,他对那些东市上自愿卖身为奴的顺从女仆不感兴趣,反而要高管事搜罗良家幼女。 这可算难倒了高管事。 一番思虑,高管事最终只能想到,利用那些地痞流氓,法外流民,替自己做这样的勾当。 他寻上了几个从外地流窜进京的贼匪,以金钱诱惑,让他们帮着掳几个幼童。 不巧的是,这几个人碰上了硬茬子,事儿没办成,那几个盗匪又下落不明。 得知这个消息,高管事慌了,立即将此事汇报给李佑。 但李佑却没有任何收手的意思,反而逼迫高管事,继续那恶劣勾当。 “李佑……” 李承乾念叨着,在破庙里踱了踱。 他又转身问道:“他竟有这般猖狂,就不怕这事泄露吗?” 高管事摇了摇头:“此事做得机密,那几个贼匪也不知我等身份,燕王殿下又如何会怕?” 李承乾冷笑:“这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我倒是好奇,你是如何知道那几个盗匪已被人所擒?” 抓住那几个贼人之后,李承乾曾派人守着那宅院,又叫侍卫秘密与幕后主使接头,但却一无所获。 高管事冷笑一声:“这等大事,自得谨慎一些……那日与贼匪交接幼女之时,我早早地到了地点,隐于马车中,秘密观察周边情形……” “这么说来 ,是我们的人在那附近守候,被你瞧出了端倪?”李承乾道。 高管事点了点头:“不错!” 到得此刻,李承乾心中疑惑尽解,他不再发问,扭转过身子,思虑着此事该如何收场。 他擒来高管事,本就已瞧出这事幕后另有主谋。 但先前,李承乾无法确定,这主谋是阴弘智还是李佑。 若是阴弘智,那倒好办,直接将这人交给金吾卫,一切便能顺势水落石出。 金吾卫大将军乃是李世民的心腹大将尉迟恭,此人身份比阴弘智只高不低,又和阴家不大对付,他一定会上报李世民,将这事闹大。 但如今查明,主谋乃是李佑,这就又需做一番考量了。 李佑是皇子,他犯了事,性质就变了。 这事一旦上报金吾卫,那尉迟恭一定会将事情原原本本报到李世民那里。 那他李承乾参与此事的诸多细节,也会被李世民所知。 毕竟……他上次找上武侯,可是用了太子东宫录事参军的名头。 自从玄武门事变之后,李世民对于这兄弟相争的事儿,向来是十分敏感的。 若是叫他知道了,这件事涉及到两个皇子,他不可能不多心,一定会联想到皇子之间争权夺位。 李承乾倒不担心因为此事丢了太子之位,但为了区区一个李佑,就让李世民心生不满,多少有些不值当。 毕竟现在,还有李泰和五姓七望对他虎视眈眈,一旦叫这些人寻得由头,定会对他李承乾大加攻诘。 “高公子,这件事一定要上报到太子那里!” 马周凑了上来,小声提点着。 李承乾心下一笑,太子就近在你面前,还上报个屁。 他苦笑一声:“这事太子不便直接出手,否则会招致陛下不满。” 马周低头,稍作沉吟后点了点头:“不错,兄弟阋墙,的确容易招致陛下猜度。” 但他随即又道:“但这也并非绝对,前一次太子不就为了营造燕王府之事,与李佑公然作对。那时候,陛下不还下诏夸赞太子大义灭亲吗?” 李承乾苦笑一声,那时是为了收服阎氏兄弟,不得不兵行险招。 如今这事上报上去,虽然解了气,但除了给李佑添些麻烦之外,实在带不来什么好处。 再说这事虽然性质恶劣,但毕竟犯罪未遂,李世民会如何处置,还尚不明朗。 想到这里,他又回身看向高管事:“我来问你,这事儿,你们干过几次?” 高管事神情一滞,委屈道:“没……只干过一次,而且还被你们给……” 这么说来,那李佑也只能有贼心,却没犯过切实的罪行了。 想来这一主一仆也是倒霉,第一次找来贼人,掳了几个孩童,却叫李承乾他们一锅端了。 这第二次高管事又要出门,到城南找些流民再行那恶劣之事,却直接被端了老巢,连他高管事带一干家人,全都被李承乾给掳了来。 李承乾心中一松,虽然李佑没有切实犯下罪行,于他李承乾并不算个好消息。 但没有无辜幼童因此受害,总是叫人心中宽慰了些。 这时候,段思文也凑到近处来:“要不……咱们如法炮制,将那什么狗屁王爷也掳了来……” 他比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嘴里“喀”了一声。 段思文与那几个幼童关系匪浅,他对幕后主谋自是怀恨在心。 但他所提的这法子,实在算不上明智之举。 马周已在劝阻:“人家可是亲王,你想掳便掳?” 此前劫掳这高管事和他的家人,那是因为阴府对这两人并不重视。 但李佑可不同了,身旁自是有高手重重护卫。 “这事……还得走朝堂上的途径……”李承乾思虑片刻,吩咐道,“段兄弟,这段时间,你要好生将这高管事连同其家人看管好,这些人是揭露此事的关键。” 他又看向马周:“你那边,最好将这事儿透露出去,动作小点,不要暴露身份。” 这事儿,还是要借助市井百姓的口,再传到李世民耳中,来得妥当。 百姓们对于这种权贵欺压良善的事儿,最是痛恨,想这事一经流传出去,便会传扬开来。 到那时,京中言官定会闻风而动。上报到李世民那里。 而李承乾,他还得想个法子,将这高管事及其口供,不露形迹地“送”到李世民跟前。 他要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将那李佑的罪行揭露,让其得到应有的惩罚。 ------------ 第一百零三章 计划受挫 从高管事那里收到的消息,并没有让李承乾缓一口气。 因为这又带给他一个新的难题: 如何不动声色地,将李佑的罪行上报天听? 在李承乾看来,李佑当然算不得他的主要敌人,打击李佑,他所能收获的好处,实在少得可怜。 而且这事只是犯罪未遂,并没有切实做下伤天害理的事实,还没有恶劣到让李承乾冲冠一怒,顶着李世民的不满也要控诉李佑的程度。 但既然人家主动将把柄送到自己手上,不拿捏拿捏这小子,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 况且李佑这事儿做得的确腌臜,稍有些良心的人也看不过去。 于是乎,第二天一大早,长安城市井之中,已开始有小股消息向外流传。 说是长安城里最近有伙贼人强掳了几个女童,叫金吾卫给当场拿了住。 这消息事关百姓安危,自然很快传遍长安城。 各坊百姓们吓得不敢再放家中幼童外出玩耍,纷纷抱怨连天。 这长安城首善之地,出了这等恶贼,岂能叫咱老百姓安心? 消息一经流传,便开始衍生出各种版本——这也是消息闭塞,流通手段太原始的弊端。 有人说这伙贼人掳了女童,是要卖到勾栏窑子里换银钱。 又有人说,是想卖给那些富户人家里当小婢。 还有人说,是要卖给那些权贵子弟,满足他们因虐癖好。 更有甚者,说是有哪家老爷生了重病,要将这女童煮了熬药汤喝。 …… 各种说法不一而足,却都流于猜测,没有切实的证据。 所以在目前的情况下,民众的怒意,也只是撒在那伙贼人身上。 这一切,自然都是李承乾的安排。 让马周小心地散布消息,却没有立即将这把火烧到李佑身上。 因为他李承乾参与过此事,是很容易通过武侯那边查出来的。 太过针对性将消息引到李佑身上,会让人联想到两个皇子之间的冲突。 安排这些流言,自然是为了让长安城的言官注意到此事,指望着他们去查一查。 这些言官当然查不到什么,但只要他们一有动作,李承乾这边,自然就会收到消息。 而那时候,他自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高管事,塞到言官手中。 在宫中歇了两天,第三天中午,他就赶到水云间,等候着马周与段思文的回话。 一到水云间,才发现马周与段思文早已在等着自己了。 三人择了处僻静地方,段思文便已迫不及待开口:“高公子,你可算是来了,太子那边怎么说?” 马周也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李承乾。 他们二人,似乎已接受了自己成为太子门下的事实了。 李承乾笑了笑:“太子殿下的意思,自是希望将燕王的罪行揭露出来。” 段思文面上一喜:“那我马上就安排人,将那李佑唆使人劫掳女童的事,给捅出来!” 李承乾无奈苦笑,正准备开口阻止,马周已提前开口:“别急,这事得慢慢来,不要叫人看出太子有意针对燕王。” 李承乾赞赏地点头,而后又问段思文:“各路言官如今是什么状况?” 段思文手下的流浪儿,最近正在紧盯着京中言官,想看看他们对这次事件,有没有什么反应。 这是李承乾最关注的重点,只有让这些言官主动去查,他才好安排后事。 但叫他失望的是,段思文只是摇摇头:“倒是有监察御史曾注意过这事,但在和百姓打听一遭后,便因这事不涉官场,就没再关注了。” 听得这消息,李承乾有些失望。 虽然言官的主要职权,是监督百官。但长安城中热议的事儿,他们总该留个心眼,去查一查的。 李承乾打的主意,就是有个别爱管闲事的言官关注此事。 但显然,目前还没有哪个言官有这份闲心。 他灰心地摆了摆手:“接着盯哨吧!还有,那高管事怎么样了?” 段思文立马道:“那老东西倒是老实了,只一味求咱们放他家人一条生路……” 李承乾点了点头,这高管事若愿意配合,他能省去不少麻烦。 “高公子,还有件事儿……”段思文又接着道,“那阴弘智,最近没事还老往温府上跑呢!” “哦?” 李承乾轻笑一声,这阴弘智倒是心大,这时候了,还惦记着要与温府结亲的事儿呢! 他笑问道:“你可知道,温府对这件事的态度如何?” 段思文哈哈一笑,略带戏谑道:“我猜是不大愿意的,那温府的门子对阴弘智似乎不大上心。每回阴弘智前去,只懒洋洋开了半扇侧门,也不怎么搭理阴家的仆从车夫。” 温彦博是御史中丞,也就是言官的领头人,段思文在温府门前,也部署有人盯梢望风。 李承乾好奇问道:“人家这般不待见他,阴弘智还腆着脸上门么?” 段思文大笑着:“可不是嘛!阴弘智对这事似乎很用心,隔三岔五就要去一趟的……” 他又嘟囔着:“也不瞧人家温家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李佑一个蔫坏的胚子,温家人怎么看得上他?” “哦?”李承乾随口问道,“这温府访客很多吗?” 段思文抬着眉头,直点头:“是的哩!好些个读书人,老的少的都有,没事就往温府跑……我看里面,还有些人地位不低呢!” “此话怎讲?” 段思文煞有介事道:“那阴弘智每回去,门子都爱答不理,可有几次,去了几个老学究般的人物,那温府对他们可是客气着呢!门内管家都亲自出来恭迎呢!” 老学究……温彦博是读书人,在文坛也颇有些名声,想来这些人也多是些大儒学者。 李承乾将这事放下,眼下言官那边没动静,他也不好再做动作。 他只好再看向马周:“那报纸的事儿,忙得怎么样了?” 马周点点头,自信道:“第一版的稿子,已经选好了,就等着抄写出来,好交到工坊那边印刷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女童的事,咱们当真不在报纸上登一登吗?” 报纸马上就要开售,李承乾与马周都认为这新鲜东西定会受到长安城的追捧。 若利用报纸的影响力,定能将那女童事件传遍长安。 只要影响力足够大,闹得阖城上下争相议论,那言官一定会闻风而动,对此事大加挖掘…… ------------ 第一百零四章 阴府阴云 “不了,这报纸摆明了就是太子殿下的产业,一旦牵扯其他皇子的事,立马便会被联想到太子有意打压其他皇子……” 对这一点,李承乾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虽然到目前为止,只有马周两人知道报纸之事,李承乾也没打算大肆宣扬报纸是自己的产业。 但聪明如李世民,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这是他李承乾的手笔。 毕竟这报纸与造纸印刷之术密不可分,没有强大的造纸印刷工坊,是绝弄不出报纸的。 “嘿嘿,高公子……” 一说起报纸,段思文又来了兴致,连忙凑了上来:“那玩意儿,当真能卖得红火吗?” 李承乾知道他打的什么心思,报纸的销售,他已全权交给段思文手下的那些流浪儿了,只要这东西能大销,这些流浪儿的生计问题就解决了。 李承乾道:“你放心吧!不敢说一经推出便一炮而红,但三两期之后,一定会成为长安城各大高门富户争相抢购的读物。你那些流浪儿的生计问题,定能很快解决的……” 一听这话,段思文笑得眯起了眼儿,他搓着手,讪讪道:“近来手头上不宽裕,再养不起这么多人了。高公子能帮上忙,实在是解了我老段一大难题啊!” “怎么了?为何会手头拮据?” 李承乾记得这段思文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城内有铺面,城外有田地。 虽说与权贵世家不能比,但至少是个殷实富户,不至于因为接济流浪儿,而弄得这般落魄。 段思文这时已收起了笑容,摆了摆手,苦着脸道:“别提了,老爷子近来也不知见了什么鬼,迷上了什么善土教,说是要弘扬善心,变着法地将自家钱财往外送。”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唠叨了一通那“善土教”的事儿,说什么整日劝人救助弱小,积攒功德。 听他说来,这所谓的“善土教”,像是个引人向善的宗教,听起来倒并不算什么邪门歪道。 李承乾不免失笑:“你小子整日将家中财产往那些流浪儿身上搬,怎地就不许老爷子也行善举吗?” 段思文拧着眉头,连番摆手:“我这施行善举,好歹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这钱财粮食拿到院子里,眼看着养活了好些孤苦孩童。可我那老爹,却将钱财交到那教中去。那教派的什么大法师,我瞧着比我老爹生得还富态呢,哪里需要别人行什么善嘛!” 李承乾哈哈一笑,拍了拍他肩头:“行善之事,还需适可而止,那善土教或许教义是好的,可谁也不知道钱财进了他们口袋,会拿出多少来施行善举。你还是劝劝令尊,别叫他将家底都搬空了……” …… 高管事全家上下被贼人劫走的消息,让阴府上下都笼上了阴云。 至少当事人李佑,现在已被吓得够呛。 这种事可大可小,说得轻些,不过是犯罪未遂;但若往严重了想,这样一个品行低劣,视律法为无物的皇子,真的还有竞争嫡位的可能吗? 自搬到阴府之后,李佑极少主动去找阴弘智,他习惯了阴弘智替他操持一切,而后再跑到偏宅来向他交代叮嘱。 但这事闹到这份上,李佑不得不向阴弘智多番求助,求阴弘智想想办法,来保住他夺嫡的希望。 “舅父,我听说这事已传遍长安城了,万一有人将之捅到父皇那里,我……我可怎么办啊?” 李佑再没有先前那放荡姿态,这时已近乎哭丧个脸,向阴弘智求救。 “现在知道怕了?” 阴弘智先是冷声骂了句,见李佑垂着头不敢顶嘴,又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李佑,微一皱眉道:“你先莫慌,此事还没牵扯到你头上……” 李佑轻甩袍袖,苦涩道:“可……可再传扬下去,迟早有人会往下查去……再说……再说那高管事,也不知落到何人手中了……” 阴弘智蹙眉不语,过得半晌,才开口道:“这事,我一直在查。高管事被人劫走,想是与你的事有关。只怕是有心人要借此事,来打击你我二人。” “那……”李佑又要说话,但阴弘智已抬了手止住。 阴弘智眼珠急转,道:“这长安城中的流言,恐怕就是那掳走高管事之人散布的。若是能查出流言来源,说不定能查到针对我二人的幕后黑手。只是那人行动十分谨慎,我撒了不少人清查流言源头,但直到现在,仍是一无所获。只怕……对方早已有了准备了。” 李佑阴着脸:“究竟是谁,是谁在背后针对咱们?” 阴弘智蹙眉深思:“长安城里,与我们为敌的人太多了,那些开国功臣,哪个不希望我们阴家,还有你燕王尽早倒台?” 他又长叹一口气:“唯今之计,只有希望高管事能咬紧牙关,否则这事一旦上达天听。你要被驱逐出京不说,连我也要背一个管教不严的罪责!” 李佑面露惶恐:“可是高管事……他全家上下都……他能拖得几时?” 阴弘智闭了眼,似是在凝神思索着,过得片刻他才睁眼道:“所以咱们必须要尽快促成与温家的亲事。你早些成亲,或许陛下会看在你大喜之事的面子上,网开一面。而且温彦博是言官领袖,又极擅辩驳,倘若得了他相助,这事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李佑不解:“温彦博他……他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将黑的说成白的吗?” 阴弘智摇了摇头:“这自是不能,但温彦博手下的言官集团,是大唐朝堂上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寻常官员,那是万万不敢得罪他的。有温彦博站在咱们这边,别人便是要针对你我,也要掂量垫量自己的屁股干不干净。否则温彦博领着言官一通上奏,定能叫对方身败名裂!” 李佑双眼一亮,忙凑到阴弘智身边:“那温家那边,现在是什么态度?” 阴弘智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迷惘之色:“温彦博一开始是言辞拒绝的,前阵子已有所缓和。可是最近几天,温彦博似乎又有推脱之意。这个中因由,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 第一百零五章 言官领袖 李承乾从没有想过,温彦博会亲自找上自己。 虽然一心想借助言官将高管事的供状上交天子,但李承乾可从来没敢打过温彦博的主意。 他的计划,是先通过市井流言,吸引言官注意。 而后,再引诱言官去调查那几个劫掳女童的贼人。 那伙贼人,李承乾已经交代过,他们会老老实实地将高管事的相貌与重要特征告知言官。 而后,高管事会“凑巧”地在言官跟前晃悠,而且还大摇大摆地佩戴着那金扳指。 顺理成章地,高管事会被言官“抓”个正着,逼问之下,高管家心生胆怯,将李佑吩咐他劫掳幼女的事儿,统统交代出来。 如此一来,这位言官便在李承乾的布局之下,“独自”探查出了李佑的罪行。 而后,言官一定会将此事上报天子。 而李承乾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与这事之间几乎没有关联,自然也不会被牵连怀疑上。 这个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但最为关键的是,那位言官,得是个耿直的蠢人。 因为这其中还有不少漏洞,比如高管事的凑巧出现,又比如李承乾的“属下”曾参与抓捕贼人。 这样的漏洞,旁人应该看不出来,但身为第一经手人的言官,应该是能瞧出些许端倪的。 除非他是个蠢人,蠢到被功劳冲昏了头脑,再顾不上思考他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了。 很显然,温彦博并不不符合这个条件。 他虽然耿直,但算不上固执,这一点,当初在朝堂控诉李承乾时,已展现了出来。 更何况,温彦博无论如何也与蠢这个字眼,扯不上关系。 而且他身为御史中丞,本就是言官中的魁首领袖,又经历过数次朝堂风波,党争经验丰富。 这样的人,是有一定可能,看穿李承乾所玩的把戏的。 李承乾不想与一个朝堂老臣比权谋手段,他宁愿等,等一个蠢一点的言官出现。 但等了许久,居然没有一个言官对这事感兴趣。 反倒是温言博主动找到了东宫来。 温言博来到东宫,李承乾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市井流言。 他生恐温彦博瞧出流言出处,找自己问罪来了。 但定下神一想,若是仅凭城中一些摸不着影的流言,就能查到他李承乾这里来,那也未免太夸张了。 于是他放宽了心,打扮一新后来到了大殿。 殿中温彦博正在品茶,李承乾进殿之时,温老头儿已站起了身。 他的态度,看上去倒很恭敬。 双方见礼时,温彦博的腰弯得极低,倒叫李承乾有些受宠若惊了。 这毕竟是君臣之间相对平等的大唐,虽然身为太子,但断也没有让一个朝中老臣躬身行礼的道理。 双方坐定之后,李承乾道:“不知中丞大人前来,有何指教?” 这本是极为正常的询问,但那温彦博的脸色,却突然变得微红。 他似是有些窘迫,又或者是有些愧疚,总之,李承乾猜想出来,这温彦博,是有事情求到自己这里来了。 李承乾轻笑了笑:“温大人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不必客气。” 温彦博讪讪陪着笑:“前次在朝堂之上,老臣多有得罪,实在内心难安……” 他竟又提起前次朝堂控诉,李承乾忙摆手:“温大人说的哪里话?你身为言官,监察朝堂,谏言劝上,这本是份内之事。” 李承乾摆足了大气姿态,温彦博脸上的愧疚之色才渐渐褪去。 又将手一拱,温彦博这才进入正题:“老臣这次找上殿下,是有一不情之请……”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看向了李承乾,似乎是在看他的态度。 李承乾忙伸手虚引:“温大人请照直说……” 温彦博这才点了点头,又朝李承乾讪笑着:“此前殿下曾提过,那印刷书与造纸术,能极大地降低成本,如今再印一本书,成本能控制在百文左右……” 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本精装书籍来:“这是老臣在东市购置的书,的确价格十分便宜,只花了两百文不到。” 李承乾瞄了一眼那书,看那封面,应该是自己印刷工坊里的产品。 两百文的价格,其实照李承乾来看,仍有些贵,但比起此前动辄几贯,甚至十几贯的书,那可就便宜多了。 李承乾听不明白这温彦博是什么意思,难道特意到东宫来,就只为了吹捧他革新技术,为百姓造福吗? 温彦博又道:“老朽,老朽其实一直有著书立传的想法,只是……只是那印书价格高昂,实在支付不起。此番见殿下的印书工坊已然开业,不知……不知……” 他这时吞吞吐吐的表现,与李承乾印象中的温彦博,实在相去甚远。 温老头一向是言辞犀利,口舌凌厉之人,何时有过这般羞赧姿态? 李承乾已看出来了,这老头儿求到这里来,是为了求自己帮着他印书。 他不由好奇,这点小小的要求,至于这般低三下四么? 将大手一摆,李承乾也不用温彦博再作那窘态了:“温大人的意思我已明白,是要动用我的工坊,为你印书吗?这事简单,你哪天将那书本底稿送来,只需一日,我便能给你印出样书来。只要你觉得满意,工坊便能批量印制。这价格嘛……自然是照成本价来,具体要看温大人的著作要耗费多少纸张油墨,不过我估计,百文之内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他一连说了一通,再抬起头来看温彦博时,却发现温彦博已张着嘴僵在了对面。 “温大人?”他又试探地伸出手,在温彦博眼前招了招。 温彦博这才恍过神来。 李承乾又是一笑,正准备缩回手再说一遍,却不想手已被温彦博攥了住。 温彦博年岁不小,但身体倒是硬朗,这一下动作倒挺灵便。 或者说……突兀…… 他几乎是猛地伸手,将李承乾的手擒拿了住一般,攥得死死的。 “你……太子殿下……您说的是真的?百文之内?” 温彦博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很显然,李承乾的话,已让他喜出望外。 ------------ 第一百零六章 得偿所愿 李承乾自然不明白,为什么温彦博会如此激动。 此刻的李承乾,在温彦博眼里,那简直就是救世明主一般光芒万丈。 要知道,大唐印书的成本之高,难度之大,耗费时日之长,远非一般人能承受。 寻常文人,想要出书,多是雇人手抄。 而想要印制书籍,先得制作雕版,这已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而后,又要附上油墨纸张,这又是一大笔费用。 所以即便只印上很少的一批,印书的成本也绝非寻常人能承担的。 像温彦博这样的朝堂重臣,要出书著述,那也是要耗尽家财的。 而一些条件差一些的,穷尽一生,写下无数著作,但最终都因囊中羞涩,而未能付梓面世。 一个研究学问的人,最大的梦想,就是让自己的学说著述,能传扬天下,为仕人所推崇追捧。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得将其印成书本。 在知道李承乾掌握了低价印书的消息后,温彦博激动地几宿都没合眼。 他一直在心中期盼着,将自己几十年写就的文章,全都拿出来刊印成册,发行天下。 这些文章早已整理好了,随时都能交稿刊印。 但从那日朝堂上了解低价书本之事,到得今日,其实已过了有近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温彦博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印书之事。 但无奈的是,他要脸啊! 这刚刚在朝堂上痛斥太子,扭头就找人家帮忙,给自己出书立述…… 这种事,程咬金那些个武将干得出来,但他温彦博可是个读书人,是要脸的! 这两个月里,温彦博无数次鼓起勇气,但最终都因为脸面问题,而又放弃了。 他总是在想,再拖一阵儿,再等几天。 等到太子将上次朝堂弹劾的事情给忘记了,或许……或许再开口,就不那么难堪了。 但这一等,便等了两个月。 而近些天,太子印制的第一批书籍终于面市,所有读书人都知道了书籍降价的消息。 于是乎,温彦博的那些文坛老友,纷纷找到温府了。 世人都知道这书是太子印出来的,自然也能想到,太子掌握了降低印书成本的办法。 这些老东西,自然都是来求温彦博,求他们代为引荐,要太子替他们印书的。 这下,温彦博可不敢再等了。 这学问人出书立传,也是要分个先后的。 早出一天,早些面市,便能早被仕人学子看到,便在学子心中扎了根。 这读书人整日研究的无非经史子集,经常有意见观点相同的时候。 而一旦两人有同一个观点,对某件事,某个言论有了相同的研究结论,这个研究成果究竟该归谁呢? 自然该归最早将这成果刊印出来,让大众看见的那一人。 见身边好友都想找太子印书,温彦博才猛地恍悟,太子那技术,可是个稀罕宝贝。 再不赶快上门求人家帮忙,等那廉价书本的消息传遍全大唐,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求上太子。 这般思虑后,温彦博才赶忙到了东宫中,来求见太子。 李承乾方才轻描淡写的那般话,等于是轻而易举地,圆了温彦博多年来的一个梦。 他自然心中大生感慨激动。 “温大人,你先放了我的手,咱们好好谈……”李承乾苦着脸,轻轻抖了抖右手。 温彦博这才发现,自己将他的手攥得已有些瘀红了。 他赶忙放松了手:“实在抱歉,老臣……” “没事,没事……”李承乾甩了甩手,笑道,“温大人,我方才已说过了,只要你的书不是那种几十万字的长篇大论,百文之内,绝对没有问题。” 温彦博心中大喜,连忙道:“不多不多,老臣这本《古今诏集》,一共才十万字不到。” “哦……”李承乾扬着头粗略估计了下,“那平均每本的成本,应该在三十文之内吧!” “什么?三十文?” 温彦博差点没咬掉自己舌头根,他没想到竟会这么便宜。 这样的价格,哪里是在印书? 要在之前,三十文钱,不过只能卖到三张白纸而已。 他勉力稳住心神,用颤颤巍巍的手,从袖中抽出早就准备好的文稿:“老臣……老臣的文稿,都在这里了,殿下什么时候能……” “哦?”李承乾倒是很吃惊,他显然没想到文彦博随身带着稿子。 从温彦博手上接过文稿,粗看了一眼,李承乾站起身来:“那温大人现在有空吗?” “现在?”温彦博愣了愣,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咱们现在就动身吧!”李承乾已在整理衣冠了。 “动身?往哪动身?”温彦博好奇道。 李承乾将那文稿抖了抖:“温大人不是急着要看见样书吗?” 这是自然,温彦博巴不得现在能看到自己的心血刊印出来的样子。 但温彦博知道,这显然是不现实的,即便太子所发明的印书法比以前快了很多,至少也需要几天时间吧? 许是看出温彦博的想法,李承乾又笑着解释:“咱们现在一起到工坊,这你字数不多,排版刊印费不了多少时间。你若是想尽快见到样书,咱们就一起过去等……” “真……真的?今天就能拿到书?”温彦博猛地叫了出来,他今日收获的惊喜,已实在太多了。 “走吧,温大人。”李承乾已往殿外走了,“刘全,备车!” 温彦博赶紧跟了上去,二人上得马车,径自朝城外而去。 七拐八绕之后,才到得一处河流之畔。 温彦博已看见那高大的木制建筑,那里应该就是造纸工坊与印书工坊。 在那两处工坊附近,有不少将士正巡逻守卫。 走到近处,温彦博已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这种地方本就是机密,而那印书工坊内部的构造、工艺,以及印书流程,用料,更是机密中的机密。 温彦博自然知道,自己是不能擅自进去的。 他正准备向李承乾请命,自己就在外头等着便好了,却瞧见李承乾回过头来,递了个白色的东西给他:“喏,戴上!” 温彦博一愣:“这是……什么东西?” ------------ 第一百零七章 此生至宝 “口罩!”李承乾淡淡笑道,“这里面的油墨粉尘都含有轻微毒性,需要戴上口罩,才不至于危及身体健康。” 从开始营造工坊时,李承乾便从阎氏兄弟的口中得知,这造纸印刷的工坊里,常有工匠中毒之事发生。 他立马想到,这工坊里纸浆碎屑,油墨及粉尘,都极有可能危及健康,于是给所有进出工坊的人,都配备了口罩,防止吸入过多有毒气体。 说着,他自己拿了一个口罩,给温彦博演示了如何佩戴。 温彦博却仍有些踟躇:“殿下,我就……不进去了吧!” 李承乾愣了下:“你……害怕那毒性吗?这倒算不得什么剧毒,有了口罩,不会伤到身体的。这里面的工匠,每日都在工坊里,也没出过问题的……” 温彦博连忙解释:“殿下误会了,老臣的意思是,殿下工坊中的印刷工艺乃是机密,擅自泄漏……” 李承乾却是轻笑一声,将口罩塞到温彦博手中:“这东西有何机密?这些工艺,将来都是要公诸天下的,即便流传出去,又有何妨?” 温彦博仍有些犹豫,李承乾又笑着解释道:“我来问你,倘若我有心把持这门技艺,又何必将那书本价格定得这么低?” 听闻此语,温彦博心中猛地一震。 的确如此,把持技艺,为的就是凭借这门手艺获取利益。 但李承乾一下子将价格打到谷底,实在不算明智。 他李承乾虽然贵为太子,但并非不缺钱财。 如今太子之位不那么稳固,他积聚些钱财,收买势力,巩固大宝,也是极好的。 温彦博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今想来,李承乾的行为,实在叫人不解。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李承乾,难道太子殿下是要收买人心吗? 不对,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若要收买人心,他大可将价格定到先前价格的一半,或是两到三成,就已足够让天下读书人感恩戴德了。 但他几乎没有索取回报,将这些书本纸张,已尽可能低的价格,出售给天下人。 能作出这等行为,这正说明太子在此事上,毫无私心。 温彦博不禁苦笑了起来,那些太学生,那些读书人,枉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他们多番出言诬蔑太子,而太子居然以德报怨,仍愿意无偿将所掌握的技艺贡献出来,让大家都能用上更廉价的书本纸张。 双手一合,伸直手臂深深一躬身,温彦博由衷叹道:“老臣……替天下仕子多谢太子恩德!” 李承乾摇头苦笑:“戴上吧!” 温彦博自是不知道,李承乾手头上所掌握的技术,远不止这造纸印刷术。 而且,纸张书本的大量推广,国民教育水平的提高,才能使得他手上的其他技术有发挥本领的机会。 就如那报纸,现在只能在长安推广,因为长安地区富庶,识字率高。 倘若往后全国百姓都能识字,那报纸推广至全国,他李承乾所能影响到的人,远比现在多得多。 这种基础技术的推广,只会给李承乾带来好处。 两人一行进入印刷工坊,里面的工匠已在就那文稿开始配置印刷模板。 温彦博跟在李承乾身后,看得心中震诧不已。 他是读书人,对于印刷一道,多少也有涉猎。 但眼前的印刷模板,与他印象中的雕板,差距太大了。 居然用的活字,无需整版雕刻,只需将这些小的字块挪移位置,便能制出一整块印板。 而这印板用松香、蜡、纸灰等物凝结固定,再刷上油墨,便可开始印制。 很快,第一版已排好了,开始印制,与此同时,第二块模板也在制作之中。 温彦博瞠目结舌地看完了整个流程,工匠已将用线装订好的样本书籍送到了李承乾手中。 李承乾笑着递给温彦博:“来,瞧瞧,看看有没有问题。” 温彦博这才收整心情,接过那书本。 这是他的第一本著作,但凡读书治学之人,有哪个不想有这样一本属于自己的作品? 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温彦博终于又睁开双眼,他缓缓打开第一页。 纸张精美,如美玉般顺滑温润。 排版工整,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 字体清晰,着色极深,在皓白纸张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这的确是一本制作精良的书籍。 温彦博再往下翻了数页,每一页都是如此干净清爽。 纸墨的香味让他流连忘返,一个个方块字让他沉醉痴迷。 而最让他惊奇的,是一连翻了无数页,居然没有一处印刷错漏。 要知道,以前雕版印刷时,常有错字漏字,多半时候,是要适当修改删补的。 而这本书,找不出一处错处,干净得让人不忍再翻下去,生恐弄污了它。 温彦博看得连番摇头,这等品质极佳的书本,理应放在书柜中供奉收藏起来,绝不该拿出来任尘埃玷污了。 直到坐上回程的马车,温彦博仍在不住地摇头。 他脸上的神情,是那般激昂兴奋。 他似是年轻了十岁一般,多了许多活力。 李承乾靠在车厢壁上,看着温彦博抱着那本宝贝般的样本书,不禁摇头苦笑:“想必温大人今晚要抱着这本册子入寝了。” 被李承乾一取笑,温彦博难得地大笑起来。 在李承乾的印象中,温彦博并非一个生性疏狂的人,如此放浪大笑,的确少见。 笑了一阵之后,温彦博才回过头来,扬了扬手中的书册:“此乃老臣生平至宝,老臣自当伴……” 他说了一半,却又自个儿愣了住,又摇头笑道:“不对,此乃我此生次宝!” “哦?”李承乾被这老头儿自顾自的认真劲儿逗乐了,不禁打趣道,“那温大人此生至宝,又是件什么物事?” 温彦博捋须扬眉,脸上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这至宝嘛……自是老臣那孙女如苏……” “温如苏?好名字!”李承乾夸赞道。 他又突然想起,那阴弘智近来频繁求见,不就是为了要让李佑娶这温家的孙女么? ------------ 第一百零八章 殊死一搏 一说起自家孙女,温彦博脸上的笑容灿烂起来。 他似乎变成了一位寻常老者,即便是在李承乾面前,也按捺不住吹嘘自家孙女的心思。 “不瞒殿下,老臣膝下有两子五孙,这些子孙如今都已治学取仕,算得上是书香世家。然而,论起才情天资,我温氏一族诸多男子,都比不过那小孙女温如苏。” 在温彦博说来,那温如苏自幼便饱读诗书,可算是才情出众,更兼品性淳善娴淑,乃是当世少有的奇女子。 见他一副自得神态,李承乾心道,想那温如苏,也该算是德才兼优的。否则这向来谦逊的温彦博,绝不会这般自夸。 也难怪阴弘智会急着替李佑张罗这门婚事了。 不过,李佑那混蛋,当真配得上这门婚事吗? 李承乾心中一番计较,还是决定提醒这温彦博。 他故作闲谈,随口道:“温家小娘如此娴雅,想来已许了人家了吧?” 他想将话题引到温如苏的婚事之上,继而提醒温彦博别着了阴弘智的道。 温彦博捋了捋胡须,含笑道:“这却是没有,如苏她方才成年,尚未婚配。” “哦?”李承乾故作感兴趣道,“难道竟没有人上门求亲?” 温彦博点了点头:“这倒是有的……” 他顿了片刻,似是在心中作了番思虑,才庄重道:“工部侍郎阴大人,曾上门替燕王李佑说过亲……” “哦……”李承乾微一点头。 他知道温彦博在顾虑什么,他李承乾与李佑之间的矛盾,已是人尽皆知。是以温彦博提及李佑,自然要慎之又慎。 李承乾又问道:“那温大人的意见呢?” 温彦博道:“燕王生性顽劣,此事……老臣自是不愿意的……” 李承乾尚未开口,温彦博似是觉得自己欠了人情,话不说满实在过意不去,又接着补充道:“不过阴大人再三保证,燕王殿下已收心养性,是以老臣觉得……或许让两位年轻人自己见一见面,再行主张。” 听温彦博话中的意思,他似乎对这事持开放态度。 这温彦博,与大唐的那些开国大臣不一样,他在前隋,便已入仕,曾与那阴家同朝为官。 所以他并不像那些开国功臣,对阴家和李佑,有天然的抵触。 李承乾正在心中思索,该怎么提醒他那李佑并非良善之辈,却见温彦博又拧眉道:“不过我那孙女,似乎对燕王殿下并不看好。老臣曾将此事告知于她,劝她考虑考虑,但她却断然拒绝了……” 李承乾心中偷笑,你那孙女可比你聪明多了…… 既然这门婚事没什么希望,李承乾也懒得再劝,免得提及李佑,会惹温彦博生疑,对他后续的计划不利。 温彦博又自顾自轻叹着:“如苏她不愿意,可阴大人又屡番登门,老臣又不好直言拒绝,实在是难办……” 这事儿,李承乾已从段思文那里了解个大概,如今再听温彦博说起个中细节,心中已有了明断。 那阴弘智,自然是想与温家结亲,好巩固燕王势力,同时助李佑留在长安城中。 现在看温彦博的态度,是决定遵从自家孙女的意愿的。 好在那温家小娘倒有双慧眼,将这事给彻底拒绝了,也算是帮了李承乾一个大忙。 李承乾轻轻一笑:“那阴大人也并非不讲理的人,温大人若是不愿结亲,与他直说便是……” 他巴不得这场亲事赶快了断,将那阴弘智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 温彦博尴尬一笑:“这毕竟同僚一场……人家登门求亲,这般决绝,也实在是叫人难堪的……” 他又捋了捋须,自顾自叹着:“好在阴家近来出了事儿,想那阴大人也该有几日要忙,顾不得上我温府了……” 他这话说得很是随意,但李承乾却不由得竖了耳朵起来。 阴弘智府上出事? 难道是说那高管事失踪的事吗? 不应该啊……高管事的失踪,涉及到李佑的丑事,阴弘智怎么会将这事拿来乱说呢? 如果不是高管事失踪之事,那又会是什么事呢? 李承乾自认为有段思文在暗中观察,那阴府的大小事务,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但现在看来,段思文的盯梢也并非万能。 他强压下心中急切,又故作随意道:“这阴府又出了什么事儿?” 他已尽力问得随意,但温彦博听后,却显得很震惊:“难道太子殿下不知道吗?” 温彦博略带犹疑地望了望李承乾,显然在他看来,李承乾应该时刻关注阴府动向,不该这么迷糊的。 犹豫片刻,温彦博终于开口道:“是阴府的一位管事,遭贼人强掳了。而且那贼人十分霸道,竟打上阴府,将那管事阖家上下,全都劫走了……” 原来还是高管事的事情……李承乾心中一阵失望。 但失望之后,他立马又生了疑惑。 这阴弘智,还当这是什么喜事么,竟拿出来四下宣扬。 他难道就不知道,一旦有人盯上了高管事,顺藤摸瓜便会查到李佑头上吗? 这时候,应该尽可能地将这事隐瞒起来,然后私下派人调查高管事的下落才对! 不……这事应该另有猫腻……李承乾猛地醒转过来。 泄露这等机要事务,定是有所图谋。 他试着在心中推演,那阴弘智将这事宣扬出去的目的。 除非阴弘智已放弃了寻找高管事,他们已经断定,高管事必定会被人交到李世民跟前。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会提前将这事宣扬开来。 为的,自然是给自己找抵赖的借口。 李承乾已能想象得到,即便自己将高管事交到李世民跟前,那阴弘智与李佑,也会百般推诿,说高管事全家上下都被掳走,高管事的任何供诉,都是因为家人受掳,被逼无奈之下作出的伪证…… 而他们将这事透露给温彦博,就是想提前部署,好在当堂对质之时,能有一个佐证。 这是想殊死一搏了……李承乾心中冷笑。 看了看一旁一脸无辜温彦博,李承乾叹了口气…… 温大人,你摊上大事了…… ------------ 第一百零九章 后怕 身为言官,自当持中守正,不涉党争。 否则这监察百官的利器,便会落入到有心人之手,成为打压异己的工具。 而温彦博能做到御史中丞的位置上,自然是因为李世民信任他,相信他会保持绝对中立,绝不偏向任何一方势力。 李世民的信任,自然是有道理的。 温彦博乃是文坛名宿,本就重视气节名声,不会流于凡俗中的利益纠纷。 而且,温彦博是个死里逃生的人,当年他被掳到突厥,任颉利威逼利诱,都不改忠诚之志,差点被颉利给杀了。 这样一个最重气节,看淡生死的人,当然能得到众人推崇敬佩。 而他对某件事的看法态度,也往往能影响到朝堂,甚至影响到李世民。 阴弘智将高管事失踪之事,告知于温彦博,定是想让温彦博在不知不觉中做他的棋子。 等到高管事被交到李世民那里,阴弘智当堂对质之时,说一句“温大人早已知晓,高管事一家老小早被贼人所掳,他们一定是拿其家人性命威胁,逼迫高管事作伪证”,温彦博是一定要站出来替阴弘智作证的。 即便温彦博明言自己只是道听途说,但李世民还是会潜意识认为,一向公正的温彦博,也同意阴弘智的说法。 若没有温彦博站出来,阴弘智再怎么推诿,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但有公正严明的温彦博在旁佐证,阴弘智的推诿,便显得有力得多。 李承乾已猜出阴弘智的阴谋,他必须要想出办法应对。 很显然,这件事的关键,就是温彦博的态度。 身为御史中丞,他的态度,很可能会影响到李世民的判断。 李承乾绝不容许,温彦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沦为阴弘智的棋子。 要想克制这种无赖招数,便只有以牙还牙。 你不是想借助温彦博的公正形象替你佐证吗?那我为什么不能呢? 李承乾原本是打算,找一个平庸愚蠢些的言官,替自己将高管事交到李世民那里。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 “殿下,殿下?” 温彦博伸手在李承乾眼前晃了一晃,将他从思绪中打捞出来。 李承乾乍得回神,朝温彦博尴尬一笑:“抱歉,温大人提起阴府高管事,倒打了本王一个措手不及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温彦博好奇道:“殿下何出此言?” 李承乾苦涩一笑,抬起头来,眼神真挚地望着温彦博:“温大人应该是知道,我与李佑之间,已是水火不相容了……” 温彦博稍一错愕,也尴尬地点了点头。 这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只不过从不拿到台面上说而已。 李承乾又继续说道:“那敢问温大人,倘若我发现李佑犯了一个十分严重的过错,该不该将之上报父皇呢?” 温彦博脱口而出:“自然是应该的……” 他的话说得顺口,但脑子一转过来,立时便又后悔。 刚才那话,是出于他温彦博公正严明的本心,但他当时没有考虑到太子所面临的形势。 以如今的状况,太子若主动攻击李佑,很有可能被陛下认为是势力纷争,是太子想打压异己。 温彦博又讪讪道:“或许太子可以想想其他办法,督促燕王殿下改正……” 他这话说得自己都老脸一红,这两人之间势同水火,不弄死对方就不错了,谈何督促改正? 李承乾笑了笑:“温大人果真英明,本王正是这么做的……” “额?” 温彦博先前只当李承乾是在假设,现在才明白过来,他所说的,原来是现实发生的既定事实。 “太子殿下……不知燕王犯了何等过错?”温彦博厚着脸皮问道。 若是在以往,温彦博决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向来是不参与势力纠纷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李佑是他心目中的潜在孙婿,这老祖父考察孙婿,自然要严查其品性道德。 单论燕王与太子,温彦博是更愿意相信太子的。 两位皇子都有过不堪的过往,但太子的转变,是他亲眼看见的;而那李佑说是近来转性变得踏实了,但这不过是从阴弘智嘴里说出来的,还未经证实。 李承乾叹了口气,扬起头来看着马车车窗外:“不知温大人,有没有听说过最近长安城中出现了一股贼人,劫掳了几个女童。” 温彦博顿了一顿,立马点头道:“老臣曾听我那孙女提过,不过未曾细察。” 李承乾又转过头来,用十分真挚的语气道:“这消息,是我放出去的,温大人倘若要听细节,我可以细细讲与你听……” 温彦博这下更迷糊了,太子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再看李承乾此刻眼神清澈,面容沉定,显然说的是十足的真心话。 温彦博立马追问:“还请太子明言。” 李承乾道:“我要说的事,与这伙贼人有关,也与燕王李佑有关……” 他说得十分缓慢,面容沉肃庄重,听得温彦博猛地一惊。 他会吃惊,是因为他从李承乾的话语中,猜到了一种可能。 这种可能,让他猛地生出一种后怕之感,顿时觉得背脊生寒。 “太子的意思是……这劫掳女童之事,是燕王殿下在背后策划的?”温彦博努力稳住心神,将自己的猜想问了出来。 李承乾微微闭了眼,缓缓点头。 他的表情,倒没有幸灾乐祸,更像是怒其不争。 这样庄重的神情,已让其话语的可靠性,平白增了几分。 温彦博心中震惊难以言表,他已感觉到冷汗直流,胸口堵得直想将头伸出窗外透透气。 如果说在这段时间之前,温彦博听到这种消息,那他更多的感觉是愤怒。 但放到现在,放到他温彦博将李佑列为自己潜在孙婿的名单里后,再听到这个消息,温彦博则生出后怕之感。 指使他人劫掳女童,能做出这等行径,那李佑岂不是个衣冠禽兽? 想到自己曾劝说孙女嫁给这样一个衣冠禽兽,他怎能不后怕? 若这亲事真的结下了,自己不就毁了孙女一生的幸福吗? 温彦博连忙将头扭了过去,对着窗口使劲喘了口气,以平复心情。 再扭转回头,他愤怒地看向李承乾:“太子有此一说,是否已掌握了证据?” ------------ 第一百一十章 真挚的伪装 “事实就是这样,那伙贼人所掳的,是本宫的朋友所救养的几个流浪孩童。本王顺着这些贼人查下去,竟查到了阴府的管事头上。在劫了那高管事之后,本宫才明白,这件事,居然是李佑在背后主使。” 李承乾将这件事的起因经过结果,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温彦博已彻底懵了。 愤怒爬上心头,温彦博忍了许久,终于大骂了出来:“畜生!” 这就是那阴弘智口中,已“转了性情,潜心向学”的李佑? 犯下如此罪行,岂能容他安然躲在阴府里逍遥快活? 温彦博望向李承乾:“太子殿下,此事定要向天子上报,要揭穿他那恶劣罪行……” 李承乾苦笑一声:“这事本宫若是上报,陛下定会多心,再由那阴弘智一番狡辩,恐怕……” 温彦博一愣:“你不是已令那高管事供认罪行了吗?” 李承乾点了点头:“高管事认罪之后,我便开始着手准备,想通过民间流言,让这事传到言官耳中。只可惜,没有朝堂官员关注此事……” 温彦博有些羞愧,言官都是他的下属,虽然本职工作是监察百官,但对于京里发生的大事小情,言官们也有监督核查之责。 他这时才明白过来,太子为了不使天子多心,竟已费了这么大心力。 再看向李承乾,温彦博又问道:“殿下,照你所说,你原先是不打算亲自现身。但为何又直接将此事告知于老臣?” 温彦博与李承乾之间,虽有恩德,但却谈不上私交。 李承乾将此事告知于他,他多半是会原原本本上报天子的。 李承乾苦笑道:“你可知道,那阴弘智为何要将高管事家人被劫之事,说与你听?” 温彦博皱了皱眉:“他是想……矢口抵赖?” 李承乾点头:“不错,我抓捕高管事,并逼其认罪招供的过程,本就存在着诸多不合礼法之处。若阴弘智将这些事提出来,谁对谁错,便难以分辩了……” “这怎么可能?”温彦博气鼓鼓道,“那伙贼人还关押在牢中,只要让他们指认高管事,这事就能分辩清楚。” 李承乾摇摇头:“这只能定下高管事的罪行,但李佑呢?若阴弘智说本太子是有心排除异己,故意抓了高管事,逼其将那劫掳女童的污水,栽赃嫁祸到燕王头上,温大人又作何想?” 温彦博震怒道:“这么说来,他将那高管事全家被劫走的事告知老臣,是要老臣替他作证了……” 温彦博并非笨人,很快就明白个中关窍。 “不错!”李承乾点了点头。 他又用极其真诚的眼神看向温彦博:“所以我将此事告知温大人,就是希望能通过温大人之口,上报此事!” “温大人处于中立立场,此事由你上报,父皇定会相信。而那阴弘智,也没有理由说你堂堂御史中丞,会想方设法诬陷李佑。” 对于李世民来说,在处置皇子的问题上,温彦博显然是比太子李承乾更值得信任的。 这究其根本,是立场问题。身处漩涡之中,就谈不上公正客观,只有像温彦博这样完全脱离夺嫡斗争的人,才有资格说自己毫无私心。 温彦博没有立时回话,他在心中纠结。 虽然他相信太子所说的一切,但这事毕竟涉及到皇子相争,温彦博本能地想要回避。 但再一想到李佑欺辱平民,干下那等人神共愤的事情,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温大人若是不信本宫,本宫还有一个办法……”似乎是瞧出温彦博心中的纠结,李承乾又道。 “我可以将那高管事,以及高管事全家上下,统统交给温大人。温大人再去金吾卫那里提调那伙贼人,将此事彻底调查清楚……” 李承乾这几乎是将所有线索拱手交出,原原本本地摊出底牌来。 看着李承乾那一副真挚面目,温彦博再没有任何犹豫了:“那殿下可有所求?” 李承乾点了点头:“我不希望父皇因此事猜忌于我,所以这件事,从头至尾,我都不会出面。” 温彦博早就猜出他会有此一说,李承乾费了这么多口舌,不就是希望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抽出身么? 这么做,就等于是温彦博帮着太子隐瞒陛下了,这并不符合温彦博一贯的作风。 但温彦博还是将头点下,答应了下来。 刚才一番思虑,温彦博对李承乾的坦率直接,很有好感。 他能体谅李承乾有自保之心,在此事上诸多退缩。 叹了口气,温彦博道:“如此,这事我温彦博便接下了。” 再看向李承乾,他苦笑道:“太子殿下,你该是过于多心了。或许陛下会心有不满,但在殿下与燕王之间,陛下决计是信任殿下的。而且陛下也绝不会因为此事,而心生换储之心……” 李承乾苦苦一笑,不置可否。 温彦博自是无法理解,李承乾明哲保身的真正因由。 倘若他像李承乾这般来自后世,知道李承乾所面临的诸多挑战,以及最终被废的命运,才会明白,在权力斗争中,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终于得偿所愿,李承乾长舒口气。 他在了解阴弘智意图推诿抵赖的算计后,决定将此事全权交托给立场更中立的温彦博。 而阴弘智努力想靠近温彦博,又给了李承乾一个巨大的契机。 那就是温彦博的孙女温如苏。 只要将李佑的罪行告知于温彦博,他立时会因为护佑温如苏而心生气愤,再之后,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李承乾知道,温彦博绝非愚蠢平庸之辈,也知道自己骗不过温彦博。 所以他宁愿将一切坦白,用自己的真挚,去换温彦博倾力相助。 而且,他还有另一重考量,即便自己多番设计全告失败,温彦博最终还是将他李承乾所做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知天子,他李承乾也同样达到目的了。 在那时,出现在李世民眼中的,是一个既想揭破皇弟罪行,又担心父皇猜忌,在这矛盾漩涡中自我困惑的李承乾。 这样一个自我纠结的形象,显然是不会引发李世民的猜忌和不满的……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报童 将高管事及其家人交出去后,李承乾彻底卸下心头重担,轻松了下来。 接下来,他只等着李世民冲冠一怒,处置李佑了。 趁这个工夫,他已将第一期的报纸刊印了出来。 唤来段思文,将第一批印制的三千份报纸都交给了他。 “喏,每份八文钱,你抽两文,三千份也能抽出六贯钱了,别嫌少,这只是第一期,往后每月三期。如果销量好,工坊那边还会加印。” 段思文瞪大了眼珠,看了半天才缓缓读了出来:“大唐报……” 摸了摸脑袋,他又道:“这么大一份,只卖八文?” 因为是十天一期,所以这报纸足有五张大纸叠在一起,够得上一本小人书了。 里面分了数个版块,有时事版块,有志怪传奇版块,也有经史子集版块,也有诗词歌赋版块,五花八门,包罗万象。 “这东西不为挣钱,只图丰富百姓生活,传递讯息……” 但价格定得太高,这报纸便难以推广开来。 只要畅销开来,人人都习惯了订购报纸,那往后多的是赚钱的机会。 比如弄个广而告之栏目,自然能收到大把广告费。 段思文还有些担忧:“这东西……真能卖得出去吗?” 李承乾哈哈一笑:“你拿去试试便知道了,让孩子们收买报纸,总比四下打散工,受人欺负来得强吧!” “嗯,好嘞!” 段思文收了报纸,便屁颠屁颠地回了大院。 院中的孩子们早听说了今日有新活计,已背好了小包等在院中。 段思文将那三千分报纸分了三十份,挑了三十个年纪大些的孩子,给各人规划了路线。 “每人负责三到四个坊区,尽量挑那些高门大院去叫卖!” 分好了报纸,大孩子们便各自散开。 离得近的,就近走了去卖报;往北稍远一些的,则凑到一起,乘了段思文自家的马车,先赶到东市附近,再四散开销售报纸。 看着孩子们全都冲了出去,段思文立时开始期待起来。 他在揣度着,今晚回来,这三千份报纸能卖出去多少呢? 照说十天后会再出下一期,那每天卖三百份,也就足够了。 六贯钱说是不多,但比起孩子们平日打零工挣的散碎铜板,那可要多多了。 就说他段家也算是有田有产的富户,也不敢说每十天就能轻松挣得十贯大钱。 只要这三千份报纸能稳定卖出去,孩子们的生活肯定能得到保障。 心中这般美着,段思文越发坐不住了。 心中纠结一番后,他终是偷偷摸摸走出了大院去。 他要看看,这报纸究竟能不能卖出去! 走出大院,在附近逛了一逛,似乎报纸的销售情况并不理想。 大部分报童都还没开张,只有一两个报童卖了一两份报纸。 这叫段思文有些失望。 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三十个孩子辛辛苦苦跑一天,估计也只能卖出一二十份报纸。 这和他既定的每日卖一百份的目标相去甚远。 晃晃悠悠回了大院,段思文心气愈发低落。 “唉!该不会十天时间,这三千份报纸都卖不出去吧?回头怎么和高公子交代?” 他正靠在院中唉声叹气,却见自家马车晃晃悠悠地回来了。 车夫一声长吁,十来个孩子蹦蹦跳跳地从马车中跳了下来。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段思文大感好奇。 再一看那些孩子身上挎着的小包,全都松垮垮空荡荡的。 该不会是……全都卖完了吧? 不对,先前看那销售情况,好像不很乐观啊! “我们回来了,大胡子哥哥!” 段思文迎上去:“那报纸呢?” “全都卖完了啊!” “卖完了?怎么这么快?” 段思文大感欣喜,虽说北城富人多,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全都销售一空了吧…… 那群孩子一凑过来,便七嘴八舌地宣扬起来。 他们一到北城,便两两一组,各自分散开来。 一开始,这报纸的确无人购买,可自从开了张之后,便不断有人询问。 那北城的人,大多舍得这八文钱,而且那边读书人多,能看懂这报纸的人自然多。 到后来,无需报童们四下游荡,自有不少人觉着新鲜,主动凑上来询问。 北城那边分了有一千两百份报纸,竟在一个多时辰内,全都销售出去了。 段思文听得是合不拢嘴,乐得是心花怒放。 这半天不到工夫,便已卖了一千多份,想那三千份报纸,也要不了两天就能卖完。 这城北果真是福地…… 再一对比城南,嗯……的确是差了些…… 段思文正这般想着,却又见城南的报童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再一看他们腰间的小挎包,也全都清空了。 “一开始是难了些,可只要开张了之后,便也陆续有人问价了。咱们报纸的价钱可不算贵,有不少识得字的人,都愿意掏些钱来购买呢!” 段思文见孩子们一个又一个回来,心中乐开了花。 最后统计下来,这小半天里,三十个报童,卖了一共两千六百多份,只剩了三百来份没卖完。 照这个情形看,明天随意溜达溜达,这剩下的三百份,也都能卖出去。 “嚯,这么轻松就能挣得六千大钱,这报纸也太受欢迎了吧!” “不行,我得去水云间,通知马周,让他联系高公子,还要再加印一些!” …… 长安城中最近出了诸多盛景,往往是一个挎着小包的孩童,一到坊门口,便被一群人给围了住。 这些人争先恐后地往那报童手里塞钱,只为了能抢得一份报纸。 要说这报纸,的确是新奇有趣。 那里面有最近最火热的城中趣事,有大唐各处的天气状况,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志怪传奇故事…… 最关键的,是这么大一份报纸,也只需要八文钱便能购得。 这么好的东西,自然得抢购来看一看了。 这东西好是好,就是太难买了。 听那小报童说,他们一共才印了几千份,如今都已销售一空了。这会儿正赶着加印呢! 据说,那报纸十日一期,下一期,又是全新的故事,全新的趣事…… 要想了解长安城,乃至我大唐各地的最新动向,买了它,准没错!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帝王一怒 李世民近来倒是很闲,粮食慢慢推广到全国,看样子长势不错,各地都发来邸报,向京中报喜。 而边关方面,有赖于望远镜的突出作用,灭了好多拨越境侵犯的突厥游骑。 看起来,突厥人也知道厉害了,最近彻底消停了下来,不敢再来犯关。 形势一片大好,李世民自然心情不错。 在御花园晃悠了一圈,他又找了个凉亭坐了下来。 “去,将那房相前两日送上来的那什么‘大唐报’,给朕拿过来……” 小太监很快从甘露殿书房里取来报纸,李世民靠在胡床上优哉游哉地读了起来。 “咦?长安城近闻……” “这是……志怪传奇故事……” 歇下来一看,李世民才发现这玩意儿倒挺有趣,既能消遣时光,又能增长见识。 李世民唤来老太监:“王德,你可知道,这东西房相是从哪里弄来的?” 王德躬身笑道:“回陛下的话,这报纸近来在长安城里,可是个稀罕物事。很多文人仕子争相购买。” “据说,已卖了有上万份了,但仍有不少人没能抢上。” “有好些仕子,买不到新的,便想了法儿,去人家那里收别人看过的旧报纸呢!” 听得王德讲起这报纸的趣闻,李世民轻声笑了笑:“这东西已卖了万份?谁有这么大能耐,能印出万份报纸?” 王德是个聪明人:“没人知道,不过……老奴估摸着,和咱们东宫那位,该是脱不了关系的……” 李世民早就猜出这报纸是李承乾弄出来的,不禁苦叹:“平日里让他多读书,他倒整日溜出去厮混。这会儿竟自己弄出个报纸来,引得读书人抢了起来……” 王德也在旁附和道:“据说……太子殿下近来很受文人吹捧呢!尤其是那些贫苦仕子,简直将太子给捧成再生父母了!” 李世民不禁感叹:“他降低了书本纸张的价格,使得穷苦书生能用得起纸,买得起书,自然能得这些人推崇的。” 一口气将这报纸翻了个遍,竟不知不觉将内中文章全都看完了。 别说,这东西倒当真引人入胜。 尤其是那志怪传奇故事,今日登了一篇书生与狐妖的新奇故事,写得当真有趣又刺激,叫人看得心潮澎湃。 只可惜,这故事只写了一半,便中断了。 那最后留了个引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期《大唐报》。” 这可叫李世民心痒得刺挠,写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却只刊印了一半,还留了一半,勾着人买下一期。 这混蛋小子,忒坏! 靠在胡床上眯了一小会儿,李世民老在心中回味着那书生与狐妖的故事。 他越想越难受,总觉得这故事看到一半,不是个滋味儿。 那书生不是与狐妖好上了吗,后续怎么样了? 那狐妖是要吃了书生吗? 还是这一人一妖,最后发展出什么缠绵悱恻的情愫来了? 万般猜测涌上心头,刺得李世民怎么也合不上眼。 “不睡了!” 从胡床上爬了起来,李世民将那报纸攥在手上:“走,咱们去东宫!” “朕倒要逼那混小子,将后半段故事给朕续上!” 李世民正吹胡子瞪眼睛,赶着要上东宫,却听得一个小太监急匆匆道:“陛下,御史中丞温大人求见,说有急事要禀!” 李世民愣了愣:“温彦博?他找上来,是有什么事?” 飞快地蹙了蹙眉,李世民即刻丢下报纸:“回甘露殿!” 说着,他已大步迈出,朝甘露殿而去…… 一到甘露殿,便见到温彦博那老头儿正站在殿中等候。 李世民赶忙招手:“温大人请坐,不必拘礼。” 温彦博却没有急着做,他从袖口掏出个奏折:“老臣有急事要禀……” “什么事?” 见温彦博一脸凝重,李世民心中已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御史中丞亲自来求见,定是朝堂里哪个官员又犯了事了。 能让温彦博亲自赶到甘露殿弹劾,那说明此人身份不低。 接过那奏章一看,入眼便瞧见“燕王李佑指使贼人强掳女童五人”。 这样的字眼,可太过扎眼了。 李世民猛地一惊,急忙再展开细看。 片刻之后,李世民重重地将这奏章摔在了桌子上,怒道:“温彦博,此事可有实据?” 温彦博躬身道:“人证物证俱在,还请陛下明察。” 想了片刻,温彦博又补充道:“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将燕王与阴大人都请来,老臣愿与他们当堂对质。” 李世民摆了摆手:“朕懒得听他们聒噪,你速速将证人证词都带了来。” “王德,去叫尉迟恭问一问,金吾卫那边抓到的那几个贼人,好好审一审!” 又怒地一拍桌子,李世民震声道:“他们若当真做下了这等丑事,朕定不轻饶!” …… 那边李世民正风风火火地调查着,阴府里李佑两人也没闲着。 “四下都找过了,的确找不到高管事的踪影。” “看来已能确定,是有心人要对付你我了。我已派人知会宫里了,叫娘娘随时注意宫内情况。” “你也收了心,准备好当堂对质了。” 阴弘智的提醒,让李佑提心吊胆。 这回他是真的要面临李世民的怒火了,李世民向来反感皇亲贵胄倾扰平民,要是叫他知道有人劫掳幼童,想也知道他会有多愤怒。 李佑颤声问道:“咱们真能抵赖得过去吗?要不要……再去求求那温大人,他在陛下那里向来说得上话,咱们也能多个助力。” 一提起温彦博,阴弘智的脸色“刷”地就青了:“近来我几次登门,温彦博都已近来事务繁忙为由,推脱了没来见我……” 他咬了咬牙:“不过没了温彦博也无所谓,反正咱们一口咬死,是对方抓了高管事家人,逼迫高管事诬陷咱们,决不能松口认罪!” 他又捏了捏拳头,眼神里闪过恨愤之意:“等确定了是谁在 背后作祟,咱们再好好地收拾他!” 两人又合计了一番,打定主意,将这事反咬到对方头上,让那暗中设计自己的人,也吃吃苦头。 正商量着,却听外头奴仆跌跌撞撞进了来:“老爷,圣旨到府上了!” “什么?圣旨?” 阴弘智与李佑两人,皆是面色一变。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李佑离京 李世民颁下的圣旨中,并没有对李佑的申斥责骂。 反而,通篇圣旨里,全都是褒扬之词。 什么才勇卓绝,什么睿智聪颖,一股脑的全都是好词儿。 可当李佑与阴弘智听完圣旨之后,却都是惶恐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圣旨最后,李世民明言李佑早已成年,令其即刻前往封地幽州。 而阴弘智,也被卸掉了工部侍郎之职,封了个幽州司马之职。 这是要将这两人打包在一起,统统发配到幽州了。 李佑虽然遥领了个幽州都督的头衔,但他压根没在幽州待过一天,根本没有掌控幽州的军政权力。 他与阴弘智这回被发配幽州,几乎等于是被安了个空头王爷的身份,再无任何实权。 想也知道,他们这一去,再想回来,怕是难了。 阴弘智的脸色,冰冷得可怕。 而李佑则跪在地上,瑟缩着身子,似是随时都要瘫倒下去。 “不…… 父皇……儿臣身体……身体尚弱,还需在京中休养啊!” 李佑几乎是哭嚎了出来,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传旨太监王德,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阴弘智狠狠咬了咬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臣领旨!” 说着,他不再理会呜呼哀嚎的李佑,兀自站了起来,接那封带给他们甥舅二人莫大耻辱的圣旨,接了下来。 他的手在颤抖,但却异常有力,将那黄绸圣旨攥在手中,捏得变了形。 王德并未多留,只是轻叹一声,而后领着众多宫人离开阴府。 而阴府上下,顿时陷入一片凄嚎之中。 “是谁……是谁在背后设计于本王,本王要将他们抓住,碎尸万段!” 李佑犹自连哭带嚎,可任他如何叫嚷,全府上下,却无一人再理会他。 所有下人全都哭丧着脸,凑到了默不作声的阴弘智跟前,望着阴弘智。 阴弘智的面庞依旧英朗,气势依旧凌厉,可所有人都知道,此刻他除了将自己凌厉的气势发泄到那黄绸圣旨上以外,再无其他办法。 …… 李佑与阴弘智走得很快,圣旨发下的第二天,便有送行队伍前往阴府催促动身。 阴府中的仆人急急忙忙将行李收整好,伴着阴、李二人一道上路。 这些仆人,已是李佑与阴弘智唯一剩下的嫡系了。 他们还要前往北境幽州,那里有战火尘烟,那里有黄土飞沙,有野蛮的突厥人和不屈的唐兵,但却再没有长安城的富贵繁华,没有大唐最为核心的权力与威望。 太极宫中,德妃已在甘露殿外哭嚎了许久,但她连李世民的面都没见上。 几乎所有人,都已清楚,她那独子李佑,从此便告别了大唐的权力中心。 这件事没有发文公告天下,但几乎所有人,都在第二日李佑出行之前,就得到了消息。 那阴府门前挤了那么些兵士,府内又被翻得狼藉一片,任谁都知道,这是要搬家了。 朝臣们个个都清楚,他们是要离京赶赴幽州,但却没有人前去相送。 大家都心照不宣,催得这么急,肯定是犯了什么事,惹了圣上动怒了。 这时候再去相送,那不是找死么? 再说长安城里的高官,大半人都不怎么看好这对甥舅,不吐口唾沫骂几句,便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哪里有人会去相送呢? 在李佑两人萧索地离京之后,这个消息,也慢慢地传遍了长安市井。 已有人猜了出来,这位燕王殿下,是犯了什么过错,才临时被赶出了长安。 大家就这个话题展开了探讨,但却没人将这件事,与前些天热议的劫掳女童事件扯在一起了——李承乾已然赢了,他没有必要再担着风险,去操控舆论了。 此刻的李承乾,正坐在马车上,从自己的太子东宫,赶往平康坊。 自从他动了离宫开府的心思后,他便更愿意窝在那水云间,而非牢笼一般的东宫了。 马车出了宫门,经过永兴、崇仁二坊,直朝平康坊而去。 崇仁坊外,李承乾看着那坊门附近,正在兴建的华美府邸,心中不免生出艳羡。 “燕王府!” 这是李世民先前准备给燕王李佑修建的府邸,只可惜李佑压根没有用上,便已被赶离了长安。 “唉!这马上就要修好了,与其这般空着,倒不如留给本太子,省得浪费人工部和将作监一番辛劳!” 心中这般计划,李承乾越看这燕王府,越觉得气派非凡。 “这么好看的府邸,最适合本太子了……” “得想个主意,从李世民那里,给哄过来!” 再看了两眼,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车帘。 到得水云间里,先查了查账,而后又看了看酒窖,李承乾便也闲了下来。 搬了个躺椅靠到后院,李承乾索性躺在院中看风景。 这东店的后院极大,院中角落里,还有那些艺伎所住的小院落。 李承乾将躺椅搬到那小院落门口,欣赏着院中艺伎们排练舞蹈的曼妙身姿。 艺伎选秀已进行了两轮,如今在长安城中反响甚大。 前两场选秀中取得好名次的几个艺伎,如今已有了非常多的拥趸。 水云间已收到无数名帖,多是城中富户,花费重金要邀请这些艺伎前去表演。 但在李承乾的坚持之下,这些邀请全都被拒绝了。 得有逼格身价,哪里能为了眼前的些许利益,就自降身价? “嗯……美得很……” 躺椅旁放着花生米和零食,还摆了一壶新泡的茶。 眼前是无数莺莺燕燕的美女在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但躺在椅上的李承乾,却仍是凝眉作不悦状。 胖太监刘全挤了上前,小声道:“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李承乾努了努嘴:“父皇还是不允我开衙建府,这也实在管得太宽了……” 刘全“哦”了一声,讪讪缩回了身子。 李承乾已能看到,那刘全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头,仿佛是在戏谑:“谁叫你曾经不良过!” 是啊!曾经的李承乾曾因为贪玩摔落马下,李世民自然是要多留些心思的。 可是……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李承乾陷入苦思……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强身健体 在李承乾得罪几大世家之后,李世民便以安全问题为由,强行阻止李承乾离宫建府。 李承乾觉得,他实在是担心过了头。 长安城中本就有武侯巡逻,太子府也一定有护卫守备,歹人想要闯入太子府,威胁到他李承乾的安全,实在是绝无可能。 而且李承乾现在已收了心性,不再贪玩胡闹。 按说李世民也该对他放心了。 可如今的情形,人家不放你出宫,你就得老老实实守着东宫。 深居东宫,对朝堂政局,对市井民生,都极难染指,久而久之,必然影响李承乾发展壮大自身势力。 所以,李承乾已数不清现在是第几次,筹谋着劝说李世民,劝他放自己离宫。 要说安全问题,最好的就是多安排一些护卫,而后严守行踪机密。 世家是绝不可能横冲直撞地针对他李承乾,顶多是暗中行事,弄些刺杀之类的手段。 李承乾身边也有护卫,这样的手段,想是很难生效的。 当然,如果他自身,能懂些武艺,那便更好了。 李承乾在想,自己是不是要学一些武艺傍身,这样李世民总没有理由拿安全当由头了吧? 他将目光,对准了那小院落旁边的空地,那是周掌柜的妻女练武的场所。 那里摆了些石锁木棍,此刻小丫头周念正抡着那石锁在锻炼体力。 要说这块空地,周夫人选得倒是好。 旁边就是艺伎们的院子,在这里习武,便能起到威慑作用。 用周夫人的原话,就是“叫那些狐媚子见识咱们娘儿俩的厉害,免得他们再朝老周抛媚眼儿”。 李承乾从躺椅上爬了起来,晃晃悠悠走到那练武场。 那半人高的小丫头,正举了个比她头还大些的石锁,上下挥舞着。 李承乾看得直咽唾沫,他估计自己是举不起那玩意儿的。 “念念,你娘亲呢?”他凑过去问道。 要想习练武艺,自是得找个有水平的人带一带。 看周夫人的武艺,好像比他那几个侍卫还要高一些。 周念边挥着石锁,边喘气道:“娘……娘去东市了,说要买几身新衣裳,把那些狐媚子……给比下去!” “比……比下去……”李承乾想了想周夫人那厚实的肩背,再看了看院子里那群娇柔软弱的艺伎,不禁咽了口唾沫。 虽说周夫人五官生得极好,但年岁和身形在这放着,是怎么也比不过那些正当芳龄的软妹妹的。 当然,在因为常年习武,周夫人比起寻常妇人,是要显得年轻一些的。 而且她虽然生得稍显魁梧,但腰肢却并不粗壮,无非是肩背和臀胯显得稍宽一些,也别有一番韵味。 李承乾收回思绪,想着怎么拜托那周夫人教自己几手,以后遇上危险了,也能用得上。 他试着将周念身边那个稍小一点的石锁掂了掂,而后用力抬了抬。 “嗯,稍重了些,换一个……” “嗯,这个也重了些,还是换小一号的……” “这个……感觉也稍重了些……” 挑来挑去,那小念念已将石锁放下,歪着头道:“高哥哥,你在做什么哩!” “我……我也来试试,看能不能习练些武艺……你娘亲啥时候回来?” “不知道哩!” 周念走到李承乾身边:“你找我娘亲做什么?” 李承乾费力地举起那小号石锁:“我……我要她帮……帮我指点指点……” “咦?你要我娘亲为师吗?”周念大眼睛扑闪扑闪,突然一蹦起来道,“高哥哥,你拜念念为师,念念教你……” “额?”李承乾一愣。 对啊,让这小丫头给指点指点,也是不错的。 看她年纪轻轻,一身的力气,想来指点自己,也已足够了。 再说他只是想尝试尝试,一上来就找人周夫人,回来练不下去了又不好收场,太丢面子了。 反而找这小丫头指点,就没那么多顾虑。 自己怎么之前没想到呢? 李承乾立马道:“好,那便叫念念来教!” “好欸!”周念一蹦三尺高,朝天直竖的小辫儿被跳得一颤一颤。 “那高哥哥,你要叫我师傅哦!”她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背着手踱着方步,在李承乾身周转了一圈。 这似乎是在看李承乾有没有那习武的“资质”。 “师傅就免了吧!” 找这丫头教,就是图个省事,没那么多麻烦,否则还不如回去让自己的侍卫教呢! “啊?”周念颇有些失望地嘟了嘟嘴。 她又低头思虑片刻,咬着手指道:“那……那念念先教你,你下午要带念念去芙蓉园放风筝去……” “放风筝?”李承乾呆了呆,在他印象里,放风筝那种事,是正常女孩儿才会干的事。 可这周念整天舞枪弄棒,一点都不像会喜欢那种玩意儿的孩子。 周念翻着大眼睛,略带期许地望着李承乾:“好不好?” “好……好吧!”李承乾无奈道,“那……那你娘亲呢?为什么不让她带你去?” 周念抱着小胳膊,负气道:“娘亲先前说好了今日带我去的,可是今日一早又说要去东市,将念念一人丢在铺子里了……” “好……好吧……”李承乾答应下来,反正他回宫也没什么要紧事。 约定好,周念便有模有样地指点起来,最开始是锻炼基础的力量,她随手挑了个石锁,让李承乾不断举起放下,教得倒起劲得很。 她还不时背着手摇头叹气,还辅以恨铁不成钢的眼光看着李承乾,一副小大人模样。 给她折磨了一通,练得腰酸胳膊疼,她又拿出一杆半人高的棍子,在李承乾面前挥舞了起来。 她那棍棒舞得极快,在身周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看得李承乾啧啧称奇。 舞了一阵儿,她才将棍子放下:“先教你最基础的,高哥哥看好了,我要舞个棍花叫你瞧瞧……” 连操带练地折腾了一个早上,李承乾被操练得再不剩半分力气。 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再在店里随意吃了些东西,他便带上刘全与护卫,赶了车领着周念,向那芙蓉园而去。 ------------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筝 芙蓉园地处长安东南角,位于曲江池南岸。 园子极大,占地有三十顷,里面有山有水,有林有鸟,有花有草,有亭台水榭,有楼宇殿阁。 总之,你能想到的一切园林必备景致,那里都能看得到。 这处园林,乃是长安城内贵族、僧侣、平民等各级人群汇聚盛游之地。 李承乾一行人到了园中,便将马车停在一边,择了块靠水的空地,准备带那小念念放风筝。 小丫头已蹦蹦跳跳地从马车中抱出了风筝来,那是一只五彩凤凰图案的风筝,看上去制作精良,看样子这丫头没少费功夫在这风筝上。 这风筝极大,小丫头抱在身上,已将自己全身都遮挡了住。 李承乾心中感慨,也只有这丫头膂力过人,否则寻常孩童,哪里能牵得动这么大的风筝? 今日是休沐时分,芙蓉园内游人极多。 远处曲江池畔,有不少文人在对池饮酒,玩起了流觞曲水。 靠近一些那亭台之中,也有不少青年男女相互嬉戏打闹,玩得很是开怀。 因为要放风筝,李承乾特意挑了块空地,这附近,只有那小湖边上一个亭子里,有一个女子坐在当中。 她背对着李承乾,面向湖水,独自一人静默坐着,似乎是在等人。 李承乾看不清楚那女子长相,不光只凭她衣着华贵程度,也能猜出这女子是哪一家的小姐。 不过这富家小姐独自一人待在园子里,倒是有些突兀。 通常情况下,小姐身边总该配些丫鬟护卫的。 李承乾暗暗揣度,兴许是她在等自己的情郎,是以将府中奴仆全都支到一边了吧! “快,快帮我举一举!” 李承乾正在心中猜测那女子生得是什么模样,念念在旁叫嚷起来。 回头一看,她正举着那和她人一般大的风筝,拼了命地奔跑。 这是要用速度带起风,将风筝放飞。 只可惜,这小人儿力气挺大,个儿却是不高,怎么举也举不了多高。 李承乾走了过去,从念念手中接过了风筝,示意她拉开些距离在前头跑。 将那大风筝举起来,而后跟着念念跑了一段,等风筝吃了风力,李承乾缓缓松手。 “快拉线,拉线!”他赶忙提醒着。 他本是想提醒念念用力扯线,便将风筝带得飞了起来。 可这小丫头的确用力了,但却将力气使大了,一扯线,将那风筝扯得在空中调了个头,大头朝下栽了下来。 “我了个去!” 眼见风筝落地,李承乾只好走过去捡起来,再试一遭。 如此反复,接连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 李承乾累得手脚都已发软了。 他今日第一次锻炼身体,浑身肌肉本就酸胀无力,再这么一跑,哪里还有气力? “不行了,先歇一歇……” 扶了老腰,李承乾将那风筝丢给嘟着嘴的念念,自顾往地上一坐。 他是歇下了,可那念念却依旧故我地抓着风筝狂奔。 小小的身影,大大的风筝。 奔跑、向上抛风筝……风筝升空、落地……捡风筝继续奔跑…… 如此往复数个循环,李承乾都看得累了。 他索性扭头看了看周围,正巧看见一个身形笔挺的年轻男人,正朝那凉亭走去。 这人应该就是那富家小姐的情郎了吧?李承乾心道。 那男人看上去颇有些自傲,走路时腰板脖子都挺得笔直,头还微微上扬,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身边经过的一切。 他走到那凉亭里,那小姐便已转过了头。 李承乾离他们约有十丈远,很难将那女子容貌看清晰。 他只能略微看出,这女子生得极白,脸形生得极其柔和。 李承乾原本料想,这男女之间见了面,应该要互诉衷肠了。 但令他奇怪的是,那女子刚一扭头,便猛地站起身来。 她并非起身迎向那男子,而是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 看起来,她在等的,似乎并非是这个男子。 可看那男子此刻正望向女人,好像在说着什么。 紧接着便能看见女人也开了口,似乎在问那男人什么问题。 两人说了几句话,便见那女人似乎是要走,可那男子又迎了上去,仍在向女人解释着什么。 先前那女子猛地一退时,李承乾的确警醒了下,他担心这男人是个登徒子,要去占人家女子便宜的。 但现在看来,这两人显然是认识的,只是他们二人,绝不是爱侣关系。 这时候,那女子似是要离开,但那男人一再阻拦。 他靠那女子越来越近,眼看着两人就要有肢体接触。 那女子又是连连后退。直朝那男子摇头,口中说着什么…… 李承乾懒得再看下去了,倘若这一男一女相互不认识的话,李承乾可能还会前去英雄救美,将那男子劝住。 但看这情形,这两人之间,是相识的。 他们二人都是衣着华丽的年轻人,看上去该是斯文有礼的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恶劣的事来。 李承乾不再看下去了,他已缓缓恢复了体力。 走到旁边空地上,从奔跑的念念手中接过风筝,高高扬起,并将之抛飞上天。 “快拉,快,快!” 随着念念手中细线被拉紧,那风筝渐渐在空中稳住了身形。 “好,终于成功咯!慢慢放线,不要急……” 见风筝终于有了缓缓上升趋势,李承乾松了口气。 接下来慢慢放线,这风筝绝对能逐渐升上高空。 看这风筝的体型重量,该是能飞很高的。 他渐渐停了下来,站定脚步,仰头望天。 但那五彩凤凰,却没能在空中维持多久。 那小念念手上没个准,没事先拉风筝吃上风劲,便将手中细线放长了许多。 这下好了,一时间,风力与细线的束缚之力间的平衡被打破,那五彩凤凰,竟打着旋儿,呈螺旋状向地上栽了下来。 李承乾心中一急,忙又说道:“快拉线,兴许还有救……” 这时候,若能操控好风筝的线,将之拉得在半空中维持住平衡,或许还有救。 只见那小念念猛地一拉细线,风筝竟一该螺旋下降为直接下降。 它径自朝那两个年轻人所在的凉亭中飞了过去……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故人重现 “哎呀!” 只听得凉亭中传出女子一声惊呼,而后,便能见到那年轻男子猛地冲出凉亭。 “是谁?这是谁的风筝?”那男子手里攥着周念的“五彩凤凰”,正怒气冲冲地望向李承乾等人。 这附近再无其他人,便是他们想抵赖,也抵赖不掉了。 这时候,李承乾才第一次看清这男子的容貌。 他年纪与李承乾相当,长得……不能说难看。他眉眼很锐利,鼻梁高挺,除了嘴唇很薄稍显刻薄外,这人长得没什么毛病。 但李承乾看到这人的五官神情,没来由地便生出一种厌恶来。 这个人,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那似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种傲慢。他的眼神、动作、气质,方方面面都透着鄙视不屑,似乎他一张口,便会骂“你们这群穷鬼乡巴佬”一般。 李承乾又突然想起,这人方才在凉亭之中,对那富家小姐,极尽追求之能事,近乎无赖地往人家那边贴。 这与他此刻展现出来的气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只傲慢的舔狗…… 这时候,那男子已冲了上来,怒气冲冲道:“这是你们的风筝?” 李承乾心到毕竟是自己这边的风筝冲撞了他们,便也拱手道:“抱歉,没有吓到亭中的……” 他“姑娘”二字还未说出口,便已听到清脆的一阵响声。 这是竹蔑断裂的声音,其源头来自那年轻男子手中提着的风筝。 紧接着,便能瞧见,那被捏断骨架的“五彩凤凰”,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态,被那年轻男子甩到了李承乾身前的地上。 这风筝已被他捏坏,彻底不能再用了。 “呀!风筝!” 小念念已飞奔上前,望着那风筝怔怔出神了。 显然这风筝被毁,对她的打击不算小,小人儿抱着风筝,傻傻地呆住了。 李承乾心头怒意升腾而起,他不由抬头,怒视着那年轻男子。 而那男人也扬起头来,直视李承乾,两人目光交接,在半空中有了第一波交锋。 这年轻人的眼神里,已有了小人得志般的笑意。 他似乎很享受将别人劳动成果摧毁,所带给他的快感。 李承乾已觉得自己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了。 他微服出宫无数次,但这一次,是他第一次想主动亮明身份。 他恨不得将这张傲慢又嚣张的脸摁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几脚。 这男人现在才缓缓开口:“惊吓了温姑娘,如此小小的惩诫,已算你今日命好了……” 他话里的意思是:毁了你们的风筝,你们还必须给我感恩戴德。快些磕几个头道谢,而后再麻溜地滚出这里去。 李承乾冷笑一声:“哪里来的野狗,在这里狂吠什么?” “你……”那年轻人怒喝一声,他正要开口骂过来,却忽然有一道倩影自他身后疾步走了过来,这人又突然住了口,不再言语。 那道倩影,自然就是先前与这年轻人在亭中相聚的富家小姐。 看到这位富家小姐的长相,李承乾才终于理解,为何这样一个骨子里透着高傲的年轻人,会对这女子那般恭迎。 这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她生得极白极水灵,五官精巧而不锐利,身形体态匀称,最叫人称奇的,是她骨子里透出的一股娴淑隽雅的气质。 她似乎是从小用文墨泡养长大的般,浑身上下都透着雅致。 而且,她的这般雅韵,十分灵动,一点都不带传统读书人与生俱来的死板气质。 这女子一走出来,便直朝李承乾看来,她先是朝李承乾点了点头,而后才又将目光对准了地上的风筝。 乍一看到那风筝时,她便是微地一愕,显然她也没想到这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李承乾先朝那女子拱手:“方才惊扰姑娘了。” 那小姐微一福身:“无碍,只是这风筝做得精致,这么毁了有些可惜……” 接着,这小姐话锋一冷,朝她身旁的年轻人道:“李公子,你这般糟践东西,又是何必呢?” 那李公子却洋洋得意道:“这破烂东西惊到温姑娘,自然该是这个下场。” 那温姑娘秀眉微凝:“李公子,你莫要再多生事端了,我与旁人的事,与你何干?” 她的愠怒叫那李公子语调变得缓和起来:“温姑娘,你这是哪里来的话?你我今日相聚于此,本是……” “不要再提这事了……”那姑娘将芳唇轻咬,似是在努力忍耐着。 看得出来,这位温小姐,也着实瞧不上那姓李的年轻人。 “你我今日本就是场误会,我本无心见你,你也不必再作纠缠。你……你快离去吧!” 李承乾已大概听出个端倪来,看样子,这女人今日所约的,绝非这个姓李的。 是这李公子死皮赖脸地凑了上来,才引得那温姑娘心生反感。 那李姓公子正要再开口,李承乾已提前冷笑起来:“死皮赖脸地贴着人家姑娘,当真是不害臊。” “你……”那男子再看向李承乾,目光立即变得凶戾起来。 他捏了拳头:“好小子,今日不教训教训你,便是我李耀白在太学院混一场了!” 李承乾正欲出口还击,却陡地又一惊。 他不得不再重新打量眼前的这年轻人。 太学院李耀,这个名字,李承乾再熟悉不过了。 当初富丽居还在陇西李氏手里时,李家就曾使出过一次舆论攻击。 而当时,战斗在最前线的,就是这位李家嫡传李耀。 李承乾与李耀有了好一番交锋,但实际上两人并未见过面。 他实在没有想到,居然会和这李耀,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 见李承乾并非即时还击,那李耀脸上神情更加得意:“无胆鼠类,也敢在此叫嚣?” 李承乾终于醒转过来,他摇了摇头,反唇相讥道:“啧啧,太学院当真是越发堕落了,什么样的歪瓜裂枣,也都往里面收!” “你!”那李耀眼里怒火闪耀,他即刻扬起拳头,大踏步朝李承乾而来。 李承乾心中嗤笑,这所谓的读书人,也要用最原始的办法来解决纷争矛盾的。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温家孙女 这李耀冲将过来之际,气势慑人,当真有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但李承乾却丝毫不惧,虽说护卫们还在马车那边守候,但真打起来闹出动静,他们也会赶过来。 况且,对付这李耀,似乎他自己都能搞定。 那李耀脚下生风般走了过来,嘴里怒喊着污言秽语,听得那温姑娘眉头直蹙。 可他冲到一半,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此刻他的衣角,被一只小手给紧紧攥了住。 小念念正扎着他长衫下摆,抬着头用她那满含怨念的眼神,死死瞪着李耀:“坏人,你把风筝弄坏了,赔我风筝。” 见此情形,李承乾玩味一笑,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那李耀被猛地拉住,已有些恼羞成怒:“喂,小鬼,快放手。否则……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李耀便猛地一挥衣袍,似是要将小念念给甩出去。 “李耀,你做什么?难道要欺负这么一个幼童吗?” 这时候,先前还轻声细语的温姑娘也动了怒,直朝李耀喝了过去。 在他们看来,这么小的一个小童,自是无法与那李耀相提并论的。 可是,任由李耀如何挣扎,他都无法挣脱念念的手。 李耀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怒气冲冲地伸出手去,推向那小念念。 但他的手只伸到一半,便再够不到念念了。 因为他整个人,都已被念念甩了起来。 这小念念力气极大,她如此盛怒一抛,将那李耀从地上甩了起来,而后又甩向一旁的空地里。 那李耀在惊惶之中被抛起,脸上顿时失去光彩。 紧接着,他便已“哎哟”一声,落到了一旁空地上。 好在他被摔的那地方全是杂草,除了弄脏了衣服外,再无其他影响。 但李耀,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去招惹那小念念的。 李承乾笑着拱火:“半点力气都没有,连个幼童都比不过,居然也敢强行出头。李兄,在下佩服……” 李耀的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别提有多精彩。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那李耀又指着李承乾,继续辱骂着。 李承乾本以为他要冲过来,与自己决一死战。 但没想到,这李耀拍了拍自己衣裳,却又突然叫嚣着:“你等着,等我叫来人,再与你分辩!” 说着,他便骂骂咧咧地,从这片平坦空地上走开了。 他这是往大门方向走,也不知道当真是去搬救兵,还是觉得被小孩儿揍了,脸上无光。 待那李耀离去,那温小姐才从凉亭中走了出来,她先瞧了瞧念念手里捧着的风筝,而后走到李承乾跟前,裣衽一礼。 “给这位公子添麻烦了!小女温如苏,向这位公子赔礼道歉!” 她的话一出,李承乾又是一惊。 这个名字,他曾听温彦博提过,那是他最得意的孙女。 原来这气质美人,是温彦博的孙女,也难怪那温大人之前一谈及孙女,便是喜笑颜开,颇为自得。 李承乾赶忙摆手:“是我们的风筝飞进来,冲撞了姑娘!” 温如苏掩嘴轻笑:“其实倒也没有,如苏只是趁着此事,想摆脱那李耀罢了!” 李承乾哈哈一笑,故作好奇道:“那李耀究竟是何许人也?姑娘既不愿理睬他,为何还会与他相聚于这芙蓉园中?” 芙蓉园乃是男女谈情说爱最好的地方,温如苏会与李耀在这里相聚,本就是件奇怪的事。 温如苏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还气鼓鼓的小念念:“这事说来话长,两位的风筝因我之事被损,便请进这亭中一坐,尝一尝我亲手做的糕点。全当赔罪了……” 李承乾自然愿意与这美人于亭中相会,三人进入亭中,那温如苏便将放在亭中的一个食盒打开,顿时一股清香气息逸散开来。 她将一碟碟甜品糕点放到桌上:“这些是我亲手做的,本来是打算与自己的闺中密友相聚品尝,却没想到,今日好友没来,竟来了这李耀。” 李承乾提起一小块晶莹如玉的糕点看了看,卖相极佳,便是宫中御点,也不过如此。 再放到口中一常,香甜软糯,口感味道极佳。 他不禁夸赞:“温姑娘手艺当真了得!” 那小念念,原本还气鼓鼓嘟了嘴,可当糕点一放到桌上,倒也忘记风筝被损的辈痛了,转而悲愤全都化为食欲了。 两人坐了片刻,互相恭维了一番,那温如苏,才开始说起她与这李耀之间的故事来。 这李耀,乃是陇西李氏嫡子,如今在太学院进学。 温如苏与其相遇,是在五天前的一次盛会上。 那日魏王殿下举办诗会,邀请了京中诸多才子佳人前往相聚,谈论诗赋文学。 而李耀因为与温如苏的一位闺中密友相熟,便坐到了温如苏身边。 当时温如苏并不在意此事,唐朝的风气十分开放,两人只是同坐一桌,自然算不了什么。 可那李耀在席上不时恭维讨好,似乎有意接近温如苏,这就叫温如苏有些不悦了。 自那之后的几天里,李耀又一连送了好几封拜帖,要约温如苏一同郊游。 温如苏与李耀本就不熟,两人不过见了一面而已。 而且那一面还给温如苏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本来温如苏觉得此后再也不会见到李耀了,可今日,温如苏与闺中密友相约到芙蓉园,却不知怎地,那好友未曾前来,反倒是李耀到这里了。 “当时一见他来,我便要离开此地,可是这人跟块膏药一般,贴上了就就不肯放开了。”温如苏一提起李耀,便会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李承乾轻笑着:“你那密友倒也胡闹,提前约好的事情,怎么到了现在还未见人影呢?” 温如苏叹了口气:“怕是有意为之……” 她的眉眼流露出点点哀伤,不知是不是在惋惜一段友谊就此作古。 李承乾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道:“好在芙蓉园本是人群汇聚之所,在这里与他相见,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温如苏又轻一叹气,以手支腮道:“如苏本已无意再见他,与他共处一亭下,只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 第一百一十八章 芙蓉园 对于李耀此人,李承乾自是不喜欢的。 且不说此人出身陇西李氏,且不说此人曾唆使太学院同窗暗中挑起舆论风波,攻击李承乾。 单单是今日第一次相见,他带给人那种傲慢骄横的感觉,便已让李承乾心中厌恶。 而这样一个令人讨厌的人,居然和眼前这个娴雅文静的温如苏扯到一起。 这是李承乾绝不能接受的事情。 听温如苏说起,那李耀三番五次想要靠近她,李承乾道:“如苏姑娘,依高某看,那李公子连个垂髫稚童都要欺负,怕是品性不会太好。你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妙。” 虽说周念武力过人,算不上普通的黄毛丫头,但那李耀的表现,实在叫人不耻。 温如苏也点着头,深以为然道:“此前那李公子多番骚扰,我心中已有反感。今日他这般蛮横霸道,更叫人心生憎恶厌烦之感。” 她顿了一顿,又轻叹口气道:“只可惜,家父似乎对其印象很好,前几次府上收到李耀的帖子,家父还多番劝说,要我与他相会……我真担心……” 李承乾好奇:“这李耀很有名吗?” 按说这温家,也是书香世家,温彦博更是当朝大员,温家的地位,已算是显赫,不该比那陇西李氏差啊! 温如苏点点头:“那李耀出身五姓七望,他们家族,本就显赫非凡。再加上那李耀又入了太学院,也算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家父对其印象很好,还曾劝说我与其相交。” 李承乾心中暗骂这温如苏的父亲太过糊涂,还惦记着五姓七望那门楣显要,他难道不知道几大世家为李世民所不喜,衰败甚至覆灭,都是早迟的事。 但细想下来,也能理解:五姓七望在普通百姓,尤其是那些读书人心中,地位极高。便是京中权贵,也常以能与五姓七望结亲为荣。 想来,温如苏的父亲是觉得那李耀出身才学都很不错,才对其大有好感。 想了一想,李承乾淡淡笑道:“这事倒是简单,你回去后,将他今日言行举动告知令尊,想来令尊也该明白那李耀绝非良善之辈。” 温如苏点了点头:“如苏也有此意。” 她又抬起头来,朝李承乾挤了个淡淡的笑容:“不说那惹人厌烦的李耀了,高公子今日前来芙蓉园,是来游览风光的吗?” 他看了看李承乾,又看了看正胡吃海塞的小念念,显然是对这一大一小的组合很感好奇。 李承乾笑了笑,抬手替小念念将嘴角的食物碎屑扫去:“这是我一挚友的孩子,今日闲来无事,本是打算带她前来芙蓉园放风筝,只可惜,那风筝已被损毁了……” 温如苏道:“这事也要怨我,若不是我惊慌之下失了分寸,叫了出来,也不至于让李耀这般粗暴地毁了这风筝。” 她抬手摸了摸周念的头:“这风筝因我而损毁,我回府之后,再请匠人制作一个风筝,好赔给你们。” 这自然是人家的客气话,李承乾正准备礼貌性地拒绝,却见周念已举起了粉拳,扯着嗓子欢呼起来:“好耶!念念要最大……最大的风筝!” 李承乾唯有苦笑,这小东西不正忙着吃东西么,怎么耳朵这么尖? 他只能抱拳感谢。 温如苏莞尔一笑,顿了顿首道:“那……咱们就约好,五日后的这个时辰,在这里相见,届时我再将风筝带来。” 她又望了望亭外的草地,看了看天:“芙蓉园风景最好,来这里放风筝,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听闻陛下要将这园子赐给魏王殿下,不知道以后寻常百姓还能不能在这里游玩赏景了……” “赐给魏王?”李承乾一愣,这芙蓉园什么时候归李泰了? 温如苏点了点头:“嗯……这事是前一次诗会上,我听人说起的。那日魏王也在,这消息该是没错的。” 李泰平日以读书人自居,没事就爱将长安城里的才子佳人凑一块搞什么诗会,其目的,多半是笼络人心。 李承乾戏谑道:“这么大的园子,他魏王便是走上一圈,怕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李泰肥胖,这在长安城中不是秘密。 被李承乾逗乐,温如苏“噗嗤”一笑:“魏王殿下才学过人,你怎好这般取笑他?” 李承乾摇头道:“你们读书人都觉得魏王有千般好,不过在我这粗人看来,他也不过是个寻常的胖子嘛!” 李承乾并不喜欢自己这位皇弟,这从他来到大唐的第一天开始便已注定。 两人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与李泰,将来会有一番纷争。 而且在他第一次出宫之时,曾瞧见李泰出现在富丽居门前,那时的富丽居,可还是陇西李氏的产业。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李承乾总隐隐感觉,李泰与世家之间,是有所勾连的。 说不定,前几次陇西李氏攻击他李承乾,那李泰就有参与。 温如苏掩嘴一笑:“听你这话,似乎读书人还得罪你了……” 她的笑容,总是带着些含蓄克制,每回都是点到为止,笑得并不算灿烂,可却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感觉。 李承乾道:“那倒不是,我对读书人没啥意见,只时对魏王有意见而已……” “哦?”温如苏眨了眨杏眼,“魏王怎么得罪你了?” 李承乾扬手指了指这芙蓉园:“这么好的一处园子,只归了他魏王一人独享,我当然对其有意见咯!” 温如苏看了看园中风景,略带遗憾道:“是啊,有些可惜了。” 李承乾看不得她这遗憾表情,扬手道:“不过你放心,魏王最是大方了,他得了这园子,也绝不会独享,肯定会与全长安的百姓共享。” “真的?”温如苏好奇道。 李承乾点头:“我有十成把握!” 他有此猜测,当然不是觉得李泰大方,而是心中清楚,李泰此人最重视名声。 他若得了这处园子,肯定会大张旗鼓地宣布,这园子以后还会照常开放,供长安百姓赏乐游玩。 这么做,肯定又能引得百姓们称赞。 温如苏道:“希望如此吧!不过你方才说,读书人最是推崇魏王,这话却是说错了。” 紧接着,她又轻笑:“至少在如苏看来,魏王殿下虽然才情修养都好,但比起太子殿下,还是要略逊几分的……”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狼狈为奸 李承乾有些意外,他今日是微服出游,这温如苏该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但这女子竟然主动提起太子,还夸赞了起来。 按说这温如苏出身书香世家,才情极高,便是温彦博也曾夸过他的孙女是“温家一脉最有才学者”。 李承乾还以为,这样热衷读书的女子,该更推崇李泰才是。 毕竟李泰是凭借学识才学扬名天下,而他李承乾,在读书一道几乎毫无成就,而且还有个贪玩的劣名。 温如苏又解释道:“魏王博学多才,但太子殿下心怀天下,又极体贴庶民百姓,他可算是诸皇子中,最出类拔萃的!” 被这样一个美女夸赞,李承乾心里美得很,他故作好奇:“太子殿下怎么就体贴黎民百姓了?” 温如苏道:“太子进献粮食,又制造出价格低廉的纸张,让天下人都吃上饱饭,都买得起纸张书本。与魏王殿相比,太子对大唐所做的贡献,要大得多。” 虽然能猜出温如苏说些什么,但经这女子一夸,李承乾还是觉得十分畅快。 这温如苏出身权贵家族,又是个女子,能懂得这些,也不枉其才名。 李承乾差点将“哪里哪里”说出口来,醒悟过来后才点头道:“太子殿下若是知道有人惦记他的好,该是极开心的。” 温如苏脸色微红,她抬手抚了抚脸,似是在给自己找理由般:“许是家中父祖常在我面前夸赞太子,是以如苏才对太子殿下颇有好感。” 李承乾笑了,礼尚往来道:“温中丞持中守正,也是极爱护百姓的好官呢!” 温如苏听了这话,“咦”了一声,瞪了眼睛望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祖父是……” 李承乾笑着解释:“你能参与魏王诗会,又得那李耀追求,想也知道身份不一般。这京中温姓高官本就不多,家学渊源酷爱诗书的,就只有温彦博温大人了。” 他当然不是通过这些猜出来的,主要还是因为温彦博曾在他面前提供温如苏的姓名。 当然,这话不便明说。 虽不想暴露身份,但李承乾并没有打算隐瞒自己知道温如苏身份的事实。 温如苏“哦”了一声,连连点了头:“你还挺聪明的……”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小姐”,走过来一个丫鬟模样的人。 温如苏朝那边应了一声,而后道:“我要走了,咱们说好了,五日后,还在这里相见。” 李承乾忙起身替她收了食盒,挥手与她告别。 见小周念也吃饱喝足,李承乾也牵了她起来,在园中走了阵儿,便回了马车上,一起向平康坊而去。 回到水云间时,周夫人还未回来,倒是段思文找上门了。 李承乾还道他是来取报纸的,笑道:“明日就要出第二期了,那第一期便不再刊印了。” 这几天,报纸销售情况极好,段思文隔两天便过来领一次,每回来都是眉开眼笑。 段思文摇了摇头:“可不是来取报纸的,是另有件大事,要说与高公子你听。” 他看了看李承乾牵着的周念,李承乾忙将周念打发走,与马周、段思文三人一起去了后院小屋中。 一进得屋内,段思文便开口道:“李家家主回京了!” 段思文一直派有流浪儿驻守在陇西李氏宅院边,那边一有风吹草动,立时便会回报。 李家家主近来离京回了陇西,这一次去的时间极长,也不知是在筹谋什么计划。 段思文又道:“他一回京,便立即邀来了其他几个世家,今日午时,五姓七望在京中的主事人,全都聚到了李府。” “全都聚到一起了?” 李承乾印象中,上一次这些世家聚到一起,还是各地灾情不断,他们用粮食威胁李世民的时候。 他忙问道:“可有探听到他们聚到一起,商谈什么内容?” 段思文摇了摇头:“这个不知道……不过他们好像是谈了什么高兴的事儿,据说几大世家的家主,离开李府时,都是笑容满面,显得极为高兴。” 又凑到一起商量什么鬼主意……李承乾叹了口气。 这些人凑到一块,绝不是什么好事。 李承乾料想着,自己要尽快侦知对方的最新动向,好提前做准备。 只可惜,无法深入五姓七望内部,没办法打听到最机密的消息。 自己的情报部门,还是太简陋了,只靠段思文手底下的一些流浪儿,最多只能覆盖到长安城市井之中,没办法获取更为详实的消息。 正这般念着,又听段思文道:“还有一件事,或许比那五姓七望相聚,更为重要!” 李承乾忙抬起头来:“什么事?” 段思文凝了眉头,继续道:“今日,那各大世家家主离去之后,又有一架马车,从后门进了李府……” “我的人在外偷窥,发现那马车中人,披了一身长袍,看上去很是神秘……” 李承乾 疑惑:“躲在马车中,还穿着一身长袍?” 这也未免太小心了吧? 这人显然是不想暴露身份。 段思文道:“那辆马车在李府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待了一炷香时间,便又从后门离开了。” “我们的人觉得那马车神秘,便分了人去跟踪,你猜最后跟到哪里了?” 李承乾挥手:“赶快说!” 段思文立马道:“延康坊!” “延康坊?”李承乾稍一思虑,突然警醒道,“魏王府?” 李世民为李泰所修的魏王府,正是在那延康坊内。 段思文点头:“不错!正是魏王府!” 听到这消息,李承乾叹了口气。 虽然他早已怀疑,李泰与几个世家之间,该是有所勾结的。 毕竟李泰平日里恭谨客气,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他要想对付李承乾,暗中操控世家,是最好的选择。 就是不知道,此前李家针对他李承乾做的几件事,有没有李泰在背后参与设计。 无论如何,李承乾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他要提防来自李泰,与世家门阀之间的针对和报复。 ------------ 第一百二十章 买粮 回到东宫时,已是暮色霭霭,宫中各处已挂上了灯笼。 李承乾到得东宫门口,迎候的小太监便已上前来:“陛下到咱们宫内了,还在等殿下呢!” 李承乾一惊,这李世民又是遇上什么事了吗?否则他怎么会守在东宫等自己呢? 走进正殿,李世民正背着手在殿中廊柱上观望着什么。 那廊柱上空无一物,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看这模样,李世民似乎是有心事,这时怕是已在出神。 李承乾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李世民转过了身,指了那廊柱:“朕记得,这柱子上,该是挂了副字画的……” “啊?” 听闻此言,李承乾稍一错愕,他立马想到,自己前阵子将这字画拿去交换空间,交换烈酒了。 敢情你盯着柱子,是在瞧那画呢…… 李承乾赶忙找了个借口:“那画我瞧这不顺眼,便让人收起来了……” 李世民“哦”了一声,似是还要开口追问。 李承乾赶忙拱手,转移话题道:“不知父皇今日驾临,是有何要事?” 李世民却摇了摇头,轻笑道:“没有事,便不能来看你了吗?” 他又指了指一旁的矮桌:“我父子俩许久没聚,今日有空,便来对饮几杯,如何?” 那矮桌上,摆了两坛千日醉。 “喝酒?” 李承乾大感好奇,李世民似乎从来没有主动找自己喝过酒,毕竟君臣父子关系,他要维持严父形象。 不过既然李世民找上门了,李承乾只好拱手遵命。 李世民似是兴致不错:“来人,去尚食局吩咐一声,弄几个下酒的小菜!” “父皇且慢!”李承乾忙开口道,“这种小事,交给我了,我东宫也有厨子,我让他们弄几个小菜……” 李承乾吃不大惯大唐的菜,所以特意从交易空间换来了铁锅和后世的酱油、料酒等调味料,专门给自己开小灶。 李世民点头:“那便依你。” 李承乾很快吩咐下去,趁着菜肴准备,他们寻了两张靠近的矮桌,席地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李世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似是云淡风轻道:“说是无事,其实倒有件事,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父皇请讲!” 李世民端起酒杯,浅浅啜了一口:“托你那望远镜的福,最近北境边关,安宁了不少,突厥人再不敢前来骚扰……” 李承乾知道他还有下文,也不作声,任由李世民继续说下去。 果然,李世民又接着说下去:“突厥人无法越境抢夺,于是最近又提出了一项新的要求。” “什么要求 ?”李承乾好奇。 李世民接着道:“他们要向我大唐买粮!” “买粮?”李承乾愣了片刻。 这倒是个新鲜事,突厥人向来是用抢的,这回也老老实实花钱买了。 李承乾立马想到,因为渭水盟约的关系,大唐每年都要向突厥进贡粮食。 有了那么多粮食,还主动来这边购买粮食做什么? 李世民又接着道:“这件事……朕已与朝中文武商量了,大家各有意见,吵了一阵儿。但主要的思路却是相同:决不能答应突厥人的请求!” 李承乾立马点头:“这是自然,咱们决不能为了些许银钱,就将粮食卖给突厥。” 两国早晚还有大战,将粮食卖给他们,这等于资敌。 他又好奇李世民所说的的意见相左,这事看起来压根就无需思索,怎么可能会答应将粮食卖给突厥人啊? 他问道:“父皇说朝堂上,大家各有意见,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意见?” 李世民正要开口,太监已进来送上了美食,他们二人停了下来,任由太监铺菜。 待太监们将所有菜都摆好,告辞离开之后,李世民才继续说下去。 “武将们的意思,是一点粮食都不能卖。” “但是,文臣们,有人有不同意见……” 李承乾皱了皱眉:“什么意见?难不成还要将粮食卖与突厥人吗?” 李世民一抬手:“先不要急,听朕说。” “有个别文臣,担心不卖粮食,突厥人会撕毁停战协定,要大举进攻。” “所以他们建议,咱们可以提高价格,并且将粮食数额缩小,只卖极少一点粮食给突厥。这样既能应付突厥的要求,又为大唐牟了利。” 李承乾嗤笑一声:“一味退缩没有用。” 李世民点了点头:“他们倒也并非害怕战争,只是说我大唐正在休养生息,眼看着各地粮食产量就要生上来,最近还是先稳固边防,不要闹得突厥人进犯,影响我大唐的发展。” 李承乾没有及时反驳,这些人的话,倒也不无道理。 如今各地都已推广开新型粮食,马上就要迎来丰收时节。 眼看着丰收在即,这时候去得罪突厥人,一旦对方打进来,怕会影响粮食收成。 用极少的粮食,换来这段时间的国境平安,也算是一种取舍。 这两种意见,似乎都没有错,只是对形势的判断预估不同罢了。 李承乾问道:“那父皇准备采取哪一种方案?” 李世民苦涩一笑:“朕也还没决定,今日过来,便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再做决断。” 李承乾又将这问题在脑中转了一转,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儿臣的意见,是一粒米都不能卖!” “哦?”李世民眉头一扬,坐直了身子:“你细说来听听!” 李承乾点头:“父皇先前说,有些文臣的意见,是担心得罪突厥人,他们会大军压境。” “儿臣却以为,得罪突厥人为真,但对方举兵来攻,则概率极低。” 李世民道:“为何?” 李承乾接着道:“父皇请想,突厥人何时这么客气了?他们从前缺粮,都是直接犯境来抢,可曾有提出过花钱买粮?” 李世民笑道:“这自是没有过的。” 李承乾点头:“所以……儿臣认为,突厥人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导致国内极度缺粮,所以才出此下策。” “难处?”李世民追问道,“能有什么难处?”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再提出宫 李承乾摇了摇头:“儿臣也不清楚突厥的具体情况,依儿臣猜想,可能是最近发生了什么天灾。” “天灾?”李世民双眼一亮,拍桌道,“倒是极有可能!” 他想了想,又道:“前阵子我大唐水灾、旱灾不断,那突厥人自然也经历了天灾。” 李承乾接着道:“所以,儿臣判断,突厥国内目前一片萧条,短时间内,怕是难以组织大军,向我大唐进犯。” 李世民点头:“不错!如此说来,咱们无需担心突厥人,更不用卖粮给他们了!” 李承乾又道:“但咱们也不能松懈,父皇最好叮嘱边关,做好防备。突厥人无力组织兵力,但不排除有小股力量,因为缺粮狗急跳墙,强行越境抢粮。” 往年常有灾荒之年,突厥人越境的记录。 但这种情况,他们多是小股力量分散袭击,难以组织起强大的军力。 只需做好提防,这些人最多在边关小打小闹,决攻不进中原地带。 “好!”李世民大叫一声,眼含赞许地看着李承乾,“你近来果真长进不少,眼光长远,思虑周详,渐渐地有了太子的模样了。” 他这般夸奖乃是真心实意,今日来到东宫,本就是因为李世民在两种意见中难作取舍。 老太监王德一句建议,说不妨听听太子的意见,让李世民决定过来看看。 他本没打算能在东宫找到答案,最多只是考教考教太子的眼光与处理政事的能力。 但没想到,在李承乾这里,他居然得到了最完美的答案。 心中一高兴,李世民又抿了口酒,瞬间心胸大开。 再提起筷子,再夹了桌上的菜,咽了下去。 “咦?你这菜口感酥脆,火候正好,这是怎么做的?” 刚吃了一口,李世民便觉得这东宫的菜,的确与尚食局的菜大不相同。 似乎味道比他李世民平日的御膳还要好。 尤其是配上烈酒,这酥脆的口感,正好下酒。 李承乾淡淡道:“这是儿臣命工匠特意打制的炒锅做出来的菜,另外还添了几样调料。” “哦?”李世民扬了扬眉。 他正准备开口,李承乾已提前道:“儿臣回头就吩咐下去,让他们送一份到尚食局。” 李世民心头一喜,大笑出声。 “父皇,针对那突厥的情况,儿臣还有一计!” 这时候,李承乾又开口道。 李世民好奇:“这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李承乾摇了摇头:“这件事,咱们还可以再作挖掘,父皇可派遣暗探,深入突厥,探知突厥的情况。” “如若突厥当真受难,咱们可以探查其受灾程度,再根据突厥的情况,好做北伐准备。” 听得这话,李世民猛地一惊:“北伐?现在粮食还未丰收,急着北伐,未免太心急了吧?” 李承乾摇摇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并非即时北伐突厥,但提前做好准备,是很有必要的。若是探知了敌方虚弱,早作北伐准备,待到粮草准备充足,随时便可大举北上!” “不错!”李世民点头,深以为然道。 他又连灌了几口酒,而后仰脖大笑:“我儿果真长大了,如今可独当一面了!” “独当一面?” 见李世民这般高兴,李承乾突然灵光一现。 独当一面,不就可以出宫独自建府了吗? 趁这时候李世民高兴,得赶紧提出离宫请求,说不定李世民就答应了。 想到这里,李承乾赶忙将手一拱:“父皇,儿臣还有件事,我那离宫建府的事,不知父皇考虑得怎么样了?” 听得这话,李世民收敛了笑容,他侧过头来,略带审视地望了望李承乾。 “还惦记着此事?” 李世民稍一沉吟,语重心长道:“承乾,你该知道,朕之所以不许你出宫,是因为五姓七望……” 李承乾沉声道:“这一点,儿臣自是知晓,儿臣献粮之举,已然得罪了世家。” 他随即语调一扬:“但在长安城中,世家岂敢动粗?” 李世民微眯双目:“这一点,他们倒是不敢的。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生性贪玩,若是出了长安,或是流连城中,让人抓了行迹,怕会遇上危险。” 李承乾据理力争:“儿臣自会小心,况且那五姓七望虽然能耐不小,但他们的势力多分布于地方,在长安城中翻不起大浪。” 他又轻声一哼:“况且在儿臣看来,解决五姓七望,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们已再难和我李唐朝堂作对。” “哦?”李世民轻扬眉宇,“你有这般自信?” 李承乾轻笑一声,并不再说话。 李世民看了过来,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你说来听听,若是能说出个章程来,朕便放你出宫,如何?” 事实上,现在的李世民,对于李承乾离宫之事,已不那么坚持。 他已从这些天李承乾的表现中,看出他日渐成熟,已有了能独当一面的心智与能力。 这时候听李承乾说起对付世家门阀的计划,他倒是愿意听一听,倘若这计法得当,他倒是愿意放李承乾离宫开府。 得了允诺,李承乾终于笑了,他一拱手,先是分析世家在大唐的势力:“世家大族,之所以能影响朝堂百姓,主要有三点。 “其一,他们掌握了大量田地,如今粮食短缺,田地是极重要的资源,有了田地,便能掌控百姓。” “其二,世家因为掌握财富,在从前书本纸张昂贵的年代,他们掌控了教育权,垄断了地方官员。又因为科举制度需要高官大族保举,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出自世家,或投身入世家门下。是以,他们在朝堂上的声音越来越大。 “其三,因为世家千百年来的声望,他们在百姓心中,地位极高。在很多地方,百姓甚至不认官府衙门,只认世家大族。” 听完李承乾的陈诉,李世民连连点头:“分析得倒也不错……” 他又抬起头来:“那么……你的解决办法呢?”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开衙建府 见李世民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分析,李承乾心中兴奋起来。 看这情形,自己出宫的希望,是越来越大了。 他心中偷笑,自己分析的这些东西,多半是与马周对饮畅谈时,马周的说辞。 马周多年在各地游学,见多识广,自然对世家的能耐很清楚。 当然,两人也曾就这一现状,交流了各自的看法。他们根据世家强势的原因,讨论出几点计策。 将酒杯端起,李承乾又吞了半杯烈酒。 烈酒入喉,当时豪气横生。 他擦了擦嘴,继续道:“田地问题,随着我大唐各地都开始投产新型粮食,会慢慢消弥,只要田地的重要性降低,那些荒地也能种出养活全家的粮食,百姓们便不会再甘愿承担剥削,而选择为世家卖命种地。世家们所握有的大量粮食,在粮食丰产时,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至于教育问题,儿臣的纸张与书本,不正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说到这里,李承乾又顿了顿,岔开话题道:“父皇,儿臣觉得,各地也该兴办工坊,营造书本纸张。全国的纸张需求极大,只靠长安一处造纸工坊,产量远远不够。” 李世民思虑片刻,点头道:“这一点,朕早已想过。只是……造纸的技术……” 他又摇头一笑:“罢了,这事全权交由你来处置,长安城的造纸坊,想来也有些收入,你可用来在各地扩建工坊,若是短缺了工匠,朕可发文让地方官府替你张罗。往后纸张书本的收入 ,全数由你掌控。” “哦?”李承乾心中一喜,他原本只是想建议李世民,将造纸工坊推广至全国,没想到李世民竟将这一行当全都交到他手上了。 虽说现在这两大工坊的收入并不算高,但苍蝇再小也是肉。全大唐那么多地方,积攒起来,也是笔不小的收入。 况且,这两大工坊,决定了读书人的命运。掌握了工坊,便能获得读书人的支持。 他喜出望外,立时接着先前的话头,继续指出针对世家的计策:“世家对科举取仕一途,多有掌控。儿臣建议,对科举制度,进行一定的改革。” “改革科举?这……怕是难度不小吧……”李世民皱着眉道,“仕子们多年苦读,就是为了考举入仕,贸然改变科举规矩,怕会引起读书人的反感。” 李承乾点头:“的确会暂时影响部分人,但这是个长期计划,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我们可以一步一步来。” 他接着道:“例如科举舞弊现象严重,我们可以狠抓考场风纪,对试卷进行封名处理,防止世家大族花钱买通审卷官员。” “又比如,取消保举制度,读书人考科举,不再需要世家大族的举荐,改为由地方乡试鳞选。” 李世民听完点点头:“这些倒是能一步一步改革,一旦得成,往后世家便无法染指官员选拔。” 李承乾接着提出第三个建议:“世家大族,在寻常百姓之中,声望极高。咱们可以试着修订一本《氏族志》,降低传统世家的地位,打破门第阶级差距。” “氏族志?” 李世民一时没听明白。 “这本《氏族志》,目的是改变百姓心目中,五姓七望高人一等的印象,将他们打回凡俗。” “哦?”李世民又沉吟片刻,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挂了笑容:“这倒是个好法子,此书修订刊印后,朕定会下发全国,强令各地推广开来。这样一来,五姓七望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定会大降。” 听完这些,李世民不断回味,他不禁好奇,李承乾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这么多解决办法来的。 这些条陈清晰明了,每一条,都是针对世家当前的强势点,予以精准打击。 虽不敢保证定能收到奇效,一举将世家门阀打入凡尘。但长久坚持下去,定能减弱世家的影响力,慢慢消弥其力量。 不对,这决不可能是临时想出的决策,而是经过长久思虑的结果。 再看了看李承乾,看他一脸的自信,李世民愈发鉴定自己的猜测。 这样也好,这说明李承乾从很早以前,就已明确了自己的敌人,并针对他们,开始做规划部署。 李世民最担心的就是李承乾贪玩大意,以致受到世家暗害。 但现在看来,他的这份担心,是多余的。 人家精明着呢!早就开始策划着对付世家了。 想到这里,李世民叹了口气,他将酒杯轻举,道:“罢了!朕明日便通知工部,让他们为你择地修府。” “父皇,何必那么麻烦呢!” 却见李承乾摇摇手,一脸喜色道:“父皇给燕王修建的那处府邸,不是刚刚建好吗?拿来给儿臣做太子府,正是合适呢!” “哦?”李世民盯着李承乾,意味深长道,“你小子,早就盯着那处宅子了?” 他又摆了摆手:“如此也好,那处宅子离太极宫极近,朕若是想唤你进宫,也更方便。” 听到李世民终于松口,李承乾长长地舒了口气。 将酒杯举起,李承乾笑了:“儿臣多谢父皇!” “不过……” 李世民的话似乎还没说完,他又看向李承乾:“你的安危不能疏忽,朕回头让李靖从军中选八百精兵,调入你太子府,充任太子府护卫。平日你你若出行,也得提防注意,不可身犯险地。” 看着李承乾,李世民强调道:“你是一国太子,该清楚你的个人安危,事关家国大业!” …… 第二天朝会之上,李世民宣布了两个大消息。 其一,便是组织朝内大儒,修订《氏族志》。 这《氏族志》,会将全国的世家望族整合起来,编订成册。 虽说明面上,这《氏族志》只是个刊正姓氏的工具,但所有人在听到这一消息之后,都隐隐感觉,这是陛下针对世家门阀所下的一记狠手。 这各大氏族,总要有个排名先后,那谁先谁后,还不是陛下说了算? 若是排了靠后,往后再要说自己是名门望族,是不是稍稍欠缺了点说服力? 正当百官对这《氏族志》大加议论时,李世民又宣布了另外一个消息。 太子离宫建府,于崇仁坊置太子府。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太子府扩建 有了太子府,只是李承乾脱离皇宫的第一步。 他还需挑选自己的卫率属官,组建太子府的班底。 此前,在东宫里他早已有一套班底,但那些人,多是些趋炎附势之辈,并不具备实际才干,李承乾早将那批跟随自己前身的旧臣打发出了东宫。 而现在,这些属官卫将,都需要他重新组建。 短时间内凑出这么大一支队伍,显然是极难的。 李承乾手头上,能用的人,也只有马周、段思文,以及那将作监的阎氏兄弟。 其中马周与段思文,还不知道他的身份,短时间内怕难入太子府,而阎氏兄弟这阵子要负责在全国修筑造纸工坊,压根就不在京中。 这等于说,他太子府中,除了能偶然跑腿传话的胖太监刘全外,再无一个能用的人。 好在李世民早有准备,提前从六部给他要了一文一武两名臣属。 武将是太子卫率府新任统率将军,是从李靖手底下调过来的,姓苏名烈,生得人高马大,仪表堂堂,看上去还不过三十岁,算是年轻有为。 而另一个年纪稍大些,太子府詹事刘守礼,是个年约五旬的弓背小老头儿。 这刘守礼人如其名,很是守礼,初见李承乾时,便往地上一跪,伏地磕头,就差三跪九叩了。 他这一磕,倒是叫其身后的苏烈有些尴尬。 苏烈是武将,进到东宫时,不过躬身行礼,这会儿看着刘守礼这般姿态,脸上已有些迟疑。 李承乾将苏烈的表情看在眼里,知道他正在犹豫要不要也一并跪了。 他哈哈一笑,抬手道:“刘詹事不必多礼,快些起身吧!” 事实上,即便作为太子,李承乾也没见过多少属官当真下跪的。 除了那些太监宫女外,寻常官员平常并不行跪礼。 除了祭祀祈神之类的大典,官员们便是见了天子,也多是躬身一礼罢了。 眼下这刘守礼这般恭敬,倒显得过于“守礼”了。 再一打听,这刘守礼出身礼部,此前一直在礼部下辖的礼部司任郎中之职,主要负责的就是礼乐、祭祀等事。 也难怪他这么爱跪了…… 这礼部郎中,虽然是个实权职位,品秩也高过太子府詹事,但论前途,自然是比不过这太子府最重要的属官的。 这太子詹事,平日负责打理太子府内外事务。其不光处理杂务,便是连太子卫率,包括此时站在后方的苏烈,都归这太子詹事统领。 所以,这个职位,通常都是由太子的心腹来担任。 而能坐上这个位置,将来太子登基,其身份随着水涨船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李承乾本来是将这个位子,留给马周的,毕竟马周有眼见才识,稍加磨炼,便是朝堂干臣。 但李世民亲自挑选了个老成持重的刘守礼,考虑到马周还需磨炼,李承乾便也答应下来。 此刻,这刘守礼带着太子府统率将军前来,是来认个脸熟的。 太子府本是按燕王府的规制修建,如今主人换了,按照规制,是需要进行扩建的。 正好李承乾这几天,还得留在皇宫,安抚那不愿母子分离的长孙皇后。 所以,他便将刘守礼与苏烈叫了来,先认一认人,再将自己对太子府扩建的一些基础要求告知于他们二人,由他们帮着提点工匠。 “本太子的意思,除了匾额要换之外,其余的一应建筑,都不要再动了。一切从简嘛!那些个规矩、礼制,实在是过于繁琐了。” 李承乾并不在乎他堂堂太子要屈尊住一个亲王级别的府邸,那些梁柱大殿,修得再华美,也无非徒耗钱财罢了。 但刘守礼的意思,似乎是不太愿意,他又躬了身:“殿下,朝廷有制,太子府当独占一坊,占地六百亩,府内门、梁、拱、檐、房舍、花园、水塘、假山等都比亲王府规制更大。咱们……” 这刘守礼倒是恪守本分,但李承乾听不得他啰嗦,将手一摆:“这些东西,不必太过讲究,朝廷也不富裕,花太多钱,本太子于心不安。此事不必再论,便照我吩咐做就好!” 左右怎么修建,也达不到李承乾的要求,所以他压根就不打算大修大建。 等先住进去再说,日后若有需要,再行修整就是。 反正有建筑大师阎家两兄弟在,他还怕修不好一个太子府么? 那刘守礼还要再辩,可李承乾再三坚持,他也只能点头应下。 而后,李承乾便遣这两人先行进驻太子府,吩咐工匠停工,只做些微的修改调整。 同时,他还吩咐苏烈将太子卫率帐下的八百府兵调驻进府,提前做好布防工作。 安全第一,保住小命,一切都好说。 将这两人打发去崇仁坊,李承乾终于抽出身来,去立政殿好好陪侍在长孙皇后身旁。 自从知道了李承乾要离宫,那长孙皇后可是狠狠地将李世民给埋怨了顿。 李世民被吵得无计可施,又只能求到东宫来。 依李世民的意思,李承乾得在这段时间多陪陪长孙皇后,好慰藉其爱子之心。 到了立政殿,正瞧见李世民在殿外背着手来回走动。 上前一打听,才知道是长孙皇后怒气未消,正给大唐天子吃闭门羹呢! 如今的李世民,虽然还算不上那个文治武功威慑天下的天可汗,但毕竟也是战场朝堂上厮杀过来的当世第一人。 可面对长孙皇后,他的手段办法,好像都没了用武之处。 “承乾,你快去劝一劝吧!” 见李承乾到来,李世民摇了摇头,叹气交代了几句,便背着手离去了。 李承乾无奈,只好亲自上前敲门:“母后,是儿臣……” 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殿门打开,长孙皇后在侍女的搀扶下迎了出来。 “承乾……你……你老实说……是不是你父皇逼你出宫的……” 她脸上还挂着浅浅泪痕,说话间咬牙切齿,仿佛对李世民意见不小。 “额?”李承乾一愣,他现在得重新怀疑,李世民当初不愿放他离宫的真正原因了。 ------------ 第一百二十四章 火灾 在立政殿一连待了两天,又替李世民说了一通好话,李承乾才终于将长孙皇后安抚了住。 可能是考虑到崇仁坊距离皇宫极近,长孙皇后最后松了口,答应“原谅”李世民。 清除了这最后一个障碍后,李承乾终于松口气了。 这下,天王老子都阻挡不了本太子出宫了! 满身疲倦地从立政殿回了东宫,正准备歇息歇息再去崇仁坊看一看,小太监刘全跑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太子府……太子府走水了!” “什么?”李承乾脑中一嗡,立时站了起来。 好好地,怎么能走水呢? 他忙问道:“火势怎么样,有没有烧到周边民宅?” 刘全摇了摇头:“咱也不清楚,是那刘詹事派了人进宫通知的……” 李承乾已往自己寝殿内走了:“快换身衣裳,准备马车,随我过去看看!” 从太子东宫,前往崇仁坊,要不了多长时间,半炷香工夫,两人就已到了那太子府。 府邸的匾额已经更换了,大门也重新漆了一遍。 只看大门,似乎没瞧出异常,但那门檐之上,已能看见府内发出缕缕黑烟,显然是府内有建筑失了火。 李承乾心中一叹,自己想拥有一套专属府邸,这过程未免也太曲折了吧! 赶快叩门进到府内,直朝浓烟方向而去。 这太子府占地极大,府内院落回廊无数,李承乾穿了无数庭院走廊,才终于在府邸最深处,发现了火灾现场。 那是一处端方四正的殿宇,两旁还有偏殿耳房,看样子,像是他李承乾的寝宫正殿。 那正殿现在已被彻底点燃,烧得灰黑一片。 楼宇虽为倾塌,但木制门梁窗柱都已烧得焦黑一片,看样子,是不能住人了。 那正殿周边,围了无数人,有工匠有侍卫,他们正忙着四下灭火,清捡现场。 李承乾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人群最里面,已有三个男人正站在殿前,朝那火灾现场指指点点。 其中两人是王府的属官刘守礼及苏烈,另外一人一身工匠打扮,该是被派来修筑王府的将作匠人。 上得前去,那三人已注意到李承乾的到来。 “下官将作少监赵都,见过太子殿下。” 那人正是将作监少监,与阎立本同级,他被工部委派过来,负责接替阎家兄弟,完成燕王府的修筑。 而在燕王府被改为太子府之后,这赵都又被派来,负责改建工作。 李承乾将这三人叫到一边,详细询问了这场火灾的情况。 据三人交代,这场火,是今日正午时分,烧起来的,被发现时,火已烧得极旺。 等到众人发现大火,赶来救援时,为时已晚。 这栋殿宇正是李承乾的寝殿,如今被烧毁,太子已不能再住进来了,得先将这寝殿拆除,再重新修建。 “白天烧起这么大的火?”李承乾有些纳闷,“这王府里,工匠、侍卫无数,怎么会放任大火烧起来呢?” 他这话并不是要追责,但那三人听了,都是脸色一变。 那将作少监抢先说道:“禀殿下,刘詹事知会过下官,说太子府不需要大改,所以我们将作监的匠人,全都在前门附近忙活,压根没有进到内院。” 紧接着,刘守礼也道:“太子殿下虽未进驻,但这内院重地,我等都是不敢擅自进入的。” 他这未免太古板了些,现在这内院又没有人住,何必那么穷讲究呢! 李承乾将心中腹诽放下,又听那统率将军苏烈道:“麾下卫率都在外围值守,并没有深入内院。” 李承乾纳闷了:“也就是说,这王府内院,一直是没有人的?那这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三人都是摇头,刘守礼道:“我们也不清楚,按说这寝殿没人出入,里面又没有燃烛焚香,压根没有火源……” 李承乾笑了:“难不成……这大殿自己会烧起来吗?” 这时候,苏烈站了出来:“殿下,依末将推测,定是有人故意纵火,企图对太子不利。” 李承乾点了点头:“说说缘由……” 苏烈又继续道:“先前参与救火,末将曾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那味道很是怪异,寻常人闻不出来,但末将却能闻出来。” 他顿了一顿,道:“末将可以肯定,那是火油!” “火油?”李承乾一愣,这种东西,在大唐应该不好找到吧? 苏烈又解释道:“这火油极其珍贵,通常只有军中才能找到……” 他这话一说完,那刘守礼便跳了出来:“苏将军的意思是,这是你率下出了叛徒?” 这王府中虽然有不少工匠与侍卫,但真正接触过火油的人,少之又少。 太子卫率是从军中选出的健儿,只有他们才有机会接触到火油。 苏烈没有理会那刘守礼,反而看向李承乾:“殿下,末将手下的将士,都是可靠之人,不大可能会作出这种故意纵火的事。而且火油难得,像我们这等寻常将士,除了打仗,是接触不到火油的。” 李承乾点点头:“那你是怀疑有外人进入王府,偷偷纵火?” 苏烈却又摇头:“应该没有,我太子府卫率,已将王府周边都围了住,外人压根进不来。” “那就怪了……”李承乾轻笑,“工匠与侍卫都没有到这寝殿附近来,外人又进不来,这火油还能凭空出现在殿中,又自己燃烧起来吗?” 这句话问得苏烈连连低头,他顿了许久,才拱手道:“是末将失职!” 李承乾摆摆手:“我并非责怪你,只是这深宅内院,突然失火,实在叫人心中难安。” 苏烈不再言语,倒是一旁的刘守礼道:“殿下,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这后院已走了水,必须要重新修建了。要不……咱们顺势将其他地方也进行扩建,将这宅子扩大些?” 李承乾摇摇头:“不急,一处寝殿而已,毁了便毁了,本太子又不缺这么一处宫殿。” 他又看了看火灾现场:“你们先不要再动这处大殿,派人将寝殿四周都围起来,保持现状。” “一切,等本太子详查之后,再作定论!”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命案 区区一处寝殿,李承乾并不在乎。 他大可以搬到其他阁楼殿宇去住,这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房屋。 但这火灾事关安危,李承乾必须要查清事实真相,以免有歹人存心捣乱。 他在猜测,是不是世家门阀的人,或是李泰等人在背后搞鬼,想暗中针对他。 但反过来一想,如今他李承乾还没有住进王府,若真想在背后使手段,为什么不等他住进来,再纵火烧屋呢? 那样,说不定还能将他这个太子烧死,不更称了这些人的心意? 再一想这内院中空无一人,王府外围又有卫率守护,那纵火的人,又是怎么摸进来的呢? 稍一思虑,李承乾作出一个推断:这场火,乃是内鬼干的,纵火的人,就在这些工匠与卫率将士之中。 这令他不得不忧心起来,这还没住进来,就有内鬼作乱,这往后的日子,可不太安生啊! 李承乾吩咐那将作监继续工作,完成最后的修缮,而后带着刘守礼和苏烈两人,到了后花园中择了一处凉亭坐定了下来。 这两人,是李世民给他挑选的,以李世民对这事的谨慎,想来早该查过这两人的底细,他们要比那外来的工匠们可靠一些。 坐定之后,李承乾便问向刘守礼:“王府中一共有多少人,你报个数目给我。” 刘守礼想了会儿:“太子府的班底还未组建,目前来的,就只有苏将军手下的八百卫率……”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还有工匠约四十人,是那将作少监赵都带来的。” 李承乾又问道:“那依你看,这些工匠有没有可能溜到内院纵火呢?” 刘守礼愣了一愣,而后看了看苏烈,尴尬道:“下官今日一直在前门看着他们劳作施工,好像没见着有人离开前门,往内院这边来的……” 他方才看苏烈那一眼,似乎暗有所指。 李承乾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工匠的问题,那就是苏烈手下的太子卫率出了问题。 或许是被刘守礼方才那一眼给惹火了,苏烈“腾”地从石凳上站起来,朝李承乾道:“殿下,末将手下的将士,都是跟着末将多年征战,血水里趟过来的,不可能有人背叛殿下。” 李承乾招手唤他坐下:“不要急,当下要务,是查清事实真相。” 苏烈此人,李承乾暂时是信任的,今日正是他提出火油之事,才将这场火灾定性为有人故意纵火。 否则大家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幕后纵火之人,便也悄然脱罪了。 只是……苏烈可靠,但他手下会不会同样可靠呢? 李承乾想了会儿,觉得此事还是得从院中的所有人查起。 他立马吩咐刘守礼与苏烈:“你们两人,去将院中所有人都查一遍,整理出一套名单出来。要注意复查,看看有没有人自火灾之后,便消失不见的。” 他料想,那贼人纵了火,有可能心虚之下,就逃离出了王府。 若是通过清点人数,能查出些端倪,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两人领命下去,各自查验下去。 苏烈负责清点卫率将士,而那刘守礼,则负责向将作监索要工匠名录,而后再对应名录,一一查实工匠身份。 虽然卫率与工匠的人数相差极大,八百对四十来人。 但毕竟卫率都是自己人,苏烈对手下将士极为熟悉,查起来并不难。 反倒是刘守礼那边,要做的工作更复杂一些。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苏烈便已率先回来了:“禀殿下,太子卫率共计八百将士,一个不缺!” “这么快?”李承乾惊疑一声,点了点石桌,吩咐苏烈坐下来。 苏烈坐定之后,拱手道:“殿下,末将麾下将士,早有编队,而且将士们相互很熟悉,查探起来很简单。” 李承乾点了点头,又问他道:“说来奇怪,你到这王府里,为何只在外院守护,不到这后院中来?” 苏烈脸上有些尴尬:“是末将疏忽了,本想着殿下还未住进来,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而且……刘詹事也交代过,内院重地,我们这些侍卫不要轻易进来……” 刘守礼最是讲规矩,这内院是太子及亲眷住的地方,除了侍女和太监外,其他人都是不能进来的。 李承乾叹了口气,只可惜,刘守礼太过迂腐,若是有卫率在内院守候,该是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但既然火灾已起,烧了也便烧了,无非是浪费些钱财罢了。 李承乾思虑着,这事还是不要上报了,免得李世民多心,又不许他出宫了。 两人在亭中又坐了一会儿,才见到刘守礼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他年岁不小,腰背又似乎有些问题,跑得极为费力。 但他似乎是有大事要说,脸上的表情很急切。 李承乾心道果然查出来端倪了,赶忙站起身问道:“怎么样了?” “殿下,不好了……” 刘守礼隔了数丈就叫了起来。 李承乾心中却是已看到曙光,工匠那边果然查出了问题,那这纵火事件,也该有个眉目了。 刘守礼跑到近处,这下他也忘了行礼了,急吼吼道:“殿下,出事了,工匠里少了一个人……” “失踪了吗?快将具体名录报上,苏烈,你快派人去追查……” 李承乾料想那些工匠都在将作监留有资料,要追查这样的人并不算难。 “不……不是……”刘守礼却将手直摇,喘着气道,“是……是死了……” “什么?”李承乾心中一惊,他立马推断道,“是畏罪自杀?” 刘守礼又连连摇头:“不是,那人是被人杀死的……” 李承乾猛地站了起来:“快,带本太子过去看看!” 跟着气喘吁吁的刘守礼,三人又赶到了前院,在前院一排奴仆所住的倒灶房后,远远地就已看到有人围在了一起。 外围围了一堆工匠,他们正朝着里面指指点点,而在工匠之中,隐隐能看到,最里面聚了几个卫率将士。 李承乾等人一走过去,工匠们自觉便让了开来,卫率也齐齐躬身行礼。 没理会他们,李承乾再往里看去,只见那卫率将士身后,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正躺在地上。 他的右手正捂着胸口,而那胸口处一片殷红。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排查 李承乾头大了,火灾刚灭,又出了桩命案。 他这太子府,也太邪乎了吧! 这他娘的还能住人吗? “殿下,此人名叫赵五,乃是我将作监的工匠,来将作监已经有三年了。” 将作少监赵都颤颤巍巍地介绍着。 他手下的人出了问题,想也知道这将作少监心中有多惶恐。 李承乾走到那尸身前,将其右手拨开,看了看伤口。 他胸前共有三处伤口,都是极细窄的刺穿伤口。 很显然,这人是被一柄短刀匕首之类的凶器所杀的。 再看他的脸色,惶恐中略带红润,似乎才死去不久。 李承乾立马回身:“是谁发现这赵五的尸身的?” 一个手脚粗壮的汉子颤抖着站了出来:“是……是我……” 他又四下张望着,不知道在找谁。 这时候,刘守礼也站出来,躬身道:“殿下,是下官与这工匠一起发现尸体的。” 李承乾立马道:“你快将发现尸体的过程,详细说出来。” 刘守礼点头:“当时我在前门处清点工匠名录,最后发现少了一人。于是,我便询问赵少监此人下落。” “赵少监也不知晓,他便找来那赵五的同乡……”刘守礼看了看那个手脚粗壮的汉子,“这同乡说,赵五干活时,常偷溜到府内,找个凉快地方躲起来偷懒。” “于是,下官便拉着他,一起到赵五经常出没的地方去寻他,结果就在这倒灶房后,找到了他的尸首。” 李承乾将经过听完,心中已有了基本的推断。 这人的死亡时间太凑巧了,刚好是在李承乾调查火灾事件时被人杀死。 李承乾推断,这赵五该是与火灾事件有关,他的死亡,该是被人灭口的。 想到这里,他立马回身,吩咐那赵都:“去将这赵五的随行物品都拿过来!” 而后,又走到那位正颤抖着的壮汉身前,李承乾问道:“你与赵五是同乡,对他该是很了解的吧!” 那壮汉点了点头:“我们是旁边蓝田县人……我俩是一起来长安的……我……我和他打小就认识的……” 他的话说得语无伦次,但大致意思还算清晰。 李承乾又道:“他的家庭情况怎么样?” 壮汉摇了摇头:“他没有家人,老娘大前年就死了。” “那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异常?”壮汉愣了愣,似乎是不明白所谓的“异常”是指什么。 李承乾提醒道:“他最近有没有发什么横财,或是极度缺钱?” 那壮汉忙点头:“他一直都缺钱,他爱赌,常和我借钱的……” 正说着,这壮汉身子又一震:“对了,他……他昨天将欠我的钱,都还清了。好像……好像是从什么门路弄到钱了。” 听到这里,李承乾轻声一笑,果然如此。 这突发横财,多半是受人收买了。 看样子,这赵五与火灾之事,是脱不了干系了。 这时候,那将作少监也将赵五的包囊拿了过来,李承乾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些寻常工匠常储备的东西,无非是一些小锤,铁锯,火镰之类的。 但稍有不同的是,这包囊最底下,还摆着一个小瓷瓶儿。 这瓷瓶看起来很精致,与包囊里其他的东西很不相搭。 李承乾将那瓷瓶捡出来,摇了一摇,里面是空的。 他再打开,立时便有一股味道逸散出来。 李承乾闻了闻,这味道很是刺鼻,稍一闻便有头晕目眩之感。 他将瓷瓶扬了扬,苏烈已走了近来。 接过瓷瓶,苏烈轻轻一闻,立马点头:“是火油!” “很好!”李承乾现在已经确定,这个赵五,正是纵火的凶手。 而在他身后,应该还另藏着一个幕后真凶。 这幕后真凶,才是这次纵火事件的主使人。 李承乾叹了口气,又看向那粗壮汉子:“你最后一次见到这赵五,是在什么时候?” 他必须要确认这赵五的死亡时间,好做下一步的推断。 那壮汉想了想:“先前我和赵五,还一起救火来着。刚刚殿下让咱们都回到前院,我还和赵五一起回来的。再之后,赵五说要去偷懒,便悄悄躲到前院去了……” 这么说来,这赵五是从内院出来之后,才被人杀死的。 而这段时间里,卫率一直把守着王府周围,工匠们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 那么,幕后真凶,此刻还在王府内? 李承乾心下一念,会不会有身手极好的人,能避开卫率的眼线,偷偷摸进王府? 虽然这个可能极小,他还是将这个问题丢给苏烈。 苏烈听了立马摇头:“绝无可能,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避开卫率封锁,潜到王府里,同时又不被人发现。” 他又走到那具尸体旁,指了尸身上的伤口:“若真是高手,绝对不会采用这种粗糙的手法杀人的。” 的确,赵五胸前被连捅了三刀,但只有一刀捅中了要害,这样的杀人手法,不像是习武之人能做出来的。 那么说来,真凶一定是院中的人了。 李承乾又看了看周围围观的工匠,又环视着附近的卫率,再看向那将作少监,甚至看向苏烈和刘守礼。 真正的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 会是谁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李承乾凝神细思,但却始终得不出个结论。 按理说,他目前的敌人,当是李泰和五姓七望那些人。 但是,以那些人的手段和能耐,一旦找到机会潜进他太子府,难道只甘心于烧了一栋寝殿? 难道真有人会觉得,烧了王府里的一个宫殿,会对他李承乾有所影响吗? 万千念头涌进来,让李承乾的头脑变得混乱无比。 处处都是线索,但每一条线索,都无法向前再探一步。 眼见只动脑子得不出结论,他只能用些蠢办法了。 “将所有工匠和卫率兵士都聚到一起,包括赵少监。” “你们相互作证,找出从内院离开后,到现在为止,有谁曾独自行动过!” 这是个十分蠢的法子,但却也是排除嫌疑的最好办法。 要想杀人,必须要逃离大众视野,寻求独自行动的时机。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嫌疑人 辛苦查了一圈,倒是有了结果。 所有卫率,全都按编队守卫在王府四周,没有人有单独行动的机会。 而工匠们,除了那死者赵五外,也都按照各自小组行动,相互间都能证明。 而唯独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反而是那将作少监赵都。 当结果展现在李承乾面前的时候,他当真有些吃惊。 对于这将作少监,李承乾没有任何了解。 印象里,连阎氏兄弟都没有提过这赵都。 那这人,与自己有什么关联呢? 为什么他要处心积虑地烧了自己的寝殿呢? 眼见只有这一个嫌疑人,李承乾只好将这赵都再“请”过来,亲自与他交涉一番。 “坐吧!” 凉亭中,苏烈与刘守礼分立在李承乾身后,而赵都则单独站在石桌对面。 赵都显然已在先前的排查中,知道自己已有了嫌疑,他这时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仍站在李承乾对面,哀声道:“殿下,下官……下官可什么都没干啊!” 李承乾轻轻一笑,扬手道:“别急,先坐下再说!” 没有切实的证据,他还不好给人家直接定罪。 赵都点了点头,缓缓地坐了下来,他坐得十分缓慢小心,似是生恐李承乾会突然暴起发难。 待赵都坐定,李承乾道:“你来说说,从我王府内院离开之后,你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从先前排查的结果看,这赵都回到前院大门处,分派好工匠的工作后,便独自一人进了前院。在那之后,便没人见到他了。 赵都苦着脸:“殿下,下官一直都在前院花厅中休息,这两天忙于重修王府大门,下官实在是有些倦了。” “休息?”李承乾冷冷一笑,他不相信,发生了这么大的火灾,赵都作为主要责任人,会有心思休息。 赵都脸上的神情,变得极度尴尬,显然他也知道,这样的谎话,骗不了李承乾。 “还不说?”李承乾突然拍了桌子,厉声喝道。 他要摆一摆姿态,吓一吓这赵都。 兴许他一惊慌,便将事实供述出来了。 那赵都被李承乾一吓,登时从凳子上蹦了一蹦,再坐稳时,他已低头不敢再看李承乾。 “下官……下官说便是了……” 赵都缓缓开口:“下官不敢隐瞒殿下,这处王府,是下官得意之作。下官自从接手王府以来,尽心尽力,才将这燕王府修建好……” 他苦着脸:“可如今又要重新修整,下官……实在是于心不忍……”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艺术执着,有些工匠是不愿看见自己辛苦打磨出来的作品,再遭他人修改的。 李承乾又道:“所以……你就指使人放火烧了本太子的寝殿?” 他在猜测,这人是不是担心寝殿也遭大改,所以干脆一把火将其烧了。 这种行为,虽然有些荒诞,但倒不能说绝无可能。 “烧?”赵都一抬头,苦涩道,“怎么可能烧了它?殿下,那纵火之人,真不是下官啊!下官之所以躲到花厅去,是不想眼看着自己主理修筑的王府大门,再遭修改。下官绝对没有干那杀人放火之事啊!” 他倒是全都推干净了。 李承乾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他立即让人将这将作监的随身行囊拿过来,检查其随身携带的物品。 杀人要凶器,那匕首现在还不知在何处。 若是能从随身物品中,发现那凶器,就能证实此人罪行了。 但卫率们搜查一番,甚至连赵都的身上都摸索了一遍,却没有任何发现。 他随身所带的,无非是图纸笔墨以及一些测绘工具,这都是将作人常带的工具。 李承乾有些失望,找不到证据,就定不了他的罪。 “殿下,下官……下官真的冤枉啊!”赵都还在哭诉,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是真挚。 李承乾不免怀疑,难道这排查的结果,并不准确? 又或者是,还有漏网之鱼? 工匠,卫率……还剩下的……就只有自己身后的苏烈与刘守礼了…… 李承乾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冰寒。 事实上,刘守礼与苏烈两人,的确有一段不短的真空期,供他们杀人。 李承乾曾派他们二人排查名录,他们二人也都去过前院。 苏烈要到王府周围各守卫点排查卫率名单,自然要经过前院。 而刘守礼则更方便了,他是直接去的前院大门口,而且他所排查的对象,正是那些工匠。 李承乾突然觉得,这两人的嫌疑,或许比那赵都更大。 但是……这两人都是李世民任命的,他们真的会存在暗害自己的可能吗? 李世民可不糊涂,他也知道李承乾与世家不和,在挑选人之前,应该已排查了他们的身家,决不会选那些可能对李承乾不利的人进驻太子府。 李承乾觉得自己脑中已全是浆糊,再难分辨出谁好谁坏,谁是谁非了。 “殿下,末将倒是有一计,或许能定一定这赵少监的罪责。” 这时候,苏烈凑了上前。 李承乾立马应道:“什么计策?” 苏烈沉声道:“这杀人凶手乃是从正面击杀赵五。他动作这么大,定然会将赵五的溅到身上。咱们只要查一查这赵少监的衣物,便能判断他所说的是真是假。” 咦?李承乾心中猛地一亮,苏烈所说的话,让他茅塞顿开。 自己从未从这一点上考虑,没想过,杀死赵五,会给那凶手带来什么。 猛地扎了对方几刀,一定会有鲜血溅出来。 一旦这凶手的衣物上沾染了血污,被查出来,他就百口莫辩了。 虽说这个还不能直接证明 李承乾走上去前,看了看那赵都的袖口、前襟。 他看得很仔细,生怕自己漏过了关键证据。 而那赵都,似乎是找到了证明自己的机会,将双手一摊,任凭李承乾检查。 到最后,他甚至将衣服脱了下来,置在桌上:“殿下,下官绝没有杀人啊!还望殿下明鉴。 李承乾心中已有了计较,他轻轻一笑,却没有回应这赵都。 他反而是转过身去,面对着苏烈与刘守礼。 “赵大人身上没有血迹,倒是苏将军与刘詹事,愿不愿意将外袍褪下,容本太子检查?” 李承乾的话刚一出口,那苏烈与刘守礼的脸色,陡地白了起来。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死士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苏烈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惊道:“难道您怀疑……是我们监守自盗吗?” 李承乾笑了笑,他走向苏烈,又从苏烈身边经过,直走到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刘守礼面前。 “刘大人,你是否愿意让大家瞧一瞧,你身上的血迹呢?” 刘守礼面露慌张之色,躬着身子道:“殿下,您……您这是在怀疑下官吗?下官……” 他支支吾吾,再说不出话来。 李承乾静默地凝视着刘守礼,他心中已有七成把握,认定刘守礼才是杀人真凶。 那赵五死时,只有在场的几个人有机会下手。 而凭那伤口判断,杀人者并不精于武艺,显然一身武艺的苏烈嫌疑最小。 虽然不能排除苏烈故意伪装的可能,但考虑其先后提出火油和血迹等破案关键要素,李承乾第一个将苏烈排除出怀疑对象。 而那将作少监赵都,他的身上没有血迹,而且此人对这王府建筑十分珍视,李承乾不相信他会做出火烧寝殿的行为。 剩下来的,就只有刘守礼了。 刘守礼负责查验工匠的身份,他完全有可能趁点名时动手。 这时候,刘守礼再不说话,李承乾又冷喝道:“刘大人,你若没有杀人,为何不让咱们瞧一瞧衣裳呢?” “这……”刘守礼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李承乾微微侧头,从刘守礼那低垂的脸上,瞧见他此刻两眼无神地乱转,一副心虚的作态。 李承乾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他上前一步,将他的衣袍一揪,扯了开来。 他穿的是一身宽袖大袍,轻轻一扯,便能拉下来。 刘守礼被这一拉,带得摔倒在地,他嘴里还在木愣地叫嚷着冤枉。 将那衣袍拉下来后,李承乾将之平铺在桌上。 这时候,苏烈与赵都都已凑了上去。 “啊!真的有血迹!” 苏烈惊叫一声,抬头指着那衣袍袖口处叫道。 李承乾上前一看,这大袍的袖口和下掖处,都有飞溅的血点,很显然,这是在行凶时沾上的。 李承乾冷冷望着刘守礼:“刘守礼,这怎么解释?” 刘守礼被猛地叫醒,抬起头来望着那衣裳,他愣了许久,双眼迷茫地乱瞟,似是在心中思虑说辞。 过得许久,刘守礼才抬头道:“殿下,这是……这可能是下官发现那赵五的尸身时,沾染到的。下官当时……当时还查看了赵五的伤口,很可能那时候……” 李承乾冷哼一声:“还敢说谎?” 他一指那衣裳的下掖:“袖口还好解释,这处的血渍,也能是你查验尸身时沾染的?你需要扑到那尸体上吗?” 那掖下的血点,很显然是伸手刺出匕首时,被喷溅的血点沾到的。 “殿下,莫要听他狡辩……”苏烈也指着那血点,“查验尸身,绝对无法沾上这样的血点痕迹。” 李承乾也已想到这点,那血点是血液喷涌而出时造成的,已经死了的人,除非你拼命压迫其伤口,否则是不会有大量血液喷涌而出的。 “刘守礼,没想到你竟然唆使人烧毁殿下的寝殿,你居心何在?” 苏烈义愤填膺地指着刘守礼,他已闪身到了李承乾身前,隔在了两人中间。 李承乾轻轻拍了拍苏烈,跨前一步,看着刘守礼:“刘大人,事到如今,你便招了吧!” 刘守礼的表情,已不像先前那般慌乱,他似是冷静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李承乾,他冷冷道:“殿下果真好手段!”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整个人已显得十分精神,全然不似之前那般唯唯诺诺,卑躬屈膝。 “果真是你!”李承乾高声喝道,“你为何要烧我王府的寝殿,又是为何要杀那赵五?” 刘守礼冷哼一声:“赵五那个胆小鬼……他该死!” 他虽不说,但李承乾也已猜出大概。 想是刘守礼使钱让那赵五烧毁大殿,但赵五在事成之后,便愈发慌张起来。 再之后李承乾说要严查此事,赵五得知之后惊慌失措。 刘守礼担心此人不可靠,便动了杀心。 殊不知,正是他杀人灭口这一举动,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李承乾虽然能猜出刘守礼杀人的意图,但着实猜想不透,他为何要毁了自己的寝殿。 他又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烧那寝殿?” 刘守礼冷冷笑了笑,他用极其锐利的目光,凝望着李承乾,却并不开口说一个字。 “这是要顽抗到底了?”李承乾冷笑一声,“看样子,你是要与天牢里的刑官比一比手段,看是他们的招法多,还是你的嘴更硬了?” 刘守礼仍不说话,他似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下场般,只冷冷笑着。 他的笑容,似是有些僵硬,仿佛不是在笑,而是在强忍着什么。 李承乾突然觉得不对劲,正在这时,他突然发现,那刘守礼的嘴角,居然渗出血来。 他仍是保持着冷笑的表情,但那笑容,已然僵了住。 紧接着,刘守礼便身子一软,直向地上瘫倒下去。 “不好!”李承乾一声惊叫,连忙吩咐身后的苏烈上前查看。 苏烈快步上前,俯身一探,便即皱着眉摇头:“死了,服毒……” 李承乾叹了口气:“他是什么时候服毒的?” 印象里,从抓到刘守礼,到他最终死亡,不过半炷香工夫。 这段时间,刘守礼一直都在自己的注目之下,压根没机会服毒。 苏烈站起身来:“想是方才殿下拉扯他衣袍时,他趁摔倒之际,便已服了毒。” 这倒是唯一的机会,苏烈的猜想该是不错。 但李承乾心中还有无数个疑惑。 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刘守礼?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刘守礼为了守住秘密,宁愿服毒自杀,这已是死士的做法。 可这样一个死士,潜到他身边,就只为了烧一处寝殿?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刘守礼身为陛下钦点的太子府詹事,往后还有无数机会接触他李承乾。 若真是怀了歹心,他往后有无数机会,可以暗中施以毒手。 他何故要在这时,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犯下这么愚蠢的过错呢? ------------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了无头绪 刘守礼是李世民钦点的太子佐官,现在人已死了,自然要上报到李世民那里。 得知了消息的李世民很是震惊,在李承乾连番追问之下,李世民言道自己早已调查过此人身份,这刘守礼出身清白,绝对与世家门阀,毫无牵连。 这就让李承乾大感不解了。 不是世家门阀,那又是谁在背后主使呢? 能干出这种事,又提前准备了毒药以防事败,这显然是背后有人主使。 而他刘守礼,好歹也是个礼部郎中级别的高官。 这样的高官充当死士,李承乾能想到的背后人物,除了几大皇子,便是世家门阀了。 而且那烧毁宫殿所用的火油,是极其珍贵的东西,也只有这些大人物才有机会得到。 会是李泰吗?还是已被调出京的李佑?又或者是陇西李家,还是其他门阀? 李承乾无法确定具体目标。 但无论是谁,指使刘守礼烧寝殿,都是个极其愚蠢的行为。 留着这一个棋子,在太子府詹事的职位上,不是有更多的机会来针对他李承乾吗? 想了半天,寻不出个头绪,李承乾只好将这事先交给李世民。 李世民倒是上心,点了大理寺的人前往详查,但查了两天,全无收获。 刘守礼倒是有家人府邸在长安,但这些人一问三不知,府中查抄了数遍,仍是毫无收获。 万般无奈之下,李承乾只能将这事暂且搁置下来。 他吩咐刘全与那统率将军苏烈一起操办搬迁事宜,自己则带了两个侍卫,出宫到了水云间。 今日是与那温如苏约好的日子,他得带上那小周念,前去芙蓉园相会。 带上周念赶到芙蓉园那处凉亭,远远地,便已瞧见一个娇柔的女子,正面朝湖心方向张望。 此时日头正好,阳光投在湖面上,映出粼粼波光,而那道道金黄的波光又折射到凉亭之中,正投在那女子的身上。 波光随着湖水微微颤动,她身上的光芒,也微微摇曳,仿佛这些光芒发自她身上一般。 这女子,自然就是温如苏。 李承乾看得心旌荡漾,登时便将这两天被那刘守礼闹得烦乱不堪的杂念全都抛下了。 他没有出声惊动温如苏,只是静默地欣赏着,欣赏这娴静如水的女子与波光粼粼的湖面,交织构成的一副极美画卷。 但美好的事物,往往是短暂的。 没半刻钟工夫,这副美景,就被一声清亮的叫嚷声给打破了。 “温姐姐,我的……大……风筝!” 小周念狂奔向那凉亭,她嘴里喊着温如苏,但奔跑的方向,却是凉亭中的石桌,那石桌上,正平摆着一个极大的风筝。 温如苏被周念的叫嚷声惊醒了过来,已转了回身。 她朝李承乾莞尔一笑:“高公子,你们来了。” 李承乾无奈,只能快步走过去,拱手打揖:“抱歉,我们来晚了。” 温如苏微微含首,欠身回礼:“哪里的话,是如苏闲在家中无事,便早早地过来候着了。” 她又走到桌边,摸了摸周念的小脑袋:“快看看,这风筝是照着你之前那个做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李承乾这时才注意到,周念手中的风筝,除了稍大一些外,其余样貌形制,与先前被李耀损毁的那“五彩凤凰”,几乎是一模一样。 李承乾记得,当初那个“五彩凤凰”,可是被周念给拿回了水云间。 而这女子,没有样板的情况下,只凭着自己的记忆,便制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风筝出来,这份能耐果真了得。 他又看了那风筝,那凤凰绘制得栩栩如生,色彩更加明艳,较之先前的图案,更是精美。 温如苏浅浅一笑:“这是如苏自己画的,画得不好,叫高公子见笑了。” “哪里的话?”李承乾由衷赞叹,“如苏姑娘画艺极佳,这么大的一副画卷,怕是要费不少功夫的。” 说着,他又朝温如苏一拱手:“当真是辛苦姑娘了。” 温如苏连连摆手:“只是闲来无事,是以……” 她似是又觉得这样说不太郑重,又顿了顿,再道:“周公子若是满意,便是极好了。” 李承乾哈哈一笑,朝旁边努了努嘴:“我俩满不满意无所谓,这位祖宗满意便好了。” 在那石桌旁,周念正咧着嘴抚摸那五彩凤凰,显然是十分满意。 温如苏捂嘴轻笑:“这么大的风筝,她这么个小人儿,怎么能举得起来?” 李承乾哈哈一笑:“你忘了她上次,是怎么将那李耀给甩出去的么?” 前一次,在这凉亭旁,李耀有心欺辱,却被周念提着胳膊直接甩飞了出去。 温如苏点了点头:“是哦!” 她似是听见李耀的名字,有些不喜,这时收了笑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承乾好奇追问:“难不成那李耀,还在纠缠你吗?” 一说起这事,温如苏便苦笑出来,她微蹙着眉头:“是呢!又给我府上递了几次帖子,说是邀我踏青赏景……” 李承乾道:“难道你没和你家人说吗?那李耀的为人……” 照说温如苏只要将李耀的嘴脸说与府上听,以温彦博刚正不阿的性子,定是要动怒的,怎么可能还会收李耀的帖子? “祖父大人近来很忙,我与父亲说了……”温如苏叹了口气,“只是父亲说,那李耀出身世家,又是太学仕子,绝不会干下那等欺凌弱小的勾当。” 她又抬眼瞟了瞟李承乾,委屈道:“他还说……还说……定是你二人存心挑拨,才惹得李公子动怒。” “额?”李承乾没想到这温家老父竟会如此糊涂,这不是偏帮那李耀么? 人都没见过,就敢断定我和周念是故意招惹李耀? 李承乾记忆里,那温彦博两个儿子都是仕途不畅,只做了个治学修书的小官儿。 现在想来,李世民和吏部的眼光还是极准的,这位糊涂老爹,也确实做不得高官,否则不是祸害百姓么? 心中这般腹诽,但他当然不能当着温如苏的面埋怨人家父亲。 他轻笑了声:“想来令尊是对那李耀印象极好了?” ------------ 第一百三十章 珍奇花卉 “唉!” 温如苏给李承乾的印象,一直是安静含蓄的。 这样的女子,便是连唉声叹气,都极腼腆轻柔,绝不放肆地表露出情绪来。 但此刻温如苏这一声长叹,将她心中所想表露无疑。 显然是她父亲对李耀的看法,让她伤透了脑筋。 “我那爹爹,曾在太学院中见过李耀,他回到府中,便和我们兄妹等人说,那李耀出身世家,极有涵养,又没有寻常富户公子的纨绔气质,称得上是翩翩公子。” 她又苦涩一笑:“他哪里知道,他口中的翩翩公子,竟是位性情暴躁,欺凌弱小之人。” 李承乾费了好大功夫,才明白过来,温如苏所说的“弱小”,指的是一旁舞着那半人高风筝的周念。 李耀此人是什么秉性,李承乾心知肚明。 不过那温家长辈,倒真不一定知道。 毕竟出身世家,这一点在那些书香门第眼里,就已格外显贵了。 毕竟这时候的官员,都以能与世家结亲为荣,反倒是皇族子弟,在婚恋市场上不比世家公子吃香。 这李承乾哪里能忍? 再说那李耀,前一次暗中传播流言,败坏他李承乾的名声,也算是与他李承乾有旧仇了。 新仇旧恨加一起,再算上这温如苏的麻烦,总得一起清算了。 李承乾道:“那李耀平日里道貌岸然,做了一副清贵公子哥的表象,蒙骗了令尊。” “是啊!”温如苏道,“他每每下帖相邀,父亲大人便来劝说,要我与那李耀多多接触相交……他还说要我邀其到府上作客,要与那李耀把臂相谈呢!” 李承乾不由得抖了抖眉毛,这老东……先生当真是胡闹,你和人家熟么,了解人家是什么人么,就要和人家深交。 怕是……那温家父亲还惦记着世家大族的威望,要与人家结亲呢! 在他们读书人眼里,与世家结亲,那可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稍作思虑,李承乾下定决心道:“这事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会将那李耀的丑恶嘴脸揭露出来,叫你父亲看清那李耀的伪善本质。” “嗯?”温如苏愣了愣神,“你认识我爹爹?” “不认识啊!” “那你怎么让我父亲看清李耀?” 温如苏一脸迷惑:“你都没法和爹爹说上话……再说,即便你当着面说那李耀的坏话,爹爹也一定是不听的。” 这姑娘是以为李承乾要当面陈词,痛斥李耀呢! 李承乾哈哈一笑,连忙摆手:“无需如此,这件事我自有办法的……” 温如苏仍是一头雾水,却也没再相问:“不说那糟心的事儿了,今日前来,是要来赏风景、放风筝的。你快与念念试一试,瞧瞧这风筝能不能飞上天去。” 李承乾点了点头,走过去拉着念念就到了亭外空地,温如苏也跟了过来。 这么大的风筝,要放飞上天,可不容易。 李承乾在前面跑,周念在后头牵着线,等速度起来,风筝能乘风起飞,李承乾再将风筝放开,任由周念继续驰骋。 这跑了会儿,李承乾已累得够呛,周念倒乐得自在。 好在她体力好,扯着那么重的风筝也能健步如飞,终于是将风筝放飞了起来。 一旁的温如苏看得连连拍掌,她似是对周念的本事很是羡慕,不住啧啧感叹。 跑得累了,李承乾索性坐在绿茵草地上,看着周念纵情驰骋。 温如苏也坐了过来,两人并排而坐,却并不言语,只是一齐看着空地里奔走的周念。 这副场景,当真有如老夫老妻看着自家孩童一般。 李承乾不由遐想连翩,这温如苏生得好看,气质品性也是极好,和她在一起,有种温煦和悦的淡淡快感。 这感觉并不浓烈,却恰到好处,让李承乾有种被温和阳光包容住的舒泰。 他不禁想到,这温如苏,当真如温水一般,给人种包容恬淡的感觉。 她便坐在这,什么话也不说,便是一副极和谐安宁的画卷。 李承乾又不由得偷看了温如苏一眼,她这时候正侧着头看向一边,似乎是在看远处的花卉。 “咦?那是白叠子吗?真好看!” 突然,温如苏指着前方一处花丛,惊叫了出声。 李承乾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正瞧见那处一大片各色花卉,争相斗艳。 那些花儿,都是当世少有的花卉,在其他地方很难见到。 李承乾是一个都不认识,他只好闭口不语,免得在美女跟前出了洋相。 但温如苏却仍不罢休,她竟站起身来,径直朝那丛花群走了过去。 李承乾正自考虑要不要跟过去,温如苏已转身招了手:“快来看呀,那可是极少见的花呢!” 无奈跟过去,李承乾也顺道瞧一瞧,究竟是什么花,引得温如苏如此注目。 那是一大丛灌木,灌木之后,便盛开了红的白的黄的各色花朵,温如苏竟绕过灌木,走到花丛边上。 她指着几束白的花朵,惊奇地叫着,连蹦带跳,全然没了先前的娴静姿态。 李承乾倒是好奇,什么花能叫这一向张弛有度的温如苏失了态。 走近了一瞧,李承乾愣住了。 “这……这不就是……” 李承乾哭笑不得:“这东西,很稀奇么?” “啊?”温如苏呆呆地望着李承乾,“这白叠子可是少见得很哩!寻常园子里,很难见到呢!” “少见?”李承乾随手扯了一簇,:“这东西随处可见,算得什么少见?” “呀!”温如苏却是尖声一叫,连拉着李承乾的胳膊,“你扯它作甚?这么珍贵的花,扯坏了多可惜呀!” 李承乾哭笑不得地将那白叠子放进温如苏手里:“这东西叫棉花,寻常百姓穿的衣服,不就是用这东西做的么……” “嗯?”温如苏愣了住,翻了大眼睛看着李承乾,过得许久,她才“噗嗤”一笑。 “高公子说得什么话?这白叠子怎么能做衣裳呢?” 顿了一顿,她又说道:“寻常百姓,多是用苎麻、茼麻、葛等作物制成麻布,而后再织成衣务,怎么会用这观赏用的白叠子来织衣呢?”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意外收获 “你是说,寻常百姓,压根就没见过这棉……白叠子?” 李承乾来到大唐时间可不算短了,也曾深入民间见过不少普通百姓。 但他自己所穿的,都是丝帛锦绸,而且他也从不盯着人家衣服细看。 他从来没注意过,大唐的普通百姓,穿的都是什么材质做的衣物。 现在回想起来,那马周、以及段思文院中的流浪儿,还有水云间店中的伙计,好像穿的并不是棉布衣裳。 难道真是麻布? 李承乾印象里,麻布所做的衣裳,材质粗糙,远不如棉布舒服。 难道是说,唐人还没有发现,棉花也能织布? 不过想也是,温如苏说这棉花是稀罕的观赏花卉,寻常人见都没见过,哪里能发掘其功用呢? 这倒给李承乾提了个醒,自己为什么不利用这棉花,制些棉布来卖呢? 这棉花又不是多难种的作物,成本比丝绸锦帛要低多了,而其舒适性,远高于麻,只要价格合适,定会大受追捧。 这衣食住行,最重要的食,他已通过新型粮食,解决了大唐的饥荒问题。 接下来,也该论到衣了吧! 这棉花一旦推广开来,穷人家也能穿到舒适的棉布衣裳。 而且棉花还能做成棉袄棉被,这些东西轻便保暖,可比堆了一身麻衣要方便多了。 即便比起皮裘、罗衾来,这棉花也有其独到的优点,说不定富户人家也会喜爱这棉布棉袄呢! “原来高公子也并非无所不能,居然连寻常百姓穿什么都不清楚呢!” 温如苏捂了嘴偷笑着,仿佛抓住李承乾的错漏处,叫她很是开心。 李承乾笑了笑:“我哪里无所不能了……” 温如苏笑道:“你说你不用见我父亲,就能让他看清李耀的真实面目,这还不算无所不能么?” 她又望了那棉花:“不过这白叠子是极稀罕的作物,高公子兴许不爱赏花,不知道也算不上什么……只是,你说这白叠子能做衣裳……” 她又摇了摇头:“如苏却是从未听说过的……” 李承乾不服气了:“这东西确实能做衣裳的,而且布料柔软舒适,虽说比不上丝绸,但比寻常葛麻布料,要好得多了。” “哦?”温如苏慧黠一笑,瞪着不置可否的眼神望过来。 那意思,显然是怀疑李承乾在空口说大话了。 相处久了,她似乎是放开了些,不再像先前那般有礼含蓄,倒显出些活泼的性子来。 但这活泼的分寸恰到好处,绝没有过度机灵而生出的锐利劲儿,只如微风般不住撩拨着人。 就如她现在,明明不相信李承乾的话,但那脸上漾起的笑意,却没有半分讥嘲,全然一副俏皮可人的模样。 李承乾当然不能叫她看低自己了:“这么好了,过些时日,我将这衣服做出来,送你十件八件的,如何?” “啊?”温如苏低头看了看那棉花,“就这么几束花儿,哪里能做出衣裳来?再说这是芙蓉园里供人观赏的花卉,可不能随意采摘了!” 李承乾摇了摇头:“我当然不会将这些白叠子给采摘了去,你放心,我自有法子……” 他又稍稍思虑了会:“这衣裳约摸得半个月工夫才做得好,你便等着就好。” 温如苏微一点头:“那如苏便拭目以待咯!” 说着,她又咯咯笑起来。 两人又沿着这处花丛走了会儿,再回到那凉亭边,周念已将风筝放得老高。 李承乾不由感叹这小念念着实是有力气,一个人能将这么大风筝放飞高空。 他赶忙叮嘱周念不要再放线了,生恐这小家伙因为体重不够,反倒被风筝给“放飞”了。 这时候,一旁的温如苏却一直低着头,在自己身上摸索着什么。 她伸手在自己腰间探着,似乎是丢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李承乾问道。 温如苏抬起头,急切道:“我娘给我的玉佩不见了……” 她又在自己身上摸了会,仍是没有寻见。 李承乾忙问道:“是不是丢在家中了?” 温如苏摇摇头:“我出门时还戴着的,方才还在身上呢!” 李承乾一估量,道:“怕是方才穿过灌木从,去赏花时,被挂在那里了。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玉佩,我去替你找一找。” 温如苏思虑片刻,点了点头:“那就辛苦高公子了,那是枚圆形玉佩,中间镂空雕了朵芍药花。” 李承乾应了一声,吩咐温如苏先带周念回到亭中等候,自己则快步朝那灌木丛走去。 到了那处灌木从中,先在外围看了看,没找到玉佩,李承乾只得穿过灌木,到那花卉丛中看一看。 这一丛花朵开得繁密,乱花迷离,晃得人眼花缭乱,李承乾寻了半天,仍没瞧见有玉佩的影子。 他又将注意力放到那棉花附近,那处是一片白花,玉佩混在里面,很难分辨。 李承乾埋身进了棉花丛中,一朵一朵分辨着。 终于,在一处极为低矮的棉花枝上,李承乾瞧见了一点皓白的光泽。 探身下去,在那棉花丛里,他终于摸到了玉佩。 他细细一看,这玉佩正是一个圆形芍药花,定是温如苏遗失的那一枚。 他心中大喜,正准备走出去,却听得旁边有人说话声传来。 那说话声并不大,但因为附近并没有人,所以李承乾听得十分清晰。 “上次那刘守礼的事儿,累得我父亲将我骂了一顿,你还要我怎么做?” 李承乾脑中突然“嗡”地一炸响,登时便愣了住。 刘守礼…… 那不是前几天放火烧自己寝殿的小老头儿么? 怎么会在这芙蓉园中,听到有人议论起这人了? 而且听这人的语气,似乎与刘守礼有什么牵连。 李承乾立时便不作声了,他看了看四周,四周花丛灌木密集,已将自己的身子给彻底遮掩住了。 他赶忙静默下来,再不做任何动静,静静听着外头声响。 这时候,听得外头灌木从一阵耸动,又听见脚步声传来,显然是有人走到近处了。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偷听 李承乾凝神细听,很快又听到了另外一人在开口说话:“刘守礼究竟怎么了,那事办成了吗?” 先前说话那人冷哼一声:“怕是凶多吉少了,自从上次放火烧了那人的一处宫殿,便再没有消息了……” 这人的语调清冷,听起来还透着点高傲劲头儿。 李承乾只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稍一思虑,便立时警醒过来。 若是单独听这声音,可能还无法隔着灌木花丛分辨出来。 但李承乾已从方才的对话中,听出这人说的是自己的寝殿,这说明这说话的人,很有可能是背后指使刘守礼烧宅的人。 再从自己的仇家中一筛选,李承乾立马听出,这人竟是自己方才还提到过的人。 陇西李氏,李耀! 这高傲的语调再明显不过,正是李耀在说话。 也就是说,这刘守礼,乃是陇西李氏的人。 李承乾唏嘘不已,亏得李世民还特意筛选,选出所谓“与世家并无瓜葛”之人。 他竟没想到,这么谨慎,还是选到陇西李氏掌控的人。 如此想来,世家门阀,对朝堂的掌控,怕是已超出李世民的预料了。 连那些明面上看起来与世家毫无瓜葛的人,都有可能是世家所豢养培植的死士。 这时候,另外一人又开口了:“李兄,这事当真辛苦你了,为给老弟我报仇,折损了你们府上多年培养的一大暗子。” “哼!”李耀的声音再传来,“季明理,我可告诉你,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被那太子设计,丢了太学院的仕子身份,又被罚几年不能考举。我是看在这事由我主使,才愿意负起责任来,替你教训教训那李承乾。” 李承乾这时已听出来,这时与李耀说话的人,也是他的老熟人。 季明理,先前舆论风波,这位可是诬蔑他李承乾的得力干将。 李承乾一直以为,这人被太学院扫地出门,应该立马回家去了。 没想到,这季明理竟还待在京城。 听李耀方才说话的意思,似乎火烧宫殿,是为了帮助季明理报仇血恨。 李承乾与季明理之间的矛盾,很显然就是上次舆论风波。 这时候,季明理又尖着声音道:“李兄的恩德,明理铭记在心。” 李耀又开口了:“罢了罢了!只要能替你出口恶气,被父亲骂一顿,便也值得了。” 季明理又道:“我只担心,刘守礼被太子揪了出来。到那时,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李耀轻笑一声,他的笑声,从骨子里带着傲气 :“你放心,刘守礼一旦暴露,他便立时会将毒药吞下,决不会露出马脚来!” 季明理又一连问出几个问题,都是针对那已死的刘守礼。 而李耀不时作答,从他的话语中,李承乾已然听出,这李耀,暗中指使刘守礼烧毁王府,为的竟是报复他李承乾。 这时候,季明理又开了口:“李兄为了替季某报仇,下了血本,季某感激在心。” 李耀道:“这事一经传出,我便得了父亲一顿责骂。” “他说最近一段时间,不许再去找那太子惹事,否则太引人注意,会招致很多麻烦。” 季明理犹有不服道:“难道……就这么放过太子了?” “当然不是!”李耀道,“最近一段时间,凉州方向的事才是我陇西李氏的最须用心的大事!” “本来,这段时间我不该动用刘守礼,让刘守礼潜伏在太子身边,对咱们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还不是为了你,我才舍命将刘守礼搬出来……” 李耀又叹了口气:“没想到,这枚棋子一经动用,便从此销声匿迹了……” 季明理又开口了:“这事,委屈李兄了!” 李耀“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凉州那边的事,你们家给我用些心,便算是报答我了!” 季明理的声音再度传来:“是,这是自然的!” 听到这里,李承乾总算是将刘守礼的事,给理清了头绪。 此前,李承乾心中最大的疑惑,便是那幕后主使人,为何会这么蠢笨,为了烧自己一个寝殿,将刘守礼给暴露出来。 他料想李泰和几大世家的主事人,都是心思缜密之人,该是不会冒这种险,轻易祭出刘守礼这么大的一个棋子。 但没想到,这事竟是李耀自作主张。 他显然是没经过李家家主的同意,擅作主张,替自己好友季明理报仇。 为此,他还挨了李家家主的痛骂。 想这李耀也没有预料到,刘守礼只做了这么一件事,便被查了出来。 李承乾不禁后怕,自己身边,竟然埋伏着陇西李氏安插的棋子…… 幸亏这李耀,帮了倒忙,替自己将这枚棋子给清理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守礼的事,已算是水落石出,但李承乾又听出了另外一些门道。 那“凉州之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李耀说,李家家主最近都在忙于凉州之事,吩咐他们不要再轻举妄动。 就连自己这个世家最大敌手,他们都暂且搁置下来,不再折腾。 显然,这凉州的事,于他们影响极大。 李承乾隐隐感觉,这事儿,可能是件见不得光的事。 方才李耀说不要引人注意,否则会招致麻烦……什么样的事,会使得一向招摇的陇西李氏,需要如此小心谨慎呢? 这时候,又听得李耀开口:“你不要再在长安城露面了,上次闹出流言,那李承乾肯定已经盯上你了。再叫他撞见你,他定会将你与那刘守礼联想到一起……” 李承乾心中偷笑,这李耀还不知道自己早就查清真相,还以为他一直躲在暗处操控一切呢! 不过这李耀倒是高看自己了,认为自己见到季明理会联想到刘守礼之事。 实际上,李承乾明知李耀及陇西李氏与他有深仇大恨,但就是猜想不透刘守礼行为的动机。 当然,这不能怪李承乾——谁会那么傻,将一个安插在敌人身边的棋子暴露出来,就为了放一把火,烧一个寝殿,替自己的兄弟解气呢? 如今仇怨已越结越深,李承乾想自己与李氏之间,再无共存的可能。 是以,他必须要弄清楚,那陇西李氏究竟在密谋着什么事。 这或许是他击溃陇西李氏的一个重要契机!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得见真容? 李耀与季明理的对话仍在继续,但这时所说的,多是一些花街柳巷的风流韵事,及那李耀、季明理两人在太学院的一些过往轶事。 李承乾再听不到有用的讯息,不由着急起来。 他在这片花丛中已待得足够久了,再不回去,怕那温如苏要着急了。 她若是到这一片来寻人,撞上李耀两人,又会徒生麻烦。 毕竟窃听了对方机密,李承乾不想这时现身,扰乱了全盘计划。 再等了一会儿,竟听得季明理提起温如苏,李承乾不由又提起注意力。 “那温家小娘子,生得那叫一个娇滴滴、水嫩嫩。李兄这几天在这园子里来回转悠,可不就是要与那温小娘子偶遇么?”这是季明理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猥琐下流,叫人作呕。 李耀轻轻咳了咳:“说的甚么话?本公子岂是那贪图美色之人?要不是他祖父乃当朝大员,我又何必作那副谄媚姿态?” “哦?”季明理戏谑道,“难不成李兄是为家族大业,舍身取义?” 李耀的声音显得一本正经:“那是自然,温彦博可是御史中丞,有了他这朝堂柱石襄助,我陇西李氏在长安城,甚至在大唐,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季明理哈哈大笑:“李兄说得慷慨激昂,可倘若那温小娘子生得丑陋不堪,李兄可还愿意为家族大业舍身取义呢?” 李耀也是哈哈一笑,顿了顿后,悠悠道:“知我者……季兄是也!” 两人淫笑一番,李耀又道:“走吧,去上次那凉亭瞧一瞧。此前与温家小娘子相聚,便是在那凉亭之中。说不得这回,她又与友人于那凉亭相聚呢!” 季明理再应了一声,他二人的说笑声便渐渐疏远。 李承乾躲在花丛之中,听得直咬牙。 他得赶紧回去,可不能叫这两人再去招惹温如苏。 带上那枚玉佩,从花丛中闪身出来,又钻出灌木丛,李承乾正瞧见李耀与季明理正朝凉亭处而去。 他心中一凛,这二人距离凉亭不过数丈之遥,这中间又都是空旷草地,绝无任何遮挡物。 李承乾想绕路提前赶到凉亭,已再无可能。 他心中纠结一番,待会儿若那两人骚扰温如苏,自己要不要现身出去。 虽然李耀两人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万一叫他二人察觉有人在灌木丛中偷听,还是会招致麻烦。 正纠结着,却见那李耀已走到凉亭边,他二人朝凉亭望了一眼,便又摇了摇头,结伴从旁边小径离了开去。 李承乾心中疑惑,赶忙走到那凉亭边上,一看,凉亭中当中空无一人了。 正思虑间,突然听见温如苏的声音从凉亭后方传来:“高公子……” 再看过去,那凉亭侧面底座旁,探出两颗小脑袋来。 这凉亭本就地势稍高,那底座高出来的一块,正好能挡住视线,也难怪先前那李耀没瞧见她二人。 李承乾赶忙走过去,笑道:“你也发现那李耀了?” 温如苏缩了缩脖子,俏皮地吐舌笑道:“没想到又遇上那李公子,如苏实在不想与他牵扯,便拉着念念躲了起来……” 李承乾将那玉佩掏出:“喏,你瞧瞧!” “呀!”温如苏两眼一亮,接过玉佩在手中好生抚了抚:“多谢高公子了,要是弄丢这玉佩,回去定要挨母亲责罚了……” 说着,她又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娇俏可人的鬼脸儿。 与她走得越近,李承乾就越发觉得自己当初对这女子的判断,出了偏差。 她看起来娴静文雅,但骨子里却有着俏皮可人的一面。 因为李耀的到来,他们也不再多逗留,便在凉亭分了手,并约定好十五日之后,再在这芙蓉园中相聚。 领着小周念回了水云间,周掌柜已在酒楼中等候,他告知李承乾,马周与段思文正在后院,似乎是有事要找李承乾。 李承乾正好也要去见马周,他今日发现了棉花之事,正要托马周寻一些懂得纺织之术的人来帮忙。 走到马周那小屋,远远地就听见段思文与马周在屋内饮酒阔谈。 李承乾大步走了进去:“听说你二人有事要见我?” 马周两人抬起头来,惊喜道:“高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李承乾哈哈一笑,随手从一旁捡了个小凳,又给自己也斟了杯酒:“说吧,什么事?” 马周与段思文相视一眼,而后道:“高公子……听说……太子搬到崇仁坊了?” “嗯。怎么了?”李承乾先品一口美酒。 马周又凑上来:“这事……怎么没听高公子和咱们提呢?” 他说话间似有些急切,语气还有些埋怨,听得李承乾一头雾水。 自己搬不搬,和你们俩有什么关系?你们二人不是一直不愿与太子走得太近么? 马周又道:“高公子,我与段兄,如今也算是太子门人了。你说……太子出宫,我二人要不要前去拜谒?” “额……不用了吧?”李承乾差点呛着,这两人前去太子府,那自己的身份不就暴露了么? “啊?不用了么?”马周似是有些失望。 李承乾笑了:“怎么?你们二人当初不是不愿为太子效力,只说为我高明出谋划策吗?” “这……”马周赧赧一笑,又回头望了望那段思文。 段思文将马周肩头一拍,挺身站了出来:“实话与高公子说了吧!我俩人现在替太子这般出谋划策,该干的不该干的也都做了……也算是上了太子的贼船了……” 他又憨憨一笑:“若再不在太子跟前留个名,那不是太吃亏了嘛!” 李承乾一乐:“原来如此!” 敢情这两人是怕白白出了力,好处全让他这个“高明”给占了去,在太子那儿连个名字都没落着。 李承乾心下一念,这两人既然愿意前去相见,他倒也无所谓。 反正身份早迟有一天要暴露,不如趁着如今搬到崇仁坊,将这二人请到王府中去一见。 至少,往后在沟通交流起来,也要方便许多。而且他现在要着力对付那陇西李氏,可能要动用非常手段,早些亮明身份,也能让这两人安心。 至于那周掌柜……要不要也一起请进王府相见呢?李承乾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答案。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太子现身 水云间后院里,一辆马车停在院子入口处,这正是“高明”平日所乘的马车,连那两个车夫都没换人。 但此刻,这辆马车的主人家却不在院中,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自称刘全的小跟班。 “几位,快上车吧!太子那边还等着呢!” 刘全正朝下招呼着,在他跟前,周掌柜、马周、段思文三人并排而立。 周掌柜疑惑地看向刘全:“连我……我也要去太子府吗?” 他周掌柜不过是个开酒楼的,虽说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酒楼乃是太子的产业,不过周掌柜自认为只是个打杂的,远远够不上前去拜访太子。 刘全和悦一笑,招手道:“太子殿下亲点了您三位去晋见,几位也不要再耽搁了,快上来吧!” 马周也有些踟躇不前,虽然这事是他昨日主动提的,可当真要去面见太子,却也叫他这个落魄仕子心惊胆战的。 倒是段思文不在乎这些,大大咧咧往前一站,抬腿便要迈上马车。 他上到一半,又扭头瞧着马周与周掌柜:“我说你们还磨蹭个啥?咱们见了太子,那可就算是太子门人了。往后在这长安城里,那也是能横着走的!”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马周两人,二人将心一横,也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中气氛颇为紧张,三人心里都怀了忐忑。 好在从平康坊到崇仁坊,不过一坊之隔,便是走路也费不了一炷香工夫,马车转瞬即到。 几人坐在车中,一直不敢探头乱张望,等跟着那刘全下了车时,才发现他们已身处一处巨大的府邸中了。 这处府邸,想也知道便是新建的太子府。 几人环视一周,登时便被吓了住。 这四周放眼望去,全是金碧辉煌的宫阙楼宇,这些楼宇雕梁画栋,气派非常,当真叫人咋舌。 四周都是游廊走巷,两旁皆是苗圃花丛,再放眼远望,依稀还能瞧见一处巨大的园林,那边似乎还有小湖假山。 几人已不敢再往远处张望了,因为他们这时发现,四周各大宫阙房舍前,都有带刀侍卫在旁守卫。这些侍卫个个龙精虎猛,精神抖擞,当真是威武不凡。 “这就是太子府么?竟有这般恢弘!”马周叹了一句。 “太子都住这么豪阔了,那当今皇帝的宫殿,得有多大啊?”段思文也摇着头啧啧赞叹。 唯有周掌柜胆小怕事,这时已揣着个手,缩成了一团,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三人被引着走向一处恢弘的殿前,那刘全扬了扬手:“进去吧!太子殿下就在屋中等着呢!” 他并不向前引路,只是站到了那宽敞的大门边。 几人互相望了望,而后段思文当先迈步,走了进去。 三人到得殿中,才发现这殿中并无一人。 大殿内很是宽敞,四周布满了文玩珍宝,瓷器花瓶。 而大殿正中,则铺着地毯,地毯一路延伸向殿中正前方主座位置。 那主座处有两级石阶,将那主座的长形矮桌抬得稍高了些。 主座之后,还另有一个用珠帘遮掩的小门,那小门当是通向后殿的。 殿中两旁,还并列摆着两排矮桌,该是供太子宾客落座之用。 几人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但他们可不敢乱碰乱坐,只是老老实实站在大殿正中心的位置。 “咦?还摆了食具,太子这是要请咱们享宴?”段思文最是豪放,他不愧为长安城中最负名望的游侠,身居此地,一点都不拘谨。 马周和周掌柜则要矜持得多,他二人毕竟都是读书人出身,对于皇权,有着天生的畏惧尊崇。 方才听得段思文那般说,马周两人赶忙抬手捂了段思文的嘴:“可不敢胡说,叫人听了去,治咱们一个僭越之罪,那可就死定了!” 段思文憨憨笑了,也不再吱声了。 他一消停下来,整个大殿中便立时安静下来。 三人静立殿中,气氛便有些尴尬了,太子邀他们前来,怎么到现在还不现身? 不过仔细一想,人家毕竟是大人物,摆摆架子,也属正常。 正在这时,听得殿中传来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从那主座之后的小门中传来。 三人不由屏气凝神,静待太子驾临。 虽说都没敢出声,但几人还稍有不同,那马周与周掌柜,已将头垂下,不敢直视,也就段思文直楞楞地朝着那珠帘门望去。 马周二人从余光瞥见段思文大大咧咧的模样,登时吓得差点没叫出来。 那可是太子啊,哪是咱们这种平头老百姓能直视的? 他二人恨不得伸手拉一拉段思文,提醒他将头垂下来。 可眼见太子马上要露面,他二人哪里还敢动弹? “登登登”的脚步声近至耳边,又停得珠帘“哗啦”被掀开,那人已迈步走到殿中。 马周二人不由咽了口唾沫,试图用余光瞟一瞟那太子,这时却听得段思文一声惊咦声叫了出来。 “欸?你……你不是……” 段思文这粗着嗓门一叫,马周两人更是六神无主了。 我的天老爷,可求求你,快收了这神通吧! 再叫这小子胡咧咧瞎嚷嚷,咱们仨,今日都要被拉到皇城前砍脑袋了! 这时,听见那上方的太子开口说话了。 “怎么……不认识我了?” 马周二人正六神无主之际,忽听得太子的声音,也不禁彻底愣住了。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马周猛地抬起头来,出现在他眼前的…… 竟是他们最最熟悉的……高明高公子!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极度的震惊,让马周也顾不上礼节了,他不禁叫出声来。 高明不是太子的门客吗?怎么又变成太子了? 难不成……那个整日和他们饮酒打闹,和他们四下奔走,一起营救流浪儿的高明,竟是太子本人? 马周下意识看向两边,想从周掌柜和段思文那里寻求答案。 但周掌柜与段思文此刻,也都张着大嘴愣在原地。 跟显然他们也和马周一样,都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三件事 “怎么了,都不认识我了?” 李承乾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淡淡笑着。 马周几人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位高公子呢? 可他们所熟知的高明,是那个智计过人,又颇具侠义仁心的青年义士,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这大唐朝最具威名的太子殿下呢? 马周强忍住心中惊诧:“高公子……难道你……您就是太子殿下?” 李承乾哈哈一笑,朝四周一扬手:“我若不是太子,怎么会身着太子公服,安坐在这大殿中呢?” 马周当然知道,常人作这副打扮,这副派头,是要被砍头的。 他当然能想到,眼前的人,正是当今太子。 可心中巨大的震诧,让他不得不问出那么句毫无意义的废话来。 他这时才猛地回味起往昔来,当时他马周于水云间里痛斥太学生季明理,被李承乾看上,而后便一直跟在他身后,替他出谋划策,替他跑腿打杂…… 时至今日,再回想起来,这一切叫马周唏嘘不已。 当今太子,竟然微服出巡,与他们这些白身百姓同出同进,同饮酒,同作乐…… 马周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为何您一直……” 不待他问完,李承乾已解释道:“当初本太子进献粮食,与世家门阀结仇,所以不得不隐藏身份,以图周全。” 说着,他又一扬手:“先坐吧,今日我为你们备下盛宴,你我几人先痛饮几杯再说!” 一说起喝酒,马周又不由想起之前,他们几人在自己那小屋里,常常是饮酒打闹,玩得不亦乐乎。这时候再回想起来,当真恨自己当时手欠,还常常揽着李承乾指天道地,品评时事。 自己是怎么有这个胆子,和太子殿下称兄道弟的呢? 一念及此,马周又暗暗惊心。 李承乾一声吩咐,马周这才收整起所有惊讶情绪,慢悠悠地回身,准备往坐席上去。 而一旁的段思文,这时也大叫起来:“好啊!原来……原来咱们也是和太子殿下喝过酒的人,这要是说出去,不得叫外头那些个弟兄们……” 李承乾哈哈大笑:“这可不兴乱说,我的身份还得保密,你们三人知道便是了,可不能再往外说了。还愣着干什么,先坐下啊!” 马周两人这才讪讪走到一旁的坐席上,正准备坐下时,却又发现那周掌柜还一直保持着石化的姿势,呆呆立在殿中。 “周掌柜,你做什么呢?”段思文一声断喝,将那周掌柜从震惊之中叫醒过来。 周掌柜身子一震,“啊呀”一声叫出声来,随即便“噗通”跪倒了下来。 “太子殿下,我……小人……饶命啊!”他呜啊地叫嚷出来,捣蒜一般磕起头来。 在场几人都一头雾水,连李承乾也好奇地望着周掌柜:“周掌柜这是在做什么?” 周掌柜连磕了数个头,这才苦着脸抬起头来:“我……我那婆娘……那婆娘……求太子殿下饶命啊!” 周掌柜方才一直处于震惊之中,脑中已是一团浆糊。 他忽地想起,自己家中一大一小两位母老虎,那可都是亲手打过李承乾的。 尤其是他那位夫人,当初将李承乾当作是贼人,一棍子打得那叫一个狠哪! 这会儿回过神来,他哪里还敢坐下喝酒? 李承乾坐在主座上,看着台下周掌柜连连磕头,也不禁连连摇头,他苦笑着抬手:“周掌柜,你快起来吧!人都说不知者不罪,尊夫人那点小事,我哪里会记仇?” 他又朝马周和段思文使了个眼色,让他二人赶紧将周掌柜抬了起来。 三人唯唯诺诺坐定之后,李承乾才拍了拍手,吩咐下人将酒菜呈了上来。 待下人退尽,合上大门,李承乾才端起酒盏:“来,我们几人先喝一个,喝完这碗烈酒,本太子还有事与你们细细交代。” 一杯饮罢,李承乾放下酒盏,朗声开口道:“今日召你们几人过来,自然是觉得你们几人都是可靠之人。” 一句话说得几人连连点头,个个脸上都有荣光。 李承乾又接着道:“但你们也该清楚,朝中民间,都有我李承乾的敌人对手。所以我必须要小心谨慎,你们几人出得这王府之后,也休得将本太子的身份拿出去宣讲,即便对至爱亲朋,也得守口如瓶。” 他说完,又特意看向段思文:“尤其是你段大胡子,你喝了点酒就爱胡咧咧。” 一番话说得那段思文赧然而笑:“放心吧殿下,这点轻重,我还是晓得的。” 李承乾叹了口气:“你怕是不晓得的,若是泄漏了我的身份,不光我有麻烦,你段大胡子也会有麻烦,甚至你院中的那些孩子们,也可能要蒙受危险灾难……” 世家大族可都不是善类,一旦让他们知道,那些孩子与李承乾有关联,焉知他们会不会对那些孩子不利? 听得李承乾的警告,段思文稍作思虑,立马换了副庄重神色,将拳一抱:“放心吧殿下,我知道其中利害,决不会泄漏殿下身份。” “好!”李承乾点点头,“此前的事儿就不说了,今日召你们前来,是有三件事要吩咐。” 殿中三人立马坐直了身子,听候李承乾吩咐调遣。 李承乾先看向周掌柜:“周掌柜你久在长安城中居住,这第一件事,就得交代给你去做。” 周掌柜立马从席上站了起来:“殿下您吩咐!” 李承乾摆了摆手:“先坐下,不必这么恭敬。咱们之间,和以前那样便足够了……” 接着,他又向周掌柜吩咐道:“请你替我在城中搜寻几位善于纺织缝衣之道的手艺人,我要织布做衣。” 李承乾昨日曾向温如苏许诺过,要做几件棉布衣裳给她看,自然需要有精于纺织之道的人,替他织布,织好了布,又得找几个裁缝,做成衣物。 这事儿还涉及到棉花的应用,必须要尽快落实。 李承乾已在构思,自己可以将棉布引入到大唐来,这样寻常百姓,也能穿上保暖舒适的衣物,而不是穿那粗糙的麻布衣裳。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水火不相容 棉布相较于粮食来说,并不算最为迫切的资源,虽然也能极大程度地改善民生,但李承乾并不打算立马进献给李世民,推广到全国去。 原因倒也简单,普通百姓,有了那么几分地,想来也会全拿来种粮食,决不会考虑种植棉花这种东西。 反倒是那些世家大族,他们掌握大量富余土地,棉花一旦推广开来,立马便会成了这些人敛财的手段。 李承乾打算先从交易空间换些棉花来,将棉布给研究出来。 而后,再弄来棉花种子,给自己名下的田地里都种上棉花,逐步扩大棉花产业。 而这一切,先得找到合适的人来,替自己织出棉布来。 这棉与麻的纺织工艺,还是稍有区别的,李承乾需要请手艺人来,好好研究棉纺技术,将棉布给研究出来。 周掌柜虽然听得一脸懵逼,但很快便点头应了下来。 解决了第一件事,李承乾又望向马周:“第二件事,是关于报纸的。我要你组织那些落魄仕子,替我写一篇传奇故事来。” “传奇故事?”马周好奇道,“写什么内容呢?” 李承乾思虑片刻:“就写一个世家公子,如何攀附权贵,如何道貌岸然。总之,这故事要精彩,情节要曲折,最重要的,故事的主人公,要足够坏!” “足够坏?”马周也是一脸懵逼,“那百姓们看了,不会气愤吗?” 李承乾哈哈一笑:“要的就是百姓气愤,最好恨那世家公子,恨得牙痒痒,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将之挫骨扬灰!” 马周思虑片刻,点头应下。 “还有一点……”李承乾又补充道,“这故事的主角姓名,及其主要人生过往,我都已定好了,回头与你细说……” 马周点了点头:“全凭殿下吩咐。” 说完了这件事,那段思文已主动站了起来:“殿下,该轮到我了,那第三件事,是不是要我来做?” 看他一副急吼吼的表情,李承乾不禁笑了:“不错,第三件事,的确要你来帮忙!但这件事太大,我需要慢慢说与你们听!” 说着,他先招手吩咐段思文坐下,而后,才又看向另外两人:“这第三件事,事关重大。你们记住,听得务要谨慎待之。” 待三人都郑重点头,李承乾才再度开口:“我与陇西李氏之间的冲突,想来你们也都清楚。” “这是自然,那李家公子败坏太子名声,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段思文第一个道。 当初李耀制造的谣言事件,段思文正是关键的破局人物,他自然清楚个中细节。 “可不止如此,咱们的水云间,还是从那陇西李氏手里抢来的呢!”周掌柜也补充道。 马周在三人中最是精明,见识最广,他自然不敢落于人后,于是他提纲挈领道:“殿下进献粮食,就注定得罪世家。陇西李氏恨殿下入骨,他们早迟还会策划阴谋,暗中设计殿下。” 李承乾点了点头:“不错,前几天,李氏便暗中遣人烧了我王府的寝殿。我与他们,已势同水火,两者之间,定要分个胜负死活的。” 马周等人已一脸凝重地点了头,想来他们也清楚,与世家的这一场纷争,决不仅仅是舆论上骂几句空话,便能收场的。 这一场纷争,最终的结局只有两个: 要么,是世家门阀的衰落,乃至覆灭; 要么,则是他李承乾被赶下太子之位,甚至重复昔年隐太子李建成的悲惨结局。 李承乾看着众人,冷冷道:“陇西李氏是世家之中最先站出来的,我必须要狠狠将其打垮,打趴下,才能遏制其他世家反扑的势头。” 他又看向段思文:“前些天,我已通过秘密渠道,得知了一条重要的消息,陇西李氏,近来在凉州地区,在密谋着不法之事。” 段思文一抬头:“什么不法之事?” 李承乾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这件事,他只从李耀与季明理的对话中,听了个大概。 他只知道,李家在凉州密谋着什么,而那季明理的家族,似乎也参与其中。 这件事是件见不得人的事,一旦曝光开来,便会给陇西李氏带去无尽的麻烦。 再看向段思文:“我需要你手下的游侠,替我去凉州一趟,将这件事查清楚!” 段思文近段时间,在长安城逐渐显名,尤其是长安的游侠们,现在都唯段思文马首是瞻。 这些游侠各怀本事,常年游离在律法朝堂管不到的地下世界里,让这些人来替自己打探消息,最是合适。 “凉州……”段思文蹙眉思虑着,“我手下倒是有几个凉州出身的流民,他们对那地方较为熟悉……” “嗯……”李承乾点头,“李氏的老巢在渭州,距离凉州不远,你最好也派人去那边看一看。渭州的李氏,再加上凉州的季氏,这两个家族要多加注意,注意他们最近的动向。” “好!”段思文将拳头一捏,眼里闪耀出兴奋的光芒,“放心吧殿下,这事包在我段大胡子身上了!” 李承乾叹了口气,提点他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切莫大意。你须得叮嘱你的人,务必小心行事。千万不要叫李氏的人,发现了咱们的行动。” 长安距离凉州,有千里之遥,李承乾不知道此行能查到些什么。 或许辛辛苦苦跑过去,什么都查不到。 但既然从李耀那里窃听到了些许消息,不派人去探一探,李承乾实在心中难安。 再看向殿中三人,李承乾将酒盏举起:“今日一聚,算是咱们重新认识了。往后我李承乾定还要仰仗几位从旁相助,但诸位放心,有我李承乾一日,定会尽力顾得你们周全。” 他这话说完,便即一仰脖,将烈酒倒入口中。 底下三人听得热血澎湃,当朝太子将他们当作是自己人,这是何等的荣耀? 且不说太子往后能给他们荣华富贵,便只看这些天来,李承乾让他们一个个都过上的和乐富足生活,便已值得他们倾心效命了。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棉花产业 交易空间中,一个密闭的房间之内,一个身着白色马甲,头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正等候于此。 这人嘴里正嘟囔着什么,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怎么回事?还不来?不会是骗子吧?” “拿古董唐三彩,换那些个没用的东西?真有这么好事?” 这人嘴里念叨着,不时抬手观望着自己的手表。 他是个古董商人,刚刚从交易空间里收到提示,说有人愿意拿唐三彩瓷器,与他达成一笔交易。 于是他兴冲冲进入交易空间,在此等候交易对象前来。 “吱吖~” 那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青年男人走了进来,他面容俊俏,身形却显得有些单薄。 “我要的东西带了吗?”那年轻人一进屋,便开门见山道。 古董商人立马道:“带了,你那唐三彩……” 商人心中还有些忐忑,这种明显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怎么会砸到他头上? “哼哼……”年轻人冷笑了两声,随后一挥,密闭房间上方,便凭空出现了一个屏幕。 他又在那屏幕上一点,伸手在其上一捞,便捞出个绚丽光洁的瓷器来。 古董商人一看那年轻人手中的瓷器,心脏便“噗通噗通”加速跳动起来。 因为他已能分辨出来,这瓷器品质极佳,出身非富极贵。 这样的瓷器,一旦拿到拍卖行里,一定能卖出个高价来。 而与之对应的,商人要拿来交易这瓷器的货品,实在低廉得可怜。 见年轻人拿出瓷器,商人也不含糊,赶忙在屏幕中点了一点,屏幕中立时现出一个仓库图标来。 再点了点那仓库图标,屏幕便一切换,切到了仓库内部。 在那仓库之中,满满当当储满了白花花的东西。 待屏幕拉近,那白花花的东西,竟是世上最寻常的棉花。 看到那棉花,年轻人的嘴角微微一勾:“还有种子呢?” 古董商人赶忙道:“在里面,别急……” 说着,他又在屏幕中一点,从那棉花堆中,抽了两个保温箱子。 箱子被隔空打开,里面露出的,自然都是棉花种子。 “这些种子都储存在控温、控湿的箱子里,至少能储存一两年。”古董商人道。 “好!”年轻人点了点头,他将手中的瓷器亮了亮,随后又放回那屏幕之中。 “那么……就确定交易了?”商人急忙道,他可不想这笔交易再出什么意外,只想赶快拿到那唐三彩瓷器。 年轻人很快在屏幕上点了点,很快,确认交易的提示,出现在古董商人眼前的屏幕中。 商人已忍不住激动起来,他立马用颤巍巍的手点下确认按钮,立即将那瓷器从自己的仓库中取了出来。 细细把玩一番,这商人已确认了,这瓷器乃是真品无疑。 “哈哈哈……合作……合作愉快!”商人喜笑颜开。 他本想着与那年轻人再套一套近乎,想从他手上再捞些好处。 可这话说了出去,却无人回应。 再一抬头,哪里还有那年轻人的身影?人家早就退出交易空间了。 “切,急个什么劲儿!”商人嘴里骂骂咧咧,但旋即又低头把玩起手中的古董来。 …… 李承乾从交易空间中退出来,正遇见刘全走进他的卧房中。 寝殿被烧,目前还在重建之中,好在王府中房间无数,李承乾也不讲究,随便挑了个屋子,便住了下来。 刘全这几天看上去很疲倦,不过想也能理解,这王府中诸多事情都要他一个太监来操持,能不累吗? 刘守礼死后,太子府詹事的位置便空缺下来,李世民提过再找一个,但被李承乾拦了下来。 不放心的人,还是不用为好,万一又来个世家门阀派来的卧底,那不就麻烦了! 所以,府内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压到了刘全身上。 原先住在东宫,他东宫很多事情都有李世民来操持,比如田产、庄园这些东西,都有负责皇家产业的人来打理。 但现在搬出宫了,这些东西,自然要李承乾自己手下的人接管。 这是詹事府的职责,本该由太子詹事来管,现在刘守礼死了,李承乾便将其交给刘全了。 “殿下,奴才已命人将空出的田地都整理了出来,庄子里闲下的人也都组织起来了……”刘全恭恭敬敬道。 “好……”李承乾点点头,“赶明儿我再提供一些种子,你组织人种下去,悉心照料着。” 他准备先在自己名下的田地里种下棉花,迈出棉花种植产业的第一步。 田地虽然并不多,但总要一步一步来,李承乾还在构思着,要不要找些人来合作,多收些田地搞种植业。 将棉花种子从仓库中搬出,交给刘全之后,李承乾便赶到了水云间。 马周已组织了那些给报纸供稿的落魄仕子,准备构思写就那篇传奇故事。 李承乾对这篇传奇很是上心,亲自列了提纲,并点明创作目的及创作思路,指导仕子们将这故事创作出来。 忙了一个下午,这篇故事总算写了出来。 李承乾将故事一分为二,而后将上篇的手稿递给了马周:“这上半篇,就刊在明日的报纸上,要刊在最前面的版面,最显眼的位置。 …… 长安城每十日一份报纸,这些报纸已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消遣的主要读物。 百姓们已习惯于每隔十天便有一份新报,也习惯了每到报纸发行之日,便开始抢着在街上守候那报童,等着抢购报纸。 这一日正是报纸发行日,百姓们已等在了坊门口。 那报童每回过来,百姓们都要围上去抢的,动作稍慢一些,便买不上了。 虽说第二日还会再有报童前来卖报,但这新鲜的,和隔了一天的报纸,读起来感觉是不一样的。 今日诸多百姓凑到了一起,好生期盼着。 “报纸来了!”时间一到,便听得远处一个孩童叫声传来,接着就是马蹄声滴答靠近。 “我来一份报纸……” “我也来一份!” 百姓们习惯了抢购,于是争先恐后地掏出铜板来,从小报童手里接过报纸。 打开报纸,入眼便能瞧见封面的一篇传奇故事,有人已读了起来。 “咦?这李要……是个什么人啊?” “世家公子哥儿,照这故事里写的,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东西嘛……” ------------ 第一百三十八章 传奇故事 这一期报纸的头版头条,刊印的是一篇传奇故事,准确地说,是半篇传奇故事。 唐朝时的小说,主要分志怪传奇两大类。 志怪好理解,自然是说那些神鬼妖怪之类的故事。 而传奇,则多写一些名人轶事,士子风流之类的内容。 而大唐报里的这篇传奇故事,却稍有不同。 因为这篇故事里的主人公,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派。 寻常故事,主角虽然风流落拓,但绝不至于做那欺男霸女的无耻勾当。 但这篇传奇故事里,主角李要仰仗着自家权势,钻空子夺了旁人入学名额,进入太学院,之后又干下了欺凌同窗,霸凌民妇,骗取青倌人清白等诸多勾当。 最令人不愤的,朝中有正义官员对其弹劾之后,这李要又利用家族势力,对那官员大加打压,逼得人被免官下狱。 这故事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最后一行赫然留下“且听下回分解”之类的字眼。 说起来,这篇传奇故事写得既不跌宕起伏,又不新颖猎奇。 但好就好在,这故事足够贴近生活。 寻常百姓们,哪个没见过那些世家公子欺凌弱小的?哪个没吃过那些二世祖的亏的? 这么一代入,百姓们自然恨那主角入骨。 在里坊门口拿到报纸,有人当先看了这故事后,便恨恨地骂了起来了。 “哼!这写的是个什么破玩意儿!这天杀的狗东西,还不给他写死?” “入他娘的!这李要也太禽兽了,连那三十好几,有了夫婿的妇人都不放过。这等畜生,简直枉称作人!” 有人读了这故事,气愤地龇牙咧嘴; 又有人气得将那报纸直往地上摔,直恨这李要怎么不死; 还有人直骂,这故事写到一半,后续那李要究竟是如何结局也不交代,非得要人再等个十天。 有人骂,自然便有人好奇。 于是乎,更多人满怀期待地买了报纸,也要一睹这李要是如何干尽缺德事的。 看的人多,骂的更多,不少人刚放下报纸,便已破口大骂起来。 骂着骂着,百姓们总归是会累的。 而这时候,终于有人细细品味起这故事来了。 这故事很怪,怪就怪在,它的主角,是个无恶不作的二世祖。 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主角,显然是不符合人们对于故事的期望的。 那么便有人开始怀疑了,报纸上刊登这样一个故事,究竟是为的什么呢? 人们思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是在借着故事,要讽刺谁呢! 很显然,这故事中的二世祖,在咱们大唐,是确有其人的。 好事者立马便已开始叫嚷了:“听说那陇西李氏的嫡子,似乎是叫李耀的,该不会说的就是他吧?” 李要,李耀,这很容易联想到一起来。 “欸?我听说,那李家公子,的确是在太学院读书呢!” “对,这上面还写,那李要常流连于秦楼楚馆,李家那位,可是平康坊的常客呢!” 一提起李耀,人们渐渐发现,这故事中的李要所经历的事,都曾在李耀身上发生过。 甚至连一些鸡毛蒜皮的过往小事,都与那李耀的过往不谋而合。 这一下,百姓们炸锅了。 “原来……这故事,当真说的是那李家嫡子!” 渐渐有了解李耀的人指出,这故事看似虚构,但其中内容,都是在李耀身上发生过的。 “这么说来,那李耀……当真干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了?”有人已好奇了。 当然,也有人替李耀开脱,这上面的事情虽然多有事实依据,但事情的真相,并非是李耀的过错。 像那些霸占良家妇女这类的勾当,人家也没干过…… 但百姓们可不信啊! 情绪一上头,没干过也得加到你头上! 再说了,干没干过,谁又知道呢? 这故事的创作者既然那么了解李耀,想是早已将那二世祖给看透了,他所说的话,自然比你们这些道听途说的消息,要来得真! 很快,百姓们便全然相信,这故事的主人公,便是那陇西李家的嫡子李耀。 报纸在整个长安发行,这个消息,自然也很快传遍了长安城。 长安城中,处处都能听见有人厉声唾骂那李耀……李要,更有甚者,要前去太学院前聚众闹事,再逼那太学院赶紧将李耀开革出去。 这事他们熟啊,前阵子,那叫季明理的,不就是因为百姓啸聚,才被开革了么? 一提起季明理,百姓们顿时又想起来,这李耀,似乎与那姓季的,常在一起来往的。 那姓季的不是个东西,李耀又岂是好人? …… 经过连续三期的推广,价格低廉,内容又相当详实的报纸,已逐步走入长安城千家万户中了。 但凡能识得字的人,多半是愿意花那么几个小钱,买一份报纸,打发空虚,顺道了解长安城近来轶事。 茶余饭后,拿起报纸来,看些时事,读个故事,这已成了百姓们日常的习惯了。 这寻常百姓都争相购买报纸,作为书香世家的温家,则更是如此了。 此刻,温家后院花园中,温彦博正靠在小亭中,闭目养神。 而在他身前,一身鲜艳襦裙的温如苏,正软声软语地读着报纸。 “阿翁,你听着没有……这李要,他也太坏了……” 温如苏刚读完那篇传奇故事,这时候正气愤地向温彦博撒着娇。 温彦博哈哈一笑,微微抬了只眼:“听见了,听见了……这李耀当真不是个东西。” “嗯……”得了祖父肯定,温如苏笑得眯起了眼,朝她身旁的另一个中年男人显摆着,“阿爹,听见没有,阿翁都说了,那李耀不是个东西,往后可不能再接人家的帖子了。” 在温如苏身旁的那个中年男人,自然是她的父亲。 温彦博生有两子,两个儿子都在朝中做官。 虽说温彦博如今身居御史中丞这一极为显要的职位,但他的两个儿子,官位都不算高。 究其原因,一来两子都酷爱治学,对朝堂政务没什么研究;二来温彦博此人一向清廉,不爱做那些荫蔽后人的事儿。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温家闲谈 温如苏的父亲排行老大,名为温振,在家中排行老大。 这名字起得挺激昂,但实际上,温振是个极为温吞慢性子的人。 这样的人,说好听了叫沉稳老练,往坏处想,便是迂腐陈旧。 在温如苏眼里,她的这位父亲,最迂腐陈旧的体现,便是其对世家门阀的态度。 世家门阀在读书人眼里的地位很高,因为读书为了取仕,而千百年来,要想取仕,就得搏得世家门阀的支持。 温振虽然不是个阿谀奉承的人,但他对世家门阀,的确是富有好感的。 这一点,从他对那李耀的态度上,便可见一斑。 这时候,温如苏从祖父那里得了“李耀并非好人”的批语后,便要向她的父亲提出抗议,抗议温振对那李耀过于纵容,纵容李耀屡次下帖骚扰。 温振皱了皱眉,将那胖脸上的胡须捻了捻:“这故事中的李要,岂是说的那李家嫡子?” 温如苏当然知道这两人同姓不同名:“人家那是意有所指,现在全长安城的人,都说那李要便说的是李家公子!” 当看到这篇故事时,温如苏便知,这是那位“高公子”在背后搞的鬼。 她一面替“高公子”的聪明才智拍手叫好,一面又有些担心。 寻常百姓能被这文章给唬住,但她那饱读诗书的父亲,会像那些不明就里的百姓一样,因这一篇故事,便对李耀心生厌恶吗? 温振虽说官位不高,但毕竟是读书明理的人,自然不会因为有心人的栽赃诬陷,便轻易改变看法。 此刻温如苏故意搬出祖父温彦博来,就是希望让祖父帮自己“劝一劝”自己的父亲,让其改变观念。 温振此刻并没有回应,他仍是捻着胡须,凝神作思虑状。 温如苏看得心中焦急,却又不好将这话题点得太直白,直恨得将那报纸攥出了个指印。 温振终于开口了,他一面思虑,一面开口道:“说起这李耀,我在太学院见过一次,也曾听人提起过此人……要说他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是不信的……” 温振的话,叫温如苏有些失望。 果然,高公子那主意,也不大灵光的…… “但是……”温振又皱了眉,“说他伙同友人,欺凌同窗……这事我也曾风闻过……” 他又摇了摇头:“只是从前我只当这是个流言,没当回事。现在想来,这事倒并非是空穴来风……” 温振的话,听得温如苏心花怒放,她忙将报纸一扬:“对嘛!爹爹,这笔者定是极为了解李耀的,他所说的,肯定比你道听途说来得要准确的。” 她又将自己的亲身经历搬了出来:“上回女儿亲眼所见,李耀公然欺负一个垂髫孩童,当真是令人愤懑!” 她以为自己这时候再加把力,便能叫自己父亲改变想法。 但她的如意算盘又落了空,温振却又将头摇了摇。 温振脸上还带着质疑,他抿了抿嘴,迟疑不定道:“可他毕竟是李家嫡子,当真有必要做那样的事吗?这故事中说他什么欺男霸女,什么凌辱有夫之妇……这……这实在有些荒谬的……” 温振的态度仍摇摆不定,温如苏听得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候,一直眯着眼的温彦博轻咳了一声,缓缓睁了眼:“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空穴来风,有那么重要吗?” 他一开口,温振立马凑了过去,恭敬道:“父亲大人,这李耀对咱们如苏,那是很有些好感的。孩儿也想着,玉成其事,好与那李家……” 他话说到一半,温彦博已微微抬了手,打断了话头。 温彦博摇了摇头:“我们温家也是书香世家,何须攀附那陇西李氏?” 温振微微蹙了蹙眉,似是对温彦博的话不以为然。 但他很快又看向温彦博:“父亲,上次那燕王殿下,已瞧上如苏了。咱们若再不抓紧操办如苏的婚事,怕是还要被那些权贵给盯上……” 温如苏当即便大叫:“女儿还小,这么急着谈婚论嫁作什么?” 温彦博最是疼爱温如苏,闻言轻轻点了点温如苏,将她安抚下来。 再看向温振,温彦博道:“时移势变,如今那五姓七望,也并非长盛之势。而李唐家的男儿,也不都如李佑那般一无是处……” 温振眼珠转了转,又低头道:“父亲的意思是……” 温彦博轻轻摇头:“李耀是好是坏,已不重要。既然他已有了恶名,那咱们便先避他一避。如苏是我温家的宝贝明珠,可不能担这个风险,去赌那李耀是好与不好!你说呢?” 温振也将头点了点:“父亲教训的是,李耀之事,无论真假,咱们都不能再将如苏往他那边推了……” 他想了想,又道:“孩儿这就吩咐下去,往后那李耀再递帖子,让门子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 “真的?”见父亲终于松口,温如苏心中一喜,“阿翁最好了!” 她凑到温彦博身旁,拉着他的手直撒娇,看得一旁的温振直叹气。 “我这个女儿,当真是偏心……你爹爹替你挡了李耀,你却只念你阿翁的好……” 温如苏却不再理会温振,直将那老祖父温彦博逗得喜笑颜开。 她这时不免感慨,那高公子果然能耐,说能替自己解决李耀的骚扰,果然是说到做到。 也不知他是使的什么手段,竟能在这大唐报上动手脚。 一想到那位“高公子”,温如苏便不由自主地羞臊起来。 也不知是怎地,她这两天,总有意无意地念起高公子来,这种感觉,是她这短短的十多年来,从来未曾体会过的。 温如苏并不知道这是不是闺中友人所说的“思春了”,但她的确察觉出来,自己对于与高公子相会一事,充满了向往。 一想到过些天,又能在芙蓉园中与之相会,温如苏便不由自主开心起来。 “咳咳……” 温彦博的一声咳嗽,将温如苏从遐思中惊醒过来。 温如苏心下一赧,赶忙捋了捋耳后鬓发,顺道摸了摸自己耳垂,那耳朵烫得如火一般,叫温如苏直恨自己不知羞。 她赶忙偷看自己祖父,却发觉祖父并未瞧她。 温彦博只是抬眼望天,幽然笑着,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这小子……终于开始反击了……” ------------ 第一百四十章 贵客临门 与温如苏相约的时间,还剩十多天,但李承乾已开始为这场约会作准备了。 答应过温如苏,要将做好的棉布衣裳带给她,李承乾可不敢怠慢。 当初他空口放下大话,十五天便能将棉布衣裳做好,现在当真开始动手了,才大感后悔。 当那些号称长安城最厉害的纺布匠人凑到跟前,看着那棉花直摇头时,李承乾便知道,这事情……怕是难办了。 看到棉花时,他想当然地以为,唐朝人没推广棉花,仅仅是认知不够,不知道这东西能够纺成布。 可实际上,这棉花要纺织成布匹,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此前人们防止麻布的技术,用在棉花上,完全行不通。 他必须要重新改革纺织技术,制造纺织工具,才能顺利地将棉花变成布匹。 好在李承乾有交易空间,费了好大力气,从后世找来无数纺织相关的书籍,又弄了些老式手工纺布机,他的计划,才能得以缓缓施行。 擀、弹、纺、织,这些是古代中国棉纺的基本流程,每一道流程都需有配套的手法机械。李承乾沿用旧时纺麻的技术,再结合上书本上记载的中国古代纺棉手法,总算将这棉布给弄了出来。 当然,时间紧迫,很多流程都没捋明白,现在的纺织效率,低得可怜。 能做那么几件衣服,还多亏了周掌柜找来的,都是长安城中纺织方面的好手。 李承乾花了大价钱,将这几位纺织匠人都请了来,请他们继续研究完善棉纺技术。 不说能达到后世那种水平,至少要研究出可批量化生产棉布的机械与手段来。 当李承乾拿到那几件棉布衣裳时,已快到与温如苏相约的时间了。 李承乾将衣裳收好,准备第二天亲自送到芙蓉园,与那温如苏相会。 在李承乾心中,他这般费力,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泡妞。 一来,说话算话是传统美德,他总要坚守自己的承诺的。 二来,棉花推广关乎他自身势力的发展,也关乎百姓民生,多用些心思,总是没错的。 “嗯,绝不是为了泡妞!” 抱着那几件衣裳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李承乾便开始准备起来,等着午时一过,便驱车前往芙蓉园。 早早地用过午膳,开始洗脸,梳发,穿衣,戴冠。 一套流程走下来,李承乾总算给自己收拾干净了,对着镜子看了一眼,翩翩佳公子的形象让他很满意。 “嗯……不错!” 对着镜子得瑟两句,李承乾一声高呼:“刘全,备车!” 刘全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李承乾估摸着时间,便也大步朝殿外迈去。 刚走到一半,还没出内院呢,便瞧见刘全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 隔了老远便瞧见刘全那胖乎乎的身子在向自己这边挪,李承乾骂了句:“你干什么呢?还不快去备车?” 刘全哼嗤哼嗤跑了过来,喘了口气,道:“殿下……去……去不了芙蓉园了……” “啥?”李承乾愣了愣,又笑骂道,“你是太子么?啥时候轮到你小子做主了?” 被李承乾这么一骂,刘全苦着脸直摇头:“不是……不是……是……是……” 他一句话拆了几段,听得李承乾心急不已。 正当这时,又听得一声洪亮的嗓门叫嚷着:“承乾小子,这往芙蓉园,是去会哪家的娘子呢?” 这声音粗壮有力,听得李承乾浑身一震。 他细细一品,这人喊自己“承乾小子”,那该是自己熟悉的人。 可他方才听那人声音,却分辨不出对方身份来。 再抬头一瞧,却见前方一个山也似高的中年男人正向自己走来。 那人生得魁伟至极,只看架子,便知这人从前乃是个武夫。 但他的武夫气质,也只剩这么副骨架子了,因为这人肩宽腿长,却拖了个极大的肚子。 一看这人,便知这是早年勇武雄壮,后来养尊处优,过惯了好日子的一员沙场宿将。 当看到这人的脸孔时,李承乾才想起他是谁来。 事实上,李承乾即便是穿越之后,也曾数次在朝堂上见过这人。 但无奈的是,这是位地位极高,又极为懒惰的主儿,朝堂上从不发言说话,是以李承乾穿越以来,压根就没听过他的声音。 “承乾!” 这时候,那魁伟中年人身后,又出来一人,正是大唐天子李世民。 一看见李世民,李承乾心下便是一黯:看来,自己这下是真的出不了门了。 李世民迈着大步从回廊往正殿走,嘴里一面喊着:“这般没规矩吗?见了你皇叔,也不问个安?” 李承乾心中正烦着呢,但情势逼人,只好叹了口气,向前迎了过去。 “承乾见过父皇,见过河间郡王叔!” 迎到半途,他微躬了身子,老老实实地请安见礼。 因为这眼前的两位,都是自己的长辈。 李世民自不必说,另一位身材魁伟,又拖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正是李世民的堂兄,河间郡王李孝恭! 算起来,他也是李承乾的堂叔了。 虽说是堂亲,看似隔了一层关系,但这位郡王的能耐地位,可不算低。 这位河间郡王,在早些年开国时期,领着李靖打下了大唐的半壁江山。 整个大唐南部,几乎都是在这位河间郡王手底下打下来的。 要说开唐的功劳,除了神功盖世的李世民之外,就要数这位李孝恭了。 当然,李孝恭仗着有李靖这军事神人,自然是占了些便宜, 但谁都不能否认,他有着极强的军事素养,和极高的任人识人本事。 现如今大唐已定,李孝恭也功成身退,他放下一切权势,只领了个宗正府正卿的职责。 宗正府管的是皇族亲眷的一切事宜,虽然也很重要,但一不掌兵,二不掌权,比起此前,河间郡王领兵叱咤天下的威风来,是要黯淡一些的。 不过这李孝恭似乎不在乎这些,他几乎是彻底消失于朝堂之上,从不参与政事。 李承乾不知道这位爷怎么好好地跑到自己的太子府来了,他这时还急着去见温如苏,可不想与这两个中年男人瞎扯蛋。 他只好连问带劝退:“不知王叔前来,所为何事?”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寻人 李孝恭两人一直到了正殿,都未曾开口说明来意,这叫李承乾有些心急。 他还等着探明情况,好想办法做应对呢! 要是这两人没什么大事,来了认个脸熟就走,那李承乾还来得及去见温如苏。 若是他二人非要在这里赖着不走,或是有什么大事要李承乾帮忙,他也只好让刘全去一趟芙蓉园,通知温如苏。 到了大殿之中,三人落座之后,李世民率先开口:“今日你王叔过来,确是有要紧之事……” 说完,李世民又看了看李孝恭:“还是你来说吧!” 李孝恭点了点头,道:“承乾小子,今日来找你,是要你来帮我个忙!” 李承乾恭敬道:“王叔请讲!” 李孝恭稍作犹豫,道:“那我便长话短说,我来这里,是要你帮我寻一个人!” “哦?”李承乾问道,“寻什么人?” 李孝恭坐正了身子,道:“你王叔我膝下有一爱女,蒙陛下恩泽,受封莱阳县主。这丫头呢,天生性子粗野,脾气火爆。前两日,她与我因小事起了冲突,吵了起来,结果竟一气之下跑了出去……” 他又赧笑了笑:“我派人在长安城中找了几遭,都没找着。这不听说你小子机灵,便托你来,找一找你那堂姐……” “离家出走?”李承乾怔了怔,没想到这李孝恭自己是个狠人,生下个女儿,也不遑多让。 好好的县主不当,玩什么失踪! 这下好了,还累的我约会都泡汤了。 李承乾心道这找人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的,今日去见那温如苏的计划,怕是泡汤了。 他只好先给刘全使个眼色,令他先去芙蓉园知会一声,告诉温如苏自己有事耽搁了。 反正那棉衣已在马车中,托刘全带过去也便好了,等回头有空了,再去温家拜访道歉吧! 料理好此事之后,李承乾再看向李孝恭:“不知王叔是因何事,与堂姐起冲突了呢?” “额?”李孝恭缩了缩脖子,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心虚。 “是这样的,你王叔就好几口酒,前两日喝了些酒,在王府里邀了些歌姬玩闹了一番……嘿嘿……被那丫头瞧见了,便……便……” 他支支吾吾说了原因,李承乾心里不免鄙夷,这老不正经的,老大不小了,还玩得这么花。 这下好了,惹恼了你那女儿,吃瘪了吧! 他将手一拱:“那……那不知我这莱阳堂姐,她平日里最爱去什么地方呢?” 李孝恭面色沉肃地低下了头,作了副深思姿态。 过得许久,他才抬起头来:“不知道!” 李承乾:“……” 你奶奶的,不知道你想个屁啊! “不过……”李孝恭又抬起头来,“她最是喜好武事,平日里常在府中习练……” “喜好武事?”李承乾偷眼瞧了瞧那李孝恭,心道这李孝恭近些年来怕是没再动过刀枪了,怎么生了个女儿,反而还爱舞刀弄枪了。 “还有没有其他线索了?比如她有什么朋友,她爱吃什么?”现在得到的线索太少,李承乾得最搜集些线索,好排查出那莱阳县主可能去的地方。 但这些问题问到李孝恭身上,都如泥牛入了海,连个泡泡都没响。 李承乾不免摇头,这李孝恭还好意思说那是你的“爱女”,你这么疼爱人家,连她爱吃什么,认识什么人都不知道,敢情你老小子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 “罢了,我这就替王叔去寻一寻。但此事我可不敢打包票,王叔那边,也得多做几手准备……” 收到这临时委托来的任务,李承乾也不再耽搁,毕竟是自己的堂姐,总得帮忙找一找的。 他从记忆里搜了搜,只找到那莱阳小时候的回忆,压根搜不到她的长相。 想是前身自长大之后,也没再见过莱阳县主。 于是向李孝恭要了个画像,李承乾便带了两个侍卫,出王府四下寻人去了。 上了马车,将那画像展开看了一眼,这画中女子,倒生得俊俏得很。 不过那李孝恭本就长得周正,要不是他中年发福,想也该如李世民一样,是个极有魅力的中年男人。 这莱阳该是继承了咱们李家的好基因,五官周正明朗,身段也标致。 不过当下时候,这位堂姐生得越标致,就越不是好消息。 这养尊处优的皇亲贵戚,万一遇到贼人,那可就麻烦了。 虽说听说那堂姐颇有些武艺,但毕竟是个女儿家,真遇到高手,怕也是要遭重的。 李承乾此刻正赶往城南,他要去找那段思文去问一问。 段思文对长安城中的情况比较熟,他手下又有不少游侠,打听消息也较方便。 而且最关键的,是那莱阳县主喜好武事。 李承乾推断,一个喜爱武事的人,会不会对行侠仗义之事,比较感兴趣。 南城本就稍乱,江湖气更浓。而且那里又聚集着大量游侠,说不定这莱阳县主也喜好侠风,立志要做什么女侠之类的,可能会朝着城南游侠聚居之所去游荡。 一路赶到段家大院,院中没几个人,孩子们告诉李承乾,段思文这会儿该自己府上。 李承乾没去过段思文府邸,但他是知道位置的。 又赶到段家府邸,正见到段思文正在自家后院里习武。 “喂,别练了,帮我找个人!”李承乾一声断喝,将段思文喝停下来。 “欸?殿……额高公子,你怎么来了?”段思文见到李承乾很是高兴。 李承乾也不拖沓,直接拉了他坐下:“快,联系你手下的人,帮我问一问,最近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他将那画像摊出来,展示给段思文。 段思文看了看那画像,眯了眯眼摇头:“没有见过,我先去帮你问一问……” 他领着李承乾,一连去了几处游侠聚居的地方,每处地方都问了一问。 但转了一圈下来,却是一无所获。 “唉!这事情实在难办,按说这么一个俊俏丫头,要是出现在城南,那些所谓侠士,定是会有印象。”段思文一脸无可奈何。 李承乾也没了主意,二人一合计,便约定好,段思文继续在南城寻找,李承乾则先回城北,再想其他办法找人……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失约 芙蓉园中,一处凉亭内,两名妙龄女子正在亭中对坐于石桌前。 这两名女子,其中一人年岁稍小,穿一身粉色襦裙,打扮得很是娇丽。 而另一人,年岁稍长几岁,穿一身紧身短打衣裳,看上前要干练不少。 那年长女子这时正以手撑腮,一副百无聊赖的架势:“我说如苏丫头,你今日怎么作了这么精心的打扮,是不是来会情郎来了?” 而坐在她正对面的,打扮得精致娇丽的女子,正是温家孙女,温如苏。 温如苏今天特意作了番精心打扮,为的就是来见那位“高公子”。 但不巧的是,今天她不得不拖了一个 “累赘”过来。 这是她闺中密友,这两日正借住在她府上。 “我说李家姐姐,你再羞人家,我便不理你了!”温如苏被那李家姐姐说得脸红,嗔嗔埋怨道。 那李家姐姐颇为爽朗地哈哈大笑,又直拍着石桌:“你脸都红了,还说不是情郎?” 她又哼了一声,将头轻轻一扬,得瑟道:“你还骗我说,是什么旧友相逢……幸亏我机敏,瞧出不对劲来,这才跟了上来……要不然,岂不错过一场好戏?” “哎呀!”温如苏嘟了嘟嘴,捂着脸道,“哪有什么好戏?我不过是与那高公子在这赏景谈天罢了!” 李姓女子乐得龇牙咧嘴,待笑容落下,她又嘟了嘴,学着温如苏的语气:“我不过是与那高公子……赏景谈天罢了……” 她学得惟妙惟肖,逗得温如苏“呀”地一叫,直从石桌上爬了起来,跳过来便要打闹。 两个女子笑闹了许久,温如苏才一扭身子:“哼,不与你说了。今日打扮了一番,这么一闹,妆容全都乱了。” 李姓女子凑过去,替温如苏理了理鬓发:“谁说妆容乱了?这不是俊俏得很嘛!” 她又叹了口气,故作幽怨道:“如苏妹妹大了,也知道思春了……唯独我这个老姑婆,到现在还嫁不出去,怕要孤独终老咯!” 温如苏先被她那句“思春”给气得直捏了粉拳要打过去,但听了她后头那句话,又将拳头放下了:“姐姐你心性太高,瞧谁都瞧不上……” 温如苏又顿了顿,道:“嗯……这世上好男儿那么多,往后定会有合适姐姐的。” “唉,借你吉言了!”李姓女子道。 她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径,问道:“你那高公子怎么还不来?这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吧?” 温如苏看了看日头,点头道:“嗯……也不知是怎么了……高公子向来守时,不会无故失约的。” 两人一起扭头,都朝着那通往凉亭的小道张望,不一会儿,便瞧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朝这凉亭而来。 “咦?那……就是你的高公子?”李姓女子看着那胖身影,疑惑道。 她的脸上隐隐闪过失望神情,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温如苏摇了摇头:“不是那人,高公子没有那么壮的……” 她说完这话,才又后知后觉地一愣,朝着李姓女子娇嗔着:“什么叫‘我的高公子’,姐姐你再说这般话儿,我……我便……便不理你了!” “哈哈哈……”李姓女子爽朗大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两人正笑闹着,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请问是温如苏温家娘子吗?” 她二人都是一惊,回头一瞧,却居然是方才见的那个胖子。 温如苏疑惑地点头:“是我,你是?” 那胖子笑着走了进亭子,将手上提着的包袱摆了上石桌:“小的是高公子的仆人,公子临时有急事,没法赴约了。他托小的将这衣裳送过来,并向温小娘子赔礼道歉。” “啊?”温如苏脸上的失望表情尽露无疑。 胖子又点头哈腰着:“公子说了,改日亲自登门造访,向温小娘子赔不是。还望小娘子莫要怪罪。” “哦!”温如苏嘟了嘟罪,应了一声,“那辛苦你了……” 她想了想,又从腰间钱袋里取了粒银锞子:“来,辛苦你跑一趟了。” 胖子愣了一愣,赶忙将手直摆:“可不敢收的……” 他又连连躬身行礼,而后面朝温如苏小步后退:“那小的就就先告退了……” 他的动作很是利索,很快,便已闪身退出了凉亭。 待那胖子走后,温如苏叹了口气,往石桌上一伏,也不再言语。 她心中确有无限失望委屈,却又不好与眼前的李家姐姐说。 这么些天,她一直盼的就是今日,想着念着能见到那高公子了,可结局…… 心中空落落的,温如苏坐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 她这时才注意到,一向话很多的李家姐姐,此刻竟安静了下来。 但她的安静,似乎与温如苏无关,因为这李姓女子,此刻正眯眼凝望着凉亭之外,凝望着那条小道。 “怎么了?”温如苏好奇道。 李姓女子缓缓收回目光,又兀自摇了摇头:“不知道……总是感觉有些……奇怪……那胖子……” “哎呀!这么说人家不好的……他不过就是生得……壮了些……”温如苏挤了个笑脸。 “也对!”李姓女子点了点头,她又低头看着那桌上的包袱,“这里面是什么?听那人说是衣裳……那姓高的送你衣裳做什么?” 温如苏伸手将那包袱拿到身前,而后慢慢打开:“这是高公子先前与我约好的,他要做几套衣裳送给我……” 李姓女子一愣:“你们府上……缺衣裳吗?” 他又侧了脑袋思虑着:“温大人虽说两袖清风,但好歹也是朝堂重臣……咱们陛下不会这么小气吧……给的俸禄连你几件衣裳都养不起?” “才不是呢!”温如苏噗嗤笑了,从那包袱中取了衣裳出来,“这是高公子用白叠子做的衣裳,他说是新奇布料,说这以上比寻常的麻布以上要舒服些……” 她说着,将那衣裳展了开来。 “咦?我瞧瞧!” 李姓女子已从温如苏手中夺了去,她接过衣裳,看了几眼,又将那衣裳放在手心里抚了抚。 “咦?这衣裳……好生奇怪……明明不是丝绸,可竟有这般柔软顺滑……” ------------ 第一百四十三章 算账 李姓女子手捧着那棉布衣裳,不住地夸赞,倒引得温如苏也吃了一惊。 当初从那高公子嘴里听说棉衣的时候,温如苏是决然不信的。 那白叠子明明是用作观赏的作物,怎么能拿来纺线织衣呢? 从那李家姐姐手里接过棉衣,温如苏感受了一番,果然如她所说,这衣裳温软柔顺,穿在身上一定很舒适。 “这东西……当真是白叠子做的?” 温如苏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那高公子绝不是个空口白话,以假充真的人,他不会用旁的布料来诓骗自己。 再说,这棉布的触感如此特殊,既不像麻,又不像丝,想拿旁的布料来作伪,怕也难达到如此温软的手感。 “哈哈哈,你那高公子,倒是有点本事……” 李姓女子掐腰一笑,而后瞄着温如苏手里的棉布:“这布料看上去倒是舒适坚韧,不过比起丝绸锦帛来,还是要差上一些的。” 趁温如苏不留神,她又一把夺过那棉布:“你们这些知书达理的富家千金,怕是瞧不上的……倒不如送给我,我改小一些,做几件习武用的短打布衫……” “呀,李姐姐,快快还我……”温如苏叫她夺走棉布衣裳,登时急得要去夺回来。 这可是她的高公子送来的礼物,温如苏怎会相让? 两个女子又打打闹闹笑了一阵儿,温如苏才夺回了失物,宝贝似的搂在怀中,再不撒手了。 “好了好了,不与你闹了……” 李姓女子叉腰笑了一阵,这才摆摆手道:“既然那高公子失约,咱们怎么办?” 温如苏思虑道:“要不……就在这芙蓉园里逛上一逛?” 李姓女子“嗤”了一声,不屑道:“这里有什么好逛的?” 她眼珠一转,又凑到温如苏身旁:“不如……你陪我去平康坊走一趟?” “平康坊?”温如苏蹙了蹙眉,“那里……不是咱们女子去的地方吧?” 平康坊除了酒楼就是青楼,整个一富家男儿的销金窟,良家女子,自然是不会到那里去的。 李姓女子摆了摆手:“我们又不是去喝花酒的……” 说着,她又将牙一咬:“我是过去,与那水云间算一算帐的!” “水云间?”温如苏愣了片刻,“你是说……那酿出千日醉的水云间?” 饶是温如苏并不饮酒,也听说过近来长安城最是火热的酒楼。 “不错!”李姓女子将粉拳一捏,捏得指间关节“咯吱”作响。 她凤目微瞪,咬牙切齿道:“就是那千日醉,引得我那糊涂爹爹整日饮宴取乐,还邀一堆狐媚子在府里胡闹,真真是气死我也!” 又拉着温如苏的手:“走,咱们去将那水云间给砸了,一解我胸中郁闷!” “李姐姐,可不能胡闹呀!” 温如苏连忙将手甩开:“好好的……将人家酒楼给砸了作甚?再说……再说……” 小小地踱了两步,温如苏侧着头:“坊间的流言你没听过么……那水云间,似乎是当朝太子殿下在后把持。咱们可惹不起太子呀!” “太子怕什么?”李姓女子哼了一声,“小时候,我还揍过他呢!” 温如苏噗嗤一笑,走到那李姓女子身旁:“这世上,也只有姐姐你,敢说这种话了……” “对嘛对嘛!”李姓女子掐了腰大笑,“既是自家人的酒楼,砸了也便砸了……大不了回头我赔他几个钱便是了……” “不好不好……”温如苏自然做不出这种胡闹的事,“咱们平白砸了人家酒楼,可占不得理。再说那酒楼里还有掌柜小肆,人家岂会容你肆意胡闹?” “嗯……你这话说得有理……”李姓女子低头思虑片刻,点了点头。 温如苏见她打消念头,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但紧接着,那李姓女子又捏了拳头:“不行,我心里还是气愤得紧!” “不砸酒楼也行,至少……得将那千日醉给……给烧了!” 听得这话,温如苏刚刚落定的心又提了起来:“万万不可!这事可干不得……那平康坊里楼阁店铺林立,要真闹出大火来,怕是要伤到平民百姓的……” “哦?”李姓女子愣了一愣,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脑袋,“这倒是哦!” 她又将眉头拧在一起,抱着胳膊思考了起来:“要不……咱们去和那酒楼掌柜的商量商量,叫他不再卖酒给我家爹爹?” 见这位祖宗终于提了个稍温柔些的法子,温如苏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明知道这主意臭得很,人家掌柜十有八九是不答应的,但温如苏却依然点了点头:“姐姐这个法子好,就去和那掌柜商量商量……” 再不答应,那李家姐姐又会想出什么新奇的主意来? 温如苏对自己这位闺中密友的性子,那可是清楚得很。 …… 从长安城最南端,到城北的平康坊,距离可是不近。 马车一路飞奔,李承乾总算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平康坊。 段思文那里没寻出个结果,李承乾得去找马周帮忙。 如今府中侍卫也都撒出去搜找了,南城那边还有段思文的游侠帮忙寻找,但一时间还没个结果,李承乾只能去找马周想想办法。 马周毕竟是读书人,脑子要灵活一些,说不准他能想出个法子,能将那位离家出走的莱阳县主给找回来。 这时正是饭点,水云间里热闹非常,李承乾乘车到了后院,便径自朝马周所住的小屋里去。 到了那屋前,却见着那屋门紧锁,马周并不在屋中。 李承乾只好再回头向酒楼走去,找那周掌柜去问一问。 走到一半,正撞见那小伙计周齐,他是周掌柜的帮手,对马周也很熟悉。 李承乾便拉住那周齐问道:“马先生去哪儿了?” 周齐扯了公鸭嗓门回道:“掌柜忙着应付那些纺织匠人,马先生正在前台替他守铺子呢!” 周掌柜最近正忙着完成李承乾交代的任务,便是督促纺织匠人改进棉纺技术,想来他是忙不过来,便拉了马周帮手。 既然人在前台,李承乾便径直朝柜台方向走去。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巧遇 到了大堂内,老远就瞧见柜台前立了个矮个子伙计,却没有瞧见马周。 李承乾走了过去,点了点柜台,将那低头翻看账本的小伙计叫起来:“马先生呢?” 那小伙计朝楼上一指:“方才有两位客官来店里,说要见咱们掌柜,马先生便过去应付了……” 伙计所指的方向,是三楼的一个豪奢厢房。 李承乾估量着,该是有贵客临门,想要买酒了。 水云间的生意太好,时常有权贵家的仆人前来沽酒带回去,李承乾考虑到酒水供应不足的问题,给这些客人都订了限额。但凡外带酒水,最多不许超过五升。 这点酒当然不能叫那些富户权贵满意,是以常有人来找掌柜求情,想要多打些酒回去。 想来,马周这时候上去,就是去处理此事的。 李承乾没什么兴趣过去看,只能在柜台前等着马周回来。 可等了一会儿,那处厢房仍是房门紧闭,仍见不着马周的人影儿。 李承乾正自好奇,却突然听见那厢房处,传出来“哐当”一声震响,似乎是有人撞到门上。 他心中猛地一警醒,马周可还在那房中应付客人,该不会是里面闹了矛盾吧? 他赶忙上了楼,走到那厢房门口。 刚一靠近,便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娇叱:“答不答应?好你个书呆子,讨打!” 接着,便又听见那房门“哐当”直响。 李承乾料定这挨打的“书呆子”,肯定是马周。 想不到这客官竟有这般凶悍野蛮,在酒楼里大打出手。 二话不说,李承乾立马踹开房门,直朝厢房内而去。 一进屋里,便瞧见那书生打扮的马周正被人架在门边,他脸上还有淤青,显然是方才被人给揍了。 而架着马周的人,竟是个生得标致的女子,不过她的动作颇为泼辣,此刻正一只手将马周摁在门上动弹不得。 “你是何人,竟敢在我水云间行凶?” 李承乾当即指着那行凶着大喝了声。 他正要走马周身边,将他护下,却听见里间厢房里传来一个女子惊喜的声音:“高公子!怎么是你?” 听到这声叫唤,李承乾猛地一惊,因为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抬起头来向里一望,果真如他所料,竟是温如苏。 “如苏姑娘……你怎么在这?”李承乾惊道。 温如苏的表情这会儿变得有些尴尬,她瞧了瞧正在行凶的另一个女子,又冲李承乾苦笑着。 这时候,那行凶的女子也“呀”了一声,将马周放了下来。 她走到温如苏身旁,拉着她的胳膊:“原来这就是你那高公子啊!” 不理会一旁温如苏小声劝诫,这女人又抱着胳膊踱到李承乾身前,朝李承乾打量着。 她的眼神带了几分审视味道,还不时点头微笑:“嗯……生得倒是挺俊的……” 被这女子一望,李承乾浑身的不自在,他正想质问这女人跑店里发什么疯,却突然觉得,眼前这野蛮的女人,看上去好生面熟。 稍一思虑,李承乾心中猛地一惊。 这女人,不正是那李孝恭给自己的画像里,他那个离家出走的莱阳县主么? 李承乾登时懵了,自己找这人找了整个下午,却一无所获。 却不想,竟在水云间里不期而遇了。 更离奇的是,自己本来因寻找这莱阳县主而爽约,结果竟又在这水云间,再度与温如苏相逢。 看温如苏与那莱阳县主的亲昵劲儿,显然她俩的关系不一般。 这究竟……是个什么糊涂帐? 李承乾理了半晌,都没理清这其中的关系。 这时候,得以释放的马周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咳带喘地凑到李承乾身边:“太……高兄……你……你怎么来了?” 李承乾醒转过来,这莱阳县主居然跑到水云间来闹事…… 他忙回身看了看马周:“你没事吧?我到酒楼来,找你有点事……” 他又用眼神瞄了瞄莱阳县主,低声问马周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提起那县主,马周登时苦了个脸:“高兄……你再不来,怕是就见不着我了……” 他又从地上捡起个幞头戴到了头上,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他那一身文士圆领袍,已被莱阳县主给拉得散落开来,着实有些狼狈。 待收整好仪容,马周才苦着脸道:“这两位女客官,好生霸道。他们一来到店里,便要见我水云间掌柜。” “我见周掌柜正忙,便前来照料……结果……结果……” 说到这儿,马周又抬手擦了擦眼角,一副委屈模样。 他的眼角还泛着青,显然是刚才挨了打的。 李承乾看他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只能摇头苦笑:“马周,你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马周叹了口气:“挨打倒没什么……您还是去应付那两位吧……” 说着,他又凑到李承乾耳边,小声道:“这女子可泼辣着呢!您可得小心着点!” 他这话已说得十分小声,几乎微不可闻。 可那对面的莱阳县主,却突然将脸一板,接着便撩了衣袖,骂了过来:“书呆子,你说什么呢!又欠打了是不是?” 李承乾也没料到这女子耳力竟有这么好,也被她骤然一叱给吓了一跳。 见那县主还要上前,他立马横身到马周身前,抬手拦住:“姑娘,还请住手,想是有什么误会,咱们还是说开了为好!” 他又看向马周:“这位姑娘,是缘何动手啊?” 马周委屈道:“她一来便告知我,让咱们酒楼往后不许再向那河间郡王府售酒……” “可是……可是客人又不会自报家门,咱们哪里能分辨什么郡王亲王的……” 听了马周的话,李承乾心下恍然,原来这女人到这里来,竟是这个意图。 回想起那李孝恭所说,这莱阳县主是因为其父嗜酒贪杯,才负气离家出走。 想是她气不过,便想了个法子,从水云间下手。 只是……这女子未免太霸道了些,马周不答应,她便立时动手打人。 再看了看那县主姐姐,她此刻正掐着腰怒瞪着马周,看样子还没气消呢! 李承乾心下苦笑,这么个局面,又怎么能将其劝回去,完成那李孝恭交代的任务呢? ------------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谎话连篇 见众人全都聚在门前,实在有碍观瞻,李承乾率先打破僵局。 他将马周安抚了住,推他出了门,而后又看向那莱阳县主:“姑娘,咱们先进去坐定,有什么事慢慢商量,如何?” 这时候,温如苏也凑到莱阳县主身边,轻轻拉扯了县主的衣裳,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想来,温如苏也是在想办法化解局面。 那县主先前还盛气凌人,但听得温如苏的话后,便微微点了点头,似是已答应和解。 而后,莱阳县主又朝温如苏抛了个嗔怪的眼神,这才道:“就给你这妮子面子,若非是你的高……”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见温如苏已红了脸直捂着她的嘴,将她拉了回里间。 李承乾无奈摇头,他关上厢房的门,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路上,他已在思虑,如何将这县主劝说回去,又如何向温如苏解释今日发生的一切。 自己刚才一冲动,已主动招认这水云间是自己的产业,想那温如苏待会儿是要询问的。 他得作出个抉择,是主动暴露身份,将这一切解释清楚,还是再编个谎话,糊弄过去。 本来,在温如苏与莱阳县主面前,主动承认身份,也并无不可。 再说她二人早迟是要知道自己身份的,早说晚说都无所谓。 但是……现在面临的最大麻烦,就是如何将那县主给劝回去…… 若是直接招认,说自己奉了李孝恭的指示,前来邀县主回去,怕是难以收到成效的。 看那县主娇蛮不讲理的样子,再看她到现在还对李孝恭饮酒之事大为不满的态度,她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听自己的话呢? 再说两人一扯上亲戚关系,李承乾天然就矮了一头——虽说自己是太子,可毕竟是人家族弟啊! 思来想去,李承乾决定还是先不要暴露身份,静观其变。 若是莱阳态度好,他倒可以表明身份,好生劝这位姐姐回去。 若她仍不愿回府,那就只能再想办法了。 走到席上,两位女子已凑到一起坐定了身子,李承乾便在她二人正对面,也坐了下来。 一坐定,最先开口的是温如苏:“高公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水云间里?” 考虑到那莱阳态度未明,李承乾决定先不暴露身份了。 他稍作思虑,便解释道:“这水云间,本就是我名下的酒楼……不过,这背后东家另有其人,你们也该猜想得到。” 他的话模棱两可,既没有主动诓骗,又没透露自己的身份。 水云间本就是他李承乾的产业嘛!只是那东家另有其人一说,他其实是在暗示,自己是给太子帮忙的。 毕竟水云间与太子的关系,全长安城都传遍了。只要这两个女子听过相关消息,该是能往这方面猜想。 果然,温如苏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是太子门下的人了?” 李承乾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时候,那莱阳县主却又拍了桌子:“喂,高公子,我要替如苏打抱不平!” 温如苏在一旁连连拉扯,都没拦住这县主继续说话:“你今日为何失约?我瞧你现在不清闲得很吗?” “啊?”李承乾叫她这一质问,给问住了。 今日的巧合太多,他实在没办法思虑周全,给自己找好合理的借口。 他只有临时现编个借口:“是这样的……今日……今日蒙一位旧友相托,替他去寻一个亲人……” 莱阳县主却仍是不满意:“嗯?寻什么人?能比见如苏重要?” 李承乾方才那话本就是半真半假,这会儿被逼问,他只好继续往下编下去:“是……是他家中妹妹离家出走了……这事关重大,我不得不失约,还请如苏姑娘原谅则个!” “哦?居然还有同道中人?”莱阳县主一愣,便脱口而出道。 “什么?”温如苏听了她的话,却扭了脸望着莱阳县主,她一脸惊讶,“难不成……姐姐你也是离家出走?” 温如苏又侧头思虑了会,一脸醒悟道:“我说呢……姐姐你怎么好好地去我府上住,还不许我知会家人……原来……原来你是偷偷溜出府的!” 李承乾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莱阳县主消失的两天,是在温府里躲着呢! 她不光瞒了李孝恭,连温如苏也一并诓骗了。 也难怪,若是温家人知道这事,定会主动去郡王府联系李孝恭的。 “哪有……哪有的事!我……我才不是离家出走呢!”莱阳县主连连朝温如苏摆手。 不待温如苏回话,她又猛地瞪向李承乾:“喂,你快说说,那位妹妹,找着了吗?” 她这明显是在转移话题了,李承乾心下一思虑,立时便道:“找是找着了,但……人家不愿意回去……” 温如苏也被这话题吸引了,又追问道:“为何她不愿回府?” 李承乾偷偷打量了莱阳县主,见她也一副期待神情,心中一合计,决定借这话题来劝一劝她。 李承乾清了清嗓门,故意叹了口气,道:“我这位旧友,身世也是相当凄惨。他父母早亡,靠着在军中卖命,换得几个银钱,勉强拉扯了自家妹妹长大。” 话说到一半,那莱阳县主便打断道:“哦?那他妹妹……缘何还要离家出走呢?照说这位兄长如此体贴关怀,她不该这般不懂事的!” 李承乾本就想借自己现编的故事来劝说莱阳,见莱阳感兴趣,心中底气更足。 他大手一挥:“且听我细细说来!”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两位是女儿家,或许不清楚。这军中生活,那叫一个凄苦艰辛,稍不留意,便在战场上丢了性命,或是受伤致残……” “是以,军营中人,那都是活一天算一天的,军中人也多有及时行乐的习惯,比如这饮酒啊,赌钱啊,这些不良风气,军中人常有沾染的……” 说到这里,他又偷瞄了一眼莱阳两人,见她们二人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赶忙又继续说下去:“我这位老友,在军中多年,如今也算是熬出了头,混到个武侯中郎将的位置上……但是,他在军中多年,偏偏沾染了个不好的习惯……” 说到这里,李承乾卖了关子,顿了一顿。 他这一顿,莱阳县主便已蹙着眉催促道:“快说,究竟是什么不好的习惯?” ------------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按剧本演 这莱阳县主的性子,果真是急躁,李承乾稍一停顿,她便急吼吼地催促了过来。 眼下她既是发问,李承乾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这老友,在军中养成了嗜酒贪杯的坏习惯,常年累月过度饮酒……” 那莱阳县主一听得“酒”字,眉眼儿已现了怒意,想来她是极讨厌这个字眼的。 这也好理解,有个贪杯的爹爹,这做女儿的自然是恨透了那杯中物。 李承乾赶忙替自己的“老友”解释:“两位也要理解,军营常落帐在苦寒之地,只有靠酒水御寒,才能维持住性命。我那老友,绝非意志不坚之人,他落到如今这局面,也实是没有办法的。” 明面上,是替自己的“老友”开脱,但李承乾打的主意,是替李孝恭找嗜酒的理由。 他当然知道,李孝恭绝不会像自己故事中的那位“老友”一般,有这样无奈的理由。 但是,替嗜酒的人找个合理的说辞,兴许能让那莱阳县主也心疼起自己的父亲呢? 焉知她会不会以故事中人来猜度自己的父亲,也替李孝恭幻想出一个嗜酒的理由来? 这时候,莱阳脸上的怒意已褪了些,看样子她对这嗜酒一事,是有了些新的认知。 李承乾继续编下去:“他的妹妹见不惯兄长酗酒,便负气离家出走。我今日帮着老友寻了一下午,才将他妹妹找到。” “可是,他那妹妹仍在气头上,好说歹说,也不愿与她的兄长一道回去……” 又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李承乾煽情道:“长兄如父,我这位老友见此情形,当真是心酸难受得很啊!” 李承乾以莱阳离家出走为蓝本,硬编了个一模一样的故事出来。 在这故事中,他给那位嗜酒的兄长(父亲),硬编出个合理的理由,让贪杯这一坏习惯,有了其无奈的缘由。 这么一处理,那嗜酒的毛病,便不再那么讨人憎恶了。 这自然是为了美化那老不正经的李孝恭,好让莱阳念及亲情,主动回去。 这时候,温如苏叹了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那位朋友,为了养活幼妹,沾染了不良习俗。虽是叫人惋惜,却是其情可悯。” 李承乾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 他又看了看莱阳县主,她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候,莱阳显然是在做心理斗争,她蹙了眉,两眼迷茫失神,似是在心中思量着自己父亲的过往。 李承乾心中偷笑,自己的计划,似是已初见成效。 他这故事,可不是随便编的。 李孝恭本就是行伍中人,常年在外领军打仗,这可都是事实。 很显然,他符合故事里那位人物的形象,自然也就符合“因军中苦寒、危险,而沾染上嗜酒劣习”这一开脱的借口。 莱阳县主,这会儿也该是联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心中有所感悟了吧! 片刻之后,莱阳县主终于从深思中醒转过来,她抬起头来,看着李承乾:“那这故事结局呢?那位妹妹……有没有回去?” 李承乾叹了口气,摇头道:“虽是找到了人,但那妹妹不愿原谅其兄长,宁愿住在旁人家里……” 他又给自己故事中的“老友”增添了些悲剧色彩:“我那老友当真是伤透了心,可他到这时,还惦记着妹妹生活所依。他拿出钱财,托我们照料其妹,要求我们务必护其妹妹周全!” 这悲剧人物,总是能引人同情,李承乾料想这般处理,能引得那莱阳心生感慨,继而对其父亲产生同情的心理。 这时候见莱阳一脸唏嘘,他便知,自己的计划,又更进一步了。 “砰!” 突然,莱阳县主将桌子一拍,叫温如苏与李承乾都吓了一跳。 “这位女子当真不通情理,她兄长舍了性命养她,可这白眼狼竟那般忘恩负义!” 莱阳县主竟义愤填膺起来,恨恨说道:“我……我今日定要前去,将那女子给骂醒!” 她咬着牙,大有替李承乾老友打抱不平的架势。 李承乾心下一愣,这丫头,怎么数落起旁人来,头头是道。 你怎么不反思反思自己呢…… 不过反一念起那李孝恭老不正经的样子,李承乾心中倒也平衡了。 这一老一小全都是颟顸糊涂的东西,咱们老李家那一脉,看样子风水不对头。 “喂,高公子,你快带我们去,去见一见那女子!” 莱阳仍不肯罢休,捋了袖子就要起身:“咱们去好好地骂她一骂,将她骂醒!” 李承乾脑门沁出冷汗,这姑娘也太虎了吧! 我这上哪给你找个人骂去? 再说,原定的剧本,不该是莱阳听了这故事后,便悔恨不已,继而赶回王府,抱着李孝恭认错么? 怎么事情的发展,与李承乾原先的设定,不大一致啊! “快,带我们去见她!”莱阳已站起身来,不顾一旁温如苏的劝阻,直拍着桌子催促着,要去“批判”那离家出走的妹妹。 李承乾彻底傻眼了。 我这不过是现编个故事,您别当真啊! 可看那莱阳义愤填膺的架势,还真是不见到那妹妹不罢休了。 这该如何是好? 李承乾赶忙绞动了脑汁,思虑起对策来。 过得片刻,李承乾脑中灵光一闪,有了! 他站起身来:“这位姑娘莫要激动,这位妹子,正在我水云间里……” “什么?” 莱阳与温如苏都是一愣。 李承乾将二人反应看在眼里,点了点头,又解释道:“你们若要劝说,我这就将其带过来……” 莱阳登时大喜,拍了桌子便道:“好,将其带过来,叫本县主来好生规劝!” 李承乾点了点头,向二人拱手一礼,便自顾出了厢房。 走出厢房,马周已上前问候,李承乾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一切无碍。 接着,他大步走到后院,直朝后院最深处的那院落而去。 院落里,艺伎们正在排练舞蹈,忙着应付下一轮的选秀。 李承乾走到人群里,寻了个最不起眼的艺伎,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吃醋 李承乾的水云间,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那么多艺伎,正在院中排练,随便抽一个出来,便能扮演那离家出走的妹妹。 艺伎们毕竟是专业出身,要她们来作那假扮之事,最是合适。 李承乾挑了个不起眼的艺伎,而后给他打扮了一番。 他没有让艺伎打扮得多精致漂亮,反而是将其朝那莱阳的风格打扮。 莱阳今日穿了一身短打衣裳,这种较贴身的衣服,是从胡人那里传过来的,如今已在武人中流行开来。比起宽袍大袖的传统汉人服饰,这种衣物更便于活动手脚。 给那艺伎也装扮了身利落的短打劲装,李承乾又交代了人物性格,让这艺伎变成了一个酷爱武事,又少不更事,与兄长闹了矛盾的年轻女子。 领着她到了厢房中,李承乾便介绍道:“这便是那位妹妹,她如今没了去处,我便将其暂时留在水云间了……” 莱阳已站了起来,她上下打量了那女子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嗯,这模样倒很俊俏,打扮也很利落……” 她这是爱屋及乌,自己喜欢的风格,自然是最好的。 但莱阳很快转了话锋:“不过你这品味不差,脾气却是不好的,怎么能那般对待养你育你的兄长呢?” 她一副苦口婆心的大姐姐做派,若是不了解内情的人看了,还道这是位多懂事的姑娘呢! 李承乾悄悄推了推那艺伎,示意其走到莱阳身旁。 这莱阳看样子也是个事儿精,这样的人最是好为人师,找个人让她教育教育,她便能心满意足了。 趁着莱阳拉着那艺伎说个不停的机会,李承乾又悄悄给温如苏一个眼神,将温如苏召到了身旁。 他又拉着温如苏到了外间,好避开莱阳的耳目。 “怎么了?”温如苏的兴致似是不高。 李承乾先前已注意到了,一开始编故事时,温如苏还偶有说话,但后来,便只见莱阳表演,温如苏却一直缩着身子躲到莱阳身后。 李承乾不明就里,他这时拉温如苏出来,是有两个目的。 其一,就是想问一问,温如苏为何不开心; 其二,则是想让温如苏帮帮自己,劝说那莱阳县主回去。 李承乾看温如苏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便讪笑了笑:“如苏姑娘今日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又这般冷淡了……” 温如苏抬头看了一眼李承乾,又愣了一愣。 她似乎也才注意到自己的态度转变,这时才缩了缩脖子:“没……没什么?” 李承乾急于求她帮忙,自然要好言相哄:“有什么事儿,如苏姑娘好生与我分说。今日失约,是我的不是,先在这里给你赔礼道歉了!” 说着,李承乾两手一拱,深揖致歉。 “不……不必这样的……”温如苏已抬手扶了李承乾,她又咬了咬唇,似是在纠结着什么。 李承乾见其莫名失落,心中大感疑惑。 却见温如苏终于从纠结中走出来,抬起头望着李承乾:“高公子……你……你是不是对那李家姐姐……很有好感?” “啊?” 听了她的话,李承乾心中冒出一万个问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何会对她有好感?” 温如苏又咬了咬唇:“我见你……方才一直盯着县主姐姐看……想是……想是……” 她又自顾苦笑了声,摇着头道:“也对,姐姐是郡王之后,家世显赫。她生得又美……” “喂!” 李承乾不容温如苏说完,便已打断了她。 这会儿,李承乾当真是哭笑不得了。 那莱阳,可是他的族姐,而且比他年纪还大了两岁,他怎么可能会和她产生情愫? 他方才一直盯着莱阳看,那是因为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找到莱阳,将其带给李孝恭。 结果倒被温如苏给误会了…… 不过……转念一想,李承乾又开心起来。 这温如苏这般表现,该是吃醋了吧? 这么说来,温家小娘子,是对本太子有意思咯? 李承乾本就觉得温如苏的性子很好,见温如苏为自己吃醋,自然满心欢喜。 他点了点温如苏的脑门:“你在瞎猜什么?” 又朝里间看了看,见莱阳仍沉浸在教训人的快乐中,李承乾将温如苏又拉得远了一些。 他看着温如苏,沉声道:“老实告诉你,我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编的……” “什么?”温如苏猛地一瞪眼,张了口呆愣了住。 她今日打扮得十分俏丽,这么愣住,颇有些呆萌的感觉。 李承乾又点了点温如苏的脑门,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偷偷告诉你,今日我并非是帮助友人找妹妹,而是帮那河间郡王找闺女。” 他说完,将脑袋凑温如苏耳边抽了回来。 这时候,温如苏的耳根都已变得通红,那脸上就更不用说。 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李承乾方才所说的话,只是微微颤动着身子,显然是有些害羞。 李承乾正准备再凑上去说一遍,温如苏才又醒转过来。 她看向李承乾:“你的意思是……县主姐姐……果真离家出走的?” 温如苏看样子还不确定此事,那莱阳县主定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忽悠了她。 李承乾点了点头:“不错!河间郡王令我将县主带回去,所以我刚才才故意编了谎话,想劝那县主回府!” 听了李承乾的话,温如苏“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难怪……我方才觉得,你所说的那个妹妹,与县主几乎是一模一样……” 接着,她又慧黠一笑,善良的大眼睛眯了起来,望向李承乾:“可你的如意算盘,却落了空……县主姐姐非但没体悟到自己的错误,反而还教训起旁人来了……” 说着,她又轻掩朱唇,浅浅地笑了一笑。 她缩着脖子偷笑的样子,当真可人至极,李承乾觉得自己心口似乎挨了一记闷拳,突然不记得该如何呼吸了。 好在温如苏很快又抬起头来,她那明慧的大眼睛眨了一眨:“那么……高公子希望我做什么呢?” ------------ 第一百四十八章 河间郡王 经过几番试探,李承乾已能断定,即便自己苦口婆心前去相劝,那莱阳县主怕都不会老老实实跟自己回去。 这时候,只有利用温如苏了。 温如苏与莱阳县主关系莫逆,她的话,莱阳县主总该听的。 李承乾看着温如苏那明慧的眼睛,问道:“你觉得,咱们该如何劝这位县主姑奶奶回去?” 温如苏“嗯”了一声,微微含首,思虑了片刻:“县主姐姐虽说性子霸道,但她决不是不讲理的人……方才听你说起那位兄长时,县主姐姐似是有所触动的……” 李承乾轻叹口气:“这我自是知道的,但我还是没把握能劝动她……” 方才莱阳县主颇有触动的表现,李承乾看在眼里。但紧接着人家就大喇喇教训起别人来了,可见这县主的性子,实在粗放疏狂得很。 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主动服软,跟他李承乾回去呢? 温如苏又道:“姐姐这人最是要面子,现在叫她回去,就等于让她自认错处,她是决不肯依的……” 她又轻轻扬起头:“倒不如先让她和我回府,我晚上再好生安抚。你回去之后,将情况通禀河间郡王,让王爷明日一早,再去我府上领人……” 李承乾思虑片刻,点头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温如苏又道:“记住……千万告知王爷,让他不要盛气凌人前来,最好是先过来认个错,好生归劝……” “认错……”李承乾苦笑,也只有如此了。 那莱阳的性子和头牛一样,推着不走,打了倒退。只有让李孝恭前去说几句软话,给这县主一个台阶,她才肯回去的。 不过……让那李孝恭认错,怕也不是件容易事儿。 虽然今日李孝恭在他太子府,表现出对莱阳很是关爱的态度,不过据李承乾观察,这李孝恭也是个颟顸糊涂的性子,可以说与这莱阳县主如出一辙。 看样子,他李承乾还得再费一番口舌了。 李承乾又拉了温如苏,说了一会儿软话,两人才走回里间。 而那莱阳县主教训了一番艺伎,似是心中舒坦了,拍了桌子要李承乾供上菜肴,美美地吃了一顿霸王餐。 一顿饭总算是堵住了她的嘴,这县主再没有提过不许卖酒给她爹爹的事。 李承乾将两个女人送走,便即刻上了马车,赶往河间郡王府。 他要前去给李孝恭提个醒。 马车在长安城中兜兜转转,终于到了李孝恭所住的河间郡王府。 这处府邸虽然占地极大,但相较起他的太子府来,并不算豪奢,李承乾让人去知会一声,立即有人带了他前往位于王府最深处的内院正堂。 还没走近,便瞧见里面灯火辉煌,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李承乾当场呆住了,敢情这位爷还有心情饮酒作乐呢? 我给你辛辛苦苦找女儿,你在府里喝酒玩女人,这像话么? 他大步踱入正堂门外,果真瞧见李孝恭斜靠在胡床上,与一旁的两个胡姬打得火热。 奴仆上前通禀,李孝恭这才清醒过来,遣退了堂内的胡姬,又起身迎了出来。 “承乾啊,嘿嘿……我那宝贝女儿,你找着了吗?” 他脸上还带着些许红晕,看上去方才已饮了些酒。 李承乾这时已同情起那县主了,摊上这么个爹,也不怪她离家出走了。 他走上前去,见了礼,而后才将县主暂住温府的事情,与他交代了。 “王叔,你可要记住,明日前去迎县主回府,可一定要好言相劝,莫再拉出你那当爹的派头来了。” 李孝恭倒是没有像李承乾所料的那般耍性子,他在一旁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的……” 说着,他又大手一扬:“太子帮了我这么个大忙,本王当真感激莫名。来啊,快将本王的美人儿都带上来……” 见他这副做派,李承乾哭笑不得,您女儿还在外头闹脾气呢,你还有心情玩乐吗? 他赶紧摆手推辞,倒不是不想体会胡姬风情,主要担心叫那县主知道了,又要大发脾气。 他父女俩怎么吵都没事,李承乾可不想掺和其中,招惹上这么一对父女。 这李孝恭也不强劝,他这人倒是有一点好,看上去性子疏狂不羁,但却不过分张扬。 李孝恭在开国时立下如此大功,但这些年也没听说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 这好酒好女人,对于他这样的大人物来说,当然算不上什么毛病。 再说人家只关起门来自己喝酒自己玩,也没听说与朝中其他势力有过多牵连。 也难怪李世民放心将宗正府交给李孝恭,让他统管皇家事务。 两人坐了一会儿,李孝恭自是千恩万谢,还招呼着要送女人送珠宝,李承乾全都推辞拒绝了。 这些东西他李承乾都是唾手可得,要了便是将这笔人情给抹除了。 倒不如先让李孝恭欠着自己的人情,这对于李承乾来说,是最划算的。 往后与李泰等皇子之间,怕还有诸多纷争,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要用上李孝恭帮忙呢! 毕竟他是皇族中的柱石人物,实权虽然没有了,但威望可是还在的。 在李孝恭千恩万谢之中,李承乾眼看天已黑透,便也起身拱手,向李孝恭作别。 可当他刚刚站起身之时,却听见外头老奴仆敲了敲门,朝李孝恭看了一眼。 这老仆欲言又止,李承乾心知这奴仆定是有什么要事通禀,他也懒得在这碍事,便便将手一拱:“王叔,那承乾便先告辞了!” 可李孝恭却是一皱眉,将手一摆:“不急!” 他又朝那老奴仆哼了一声,语带霸气道:“你有甚话便直说,咱们王府还有什么事,要背着太子殿下的吗?” 寻常府邸,有些个私密的事儿,不愿叫外人知晓,这本是常事。 李孝恭这般作态,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李承乾也不知这李孝恭是当真洒脱,还是故意演了这么一出,只好静立不动。 那老奴仆连连点头,走到堂内来,不轻不重道:“王爷,陛下驾临……”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喜忧参半 “陛下来了?”李孝恭愣了一愣,又用疑惑的眼神望向李承乾,“陛下这是来做什么?” 李承乾也有些奇怪,按说寻找莱阳县主的事,已经交到他李承乾手里了,李世民即便是关心,派个人来问一句也便罢了…… 何故要亲自到访呢? 显然,他这时候到来,是有旁的事情找李孝恭。 李承乾只好摇头:“承乾也不清楚……” 李孝恭只好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裳:“走,承乾!你陪我一起过去接见陛下。” 李承乾也只好跟着一起朝外走,两位都是自己的长辈,既然碰了头,总是要去见一见的。 至于这两人有什么事要商量,他倒是没什么兴趣的。反正见了面打个招呼,再告辞离开便是。 两人朝外走了两步,还没走完那石子铺就的小路,走到通往正门的回廊,便已瞧见那回廊处有一行人朝这边走来。 那一行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李世民。 “王兄!咦?这不是承乾么?你小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世民大步走了过来,一碰面便直朝李承乾发炮。 李承乾只好见礼:“儿臣今日替王叔寻那莱阳县主,已经有了消息了,故而前来告知王叔。” “原来如此!”李世民点了点头,又看向李承乾道,“既是在此碰上了,便一起进去吧!朕倒是有事,本也想找你商量,但你不在府里,便先来你王叔这边了。” 李承乾这下想溜都溜不掉了,只好讪讪跟在两个大佬身后。 一路上,李世民与李孝恭倒是相谈甚欢,他二人说的是当年征战沙场的故事,说到激扬处便要把臂大笑。 看得出来,这两人虽然这些年在台面上的交流不多,但私下里感情倒是不差。 一行人回了堂内,李世民落座上首,李承乾则与李孝恭相对而坐。 坐定之后,李世民才看向李孝恭:“今日前来,是有件大事要托王兄操办,既然承乾在这里,便也让他出出主意,提个意见。” 李孝恭、李承乾自是点头应下。 李世民这才接着道:“王兄恐怕还不知晓,那突厥前阵子,曾向我大唐提议,要购买粮食……” 听到李世民提起这事,李承乾才想了起来,前阵子李世民的确找他商量过此事。 当时,李承乾便断定,突厥国内一定是出了天灾,他还建议李世民派出暗探,前去调查。 现在李世民提及此事,想是那边已有了结果了。 但是……李承乾不免好奇,这事儿是军方的事,李世民为何要来找李孝恭呢? 李孝恭这些年来,已不涉政事,找他又有何意义? 李承乾心中不解,只好继续听下去。 这时候,李世民已说到那暗探了:“在承乾的建议下,朕便委派暗探前去调查……经暗探摸察,果然发现,突厥境内,遭了大面积的旱灾,导致草木枯败,牛羊难以存活……” 突厥是游牧民族,并不靠农业维生。 按说游牧民族相较于农耕民族,并不惧怕旱灾。 一个地方干旱了,大不了拖家带口,领着牛羊去另一处草场便是。 但照李世民的说法,那突厥此次遭遇的旱灾很是严重,已辐射到整片漠北地区。 这种情形下,任你往哪个方向游荡,怕都没有新鲜的水草畜养牛羊。 而且转移迁徙,也是要费力气的,没了草料,突厥人也无力支撑。 显然这次的旱灾已伤及突厥国本,那边在无奈之下,才向大唐求购粮食。 李孝恭听了此话,便大喜道:“陛下,这对咱们来说,可是个好消息。突厥人势力大衰,而我大唐近半年来日渐承平,大可以早做准备,向北攻伐了!” 虽然现在就北伐还为时尚早,毕竟唐人也刚从饥荒中走出来,急于征战会伤及国本。 但不得不说,这次突厥的旱灾,给李唐预留了时间,来准备对突厥的战事。 李孝恭所提的建议,可以说既不冒进,又最大限度利用这此旱灾,该是上上之策。 但李世民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此事朕还没说完……” 他又叹了口气,继续道:“但暗探却又发现,突厥王庭,最近正在向几大王师发放粮食。而且。不光是向突厥可汗直管的虎师放粮,甚至连其他贵族手下的鹰师、豹师,也都能得到粮食。” “什么?”李承乾一惊,不禁脱口而出道,“他们哪来那么多粮食?” 要知道,突厥帐中,最精锐的便是可汗直接统领的三大虎师,其余的像鹰师、豹师这样的军队,都是由其他贵族掌管。 这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突厥可汗的权力。 而现在突厥大旱,按说突厥可汗已自顾不暇了,可他竟还能拿出粮食,供应给麾下大军。 甚至还能富有余粮,来接济其他贵族手下的军队。 李世民摇了摇头:“这事还在调查,但一时还没有结果……” 一旁的李孝恭已提醒道:“看样子,那颉利要借着这次旱灾,一举笼络草原上其他贵族了……” 他的话将李承乾惊醒,的确,突厥可汗掌握了大量粮食,但他绝不会白白供应给那鹰师与豹师。 要知道,这两支大军,可并不直归他可汗统领,他绝没有理由去养活其他贵族的军队。 除非……他们已经达成协议,用粮食交换某些利益。 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是颉利可汗提供粮食,而其他贵族宣布向可汗效忠,往后任凭颉利指挥调度。 李世民叹了口气:“虽然颉利贵为可汗,但鹰师、豹师并不直属其麾下。以往作战,这两支大军,也常有阳奉阴违之举……但经此一灾,两支大军怕都要被颉利收归己用……” 他摇了摇头:“突厥的实力,怕是要不降反增了……” 他这话说得倒不错,以往突厥虽然人多势众,但分散开来各自为战。 现在遭受大灾,虽然蒙受了不少损失,可若颉利借用粮食,能一举整编大军,收了其他贵族麾下的豹师、鹰师,那他的实力反而更强了。 只要突厥被捏合成一条绳,往后任凭颉利指挥调度,其战力只会更强。 ------------ 第一百五十章 里通外国 李世民带来的消息,可谓是有喜有忧。 一方面,北方大旱,对于大唐来说,算是绝对的好消息。 可另一方面,颉利可汗利用粮食笼络军队,又一举整合了突厥各方势力。 李承乾将此事细细琢磨,他已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粮食,粮食是关键!一定要调查出粮食的来源!” 旱灾还在延续,其影响绝不是三两个月内便能被消除。 要想渡过旱灾,并整合草原大军,颉利可汗必须要有足够多的粮食。 显然,这些粮食不是他草原上自产的,多半来自别国。 而只要查明粮食来源,一举切断颉利得粮渠道,便能遏制住颉利掌控草原的势头。 李世民微一点头:“不错,这正是朕次行前来的原因所在!” 李承乾正自疑惑,却听李世民又道:“你们知道,颉利的粮食,来自哪里吗?” 李承乾两人摇头。 要说最大的可能,当然是来自大唐。毕竟大唐是农耕社会,掌握了极多的粮食。 但突厥周边的国家,可是不少,像吐谷浑、薛延陀、百济、高句丽,以及西南方向的吐蕃及西域诸国…… 这些国家虽然不像大唐有那么多粮食,但临时凑一凑,也能凑出不少粮食。 只要颉利许以重利,难保这些国家不会卖粮给突厥。 李世民扫了两人一眼,又将牙齿咬了咬,恨声说道:“朕已查明,这些粮食,多是出自咱们大唐!” 李承乾两人都是一惊,那李孝恭已拱手道:“陛下这么说,可有证据?” 李世门点点头:“朕的暗探已深入突厥王师,调查出那粮食品种,不光有粟、麦等北方作物,甚至还有南方的水稻……这些作物,周边国家中,只有我李唐才能提供。” 水稻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虽然品种与后世那高产的杂交水稻有所不同。 但其在北方地区还很少见,多在江南水乡种植。 而周边几国,因为地理条件限制,是极难种植水稻的。 所以李世民的判断是没错的,那突厥人所掌握的水稻,一定出自大唐! 坐在李承乾对面的李孝恭,这时候已经从席上跳了起来。 他眉头一拧,将眼睛瞪得圆滚滚:“有人里通外国,将我大唐的粮食,卖与突厥人?” 他说这话时一副义愤填膺状,倒不像那个平常只懂享福玩乐的河间郡王了。 李世民也咬了咬牙,将头重重点下。 他又看向李承乾:“本来……朕是要先找承乾商量商量此事……但承乾不在太子府,便先到郡王府来,征求王兄的意见。” 李孝恭一愣:“问我做什么?” 李世民整了整衣裳,这才道:“朕的意思,是想让王兄替朕跑一趟,前去调查这粮食来源。” 李孝恭“啊”了一声,满脸疑惑道:“陛下的意思,是要臣去突厥?” 李孝恭长久以来都没碰过军政大事,而且即便是开国之初,他也多是在南方征战,对北地的情况压根就不了解。 所以李世民提出让李孝恭来调查,的确让人吃惊。 便是连李承乾,都觉得这个举动似有不妥。 相较之下,军方一干武将,都比李孝恭更适合做这事。 且不论那些勇武有余,智商不足的莽夫,但军中也有足智多谋的人才啊! 像李靖、李世绩等人,都是粗中有细的,比起这颟顸糊涂的李孝恭来,该是更合适的人选。 李世民摆了摆手,示意李孝恭先坐定下来。 他又看着李承乾:“你觉得这粮食,是什么人卖给突厥的?” 李承乾摇了摇头:“儿臣还没个眉目……” 他心中其实已有了粗浅的猜测,但这么大的事,没有任何证据,总不好妄作指控。 但李世民接下来所说的话,却正应了李承乾的猜测:“朕以为,这事与几大世家,脱不了干系!” 李承乾不置可否,但他心中也暗暗同意。 早在李承乾穿越之初,世家就仰仗着粮食向李世民威逼,意图掌控大唐朝政。 但李世民予以拒绝,之后李承乾又进献粮食,才挫败了世家的阴谋。 但这事还没完! 因为那些粮食,还一直被世家捏在手上。 手上捏着那么多粮食,若在往常来看,倒算不上什么坏事。毕竟粮食一直是极为珍贵的物资,多备些粮食,绝不会浪费掉。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大唐,因为有李承乾提供的高产作物,粮价已被平抑下来。 而且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大唐的粮食供应都很充足,粮价也不会再往上涨了。 这对于手握大量粮食的世家来说,可算得上是噩耗了。 他们掌控田地,本就不缺粮食,而先前储存的那一大批粮食,便一直流通不出去了。 粮食存在仓里,时间久了,是会坏的…… 他们当然不能坐视粮食腐坏,得想出办法将那些粮食外销出去。 而突厥现在正缺粮,正需要大量粮食。 这正与世家的诉求相契合。 现在突厥方面多出那么多粮食,世家的嫌疑,当然是最大的。 李承乾承认这一切都只是推测,但无疑,这种推测最合情理。 “既然有了怀疑对象,那朕便要作出应对!”李世民又看向李孝恭,“朕要派人前往调查,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可是……”李孝恭这时已坐了下来,他苦了个脸,“这种事,让探子斥候去查便是……臣哪里有这个本事啊!” “欸!”李世民微一扬手,“王兄何必自谦?你的本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他这自然是恭维,李孝恭虽然指挥调度,任人识人的本事不错,但在侦缉一事上,并没有过人才能。 李承乾料想,李世民此时任用李孝恭,决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才干。 “况且……”李世民又轻轻开口,“这件事……需要避人耳目,不能让那些乱臣贼子察觉。否则他们一旦中止交易,转向更为隐秘的底下活动……那咱们便再无办法了……” 李承乾料想,这才是他任用李孝恭的原因。 但这个中理由,他仍是猜想不透。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前路多艰 虽然有了怀疑对象,但世家门阀势力之大,威望之高,绝不是简单的一句怀疑,便能抹杀的。 尽管李世民已有猜疑,但他也必须要先察到证据,才好做下一步的决策。 否则即便他一条政令下去,责令地方官员纠查,怕也难得善果。 最好的法子,就是派信得过的人前往调查,查明个中经过,查到证据捏在手上,才能作出应对。 虽然世家势大,但大不过一个国家,至少里通外国这样的罪名,是足以摧毁一个世家的。 只要掌控了切实证据,李世民是能够切断世家与突厥的交易,将他们手中的粮食,截断下来的。 这些,李承乾都能推测得出。但是他实在搞不明白的,是李世民为何要让李孝恭来做此事。 以李孝恭的能耐,行军打仗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调查证据,实在非他所长。 眼下,李承乾与李孝恭一大一小,都翻着大眼瞪着李世民,期待他给出个章程来。 李世民轻一扬手,又解释道:“此番行动,须得保密,是以要暗中行事。” 这自然在李承乾意料之中,但李世民接下来话锋一转,又道: “同时,世家在地方上势力极大,一旦咱们调查之事败露,他们可能会铤而走险,策动谋反之事!” “谋反?” 李承乾心中一惊,细一想来,这种事的确有可能发生。 毕竟向突厥提供粮食,已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一旦他们知道这事有可能暴露,定会作出非常之举。 而世家与地方官员多有勾结,一旦他们策反地方官员,势必会造成地区割据,让大唐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 李世民又道:“既要调查出事情真相,又要防止世家作乱,那我们就必须要派出有威望之人,能镇压住地方官军,防止世家铤而走险。” 只要有人能镇压住地方官军,即便世家造反,也不会造成过大的影响。 李孝恭显然属于有威望的那一类人。 但李孝恭仍是皱着眉头:“可这事……派李靖他们前去,不更好吗?” 李靖那些武将,近些年一直在朝堂活动,他们对地方的威慑,可一点都不比李孝恭差。 而且他们身居军武要职,对各地军人的掌控,远在李孝恭之上。 李世民摇了摇头:“武将们一旦出动,便会引人怀疑……” 他又看向李承乾两人:“你们想想……此次调查,定是要到北线边关一带探访调查。可这些武将前往边关,明眼人就能看出来,这是要针对突厥有所动作。那些世家,势必会停止勾结之事!” 李孝恭又道:“可我也是军伍出身,人家还是会这般猜想……” “不……”李世民摇了摇头,“王兄,你别忘了,你还有另一重身份,你是我皇族中人!” 李承乾两人正自疑惑,李世民又解释道:“朕打算,拟一道明旨,派遣王兄前往边关,代朕慰劳边关将士……” 他这话一说出来,李承乾才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李孝恭的特殊之处,竟在于此。 他是皇族中人,代天子慰劳边军,名正言顺。 而且因为他并无军中官职在身,此时前往边关,并不会招致怀疑。 人们只会认为这是李世民想向边关展现皇家恩德,笼络人心。 这样一想,李孝恭的确是个极合适的人选,有才能手段,又不至于引人怀疑。 而且遇到非常情况,李孝恭还能凭借其自身威望,镇压住地方局势,保证万无一失。 “王兄……”李世民已起身走到李孝恭身旁,“此事事关重大,而且一路盘查,路途颇远,非王兄不能胜任……” 这又是李孝恭的另一个好处了,他现身居闲职,花费工夫在边关调查,不会对朝堂造成影响。 要知道,突厥与大唐接壤的北境,可是绵延一大片。 目前偷卖粮食的情况还不明朗,要走访调查的地区,可能会绵延整个北境边关。 其中辛劳,不言而喻。 李孝恭低头沉吟片刻,将拳一抱:“既然陛下看重,臣义不容辞!” 见李孝恭应下,李世民颔首微笑,他又看向李承乾:“接下来……咱们就该商量商量,此事究竟该如何操办了……承乾,你心中可有计策?” 李承乾一直都在一旁思索此事,他心中已有了初步构想,这时李世民相问,他随即起身:“父皇,儿臣以为,第一步,是调查粮食是从何处运至突厥的。” 北境边关漫长,李孝恭要调查,总得有个重点和源头。 否则真一路调查过去,怕不得要花个一年半载的,才能有所收获。 李世民叹了口气:“朕早派遣暗探前去调查此事,但那颉利可汗极为谨慎。暗探查了许久,仍没有查到运粮路线。” 查不到运粮路线,就意味着李孝恭没有调查的方向。 这时李孝恭已沉下脸去,显然也知道此行困难颇多。 李世民又接着道:“朕的意思,是先以几大世家的根据地为原点,慢慢辐散开来调查。” 他又吩咐老太监王德取来一副地图,展了开来,那地图上已标明了世家的根据地。 这五姓七望,千百年来盘踞在河东及关陇一带,距离突厥边关,都算不上太远。 如果世家要运粮前往突厥,多半会以这七个州县为原点。 李世民已给出了基本方向,但这个方向,显然还不够精确。 李承乾看着那地图上自东往西的七个位置,自西边的渭州陇西始,一直到东面并州、赵州乃至幽州等地,其范围辐射实在太广。 如果要李孝恭一个个跑下去,他得来回奔波,其难度,不下于直接将北部边境整个扫一遍。 而且,他们现在还没办法确定,究竟是某一个世家与突厥有勾结,还是几个世家联合向突厥卖粮。 另外,若是联合卖粮,他们又是分散运粮,还是集中粮食统一向突厥运送? 再说了,世家的势力,绝不仅限于他们的发源地。 他们大多是以发源地为根基,逐渐向四周扩张。 周边地区,多半已被世家渗透了。 他们极有可能将粮仓建余周边地区,从附近州县向突厥调粮。 这么想来,要盘查的范围,又无形中扩大了数倍。 李承乾想得脑壳生疼,如此盲目地探查,实在难得成效…… ------------ 第一百五十二章 等待 地图上七个标记点格外醒目,自陇右一直延伸到河北道。 而李承乾最先注意到的地区,自然是渭州。 渭州是陇西李氏的地盘,也就是那李耀等人的老巢。 陇西李氏此前曾策划过诸多阴谋,而且又与李泰走得极近,李承乾视之为自己当下最大的敌手。 所以对这渭州,也自然多加关照。 他沿着渭州,一路往北看,心中规划着陇西李氏若想向北运粮的路线。 往北去,有东西两条道。 东线走会州、灵州便能直抵突厥。 而往西北方向,经兰州,便能到凉州、甘州等地,那里也是与突厥相望的边关重镇。 如果从凉…… 当李承乾的视线,落在那凉州之时,他突然愣住了。 凉州,多么熟悉的地名啊! 上一次,那李耀与季明理的对话,不还提到,陇西李氏最近在凉州方向有大动作么? 难道……他们所说的大事,就是指卖粮之事? 李承乾心下一惊,忙将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 他记得,当时李耀曾说过,这件事与季明理的家族也有关联。 而那季明理,正是凉州当地的一个世家。 会不会……陇西李氏正是借助地处边关地区的季家,来运送粮食给突厥呢? 这个猜想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无疑是极有可能的。 照那李耀上次的口吻,他们所谋的事,定是件不能为外人所知的非法之事。 而里通外国,卖粮给敌国,这显然很符合李耀那日的口吻。 想到此处,李承乾愈发肯定,他在心中想了想,便主动站了起来。 “父皇!” 他走近李世民身旁,向那王德手中的地图一指:“儿臣以为,当从最西边的渭州开始调查,若他们从凉州地区运粮,向北走,无论是走大漠,还是走贺兰山脉,都能运送直突厥王庭……” 李世民愣了一愣,也回头朝那地图看去。 他点了点头:“你所规划的路线,的确很有可能,从渭州直往突厥,距离并不算远。” “但是……”他又沿渭州朝东指去,“若走灵州方向,或继续往北,走丰州等地,不也能直达突厥吗?” 的确,边关地区与突厥接壤的地区太多,单独拎一个凉州出来,实在太没有道理了。 李承乾一时也找不出个理由来,他现在还不想将那日探听到凉州之事给说出来。 原因无他,没有证据。 他的一切推断,都只建立在猜测上,没有切实的证据,他怎么好断定凉州是关键地点呢? 李承乾决定,将这事先搁置下来,反正李孝恭也不会立马动身,这件事还有商量调查的时间。 他在等一个回复,等段思文给自己一个回复。 前些日子,他曾交代段思文,派遣游侠前去调查凉州之事。 他要等段思文回来给出调查的结果,再行定计。 倘若查明陇西李氏当真做了里通外国之事,那他是绝对要将此事上报的。 挫败陇西李氏这等阴谋,对他李承乾而言,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李世民最终根据几大世家的根据地点,定了数个计划,这其中,就包括派人调查凉州。 他的态度,是先派人前往各地调查,而后,再根据调查的情况,决定李孝恭此番出行的路线。 李孝恭明面上是慰劳边军,但他并非一定要赶往北地,大可以中途找个理由,在路经世家根据地时,停留下来。 到那时,他有大把时间探查真相。 只要拿到世家通敌卖国的证据,那他便能仰仗李世民颁下的旨意,和随同而去的大军,直接将世家拿下。 犯下这种天大的罪行,即便李世民违逆天下官员和仕子的意见,强行镇压世家,想来天下人也不会再有意见的。 对于李世民制定的计划,李承乾暂不表态,他只能先按兵不动,等着段思文那边的消息。 这一场密谈在悄无声息中结束,第二天一大早,李孝恭便赶往温府,将那莱阳县主接了回来。 李承乾并未参与,但从府里人打探的情况来看,那李孝恭似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迎了女儿回去。 想来是温如苏出了些力气,好生归劝了县主。 李承乾这两天,一连跑了几趟城南段家大院。 但每次过去,都大失所望。 游侠一去已有近一个月,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这也不怪他们,如今这个时代,联络沟通的办法太少,游侠们又没有准备信鸽随时报信。 想要获取凉州方向的消息,只能安心等着那几个游侠回来。 据段思文的说法,他所派出的几个游侠,个个都是手段高超之人。他们打听这样的消息,绝对是十拿九稳。 得了段思文的保证,李承乾即便再不放心,也只能按捺下焦急情绪,静心等候。 这一等,又是十多天。 十多天里,没等来游侠的回复,却反而等到了周掌柜过来报喜。 原来是那棉布的纺织技术,已渐渐成型。 李承乾原先已从后世的书籍工具中,提供了诸多思路,再将这些思路提供给那些纺织好手,他们研究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如今,他们已研究出最新的纺织器械,掌握了纺织棉布的技术手段。 按周掌柜的说法,纺织棉布的技术,比起麻、丝等布料的纺织工艺,要先进不少。 只要有大量棉花供应,他们能将棉布的成本控制到极低,甚至比普通葛麻布料的成本还要更低。 李承乾自然欣喜,这棉布对他来说,可算得上是一个全新的契机。 他能从中挖掘出巨大的经济利益,并通过这利益,笼络一大群势力。 现阶段,他所有的棉花,都是通过交易空间,以古董花瓶交换而来。 但李承乾心中清楚,他总不能自己一人,便交换出可供天下人使用的棉布来。 这棉布一但上市,棉花的供应,绝对会出现巨大的空缺。 棉花从哪里来?自然是田地里来。 而他李承乾手头上的田地并不算多,真要种植棉花,还得靠其他掌握田地的人。 李承乾已想好了,先利用交易空间里交换而来的棉花,制造第一批棉布。 等棉布真正畅销之后,他便能笼络一大批掌握田地的人,跟着自己种棉花。 他掌握棉纺技术,这些人种了棉花,还得仰他李承乾鼻息。 这等于纠集了一群利益共同体。 这样的利益共同体,对他李承乾维护自身地位,是很有用的。 而就在李承乾满心欢喜地从仓库里搬出棉花,准备大干特干之时,段思文找上来门了。 “殿下,游侠……回来了……” 段思文的脸色,极是惨淡……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凉州见闻 “一共派去了四人,都是凉州本地出身的精猛汉子。可是……” “唉!如今只回了一人……” 马车上,段思文一脸的苦涩惨淡,显然这一次行动的失败,以及为此付出的损失,让他备受打击。 李承乾拍了拍他的肩头:“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吧!” 现在情况不明,他只能催促马车再快一些,尽快赶到段思文的府邸。 这一次,前往凉州的任务,段思文很是上心,他在李承乾面前拍了胸脯作了保证。 而后,段思文又在游侠之中,择了四名凉州本地出身的汉子,前往调查。 但这四人去了一个月,回来时,已只剩一人,而且据说还负了伤。 至于其他三人,段思文没有明说,但看他的脸色,李承乾也能猜到,怕是凶多吉少。 马车一路南下,直赶到段家府邸。 段思文又引着李承乾直朝后院,到了一处安静的小屋前。 敲了敲门,段思文朝里喊道:“高老哥儿,是我!” 门内传来一个很是虚弱的声音:“进来吧!” 段思文立马推门,引着李承乾进屋。 进到屋中,李承乾便见到一个中年男人半靠在床上,正不住咳嗽。 这男人的相貌,倒是出乎李承乾的意料,有些过于瘦弱了。 照段思文的说法,他派出的,都是龙精虎猛的壮士,但这位高老哥,显然不够精猛。 他约有四十上下的年岁,生得瘦弱不堪,说是瘦骨嶙峋,一点都不算夸张。 他双眼深陷,鼻梁又高又挺,还略有些龅牙。 这副五官本就极为张扬,再加上他脸上几乎看不见二两肉,便显得那外凸内凹的五官,格外狰狞。 他左臂上缠着绷带,绷带一直延伸到上臂处,整个左手,都被吊在了脖子上。 此刻他正以右手按在胸口上,奋力咳嗽。 那只暴露在外的右手,看起来就跟个鸡爪一般,干瘦枯柴。 这副模样,实在与李承乾印象里的游侠,相去甚远。 李承乾不知道,这人究竟原本就生得这样,还是因为受了伤,导致体内元气大失,才会变得这般瘦弱。 段思文已率先介绍道:“这位老哥,名唤高胜。此次行动,正是由他领头,引着另外三位兄弟一起前往的凉州。” 他又看了看李承乾,伸手向那高胜介绍着:“这是高公子……” 李承乾已然抬手打断他:“你直说罢,几位兄弟为了替我做事才遭此大难,在他们面前,不必遮遮掩掩。” 段思文“嗯”了一声,又看向那高胜:“高老哥,这是当今太子殿下。此次前往凉州调查,便是替殿下去查探一桩大案。” “哦?” 一听见李承乾的身份,那高胜稍显错愕地看了看段思文,而后又扭头朝向李承乾。 他对于李承乾,倒未有过分奉承的举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见过殿下。” 李承乾不以为忤,这些游侠多是如此,对朝堂人物,从不盲目推崇。 走上前去,李承乾在那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与他客气了两句,在了解此人伤势并不伤及性命后,便直入主题,询问起凉州的情况。 去了四人,如今只剩一人。其他几人究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在凉州那边有没有收获,又是否惊动了那陇西李氏…… 李承乾心中有太多疑惑,等着这高胜解答。 一提起凉州的情形,这高胜便叹了口气,他抿了抿嘴,脸上表情变得落寞。 “这一次,我们一行四人,以我高胜为首,另有李三郎、赵猛以及李大魁三员壮士。” “我们四人,都是凉州人士,打小就在凉州地境上活动。” “这次奉了段兄弟的令,前往调查那凉州季家。” “那季家是凉州本地行商,靠跑商带活积攒了些家底。我们几人对这一家族,都早有了解。” “到了凉州之后,我们几人商量一番,便决定先偷摸跟踪那季家的商队,想从他们身上探知些消息。” 他说道季家时,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显然对这一家族,已是恨之入骨。 李承乾不免打断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这么说来,你们这次蒙难,便是栽在那季家人的手上?” 高胜停了下来,抬头望了望李承乾,他先是点头,而后又略皱了皱眉:“这事……我也不确定……” “什么?”李承乾不明白这似是而非的回答,究竟是什么意思。 高胜又皱眉道:“我们对那季家的底细,其实是比较了解的。但这一次季家多了很多高手。我们几人十分小心地跟踪,却还是被他们发现了端倪……” “高手?”李承乾微一思虑,又问道,“是……汉人?” 他猜想这季家可能参与到通敌卖粮的事件中,第一时间就猜有突厥人参与其中。 高胜点了点头:“都是汉人……” 都是汉人,看来突厥人并没有参与此事。 但这并不能洗清季家清白,毕竟那陇西李氏,也养了一些供奉,很有可能是李家派人进驻了凉州,与那季家人勾结在了一起。 李承乾又挥了手,让高胜继续说下去。 高胜点了点头,又道:“到了凉州,我们打算跟踪季家的商队,于是偷偷前往季家在凉州城开设的商行。” “可是……一连在商行门口盯了几天,我们才发现,那季家的商行,几乎已不再行商。几日工夫,只出了一趟车队,而且那车队只有寥寥数人和两架货车……” 高胜似是怕李承乾没能听懂,又加了一句:“在我们凉州,行商多是朝西域方向去,路途遥远,又极其艰难。所以每回出行,至少要带上十多车货物才堪堪够本,那么少的货物,除非是极其珍贵,否则即便运到西域,也挣不回路费钱的……” 不用他说,李承乾自然也能理解。所谓商人,不过卖东卖西,将货物由价低的地方卖到价高的地方,赚取差价。 这其中的成本,一是关卡税费,二是路上吃喝消耗,三是一路要承担的风险,比如盗匪或者恶劣天气造成的货物损失。 这路上的折损,在行商的过程中,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每走一趟商,必须要尽可能多地运送货物,通过货物的价差,来弥补路上的消耗。 而远距离行商,运送货物太少,那绝对是要赔本的。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卑鄙手段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季家最近一段时间,压根就没将心思放在自己的本行上?”李承乾看向那半躺在床上的高胜问道。 高胜点了点头:“我们几人见季家商行生意寥落,实在反常,便暗中打听。结果发现,原来季家最近一段时间,将商行中的货车及车夫,抽调了大半……” “车夫、货车?” 李承乾心中渐渐通透起来,这两样东西,与那售粮之事,可是有着极大的关联。 要卖粮给突厥人,至少要将粮食运送到边境,正需要有大量货车、车夫。 高胜继续道:“我们在商行中查不出结果,便想办法从那些被调走车夫下手。” “车夫?”李承乾疑惑道,“他们被抽调去了旁处,你们如何调查?” 高胜解释道:“那些车夫也有家人,我们找到了一个车夫的家人,从他们口中问出,他们最近都被调往凉州城外的白戎山去了。” “于是……我们几人,便赶往白戎山,想去调查他们将车夫调到那里,是要做什么……” 高胜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哀惋悲恸。 显然,这白戎山一行,正是他们一行人损兵折将的原因。 李承乾不再做声,静静等着高胜感伤。 高胜停了半晌,这才晃回神来,他抬起头来,继续说道:“那白戎山脉连绵成片,我们一行只有四人,只能分散开来,悄悄摸索……” “又在山中搜了几日,我们终于发现了一处驻点,那里聚集着不少车马及车夫……” 李承乾问道:“确定是季家的人吗?” 高胜点了点头:“那领头的人我们见过,是季家家主的兄弟,我们凉州人,都唤他作季老二!” 他又接着道:“我们当时便打算在附近隐藏起来,好观察这一行人的动向。” “但是……”高胜又咬了咬牙,“对方阵中,竟有耳力极佳之人,隔了数十丈远,竟发现了我们。” 李承乾语带哀惋:“你们就是在那里遇难的?” 高胜却摇了摇头:“不是!” 李承乾正要再问,高胜已继续说下去:“当时……我们与对方大战一场。对方虽然人多,但是我们凭借着山地里地形复杂多变,树木丛生,溜了出去。” 这时候,段思文也站了出来,他看向高胜:“高老哥武艺不见得有多出众,但是轻功乃是一绝,他要想溜,天下间无人能追得上他。” 李承乾这时才明白过来,看样子这高胜走的并非勇武路线,而是精于轻功,这样的人,在搜查追捕之时,确实能起大作用。 高胜叹了口气:“不光我高胜,其余的三位兄弟,那也都是身手不凡。我们四人面对对方十多名高手相追,但最终逃了出去,只有一人受了些轻伤……” 他又微微眯了眼,似在回忆当时的战况:“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若非是当时在山林之中,我们是万难逃脱的……” 地形复杂,对方的人数、武力,都起不到作用了。反而像高胜这样机敏灵活的人,更能大显身手。 李承乾已等不及了:“那……那其他人是怎么……” 高胜又是长叹一声:“我们四人虽然逃脱,但是……露了相……” “露相?”李承乾大感疑惑,“露相怕什么?难不成他们还能发动官府,来搜捕你们吗?” 对方人数再多,也不可能铺天盖地地搜捕,他们几人若是想逃,该是能逃出去的。 按说已知道了对方实力匪浅,这时最好的选择,就是先将消息传回来,再请求支援。 高胜这时又咳嗽起来,他不住地用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脸上已变得愈发狰狞。 咳了许久,高胜才抬起头来,望着李承乾:“殿下你难道忘了……我方才说过,我们几人……都是凉州本地人士。” 李承乾仍有些糊涂:“那又如何?” 高胜用手摁着自己的胸口:“我们露了相,那季家的车夫中,便有人将咱们几人给认了出来……其中有人,还识得那李大魁李兄弟的家人……” 听到这里,李承乾猛地一惊:“你是说……他们绑了李兄弟的家人,要挟你们?” 高胜闭上了眼,缓缓点了点头。 因为游侠多是漂泊不定,四海为家,所以李承乾先前没有意识到,他们也有家人。更没有意识到,那季家的人能干出这种卑鄙的勾当。 现在听得高胜说起,季家居然靠绑架家人,逼他们现身,李承乾顿时生出怒意。 高胜这时已睁开眼,继续道:“我们当时溜走之后,回了凉州城,找了个客栈歇息下来。当时我们的打算,是托人送信回长安,向段兄弟求援。” “可是……李大魁担心自己露相的事,会招致家人蒙受危险,便提出我们几人先各自回家看一看。” “四人中,我与李三郎家中父老兄弟都已没了,如今已了无牵挂。于是赵猛与李大魁便偷偷溜回了家。” “我们当时还没预料到对方真能查到我们家中,只当李大魁过于谨慎。可是当李大魁回来时,竟带回了一封书信……” 说着,高胜又伸手在自己胸前摸索着,摸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来。 他将那纸递了上来,李承乾赶忙接过一看。 那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想见家人,便到上回相遇的地点!三日不见人,一个不留!” 李承乾从那张纸上,仿佛能看见对方的嚣张面孔,又仿佛能看见这几人乍见书信时的气愤和急迫。 他心中火起愈发升腾,不由也将那纸狠狠地捏了一捏。 那张纸被捏成了一团,李承乾怒意慢慢退去,他又缓缓将其展开,递回给了高胜:“所以你们几人,便前往白戎山了?” 高胜点点头:“李大魁的意思,是他一人前去,但我们几人怎会答应?既是兄弟一场,他的家人,当然也是我们的家人……” 他又轻嘘口气,将头往床后的墙上一靠,眼里渐渐湿润起来:“当时我们四人一起,前往白戎山。走之前,我们便已预料到,此行是凶多吉少……结果……结果……”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报仇计划 说到这里时,高胜又闭上了眼,他眼中热泪,已沿着眼角滑落下来。 他此时是坐在床上,身子靠着白墙,但他却将头仰起朝天,用后脑勺撑在墙上,微微向后磕撞着。 他的头轻轻撞击在墙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他在用这样轻微的自虐动作,缓解胸中的激愤情绪。 轻轻磕了几下,高胜才缓缓将头耷拉了下来,他似是没有力气再说话了,沉默下来。 李承乾心中愤懑不已,但他不能像高胜这般沉默,他必须要将整件事听完整。 李承乾问道:“那最后……李大魁的家人呢?其他几人呢?” 虽然明知道结局大概率是悲剧,但李承乾必须要将整件事理通顺,他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来判断对方的行为动机。 高胜抬起头来,望着李承乾,他没有再说话,但眼里的悲痛已说明了一切。 高胜本就是个形容枯瘦的中年汉子,他此刻做出这副悲痛表情,当真给人一种绝望的感觉。 李承乾心中哀痛不已,他也将眼合上,静静默立了许久。 许是他的表现,也让那高胜感动了,这时候,高胜的声音又传了来:“你不必自责,我们此行是应段兄弟之邀,为的是践行游侠的职责。答应了兄弟的事情,即便是千难万险,也必当一往无前。” 听得高胜的话,李承乾心中的悲痛,渐渐化为激越的动力。 他要查明真相,替死去的人报仇。 长舒口气,李承乾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自会负责,我会吩咐下去,遣人照顾其余几人的妻小家人。” 高胜苦笑一声:“我们几人,如今哪还有什么家……” 他话说一半,却突然顿了住。 他的脸上,露出一阵极其惊骇的表情。 李承乾也经他提醒,猛地想了起来:“赵猛的家人!” 高胜说过,他们四人当中,只有李大魁和赵猛还有家人在凉州。 李大魁的家人,已被贼人掳了去,死在了白戎山中。 但赵猛的家人,此前应该是没有被人劫掳。 但他们一行四人去了白戎山,三人战死,只有高胜一人逃离出来。 看高胜如今的伤势,想来他当时,也是无暇顾及那赵猛的家人的。 而赵猛死在白戎山,他的身份,必然已被那季家的人知晓。 这无疑将赵猛的家人,置于危险境地了。 那伙人既然能干出绑架家人威胁游侠的举动,又焉知会不会做出追杀赵猛家人,以斩草除根的恶行呢? 高胜猛地一砸床板:“当时,赵猛见情势危急,他拼了命替我挡了刀,要我赶紧逃回长安,将消息报告给段兄弟……” 他这时已泪如雨下,连哭带嚎道:“我……我竟完全忘了,赵猛……赵猛他也有家人还留在凉州……” 像高胜这样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嚎啕大哭,实在少见,是以才格外叫人动容。 段思文也走到床边,轻轻搭了搭高胜的肩头:“高老哥,这不怪你,你当时已受了重伤,实在无暇顾及他人了……” 高胜仍是嚎啕啼哭,久久不能停息。 这时候,段思文已回过身来,他看着李承乾,眼神坚定道:“殿下,我可能要……要向殿下请辞一段时日了……” 李承乾知道他的意思,他自然是要亲自前往凉州,去探一探那赵猛的家人。 说不定,他还要带了人前去找那季家寻仇。 李承乾将头摇了摇:“这事且先不急,听我安排……” 他思虑片刻,又吩咐道:“我们先将高老哥带回我太子府,我那里有最好的大夫,能尽快替他医治好伤势。” 他又将牙一咬:“至于那赵猛的家人,以及那作孽的季家,本太子定会妥善处置。” 带着高胜回了太子府,李承乾已提前通知了马周与周掌柜两人过来。 四人在正殿大堂里坐定了,便立即商量起对策来。 段思文率先便提出,他是一定要带人前往凉州的。 此次他折损了三个弟兄,又累得他们家人,段思文有这般想法,并不为过。 而李承乾则提出,要发函送至凉州,吩咐当地官员,先去那赵猛家中探查情况。 赵猛家人的情况不明,若能及早探访,将他们保护起来,也算是为那死去的赵猛尽了份心力。 但这个办法一经提出,立时得到马周的反驳。 “殿下下函去凉州,也要走朝廷驿站,速度恐怕也并不快。” “而且,那凉州既然能被世家选作运粮中转站,很有可能他们在当地的官府里,布有暗线。” “若殿下发函前往官府,他们定会知晓,赵猛一行人,是殿下派去的。” 李承乾将马周的话思虑片刻,立即得出结论:“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便能推理出,我在调查卖粮一事?” 马周点了点头:“不错,这样很容易暴露咱们的行动,让他们提早做了预防,那再想查出他们的罪行,就难上加难了。” 段思文已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那你的意思是?” 马周细思片刻,对段思文道:“段兄弟,还是要你手下的游侠动手。你派一个耳聪目明之人,骑快马赶到凉州,先去探查那赵猛家人的情况。若是赵猛的家人暂时安全,便让这人提醒赵猛家人,先隐藏起来,避免遭遇毒手。” “那……那若赵猛家人已然被掳走了呢?”段思文追问道。 “那……就要看河间郡王的了……”马周道,“河间郡王不是已被委任调查此事吗?殿下不妨托他前去营救!” 段思文微一皱眉:“那还不如我自己去救……殿下,我这就回去准备,先派人快马探查。我再带大部队随即赶到凉州,杀他个……” “不……”李承乾摇了摇头,喝断了段思文的话。 “嗯?”段思文愣了一愣。 李承乾接着道:“你带人先去凉州,这自是没问题。但……不要急着报仇……” “对方情况不明,你们急着报仇,只会落入敌人彀中。到时候,不但没能报得了仇,反而还要再搭性命进去……” “那……殿下打算怎么办?”段思文一甩手,气鼓鼓道。 ------------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亲身赴会 其实下午在段家府邸时,李承乾便已有了打算。 他要亲自前往凉州,查明整件事情始末,将那些通敌卖国的人,全都揪出来。 现在看来,陇西李氏与凉州的季家,是一定脱不了干系了。 但真正的凶手,未必只有这两家的人。 诚如马周所说,地方官府,也未必清白,那里面很有可能有敌人的暗线卧底。 而其他世家,也未必干净,他们手上掌握了大量粮食,这时正急于出手。他们很有可能参与了卖粮之事。 这件事,覆盖范围极大,波及的层面极广,只靠段思文手底下的游侠,显然是没有办法解决此事的。 这件事,最终还得落到那河间郡王李孝恭身上。 李世民已经委任李孝恭去调查这通敌卖国之事,现在已查明,这件事很有可能就发生在凉州。 李承乾自然要将这事告知李孝恭,引他前去凉州探查。 不光如此,李承乾还做了另外一个决定。 他要陪同李孝恭,一起前往凉州。 三个游侠及其家人的惨死,已让李承乾义愤不已,他希望能过去手刃敌酋,替这些义士报仇雪恨。 而段思文和李孝恭将会分成两路人马,杀向凉州,他们之间,也需要有个人从中联系。 这两股人马,一个是朝廷郡王,一个是山野游侠。 李孝恭掌握了绝对的权力与兵力,能够镇压反叛; 而段思文手下的游侠,身份隐秘,他们拥有暗中探查真相的本事。而且那高胜还掌握了季家在白戎山的据点位置,这也是个重要线索。 只有将这两股力量好好结合起来,这件事才能得以解决。 而李承乾,便是能将这两股力量结合在一起的关键人物。 他若不亲临凉州,李孝恭怕是难以查出真相,而段思文,怕也没办法对付那势力庞大的世家组织。 计划一定,李承乾再看向马周等人:“我决定,亲自前往凉州!” 此言一出,堂下马周、段思文、周掌柜三人,齐齐变了脸色。 “殿下,这怕是不妥吧?你与世家向来不和,深入凉州,怕会有危险的……”周掌柜率先反对。 马周也摇头道:“陛下绝对不会允许殿下离京的……” 李承乾倒不怕危险,但他的确担心李世民不允许他出京。 要知道,当初自己想离开皇宫,在长安城中开衙建府,这就引得李世民百般推脱。 最后自己连立数功,好一番劝说,才让李世民答应下来。 现在若再去李世民面前,告诉他,说自己要去凉州,深入陇西李家的势力范围。 只怕李世民要暴跳如雷的。 那么……该如何劝说李世民,逼他放自己离京呢? 李承乾苦思片刻,一时没了主意。 他又看向马周:“马先生可有良策,能劝动陛下允我出京?” 马周摇头,斩钉截铁道:“绝无可能!” 李承乾叹了口气,马周说得不错,指望说动李世民,的确没有可能。 那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呢? 比如……私自离京,偷偷跟着李孝恭的队伍? 这个办法,似乎也不大好。 且不说李孝恭发现之后,会不会送自己回来。 即便此行顺利,回来之后,也要遭受百官责难,李世民的斥骂。 自己这个太子之位,可并不牢靠,若这时犯了这么大的过错,那李泰定要想办法弹劾。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主动离京不行,那被动离京呢? 李承乾突然想出个招来,他觉得这个法子,或许能试一试…… …… 四人一番商议,很快定下了计议。 段思文说他游侠之中,有个轻功不错,又耳聪目明的毛头小子。 那小子虽说轻功比不上高胜,但已算是个中翘楚。而且他耳力目力极佳,用来侦察探听,最是合适。 段思文将那游侠派去了凉州,吩咐他快马加鞭赶赴赵猛家中,通知赵猛家人隐藏躲避。 而段思文,则带了大部队,加上那负了伤的高胜,跟在后头,后一步赶往凉州。 高胜知道那季家在白戎山的据点位置,又了解凉州当地的情况,带他过去,定能起到关键作用。 李承乾则落在最后,他要想办法跟随李孝恭,最后赶到凉州。 虽然马周等人极力劝阻,但李承乾仍执意要去凉州。 没了他在游侠与李孝恭之间沟通架桥,怕是这两股势力,绝对无法通力合作。 而李承乾若想跟随李孝恭出行,就必须要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劝说李世民,肯定是行不通的。 他只能偷偷溜进李孝恭的队伍。 但偷溜进去,事后肯定要被李世民责难。 所以,这事儿,还得有更精妙的计划。 李承乾很快便想出对策,于是,他在第二天一大早,便赶到了李孝恭的郡王府。 当他叩开王府侧门的时候,那门房似乎还没睡醒。 “谁啊?王爷这时候还睡着呢?有什么事儿……” 门房打着哈欠开了门,一看到李承乾便愣住了。 他顿了片刻,似是在脑中回忆着李承乾的身份。 “殿下……是太子殿下……” 想了片刻,这门房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李承乾这时早已迈步进门:“免礼了,王爷呢?” 那门房跟了过来:“殿下,王爷昨儿夜里……这时……这时还睡着呢!” 李承乾早就料到会是如此,这也是他特意来这么早的原因。 “哦……” 故作遗憾地点了点头,李承乾又随口问道:“那我那莱阳姐姐呢?” 门房凑了上来:“县主早就起了,这时该在后院习武。” “哦?”李承乾故作思虑状,道,“那便先不打扰王爷,你去县主那里通禀一声,就说我来早了,过去问候问候……” 那门房立马应下,他将李承乾送到偏厅,又支使着丫鬟前去通禀。 没过多久,便听得那丫鬟又跑了回来:“县主说太子殿下不是外人,但可进入后院相见。” 说着,那小丫鬟伸手一邀,便在前带路,领着李承乾王后院去。 李承乾一路跟随丫鬟进了后院,老远便瞧见一个俊俏的女子正穿着一身短打衣裳,在院中武剑。 他摇了摇头,心中轻笑:“县主姐姐,咱这可是自曝身份,前来相见,你可一定要给力啊!”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口是心非的县主 当莱阳县主听说太子要来相见,心中大感疑惑。 虽说与太子殿下同为李姓族人,但因李孝恭久不参与政事,莱阳县主也不怎么参加皇家活动,这姐弟俩,其实自长大之后,便再没有见过面。 但前两天,她离家出走之后,回到府中,的确听自己的父王提起过太子。 据李孝恭说,正是太子找到了她莱阳县主的下落。 但莱阳心中清楚,真正找到她下落的人,其实是那太子的门人高明高公子。 当然,那位高公子,似乎也并不是主动寻找,不过是碰巧在水云间,碰上她莱阳了。 算来算去,这事儿,只能算太子殿下捡了个便宜,白白得了她父王的感恩。 一想起这事儿,莱阳还觉着自己吃了个大亏。 今日据下人说,太子前来找父王,但来得太早,父王还在休息,便主动提出,要见她莱阳县主。 莱阳是清楚的,自己的父王,这时候肯定还在呼呼大睡,她只好勉为其难,尽一尽主人家的职责,见一见太子了。 不过想着太子前两天白得了咱父王的感谢,莱阳也懒得再亲去相迎了。 便将他唤来自己后院,陪着那太子殿下聊上一聊好了。 全世界都说太子殿下英明,可我莱阳县主,才不买你的账呢! 心中这般畅快想着,莱阳将长剑舞得更欢了。 她的武艺本就不错,这时候舞起剑花来,当真是密不透风。 “好厉害的剑法!” 这时候,忽然听得有人在鼓掌叫好。 莱阳心中一高兴,将剑一收,回身正准备瞧一瞧是谁来夸奖自己。 回身一看,莱阳却是愣住了。 “怎么是你?你来我府上做什么?” 莱阳直指着眼前的年轻人道。 她会这般吃惊,是因为在她眼前的,正是那太子的门人,高明高公子。 高公子哈哈一笑:“莱阳姐姐,是你吩咐下人邀我到这后院来的,你忘记了?” “我?我怎么会邀你进来?”莱阳擦了擦汗,疑惑道。 她心中有万般疑惑,这时都等着人解答。 又想起这高明是太子的门人,莱阳又哈哈一笑:“我知道了,你是……跟着太子进来的吧?” 她又随即将眉头一蹙,故作嗔怒道:“不过人家太子进得,你一个门客,怎么好跟着太子进我后院呢?” 陌生男人,进入王府后院,这可是犯了死罪的。 人太子殿下什么身份,要进后院还需她莱阳点头首肯呢! 那边的高明愣了一愣,又哈哈笑了起来:“我说莱阳姐姐,你这脑袋瓜子,也当真是够聪明的!”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但莱阳却听得极为受用,将长剑往桌边一放,她又问道:“太子呢?怎么还不过来?” 那高明脸上现出无奈的苦笑,在莱阳面前坐定了:“我都喊了你这么几声姐姐了,你还不知我是谁?” “你是谁?”莱阳先前见他这般无度,竟未经允许便自顾坐下来,已有不满,这会儿却是叫人给问住了,登时又忘记发火了。 “姐姐?”她又打量着眼前的高明。 这高公子一身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看上去的确不像是寻常公子哥儿。 这副打扮,至少也得是个世子王候。 “啊!” 她猛地一惊,失声叫了出来:“你不会是……” 这时,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人,难道就是太子本人? 那高公子这时微微颔首:“承乾见过莱阳姐姐。” “你……”莱阳猛地尖叫起来,“你骗我!” “哈哈哈……”李承乾拱了拱手,“当时情非得已,还望县主姐姐恕罪!” “哪里……哪里情非得已了?我瞧你分明是……是故意……” 莱阳这时候又突然想起来,自己那日离家出走的事儿,这时再细一思索,便将那日李承乾的手段,想了个分明。 “你是故意隐瞒身份,编了那么个故事来哄我,好叫我原谅父王,是也不是!” 李承乾从石凳上站了起身,微一躬身,玩笑道:“得罪县主姐姐了,还请原谅则个!” “哼!才不原谅你!” 莱阳轻哼一声,娇啼道。 她这时已不再记恨这事了,但嘴上却仍不依不饶。 李承乾倒是好脾气,只拱了拱手,又自顾坐了下去。 莱阳走到李承乾身旁,绕着他转了一圈,轻声哼了哼:“喂,我来问你,你今日到我府上来,是又要找我父王密谋什么?” 她又想了一想:“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又要给我父王送酒喝了?” 一想起太子那千日醉,莱阳心头火气又升了起来。 “非也,非也!”李承乾摇了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今日来,是有家国大事要谈……” “家国大事?”莱阳来了兴趣,“什么大事,说与我听听!” “那怎么行?”李承乾摇了摇头,笑道,“这可是机密!” “机密?”莱阳心中已被勾得直发痒,“你与我说说,是什么机密?我不告诉旁人!” “不行……”李承乾将头扭到一边去了。 “哎呀……大男人的,怎这般婆婆妈妈?”莱阳心中更急了,直走到李承乾身旁,直拉着他的胳膊,摇晃着。 “快说说,说与姐姐听!”见李承乾又转过脸,她又绕了一圈,凑了过去。 可李承乾还是连番摇头:“哎!不行,县主姐姐,这事若是轻易透露出去,坏了家国大事,那可就麻烦了!” 莱阳的性子最是火爆,最受不得诱惑,此刻听得有天大的机密,自然要问个清楚的。 她想了一想:“这样,你告诉我,我发誓,决不与旁人说。” “真的?”李承乾斜眼看了看莱阳,脸上还带着质疑。 “当然了!”莱阳指天道地发了一脸串毒誓,“要是我说了,就让我脚底板生疮流脓……” “好了好了……都是姐弟,何必发这种誓言呢……” 李承乾似是被她说动了,轻叹口气,这才开口道,“实不相瞒,我父皇呢……最近给郡王叔找了个活干,要他去巡视边关,到北境战线逛上一逛。我这回来,是向他送达父皇的旨意的。” “到边关巡视?”莱阳眼前一亮,边关是个什么景象,她可是从来都没见过。 要是能跟着自家父王一起去逛一逛,那不是极美的吗? “我也要去!”她忍不住脱口而出,随即她又意识到自己将心里话说出来,又赶忙捂住了嘴。 但李承乾还是听了去,李承乾略略一顿首,侧眼看着莱阳: “你也要去?那可不行的!这等家国大事,怎能带你一个女孩子去呢?”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